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

  一

  “病毒仍在继续。”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迎着又干又辣的热气,丛林和于明来到了光明市。出了站台,丛林还在想着火车上,那个陌生男人对他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太阳很烈,他的身上却残留着鸡皮疙瘩。

  两人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瞠目结舌。只见人们都戴着一面大口罩,看起来极是诡异。

  于明小声说:“这里的人真怪,大热天的,居然还戴着口罩呢。”

  丛林没说什么,快步穿过密集的人群。

  天黑之前,两人总算租到了一所房子。

  房东是一个老头,初次见面,丛林吓了一跳,他也戴着口罩,像一副面具一样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深邃,空洞,让人感到害怕。

  房间在二楼,门前,房东伸出干枯得好像钩子一样的手,“这是房间钥匙,你们收好。”由于口罩的阻挡,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丛林忐忑不安地从他皮包骨头的瘦手上抓过钥匙,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于明却有些恍惚起来。

  “记着小伙子,我就住在你头顶的三楼,晚上记着要早点回来,不要太吵。”房东嘱咐好,蹒跚着上楼了,在楼梯拐角处,他眼角的余光在他们的身上掠过,丛林感到周身忽然滚过一阵寒意,急忙把头低下了。

  两人打开门,各自分了房间,把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肚子也早咕咕叫了。

  出了小区不多远,就有一家饭店,丛林和于明拣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随便要了两个菜。

  “有茶水吗?”丛林冲于明笑笑,两个人确实渴坏了。

  没多大工夫,茶水端上来了,他们刚倒了一杯,都大吃一惊。茶水竟然是殷红的,红得就像血,似乎正从里面飘出一股腥甜的味道。

  “服务员,搞错了吧,这……这是什么呀?”丛林吃惊地问。

  “有什么问题吗?”

  “这茶怎么……”丛林抬头看着那人,话就打住了,喉咙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于明也惊呆了。

  那个服务员竟然也戴着口罩,眼睛同样像黑洞一样,再看所有服务员的脸,全部被口罩遮住了。

  “对不起,我们不吃了。”于明慌忙拉着丛林跑开了。

  “神经病!浪费!这红茶多好喝呀。”那个服务员在背后小声说,丛林回过头,见那人摘掉口罩,一仰脖子把茶水一饮而尽,有一些正从他的嘴角淌了下来,那样子活像个吸血鬼。

  他在喝血!

  恐惧在一瞬间像电流一样从他们的脑中穿过,两个人再也没有食欲,快步朝住所走去。

  大概是声控灯坏了,楼道里一团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上二楼,黑暗中,于明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不禁大叫一声:“你……你是谁?”

  “小伙子,记着早点回来,我住在你的上面,我怕吵。”房东的声音犹如秋夜的冷风,从他们身上吹过,让他们的身体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啊……知道了。”于明连说话的气力都明显不足了,好像刚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

  打开门,丛林急忙打开灯,心里这才平稳下来,两人互相看了看,头脑里重复着刚才在饭店里的一幕,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丛林来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伸出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水龙头里流出的,不是清澈的自来水,而是——鲜血一样的红色液体!

  丛林瞪大了眼睛后退几步,怔怔地看着,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于明也走了过来,看到丛林目光呆滞,又看了看水龙头里流出的红色液体,大吃一惊,“这不会是血吧?”

  “不知道……这一定是幻觉!”丛林张大眼睛说。

  于明看了看丛林,再去看水龙头,是清澈的自来水。丛林什么也没说,关了水龙头,两人默默睡觉去了。

  二

  第二天看到于明时,丛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于明竟然也戴上了一面大口罩,给人一种古里古怪的感觉。

  丛林惊奇地问:“于明,你这是干什么?”

