神奇的水罐(美国)

很久很久以前,一天晚上,老费尔门和他的老伴波西斯坐在他们小屋的门前,欣赏着幽静而美丽的落日美景。他们已经吃过了俭朴的晚饭,打算在上床之前消磨一两个钟头。因此他们一起谈论着他们的园子,他们的奶牛,他们的蜜蜂,他们那爬满小屋墙上的葡萄藤,树上葡萄的颜色已开始在发紫。
但是村子近旁孩子们粗野的吆喝声和此起彼落的恶狗的吠声越来越响,最后波西斯和费尔门连彼此之间的谈话都听不清了。
  “啊,老伴,”费尔门喊道,“我怕穷苦的过路人在那边向邻居们乞求布施,他们不但不给他吃和住,反而纵狗咬他,他们习惯如此!”
  “唉!”老波西斯回答,“我真希望我们的邻居对人类有点慈爱。他们只知道放纵孩子们,当孩子们向陌生人扔石头的时候,他们还拍拍孩子们的头表示赞许呢!”
  “这些孩子们决不会有好结果,”费尔门说,一边摇着白发苍苍的头,“老实说,老伴,如果这村子里所有人遇到什么灾难,我毫不奇怪,除非他们改正自己的行为。但是,就我和你来说,既然老天爷赐给我们一块面包吃,碰到无家可归的过路人走过时,我们就分一半给他。”
  “说得对,老头子!”波西斯说,“我们就这么做!”
  这两个老人是很穷的,他们的生活很艰苦。老费尔门在园子里辛苦劳动,而波西斯总是忙着摇纺竿,或者用他们奶牛的奶做点儿黄油和干酪,或青在小屋周围忙这忙那。他们的食物只有点儿面包,牛奶和蔬菜,加点儿蜂房里的蜜,有时候从小屋的墙上摘一串熟了的葡萄。但他们是世界上最仁慈的两个老人,他们宁可自己高高兴兴地不吃饭,也不愿意拒绝给歇在门口的疲乏的过路人一片黑面包、一杯鲜牛奶和一匙蜂蜜。他们觉得这种客人有一种神圣之感,因而他们应该比对自己更好、更慷慨地款待他们。
  他们的小屋座落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块隆起的高地上。村子座落在半英里宽的凹进去的山谷中。世上再没有比这个山谷更美好更茂盛的地方了。只要看一看周围繁荣茂盛的景象,就应该使这里的居民们仁慈而高尚,使他们感恩上天而行好事于同类的人。
  但是这个可爱的村子的居民配不上这个上天厚赐恩泽的地方。他们非常自私,心肠很硬,对穷人毫不怜悯,对无家可归的人毫无同情。这些刻薄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像他们一样的坏。他们看到小孩子和小姑娘们在穷苦的异乡人后面追逐,又是叫又是骂,还要扔石子,反而拍手叫好,鼓励淘气的孩子们。他们养着粗壮而凶恶的狗,每当过路人冒险出现在村子的街道上时,这群凶猛的恶狗就向着他飞奔过来,一路叫着,狺着,露出凶恶的牙齿。它们常常咬住他的腿,或者他的衣服,如果他来的时候衣衫褴褛的话,那在他来得及跑掉之前,会被咬得破烂不堪,你们可以想象,这对于穷苦的过路人是非常可怕的事,特别是当他们患着病,或者疲乏不堪,或者跛着脚,或者年老体弱的时候。过路人要是得知这些恶毒的人、恶毒的孩子以及恶狗习惯于这样对付他们的话,宁可多走好几英里路也不愿意再经过这村子。
  更坏的是,有钱人坐着马车来到时,或者骑着华丽的马匹,带着身穿讲究制服跟随在后的仆役来到时,再没有比这村子里的居民更阿谀奉承、更卑躬屈膝的。他们会脱下帽子,按你们所曾见到的最卑下的人那样鞠躬。如果孩子们粗野无礼,他们一定会打孩子们的耳光;至于那些狗呢,要是有只恶狗胆敢吠叫出声,他的主人就立刻用棍子打它,把它拴起来,不给它饭吃。
这本来也不坏,不过这恰恰证明,村民们非常看重过路人口袋里的钱,丝毫不在乎在乞丐和王子身上都居于同等地位的人的灵魂。
