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儿幻影

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每次都梦到无数个孩子追她。刘娜说,那些孩子想吃掉她。卢其觉得怪异,她为什么总做同样的梦?这梦又为什么如此恐怖?

  一

  卢其是个近40岁的光棍。因为生在穷乡僻壤,除了一把力气之外一无所长,家徒四壁。这天,热心的邻居大妈领来一个30多岁的女人。女人长得很漂亮,看穿着打扮,像个城里人。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大妈悄悄在卢其耳边说:“她跟我说,只要找个牢靠的人过日子,能在村子里站住脚,别的啥都不图。”

  大妈的话让卢其心里乐开了花。要知道,村子里曾有人花七八千买个媳妇,花了钱,还成天提心吊胆,没准哪天不提防就逃掉了。想不到,他一分钱不花竟白捡个漂亮媳妇。村子里许多大人孩子都来看热闹。卢其急急地往外轰,他怕这些人吓着细皮嫩肉的城里女人。

  终于,屋子里只剩了卢其和女人。女人坐在炕上,说她叫刘娜,家在城里。她老公是个工程师,可结婚不到三年,他就找了情人。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呆在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清清静静地过下半辈子。卢其一连声地应着,只顾盯着她的脸,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夜深了,在大缸里泡了个澡,卢其心急火燎地上炕。见刘娜并不拒绝,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月亮升起来。卢其折腾累了,酣然入梦。可没睡多久,他突然听到刘娜高声哭喊起来:“走开,走开,别拉我的脚,走开。”

  卢其吓坏了,一骨碌爬起身。只见刘娜用力蹬着墙,疯了一般。卢其摇晃着她,让她醒醒,快醒醒。半晌,刘娜大喘着粗气坐了起来,一头一脸的汗。卢其问她梦到什么了,“好多孩子,好多孩子抓我的脚。”刘娜惊恐地睁大眼睛,喘着粗气说。

  卢其为她擦擦汗,刘娜不安地四下里看着,见屋子里只有她和卢其,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皱起眉,说脚痛。拿过手电,卢其发现她的脚破了,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找块干净布为刘娜包扎好,卢其安慰她,不过是梦,醒了就没事了。刘娜合上眼,说她害怕,怕黑,怕一个人。卢其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说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第二天,刘娜起得很早,将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为卢其煮了锅粥。卢其伸个懒腰,感觉浑身每个骨头节都说不出的舒坦。

  推开窗子,他一眼看到邻居家的小宝从墙头翻过来。小宝才5岁,调皮捣蛋却功夫一流,不知道这会儿又想干什么坏事。刘娜正在院子里收拾柴禾,小宝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

  刘娜回过头,惊得倒在地上,接着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屋里。小宝吓坏了,瞪大眼睛想哭。卢其觉得莫名其妙,赶紧出门,却见刘娜死死地关住门,坚决不让他出去。

  “好多孩子,好多孩子在院子里,他们会吃人,他们会吃掉你。”刘娜语无伦次地说着,神情异常恐惧。

  卢其呆呆地看着刘娜,心突然一沉。刘娜莫非精神不正常?他缓缓地说院子里除了小宝没有别的孩子,刘娜用力摇头,整个人贴到门上,看上去样子几近疯狂。

  二

  弟弟有了媳妇,卢其的姐姐走了几十里山路来送红糖。山里的风俗,新媳妇一定要喝婆婆冲的红糖水。卢其早没了娘,就由姐姐来代劳了。

  姐姐背着四个月大的婴儿,直到中午才走到家。卢其和刘娜迎出来,姐姐放下背篓,揭开上面的白布。想不到,婴儿见到刘娜,突然拼命蹬着腿,哇哇大哭。姐姐赶紧抱起孩子喂奶,说他可能是饿了,也认生。

  整整半天,那婴儿碰都不让刘娜碰一下。反倒是找卢其,他一拍手,婴儿就探过身。可只要刘娜出现,哪怕在他跟前晃一下,他立刻嘴一撇,就哭起来。无奈,本想住两天的姐姐见孩子实在闹得厉害,天黑前就赶紧回去了。

  入夜,卢其搂着刘娜,问她是不是很喜欢孩子,刘娜不吭声。卢其说他40岁了,不如她趁着年轻给他生个儿子,将来他们老了也有个依靠。刘娜沉默半晌,说她不能生育。卢其愣住了,但也只是愣了几秒钟,马上安抚她说没关系,没孩子两人也能高高兴兴地过。

  看着刘娜沉沉睡去,卢其起来点了根烟。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每次都梦到无数个孩子追她。刘娜说,那些孩子想吃掉她。卢其觉得怪异,她为什么总做同样的梦?这梦又为什么如此恐怖?

