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地平线上
- 2021-07-26 08:39
- 十五岁的小船长
- 作者:儒勒·凡尔纳
- 来源:网络
这天,暴风雨终于变成了可怕的飓风。这时,风开始由西南方吹来,气流的运动速度达到了每小时90英里(1)。
这是真正的飓风。事实上,这是那种能把停泊在海湾里的船只卷到海岸上的可怕的暴风,甚至连海岸上最坚固的建筑也无法与之对抗。1825年7月25日,瓜德罗普(2)就是被这种飓风毁之于一旦。那些沉重的大炮,还有很多重达24磅的炮弹竟然也被大风刮走了!因此可以想象,一艘除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之外没有任何依靠的轮船会怎样呢!幸运的是,轮船可以随风漂动!尽管一艘轮船无力抵抗狂风的猛吹,可是只要它的结构坚固,它还是可以顽强地经受巨浪的猛烈冲击。流浪者号便是这样一艘纵帆船。
在前桅第二方帆被大风撕碎几分钟后,中桅的小三角帆也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迪克·桑德甚至必须放弃升起风暴艏三角帆的念头。风暴艏三角帆是一种用亚麻布制作的坚固的小三角帆,比较容易控制船只。
流浪者号在没有船帆的情况下前进着,狂风继续吹打着它的船体、桅杆和索具,因此流浪者号的速度依然十分迅疾。有时,它似乎漂浮在浪尖上,使人认为它只不过是掠过海浪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轮船不停地摇摆着,在暴风雨卷起的巨浪中来回颠簸得异常可怕。更危险的是,船尾不断受到凶猛的巨浪的拍击。这些奔涌的海浪排山倒海一般滚滚而来,速度比流浪者号要快得多。这时,如果轮船不能及时冲上浪尖,海浪随时都可能拍到它的船尾。任何一艘轮船在暴风雨中挣扎都是极端危险的事情。
可是,怎样才能避开这些危险呢?流浪者号的速度已经不可能加快了,因为船上已经没有一片船帆。目前,只能尽可能依靠船舵,但是这种作用往往微乎其微。
迪克·桑德一直守着舵位,一步不敢离开。他的腰上缠着一根缆绳,这样可以避免被巨浪冲走。汤姆和巴特也在腰间缠上了缆绳,他们站在迪克附近,以便随时可以帮助他。埃居尔和阿克顿将自己系在缆桩上,仍然坚守着向前瞭望的岗位。
至于韦尔登夫人、小杰克、贝内迪表兄和南,他们按照见习水手的指示,全都待在船舱里。韦尔登夫人本想留在甲板上,但是遭到迪克·桑德的强烈反对,因为她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船上所有的舱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这是希望在巨浪涌上甲板时可以抵挡海水灌入船舱。如果舱门不幸承受不住巨浪的冲击,船舱就会由于灌满海水而沉没。非常幸运的是,流浪者号的舱门很牢固,货舱里的货物也安排得非常合理,因此在船身可怕的摇摆中,那些货物没有随之撞来撞去。
迪克·桑德睡觉的时间更少了。韦尔登夫人十分担心他会因此而病倒。在她的反复劝说下,迪克答应去睡一会儿。
然而,又是在他去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一桩新的意外。那是3月13日到14日的夜间。
汤姆和巴特正在船尾的舵位旁值班,极少走到甲板这个部位的内格罗突然走了过来,甚至看样子还想和他们聊上几句,可是汤姆和他的儿子没有理睬他。
突然,船身剧烈地摇了一下,内格罗一下摔倒在甲板上,如果不是一把抓住了罗经柜,他无疑会被甩进大海。
汤姆大叫了一声,担心罗盘会被内格罗打破。
迪克·桑德听到汤姆的大叫,立刻醒了过来,他急忙冲出自己的舱房,直奔船尾。
这时,内格罗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块磁铁,这是他刚刚从罗经柜下面拿出来的。在迪克发现之前,他已经把磁铁藏了起来。
那么,难道他想让罗盘上的指针恢复正确的方向吗?是的,因为现在刮的西南风对他有利!