  所以现在你们一定能够理解,当老费尔门听见村子街道那头孩子们的叫骂声和恶狗的吠叫声时,他为什么说出如此悲哀的话来的缘故了。杂乱的吵闹声持续了好长一会儿,乱哄哄的仿佛吵翻了整个山谷。
  “我从来没有听见狗叫得这么凶过!”这个善良的老人说。
  “孩子们也没有吵得那么凶过!”他的善良的老妻回答道。
  他们坐着,彼此摇着头,而吵闹声却愈来愈近,最后,吵声来到了他们小屋所在的小丘脚下,他们看见两个过路人步行而来。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群凶猛的恶狗,它们在两个过路人的脚跟后吠叫着。稍远一点是一群小孩,他们发出尖叫,用尽力气向这两个异乡人扔石头。两人中年轻的一个(他是个瘦弱而伶俐的人)有一两次转过身来,用他手中拿着的手杖把狗赶回去。
他的同伴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镇静地向前走着,似乎对那些顽童和那群恶狗都不屑一顾似的。
  两个过路人的衣服都很简朴,看上去他们口袋里似乎付不出住一夜的宿费。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村民们允许他们的孩子们和恶狗们如此粗野地对待他们的缘故吧。
  “来吧,老伴,”费尔门对波西斯说,“我们去接这两个贫苦的人吧。
毫无疑问他们一定觉得非常难过,几乎爬不上山丘来了。”
  “你去接他们,”波西斯回答,“我在屋子里张罗张罗,看看能给他们弄些什么东西当晚饭吃。一碗牛奶加面包安安逸逸地吃下去,对于振作他们的精神一定非常有益。”
  因此,她急忙进小屋去,费尔门则向前走友,殷勤好客地伸出双手,用不着说什么,这已经显出他的热情接待,然而他又极诚恳他说:
  “欢迎,异乡人!欢迎!”
  “谢谢你!”两人中年轻的一个回答,尽管旅途疲劳,遇到种种困难,语调还是很活泼,“我们在那边村子里所遇到的可完全不是这种接待。请问,你为什么住在这样坏的邻居旁边呢?”
  “啊!”老费尔门带着平静而仁慈的笑容说道,“上帝把我安置在这里,理由之一,是希望我能够补偿邻居们待人的冷淡。”
  “说得好,老大爷!”这过路人大笑着说,“说实话,我的同伴和我确实需要补偿。那些孩子们(都是小流氓!)用他们的泥弹子弄得我们很脏;有一条恶狗咬破了我那件本来已经破烂的斗篷。但我用拐杖对着它的嘴脸给了它一家伙,我相信虽然那么远了你还能听得见它痛得直叫呢。”
  费尔门看见他精神这么好非常高兴。他的穿戴很古怪,头上像是一顶帽子,帽子的边在两个耳朵上面伸展开来。这是个夏天伪黄昏,可他披着一件斗篷,紧紧地把全身裹住,也许是因为他的内衣是破旧的吧。费尔门还看到他穿着一双特别的鞋子,但因为时已黄昏,而老人的目力又不济,他说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有一件事肯定是很奇异的,这过路人非常轻快而活跃,简直令人吃惊,好像他的两只脚有时是自动地离开地面,并且要用力才能使双脚着地。
  “我年轻时步履轻捷,”费尔门对这过路的人说,“但是到了晚上两条腿总是发沉。”
  “一条好拐杖对走路有很大的帮助,什么东西也比下上拐杖,”这个异乡人回答,“而我碰巧有一根绝妙的拐杖,你瞧。”
  这条拐杖确实是费尔门所看到过的最异样的拐仗。它是橄榄木制成的,拐杖头上像有一对小小的翅膀模样的东西。木头上刻着两条蛇,它们双双缠绕在拐杖上,雕刻得非常精致。老费尔门(你们知道他的眼睛已经相当模糊了)几乎以为这两条蛇是活的,以为他看见这两条蛇在扭曲,在绞动。
  “真是件怪东西!”他说,“长翅膀的拐杖!这要是给小孩子当马骑,那才是一根了不起的棍子!”
