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

  有个东西在杰斯 的脑袋里各处飞快地旋转。他张开了嘴,但干张着,说不出话。他迅速地把头从一张脸转到另一张脸,希望有人帮助他。

  最后,他的父亲说话了,他用粗壮的手轻轻抚着他妻子的头发,眼睛向下看着自己的动作。“今天上午,他们在小河里发现了伯克家的女孩。”

  “不,”他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莱斯 利不会淹死的,她会游泳,游得很好,真的。”

  “你们孩子悠来悠去的那根旧绳子断了。”他的父亲低声地、残酷地继续说。“他们想,她一定是在掉下来的时候,头撞到什么东西上了。”

  “不,”他摇摇头,“不。”

  他的父亲抬头看着他说:“我真的很难过,孩子。”

  “不!”现在杰斯 是在号叫了。“我不相信你们。你们在骗我!”他又一次急切地环顾四周,希望有人同意他。但他们全都低下了头,只有梅・贝尔是例外,她害怕得瞪大了双眼。但是,莱斯 利,如果你死了会怎么样呢?

  “不!”他径直对梅・贝尔说。“是骗人。莱斯 利没有死。”他转过身,跑出门,让纱门嘭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上。他跑到了砾石路,朝主路跑去,然后向西,在离开华盛顿和米尔斯 堡――珀金斯 老宅的方向飞奔。一辆汽车开来,响着尖利短促的嘀嘀声,急速地转向一边,又发出急促的喇叭声,但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它。

  莱斯 利――死了――女朋友――绳索――断了――掉下去了――你――你――你。这些词在他脑子里爆炸,像玉米花爆开时冲撞锅壁。上帝――死了――你――莱斯 利――死了――你。他跑啊,跑啊,一直跑到跌跌撞撞,还 在跑,他怕停下来。只知道奔跑是能使莱斯 利避、免死亡的惟一方法。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一直跑下去。

  在他后面响起了啪里噼嘀的轻型货车声,但他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奋力跑得更快。可是,他的父亲超过了他,把轻型货车停到了他的前面,然后跳下车,往回跑,双臂抱起了杰斯 ,好像杰斯 还 是个小孩。在开始的几秒钟,杰斯 踢着双脚,在强壮的臂膀里挣扎。后来麻木的感觉从他脑子的一角冲了出来,杰斯 就把自己交给了麻木,任凭麻木控制自己。

  他把身体斜靠在轻型货车的门上,让头在门窗上嘭嘭直撞。他的父亲呆呆地开着车,不说话。虽然有一次,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瞥了杰斯 一眼,又闭上了嘴。

  他们的车开到家停下了,他的父亲默默地坐着,杰斯 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办好,所以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带着全身麻木的感觉,走进屋,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醒了,是在寂静黑暗的房子里突然一惊才进入有知觉的世界的。他坐起来,手脚是僵硬的,身上虽然从防风茄克衫到帆布胶底运动鞋是穿戴整齐的,但还 在发抖。他能听到旁边床上两个小女孩的呼吸声,那声音在寂静中响得出奇,也不均匀。一定是有个梦把他惊醒了,但他记不起是什么梦,只记得梦带给他的是这种恐惧心情。通过没有窗帘的窗户,他能看到斜挂在天空的月亮,四周侍候着几百颗明亮闪烁的星星。

  脑子里想到有人给他说,莱斯 利死了。但现在他知道那是可怕梦境的一部分。莱斯 利死的可能性怎么也不会比他大。但这些词语在他的思想里令人不安地翻转了过来,就像树叶被冷风吹得翻过来一样。现在,如果他起床,到珀金斯 老宅敲门,莱斯 利一定会来开门,特里恩王子一定会在她的脚后跟周围跳来跳去,活像星星在月亮周围闪烁那样。这是一个美丽的夜 晚。说不定他们还 能跑过土丘,越过田野,到溪边,荡过去,进入特拉比西亚。

  他们还 从来没有在天黑以后到过那里。但月光足以供他们找到进入城堡的路,他可以给她说这一天他在华盛顿的情况。并请她原谅。他竞那样麻木不仁,居然没有叫莱斯 利也去。他、莱斯 利和埃德蒙兹小姐本来可以有这么完美的一天――当然,那是不同的,跟只有他自己和埃德蒙兹小姐在一起过的一天不同,但还 是美好的,完美的。埃德蒙兹小姐和莱斯 利互相很喜欢,有莱斯 利在旁边一定是很有趣的。莱斯 利,我真的很抱歉。他脱下外衣和运动鞋,钻进了毯子。我真是麻木不仁,没有想到叫她。

  莱斯 利肯定会说,嗨,没有关系,我已到过华盛顿几千次了。

  你见过怎样猎野牛吗?

  那毕竟是莱斯 利在整个华盛顿没有看到过的一样东西,所以他可以告诉她,给她描述模型里微小的野兽猛冲下去,被毁灭的情景。

  他的胃突然感到寒冷。这和野牛、跌落、死亡有关。和他今天没有想到问埃德蒙兹小姐莱斯 利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到华盛顿去的原因有关。

  你知道有些事情很奇怪吗?