  清早起来,刘娜做饭,卢其则翻箱倒柜。从柜底,他翻出几件婴儿服。昨天,居然忘了让姐姐带走。一件件整理好,卢其一回头,突然见刘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只见刘娜脸色苍白,神情怪异,她问这衣服是哪儿来的,“在路上捡的。”卢其说着,把一件绣着三朵梅花的衣服叠好。

  刘娜怔怔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卢其问她怎么了,刘娜笑着说:“你骗不了我,真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卢其皱起眉,不明白刘娜的意思。吃着饭,卢其见刘娜将两个小药片送进嘴里。他问她是不是病了,刘娜摇摇头,随口说吃的是维生素片。

  收拾了桌子,刘娜要去山里采些蘑菇。卢其嘱咐她路上小心,刘娜答应着出了门。卢其回屋,再找炕上的婴儿服,居然不见了。他突然想起,刘娜出门时,篮子用花布盖着,一定是她拿走了婴儿服。她拿它们干什么?

  在炕上呆坐片刻,卢其拿过刘娜的背包。胡乱翻了一阵,一个药瓶掉了出来。拿起药瓶,仔细读着上面的字,卢其一下子惊呆了。

  三

  傍晚时分,刘娜挎着一篮子蘑菇回来了。

  卢其脸色阴沉,问她把那些婴儿衣服弄到哪儿去了,刘娜似乎没听到,将蘑菇放到锅子里,升起火。又从瓦罐里拿出块腊肉,和蘑菇一起炖。

  蹲到刘娜身边,卢其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她这么想他不怪她,可她不该骗他。刘娜抬起头,卢其将药瓶放到她手里。那是整整一瓶避孕药。

  刘娜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说她也想要孩子,可她不敢要。她害怕孩子。每天晚上的噩梦让她一看到孩子就吓得魂飞魄散。

  “每天晚上他们都来追我,拉我的脚,扯我的头发,我害怕极了。”刘娜哽咽着说。卢其心软了,说没关系,他们不要孩子,永远都不要。

  这天晚上,卢其吃着腊肉炖蘑菇,喝了几盅酒。想不到,吃了没半碗,他便感到四肢发软,一阵阵地头晕。突然,他一头栽倒在了炕上。半晌,他勉强睁开眼,看到刘娜凑近他,冷冷地看着他。

  “我原本打算跟你好好过日子,想不到你竟拿婴儿服来吓我。你以为能吓得了我?这蘑菇有毒,这会儿毒不死你,可时间长了你就死了。”说着,刘娜用力掰开卢其的嘴,往他的嘴里灌蘑菇汤。

  汤水顺着卢其的脖子流下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卢其被院子里的一阵响动惊醒了。他的头昏沉沉的,半天才爬到窗前,用力扶着窗台坐起来。院子里,刘娜披头散发、穿着睡衣跑来跑去。那样子,似乎被什么追赶着。她不住地哭喊、哀求,甚至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

  门口,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有人上前敲卢其的门,卢其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邻居大妈叫男人拎桶水来。一桶冷水泼到了刘娜身上,她打了几个寒战,清醒过来。邻居大妈问她怎么了,她一把抱住大妈的胳膊,说成千上万的孩子追她,他们要害死她。说着,刘娜一头扎进大妈的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四

  卢其被送进了医院。等他从医院回来,刘娜不见了。她的背包也没了。几天后,她被发现死在了七里沟。看样子,她是失足跌下去的,脑袋都摔碎了。

  安葬了刘娜,卢其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去七里沟干什么?过了七里沟,是更深的山区。据说,那边的人,连电灯都没有,祖祖辈辈从没出过山。

  半个月后,卢其外出打工了。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到大山越来越远,卢其心里不是滋味儿。跟刘娜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做梦一般。车走到半路,一辆警车突然呼啸着过来。公共汽车停下,警察上来检查。其中一人手里举着照片,问是否有人见过她。卢其抬起头,惊得合不拢嘴,那是刘娜的照片。

  “这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经她手贩卖的婴儿超过了100个。去年一次贩运婴儿途中,中巴车掉进了山谷,15名几个月到几岁大的孩子当场死亡。有人曾看到她在这一带山区出现……”

  后面的话卢其听不到了。他呆呆地看着警察的嘴一张一合。

  烟头烧着了卢其的手,他赶紧把烟蒂扔掉。警察手里,还有一张报纸。那是去年的旧报,一张张血肉模糊的孩子的脸看着车里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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