  这时候,费尔门和两个客人走到了小屋门口。
  “朋友,”老人说,“请在这张板凳上坐下歇歇。我的老伴彼西斯已经去给你们张罗晚饭了。我们是穷人,但我们食橱中有什么东西都会拿出来款待你们的。”
  年轻的异乡人在板凳上随便一坐,顺手把拐杖撂到地上。这时候发生了一件相当奇怪而又很细小的事。这拐杖仿佛自动竖了起来,张开一对小翅膀,半跳半飞地向小屋的墙上靠了过去。它静静地靠在墙上,那两条蛇还继续在扭动着。但是我想,恐怕老费尔门的目力又在愚弄他了。
  在他想问这些问题之前,那年老的异乡人把他的注意力从神奇的拐杖上引过来,开始对他说话。
  “在很古的时候,这里是不是一汪湖?”这个异乡人问道,他的声调非常深沉,“就在那现在是村子的地方。”
  “我没看见过,朋友,”费尔门回答,“虽然我是个老人,你瞧。这里向来是四野和草地,就像它们现在的样子,古老的树,一条小河从山谷中间潺潺流过。就我所知,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所看见的就是如此,毫无疑问,老费尔门去世并被忘掉的时候,这里依旧是老样子!”
  “这倒不能保险。”异乡人说道,在他深沉的声音中有一种非常严峻的调子。他还摇摇头,他的乌黑浓厚的卷发也跟着摇动起来。“那村子里的居民既然丧失了他们本性中的爱与同情,那他们的住处最好还是依旧没入那汪湖的涟漪之中!”
  这过路人样子非常严厉,费尔门几乎吃了一惊,这过路人一皱眉,黄昏的微光突然更暗了,他一摇头,空中就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这就使费尔门更加吃惊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异乡人的脸变得很慈祥和温和了,这使老人完全忘却了恐怖。可是,他不禁觉得这年老的过路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他现在衣着褴楼,步行走路,但他绝顶聪明。费尔门猜想他定是穿着这身破旧的衣物漫游世界,蔑视财富和世俗之物,到处寻找见闻来丰富他的智慧。当费尔门举目去看这异乡人的脸时,他在一瞬间看到了那张脸上流露出来的深邃思想,似乎比他一生中所观察到的还要多,这就更增强了他上述的想法。
  当波西斯正在做晚饭的时候,两个过路人同费尔门谈得很投机。年轻的一个实在非常健谈,他说了许多伶俐和诙谐的话,使这个善良的老人不断地大笑着,并且称这位年轻人是他长期以来所未见过的最快活的人。
  “请问,我的年轻的朋友,”当他们彼此熟悉起来的时候,他说道,“我怎样称呼你的名字呢?”
  “唔,你瞧,我是非常灵活的,”过路人回答,“所以,你如果叫我水银,这名字将对我很合适。”
  “水银?水银?”费尔门重复道,一面望着过路人的脸,看看他是否在开他的玩笑,“这是个非常古怪的名字!那你的同伴呢?他也有个古怪名字么?”