  于明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那古怪的眼神令丛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于明,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无论丛林怎么问,于明只是摇摇头,最后从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咕噜”声,隐约着说了一句“没什么”,然后急匆匆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唯有墙上古老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仿佛正有什么液体由楼下滴下来。

  仅仅一个晚上,于明就变得像一个陌生人。丛林看了看房间四周,一股阴森的感觉由脚底渐渐升上来。

  下楼时,丛林才想起,自己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吃饭了,想起昨天晚上去的那家饭店,他的胃里就不舒服。还好附近有一家超市,丛林走了进去。

  天色昏暗,日光灯还亮着,异常的寂静,几个售货员无一不戴着口罩,像服装店里的假人,站着一动不动。丛林感到很不自在。此时一个顾客也没有,超市里空荡荡的,不知为什么,丛林只觉得周围那么妖异。

  丛林注意到,货架上几乎全是肉类食品,矿泉水和可乐等常见饮料已经不见影踪,换成了像鲜血一样的红色饮料,丛林不禁联想起鲜血来,胃部又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抽搐,逃命似的离开了。后来,他总算在一家小卖部里,买到了一点还能吃的东西。

  丛林在大街上找了一整天,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也拨了于明的手机,却无人接听。

  一直到晚上,于明也没有回来。躺在床上,丛林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明的失踪让他心浮气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像干枯的树枝即将折断时发出的响声。丛林望望头顶,那声音就来自楼上。大半夜的,他在干什么,连楼下都能听到那种刺耳的声音?

  毕竟找了于明一整天,丛林实在太累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丛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梦见于明浑身是血站在他面前。丛林急忙下了床,大声呼叫着:“于明!于明!”

  于明的房间里死一般沉寂,没有人回答。

  丛林呆立半晌,立刻醒悟过来,于明昨天就没有回来。他失踪了。

  丛林缓缓朝于明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又有些犹豫,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叫他害怕,却说不出那是什么。

  丛林慢慢推开门,阴暗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并无异常,他刚要转身离开。

  “你要离开我吗?”

  身后忽然响起于明的声音,丛林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难道刚才是幻觉吗?

  丛林站在客厅中央,一个影子猛地在门口一闪而过,他飞快跑过去,大声问:“于明!”

  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三

  整个白天,丛林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随身带来的几本书。楼上又传来了那种“咯吱”的声音,让人心头发毛。

  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想起昨晚那种恐怖的声音,丛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一想,会不会和于明的失踪有联系呢?

  丛林放下书,想到古怪的房东,他咬咬牙,开了门走上三楼。不要走上去。在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极力阻挠他走上去,却总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他。

  到了房东的门前,丛林略微镇定了一下,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吓了他一大跳。开门的是房东,那黑洞洞的眼睛正直视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有事吗?”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冷得刺骨。

  “不……没……没事。”丛林战战兢兢地说,却猛地抽了一下鼻子。

  在房东惊疑的注视下,丛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却十分不安,开门的瞬间,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房东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丛林喘息甫定,门铃忽然又响了,他打了一个激灵,打开门。

  是房东!他怎么下楼来了?丛林一看到他阴鸷的目光,身体犹如电流穿过似的一跳。

  房东脸上的皱纹猛地抖了一下,好像刚才落过苍蝇,黑洞洞的眼睛正挨近他,一股难闻的气息直钻入了他的鼻孔。丛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后退着,目光也移向了别处。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准备了饭菜,跟我来吧。”良久,他才冷冷地说着,转身上楼了。

  丛林稍稍定了定神,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刚一进他的房间,一股强烈的腐臭味迎面扑来,就像刚才从他嘴里呼出的味道一样,丛林慌忙捂住鼻子,心里想,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有这么臭的味道呢?

  “小伙子,这边来。”他对丛林的举动没有丝毫反感。

  丛林只好跟着他,看见房间里的餐桌上放着一碗白饭,旁边还有一口盆,上面盖了盖子。

  “我去厨房找点东西,你先坐下来吧。”他看了丛林一眼,慢慢走进厨房去了。

  趁着他到厨房里找东西的时候,丛林飞速地把房间浏览了一下,额头却开始冒汗了。

  卧室的墙壁和地板上满是呈发射状的红渍,好像鲜血喷洒过。卧室的角落里还有一口大盆,里面盛着一堆肉,露出一截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白森森的骨头来。

  丛林瞪大了眼睛看着,却不断有胆汁向上冲击着喉咙,心里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忽然,在房间的角落里,丛林看到了于明,正背对他站着,立刻兴奋地跑过去,大叫起来:“好个于明,原来你躲在这了!”