  什么?莱斯 利问。

  今天早上我怕到特拉比西亚去。

  寒冷的感觉有从胃向全身扩展的危险。他翻身俯卧,压住了胃部。或许现在不想莱斯 利要好一些。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把所有的事情给她解释清楚。在白天,,他把记不清的噩梦的影响甩掉之后,再去解释,可能会解释得好一点。

  他把心思放到回忆在华盛顿的那一天,仔细看图画和雕塑,回味埃德蒙兹小姐的声音,确切地回想他自己说的话和埃德蒙兹小姐的回答。偶尔会有跌落的感觉侵入他思想的一角,但他用另一幅画的画面或另一次谈话的声音把这种感觉排除掉。明天,他必须和莱斯 利共享这一切。

  他知道的第二件事情是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小女孩的床上只剩下凌乱的毯子了,厨房里有动静和低声的谈话。

  上帝!可怜的贝西小姐。昨天晚上,他完全把她给忘了,现在一定是晚了。他摸到了他的运动鞋,把脚塞了进去,鞋带也没有系。

  他的母亲听到他的声响后,很快抬头,目光从炉子转到了他身上。她脸上的表情是要问问题,但她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寒冷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忘了给贝西小姐挤奶了。”

  “你爸爸挤了。”

  “昨天晚上我也忘了。”

  她不住地点头。“这个活,你爸爸替你干了。”但这不是指责。“你想吃点早饭吗?”

  或许这是胃感到这么冷的原因。自从埃德蒙兹小姐在回家的路上到米尔斯 堡时给他买了冰淇淋之后,到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吃呀。布伦达和埃利在桌子旁抬头盯着他。两个小女孩停止了看电视动画片,转过身看着他,然后又迅速转了回去。

  他坐到凳子上。母亲在他前面放了一盘薄煎饼。他已记不清她上一次做薄煎饼是什么时候。他在煎饼上浇了点果子露,开始吃了起来。味道真好。

  布伦达从桌子对面看着他,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是吧?”

  他嘴里含着一口饼,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如果吉米・迪克斯 死了,我会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寒冷的感觉在他的内心又席卷而来,扑通扑通地翻腾着。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布伦达・阿伦斯 ?”他的母亲向前跳过来,高高地举起摊饼用的锅铲威胁着。

  “好了,妈,他正坐在那里吃煎饼呢,像没事一样。要是我,会把眼珠子都哭出来。”

  埃利先看看阿伦斯 太太,然后看看布伦达。“男孩子在这种时候是不会哭的,是吧,妈妈?”

  “嗳,他坐在那里吃东西,像只抱窝的母鸡.看来不对呀。”

  “我跟你说,布伦达,如果你不闭上嘴……”

  他能听到他们在说话,但感到他们是在很远的地方,比记忆的梦境里还 要远。他吃着,嚼着,咽着,母亲在他的盘子里又放了三块煎饼,他也吃了。

  他的父亲提着牛奶进来了。他把牛奶小心地倒进盛苹果汁的大罐,又把大罐放进了冰箱。在洗手池洗了手以后,走到桌子边。他在经过杰斯 的时候,把手轻轻地放在男孩的肩膀上,他没有因为代他挤奶而生气。

  杰斯 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他的父母互相对视了一会,然后又看着他。阿伦斯 太太瞪了布伦达一眼,又给了阿伦斯 先生一个眼色,意思是说,布伦达会保持安静的。但杰斯 只是在想,煎饼真好吃,希望母亲在他的面前再放一点。他知道不该再要了,但母亲没有再给他却使他感到失望。于是,他想站起来,离开桌子,但不清楚该上哪里去,该做什么。

  “你母亲和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邻居家去吊丧告别。”他父亲清清嗓子。“我想你也该去,”又停了一下。“因为你是真正认识这个小女孩的人。”

  杰斯 力图理解他父亲对他说的意思,但他感到神思恍惚。“什么小女孩?”他喃喃地说,也知道这样问不对。埃利和布伦达两个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父亲向桌子弯下腰,把自己的大手放到杰斯 的手上。他短暂地看了一下妻子,眼神里透着忧虑。但她只是站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什么也没有说。

  “你的朋友莱斯 利死了,杰斯 。你要理解。”

  杰斯 从父亲的手下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在桌子边站了起来。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杰斯 走进卧室的时候,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又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防风茄克。

  “你现在就能去吗?”他的父亲赶快站起来。母亲脱掉围裙,拢拢头发。

  梅・贝尔原来坐在地毯上,也迅速站了起来。说:“我也要去,我还 从来没有看见过死人。”

  “不!”这是她母亲的声音。梅・贝尔又坐了下去,似乎是被这声音啪的一声掴到地毯上的。

  阿伦斯 先生比较和蔼地说:“我们甚至还 不知道在哪里为她做殡葬准备,梅・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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