  “他的名字只有打雷才能告诉你!”水银回答,装出一副神秘的神色。
“没有别的声音比雷声更响的了。”
  这句话无论是当真还是开玩笑,肯定使费尔门对这年长的异乡人怀着很大的敬畏。毫无疑问,在小屋门旁如此谦卑地坐着的一定是一个最伟大的人物。当异乡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话很有份量,他说话的神情使费尔门觉得不由自主地要把心里话都告诉他。
  但费尔门是个纯朴而好心肠的老人,他没有许多秘密话可说。可是他滔滔下绝他说着他过去的生活琐事,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到过离小屋20英里远的地方。他的妻子波西斯同他从小就一起住在小屋里,以诚实的劳动来谋生,永远贫苦,但仍旧满足。他告诉客人,波西斯做的精美无比的黄油和干酪,他在园子里栽培的极好的蔬菜,他也说,因为他们彼此深深相爱,他们两人的共同愿望是死神不要把他们分开,他们祈求同生共死。
  这异乡人听着听着,脸上绽开了笑容,神情既甜蜜又庄重。
  “你是个好老人,”他对费尔门说,“你有个好老伴做你的配偶。你的愿望当然应该实现。”
  费尔门仿佛觉得,正在此时,落日的云彩从西方发出一线闪光,在天空中突然燃烧了一道明 亮的光华。
  波西斯现在做好了晚饭,她走到门口,为自己拿出这么差的食物来而向客人们表示歉意。
  “要是我们知道你们来的话,”她说,“我的老伴和我宁可自己一口也不吃,也要给你们吃得稍好一点。可我把今天的牛奶中最好的部分拿去做干酪了;我们最后一条面包已经吃掉了一半。啊,天哪!除了在一个贫苦的过路人敲我们大门的时候,我从未感到过自己贫穷得难受。”
  “一切都会好的;你别操心啦,我的好夫人,”年长的异乡人和善地回答,“对客人真实和诚恳的欢迎将使食物产生奇迹,足以使最粗糙的食物化为美酒和仙食。”
  “我们衷心欢迎你们,”波西斯叫道,“还要加一点我们碰巧留下的蜂蜜,和一串成熟的紫葡萄。”
  “喂,波西斯大妈,这是筵席啦!”水银一面大笑一面喊道,“一餐地道的筵席!你看我会尽量大吃的!我想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饿过。”
  “宽恕我们!”波西斯对她丈夫说,“如果这年轻人胃口那么好,我担心这顿饭吃不饱呢!”
  他们全都走进了小屋。
  你们记得,水银的拐杖自己跳去靠在小屋的墙上。唔,当它的主人走进门口,这条奇杖留在后面,它怎么样呢?它立刻张开它的一对小翅膀,一跳一跳地走着,鼓着翅膀飞上了门口的踏步!嗒,嗒,这拐杖在厨房地面上走着,它也不停下来,最后在水银的椅子旁非常庄重非常有礼貌地直立着。可是,老费尔门和他的妻子专心致志地侍候客人,他们没有注意到这条拐杖的动作。
  刚才波西斯说过,对于两位饥客只有一顿粗劣的晚饭。桌子中央是一条吃剩的黑面色,面包的一边有一片干酪,另一边是一碟蜂蜜。两位客人各有一串很好的葡萄。一只中等大小的土水罐装满了牛奶,放在一张板桌的角上。
波西斯倒了两碗牛奶,放在两位异乡人的面前,这时罐底的牛奶所剩无几了。
唉!当一颗慷慨的好心肠受到穷困的压榨和煎熬的时候,这真是悲哀的事。
可怜的波西斯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只要能够供给这两位饥饿的人一顿更丰盛的晚饭,她自己宁愿饿上一星期。
  而且由于这顿晚饭如此之少,她不禁希望他们的胃口不要太大。啊,两个过路人一坐下来就一口气喝光了他们碗中的牛奶。
  “请再给点牛奶,慈祥的波西斯大妈,”水银说,“今天很热,我渴极了。”
  “啊,我亲爱的客人,”波西斯非常窘迫地答道,“我非常难过,非常惭愧!可事实上,水罐里几乎一滴牛奶也没有了。哦,老头子!老头子!我们真不该先吃晚饭!”