  丛林走过去拍拍于明的肩,却一愣,拍上的肩头硬硬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转到于明的面前,好像晴天一声霹雳,他只感到头皮发炸,连血液几乎都在一瞬间冷凝了下来。

  面前的于明只剩下了一颗血污狼籍的人头,身体的部分全部变作了森森白骨,被一支钢钎贯穿了全身,固定在了地板上,加上套上的一件外衣,从后面看就是站着的一个人。

  丛林觉得胃里好像有东西在搅动,软软地跌在地板上,想逃却根本动不了。

  这时,房东走了过来,已经摘掉了口罩,端着那口大盆走了过来,一张脸干瘪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双脚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看到他脸上的古怪笑容,丛林战栗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他仍旧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猛地从背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尖刀来,说:“嘿嘿,现在轮到你了。”

  丛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房东狞笑着一步一步地逼近,丛林终于倚到了墙边,再也无路可逃了。

  “救命呀!救命呀!”丛林大叫起来。

  “不用叫了,快到中午了,有不少人在做着同我一样的工作呢。”老人毛骨悚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刀锋逼到了丛林的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奇迹出现了。丛林看到于明的身体竟然动了一下,只剩下骨头的双臂如同一只机械手,对刚好经过的房东一伸。他明显吃了一惊,惊恐地看着这个早已死去的人,刀却不知怎么的碰到了硬硬的手骨,竟鬼使神差般地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衣服。房东倒下去,瞪大着眼睛盯着头顶,似乎还没有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良久,丛林才缓缓站了起来,呼吸也趋于平缓,定睛一看,于明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从来就不曾动过。

  丛林小心地跳过了房东的尸体,疯了一样跑下楼。

  四

  六个小时后的晚上,丛林又找到了另一个城市里的同学孙兵,下了火车后,身心疲惫的他正躺在孙兵家的床上,对着电视画面发呆。突然,电视上的一条消息,将他从旅途的疲惫中惊醒。

  “记者调查发现,从2084年起,光明市的人口数量呈逐年下降的趋势,而且事态愈演愈烈。据光明市市长办公室工作人员称,之所以人口下降如此严重,是因为目前正流行着一种古怪的病毒,医学科研专家也没有找出控制病毒传播的有效途径,只是发现患者感染病毒后,会对同类产生噬肉倾向,从而揭开了光明市人口急剧下降的真正原因。由于人口的大量死亡,血液浸入到土壤中,严重污染了地下水,导致了地下水血含量猛增,造成自来水管道出血不出水的奇怪现象。流失血液的危害,已导致当地矿泉水生产企业,无法生产出纯净水,而是血水……”

  丛林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这时,他听到一阵霍霍的磨刀声,不由得一阵惊恐,悄悄摸到厨房看去,立刻呆若木鸡。

  孙兵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面大口罩,正狞笑着用心地磨一把尖刀……

  丛林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呼呼狂喘,后来才醒悟,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觉得不对劲,四面看了看,好像是间手术室。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正疑惑不解,一个医生走了进来,却戴着一面大口罩。丛林惊奇地看着他,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房东的样子。

  “你醒了。”他说,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那是人声。

  丛林立刻睁大了眼睛,全身仿佛都浸泡在冰水中。这声音,不正是房东吗?他惊恐地问:“你究竟是谁?”

  “呵呵,我是医生呀,因为病毒,你已经昏迷了很长的时间。”他微笑着继续说:“你是不是梦到,你和同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看到人们都戴着口罩?”

  医生笑吟吟地看着丛林,可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丛林挣扎着想下床逃走,双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大叫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很简单,因为——病毒仍在继续。”医生套着胶皮手套的手上,不知怎么的多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一点点向他伸过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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