“出了什么事?”见习水手问道。
“这个不幸的厨师刚才倒在罗盘上了!”汤姆回答。
听了汤姆的话,迪克·桑德心中一惊,赶紧俯身查看罗盘。情况还好,罗盘在两盏灯光的照耀下,依然静静地待在它的同心圆上。
年轻的见习水手松了一口气。如果船身这只唯一的罗盘再被损坏,那将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
可是,迪克·桑德没有注意到,自从磁铁从罗盘下拿走后,指南针又恢复了正常的方位,顺着子午线的方向指向了“磁北”。
即使内格罗摔倒在罗盘上不是故意的,但是迪克·桑德也有理由怀疑,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船尾?
“你来这儿干什么?”迪克问道。
“做我想做的。”内格罗回答。
“你说……”迪克·桑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说,”那位厨师继续说道,“这儿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到后甲板散步啊。”
“好了,我现在就订这个规定,”迪克·桑德说道,“记住,我严禁你以后到船尾来!”
“你真这么规定?”内格罗问道。
说着,这个为所欲为的人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见习水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对准了厨师。
“内格罗,”他警告厨师道,“记住,我是决不会让这把左轮手枪离身的,只要你敢反抗一下,我就会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这时,内格罗不由自主地倒在了甲板上。
这是埃居尔干的,他只不过将他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内格罗的肩膀上。
“桑德船长,”巨人说道,“你想让我把这个流氓扔到大海里去吗?他会让鱼群美美地吃一顿,它们不会不高兴的。”
“还不需要这么干。”迪克·桑德回答。
当黑人将他的大手从内格罗的肩上拿开,他立刻爬了起来。不过,走过埃居尔身边时,他低声咒骂道:
“可恶的黑鬼,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这时,风向忽然发生了转变。至少,风向似乎突然转了45度。尽管如此,让见习水手感到奇怪的是,海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种变化。船头始终是沿着同一方向前进,可是海风和大浪不再直接冲击着船尾,而是变成目前打在船的左舷上。这样非常危险,因为流浪者号的左舷受到了巨大的海浪冲击。因此,迪克不得不让船头调转45度,以避免使船只不断受到巨浪的袭击。
不过,从另一方面说,迪克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警惕。他开始在内心自问,内格罗的摔倒和第一个罗盘的摔坏有没有关系?他跑到船尾来干什么呢?难道他是由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想使这第二个罗盘也遭到破坏吗?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什么呢?简直是不可思议。难道他内格罗的想法和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他并不希望轮船尽快在美洲靠岸?
迪克·桑德和韦尔登夫人谈起了这次意外事件,韦尔登夫人在某种程度上也赞同他的怀疑,可是想不出内格罗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这个理由就是厨师犯罪的动机。
可是,出于慎重的考虑,内格罗还是被严密监视起来。从此之后,他倒是遵守见习水手的命令,再也没有冒险出现在船尾。那里的工作也从来不需要叫他来参与。何况,大狗丁戈始终守在那里,因此厨师从不敢靠近。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暴风雨一直不见减弱。气压计上的水银柱仍在下降。从3月14日到26日,轮船始终没有机会扬帆前进。流浪者号一路向东北方向飞奔,每天的航程不低于200英里,可是仍然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可是,美洲大陆就像一道横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长堤,它的长度超过了120度。
迪克·桑德简直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傻瓜,是否仍能保持正确的判断力。他怀疑这么多天以来,流浪者号是否在不知不觉地沿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进。不,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发现自己有任何可以指责之处。尽管他一直没有看到太阳躲在云雾后的踪影,但是太阳一定是每天从船头升起,在船尾落下。可是,难道那片大陆消失了?为什么他的船只总也到达不了美洲大陆?或许它已经不再那里了?不!无论是南美洲大陆还是北美洲大陆——无论出现怎样的混乱——流浪者号不可能到达不了其中某个地方。
自从这场可怕的暴风雨开始降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始终看不到那片海岸,无论最终是幸运还是灾难,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迪克·桑德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罗盘的愚弄,罗盘已经不能显示正确的方向,因为自从第二个罗盘被摔坏后,他已经无法验证剩下的这个罗盘的正确性。真的,始终看不到陆地的踪迹使他感到恐惧!