   “喂,我觉得,”水银叫道,一面站起身来拿着水罐的把柄,“我确实觉得情况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糟糕。水罐里肯定还有很多牛奶。”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那只几乎空了的水罐倒牛奶,不但倒满了自己的一碗,也倒满了他同伴的一碗,这使波西斯非常吃惊。这个善良的女人几乎不相信她的眼睛了。她肯定倒光了几乎全部的牛奶,后来把水罐放到桌子上去的时候,她还望了一望罐底。
  “但我老了,”波西斯心里想,“忘性大了。我想我一定看错了。无论如何,这水罐给两只碗倒了两次以后现在必定是空的了。”
  “多好的牛奶!”水银狂饮了第二碗的牛奶之后说道,“请原谅我,我仁慈的女主人,我还想要点儿牛奶呢。”
  波西斯看得明明白白,水银在倒最后一碗的时候,把水罐都翻了过来,因此牛奶倒得连一滴也不剩了。当然,不可能再有牛奶了。可是为了让水银确信牛奶已经倒光了,她就举起水罐,做一个手势,仿佛像朝水银碗中倒牛奶一样,而完全没有想到会有牛奶倒出来。因此,当牛奶像瀑布似地喷涌而出,汩汩地倒进碗里,立刻就满到碗边,还溢出在桌子上时,她是多么的惊奇啊!盘绕在水银拐杖上的两条蛇(波西斯和费尔门都没有注意到)伸出了它们的头,舐干了溢出的牛奶。
  而这牛奶又是香喷喷的,滋味多美啊!好像费尔门唯一的那头奶牛那天一定在世界上最丰盛的草地上放牧过一样。
  “现在来一片你那黑面包,波西斯大妈,”水银说,“加一点儿蜂蜜!”
  波西斯马上给他切了一小片面包,虽然这条面包在她和她丈夫吃的时候,又干又硬,很不好吃,可现在又松又软,好像出炉才几个小时似的。她把落在桌子上的面包屑尝了一口,那面包比她以前吃过的好吃多了,她简直不相信这是她自己揉自己烘的面包。然而,还会是别的面包么?  但是,哦,这蜂蜜啊!我本可以由它去,不去描述这蜂蜜的香味和样子是多么精美。它的颜色是最纯最透明的金子的色泽,它的香味是一种花酿成的,这种花是地面上的花园里从来长不出来的,蜜蜂必须飞上九重天才能采到这种花的花粉。奇怪的是,蜜蜂停在那些无比清香和永不凋谢的花床上,吸足了花蜜之后,竟然还甘愿飞下来,回到它们在费尔门园子里的蜂房中去。
这种蜂蜜你从来没有尝到过,见到过,或者嗅到过。香气在厨房中弥漫,使厨房充满令人非常喜悦的气息,你如果闭上眼睛,立刻会忘掉这低矮的天花板和烟熏的四壁,你会以为置身在一座蔓生着天上的金银花藤的凉亭之中。
  虽然善良的波西斯大妈是一个单纯的老婆 子,她也禁不住想到这里面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于是,她给客人们上了面包和蜂蜜,并且在每个客人的盘子里放了一串葡萄之后,就坐在费尔门身旁,把她所见到的事低声地告诉了他。
  “你曾经听见过这种事么?”她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费尔门含笑回答,“我亲爱的老伴,我却认为你是在梦境之中。如果牛奶是我倒的,我马上就会明白。事实上水罐里的牛奶比你想象的要多——如此而已。”
  “啊,老头子,”波西斯说,“无论你怎么说,这两位是很不寻常的人。”
  “得啦,得啦,”费尔门仍旧笑着回答,“也许他们是很不寻常的人。
他们看起来肯定像见过世面的人,看到他们这顿晚饭吃得这么舒服,我非常高兴。”
  每位客人现在各拿一串葡萄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波西斯擦了擦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她觉得这两串葡萄变得大而茂密了,每颗葡萄仿佛就要熟得涨开来似的。从那攀附在小屋墙上的又老又矮的葡萄树上居然生长出这样的葡萄来,她觉得这纯属奇事。
  “这些葡萄真是妙极了!”水银说道,一面一颗接着一颗地吞了下去,而葡萄的数目显然没有减少,“请问我的好主人,这葡萄你是从哪里采来的?”