因此,当迪克·桑德不掌舵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不断盯着那张海图。可是,他的所有疑惑都没有得出结论,因为在内格罗为他制造的圈套中,任何人都无法根据海图理解这一切。
可是,在3月21日这一天,将近早上八点钟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埃居尔正在船头值班,他突然大叫起来:
“陆地!陆地!”
迪克·桑德立刻冲到了前甲板。埃居尔的眼睛还没有水手的辨别力,他不会看错吧?
“陆地在哪儿?”迪克·桑德大声问道。
“那儿!”埃居尔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东北方的地平线,只见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清的黑点。
在海浪和暴风雨的咆哮声中,他们几乎很难交谈。
“你确实看到了陆地?”见习水手问道。
“是的!”埃居尔回答。
他的手仍指着左舷的方向。
见习水手看着埃居尔所指的方向,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韦尔登夫人听到埃居尔的叫声,不顾不准她上甲板的禁令,跑了上来。
“韦尔登夫人,快回去!”迪克叫道。
韦尔登夫人似乎没有听到迪克的叫声,来到了前甲板上,尽管她曾经答应不来这里。
“夫人!”迪克·桑德大声叫道。
韦尔登夫人的回答在暴雨和海浪声中根本无法听清。她竭力搜寻着黑人所说的那片陆地,似乎把全部的生命力都凝聚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无疑,埃居尔的手指错了方向,因为无论韦尔登夫人还是见习水手,他们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是,迪克·桑德突然伸手指向前方。
“是的!是的!陆地!”他大声喊道。
只见浓雾中露出一个山顶样的东西。迪克·桑德的眼睛是一对水手的眼睛,它是不会看错的。
“终于到了!”他大声说道,“终于到了!”
他兴奋地搓着双手。韦尔登夫人一直在埃居尔的搀扶下,观看着那片几乎已经使人感到绝望的陆地。
这片呈小山样的海岸,耸立在流浪者号下风10英里处。
在云层间透出的微光的照耀下,这片海岸看得更清楚了。无疑,这可能是美洲大陆的某个海岬。流浪者号没有扬帆,因此无法驶向那个海岬,可是他们不可能错过在这片陆地靠岸的机会。
这不过是早几个小时和晚几个小时的问题。现在是早上八点钟。那么,很显然,流浪者号在中午之前就可以靠近大陆。
迪克·桑德示意埃居尔带韦尔登夫人返回舱房,因为她受不了甲板上这种剧烈的摇晃。
见习水手继续在船头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正在舵位值班的老汤姆身边。
最后,他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海岸,这正是他最为渴望的事情!可是,这片陆地让迪克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
事实上,以流浪者号目前的情形,也就是说,是在暴风雨的推动下飞速前进,而陆地在轮船的下风,靠岸意味着将发生各种可怕的海难。
两个小时过去了,从轮船上可以远远地看见这个海岬。
这时,人们看到内格罗走上了甲板。他极为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海岸,然后像一个对一切了如指掌的人那样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个没有人能听清的地名,返回船舱去了。
迪克·桑德看着远方,竭力寻找着应该在海岬后面出现的美洲海岸。
又有两个小时匆匆过去了。海岬仍在船尾左舷的方向,可是依然看不到海岸的踪迹。
在此期间,地平线上的天空已经开始晴朗,而像美洲大陆那样高高的海岸,在一望无际的安第斯山脉的环绕下,应该在20英里之外就可以看到。
迪克·桑德举起望远镜,沿着东方的地平线慢慢地搜索着。
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下午两点钟,那片陆地的踪迹完全消失在流浪者号的后面。迪克用望远镜看去,再也看不到海岸那高低起伏的轮廓。
这时,迪克,桑德情不自禁大叫了一声。他迅速离开甲板,冲进舱房,只见韦尔登夫人、小杰克、南和贝内迪表兄都在这里。
“一座孤岛!那只不过是一座孤岛!”迪克说道。
“一座孤岛,迪克!到底是哪座岛?”韦尔登夫人问道。
“查一下海图就知道了。”见习水手回答。
迪克迅速跑回他的房间,拿来了航海地图。
“这儿,韦尔登夫人,就是这儿!”迪克说道,“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岛只能是这个点,它在太平洋中不可能找不到!那么,它只能是复活节岛(3),因为这一带海域再也没有其他小岛了!”