  “从我们自己的葡萄树上采来的,”费尔门回 答,“你看,有一根树枝还爬过那边的窗户呢。但是我和我妻子从来没有想到这葡萄有那么好。”
  “我从来没有尝到过比这更好的葡萄了,”这位客人说,“请再来一杯美味的牛奶吧,那样我这顿晚饭就比王子吃得还要好了。”
  这次老费尔门起了身,他拿起这只水罐,急于想看看波西斯低声告诉他的奇事是否确有其事。他知道他的好老伴不会说假话,而且她也很少弄错,但是这件事太奇特了,他要亲眼看看。因此,当他拿起水罐的时候,他偷偷地朝里面望了一眼,他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不过一滴牛奶。
  可是,突然间他看见从水罐底里涌起一小股白色的泉水,泛起泡沫的美味而芬芳的牛奶很快地注满了水罐的边沿,费尔门在吃惊之中没有失手把这只神奇的水罐掉到地上,这真是幸运。
  “你们是什么人呀,制造奇迹的异乡人啊?”他比妻子更加慌乱地喊道。
  “是你的客人,我的好费尔门,也是你的朋友,”那位年长的过路人用他那温和而深沉的声音回答道,那声音既甜蜜又带有威严,“请你也给我一杯牛奶,对于和善的波西斯和你本人,愿你的水罐永远不会倒空,对于有急需的徒步旅客也永远不会倒空!”
  晚饭吃过了,异乡人要求领他们到睡的地方去,两个老人很想同他们再谈一会儿,来表达他们惊奇的感觉,以及他们发现自己所做的这顿贫困而粗劣的晚饭竟然变得出乎意外的优美和丰盛时的欢快心情。但是他们对年长的旅客所产生的敬意使他们不敢问什么话了。费尔门把水银拉到一边,问他在一只旧的土水罐里,怎么会产生一道牛奶泉水的。水银指指他的拐杖。
  “全部的奥秘都在这里,”水银说,“如果你能弄清它的缘由,并且让我知道的话,我将感谢不尽。我说不出我的拐杖是什么东西做的。它总是这样的恶作剧:有时给我弄来一顿晚饭,却常常又把它偷走了。如果我相信这种无谓的事情的话,我就会说是这根拐杖着了魔!”
  他不说下去了,但是非常狡猾地望着他们的脸,这神情使他们觉得他是在取笑他们。当水银离开这房间的时候,这根魔杖也跟在他的脚后跳着走去。
客人走了以后,这对善良的老夫妻谈了一会儿当天晚上的奇事,然后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他们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客人,自己没有床睡就躺在木头地板上,我真希望这木板像他们的心一样柔和。
  早上老人和他妻子及时起了床,两个异乡人也随着太阳起身了,他们在做动身的准备。
  费尔门殷勤地请他们再留一会儿,等波西斯去挤了牛奶来,炉子上烘块饼,说不定给他们弄几个新鲜鸡蛋做早饭吃。可是,客人们似乎认为最好在太阳当头照射之前赶一段路程。因此,他们坚持要立刻动身,但他们请费尔门和波西斯陪他们稍微走一段,把该走的路指给他们看。
  于是他们四个人从小屋中出来,像老朋友似地一路聊着天。出乎意外的是这对老夫妻竟然同年长的过路人不知不觉地如此熟悉起来了,他们善良而纯朴的心情同他的心情溶合在一起,就像两滴水融合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一样,至于水银呢,他有着敏捷、明快、令人发笑的智慧,他似乎能看透他们的心思,他们每个细微的思想活动在他们自己察觉之前就被他发现了。确实,他们有时希望他不要那么敏捷,并且希望他扔掉那根上面盘着两条蛇、样子非常神秘非常会恶作剧的拐杖。但水银又是如此的好脾气,因此,他们将非常乐意每日每时从早到晚地把他,把拐杖和蛇以及一切都留在他们的小屋里。
  “啊,天哪!唉呀!”当他们离开小屋走了一段路之后,费尔门喊道,“要是我们的邻居知道对异乡人热忱接待是多么有福的事,他们就会把他们的狗全都拴起来,也决不会再让他们的孩子们扔石头了。”
  “他们这种行为真是罪过和可耻,——真是罪过和可耻!”善良的老波西斯激昂地喊道,“我今天就要去对他们中的某些人说,他们是多么恶劣的人!”
  “我怕,”水银狡猾地微笑着说,“你在他们家中连一个人都找不着了。”
  正在这时,年长的过路人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肃穆、严厉和使人敬畏的庄重,然而又是宁静的神情,这使得波西斯和费尔门都不敢说话了。他们恭敬地凝视着他的脸,仿佛他们一直在凝视着天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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