“我们已经远远驶过那个岛了吗?”韦尔登夫人问。
“是的,在我们的上风很远的地方。”
韦尔登夫人仔细端详着海图上的复活节岛,它在海图上只不过用一个不易觉察的点来表示。
“它距离美洲海岸还有多远?”
“35度。”
“换算……”
“大约2000英里。”
“可是,如果我们距离大陆还是那么远,这就相当于流浪者号根本没有动过?”
韦尔登夫人仔细地端详着航海图
“韦尔登夫人,”迪克·桑德一边回答,一边将他的手放在额头上,似乎在集中精力思考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不能解释这些令人难以相信的耽搁,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我不能——除非是罗盘的指示是错误的?不过,这个岛只能是复活节岛,因为我们被大风吹着一直在向东北方向前进,而且我们必须感谢上帝,他让这个标志使我明白了我们的方向和位置。是的,这座岛就是复活节岛!我们距离海岸还有2000英里!现在,我终于知道风暴把我们吹到了哪儿了,而且如果暴风雨停下来,我们还有机会安全地到达美洲大陆。现在,至少我们的船没有在辽阔的太平洋上迷失方向!”
年轻的见习水手的信心,极大地鼓舞了他的所有听众。韦尔登夫人被说服了。确实,这些可怜的人们似乎感到麻烦已经快要结束了,流浪者号正在迎风驶向港口,只等大海落潮就它就可以进港了!
复活节岛——它真正的名字是“瓦伊乌岛”——1686年被戴维斯(4)发现,库克(5)和拉帕鲁斯(6)都曾经参观过这个小岛。它位于南纬27度,东经112度。如果流浪者号一度向北偏移了15度以上,那么显然是由于西南风向的暴风雨的推动所造成的结果。
流浪者号目前距美洲海岸还有2000英里,可是在这场伴随着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它应该用不了十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南美洲海岸的某个地方。
不过,难道大家不希望像见习水手说的那样,天气变得越来越好,变得有可能升起几张船帆顺风航行,使他们能够顺利登陆吗?
这正是迪克·桑德的希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场暴风雨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它或许已经到了最后“自杀”的时候了!现在,幸亏出现了复活节岛,使他确切地知道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因此他有理由相信,他再次成为了流浪者号的主人,他知道如何驾驶它停泊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是的!能够辨认出大海中这个孤零零的点,真是上帝的恩赐,这使迪克·桑德恢复了信心。即使以后他将一直行驶在反复无常的暴风雨中,他也毫不气馁,因为他至少再也不会盲目地航行了。
另外,流浪者号结构坚固,设备精良,在暴风雨的袭击下几乎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它的全部损失仅是失去了一张前桅第二方帆和一张小三角帆——这些微不足道的损失是很容易弥补的。船体和甲板上的接缝非常严密,因此没有一滴水渗进船舱。抽水机还没有动用过,因此没有什么可令人担心的地方。
暴风雨仍在无休止地施威,它的暴怒似乎无法平息。从某一方面来说,即使迪克·桑德能够凭借自己的驾驶技术,让流浪者号对抗狂风巨浪,可是他无法命令狂风减弱,无法使巨大的海浪静止,也无法使天空变得晴朗起来。在船上,如果说他是上帝之后的第二个主人,那么至于船外的世界,却只有上帝独自掌管着狂风和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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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当于166公里。
(2)东加勒比海上的岛屿。
(3)复活节岛属智利,位于圣地亚哥西北方向,南纬27度、东经112度。
(4)爱德华·戴维斯(生卒不祥),英国著名海盗。1686年,他登上复活节岛,惊奇地发现在这个荒凉的小岛上竖立着许多巨大的石像,因此称这个小岛为“一个悲惨和奇怪的地方”。
(5)詹姆斯·库克(1728—1779年),英国航海家。
(6)让·弗朗索瓦·拉帕鲁斯(1741—1788年),法国航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