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一)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偷情,被这个男的的女朋友发现了,结果那个男的就和那个女的把他女朋友给杀了。”

  “你怎么做这么奇怪的梦啊?”

  “我怎么知道啊,做了就是做了呗。”

  “那之后呢?”萧静打开热水的阀门,深冬的早上,顿时白雾缭绕。

  “这梦真不吉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后的一个老婆婆说道。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佝偻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铁壶,皮肤昏黄而褶皱,眼睛里面有厚厚的眼睑,嘴唇因寒冷而有道道裂口。

  “这梦真不吉利。”她又重复一遍,然后用那只没拿铁壶的手抓住了任秋雪的手那哪里是一双手,分明就是一截枯木枝,任秋雪害怕的想抽回手,却发现老婆婆,不,应该是老巫婆的力气非常大,老巫婆裂开龟裂的嘴,“我这有一个老方法教给你们年轻人。”说着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接着老巫婆背后照射出刺眼的白光。

  突如其来的白光使任秋雪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在宿舍里,一看表,五点十三分,白天还是晚上?自己怎么出现在宿舍里?和自己一起的萧静呢?那个老巫婆呢?任秋雪环顾四周,大家都在睡觉?萧静也躺在床上?而自己的床上,居然还有一个“自己”躺着?眼前的景象使任秋雪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自己”,时间嘀嘀嗒嗒的过着,周围静得可怕,突然,床上的“自己”坐起身来,任秋雪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不知所措。

  那个“自己”掀开被子,手无力的抓着栏杆,缓缓地从床上爬下来,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穿上了和任秋雪一模一样的那双鞋。那个“自己”像任秋雪走来,任秋雪慌忙的让开一条路,那个“自己”打开门上的锁,像尸体似的毫无生气的走出了宿舍。任秋雪鬼使神差的跟在了后面,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顾不上多想,紧紧的追上去。那个“自己”走过宿舍楼旁边的小路,停在一面墙前面,只见那个“自己”缓缓地抬起右手,在墙上胡乱写了起来。耳畔响起了老巫婆的声音。

  此梦不祥,写在西墙。

  太阳出来,化在西墙。

  沙哑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老巫婆的声音含糊不清,而且越来越大,一字一句堆叠纠缠在一起,像苍蝇一样钻进任秋雪的耳朵里。任秋雪头痛欲裂,她捂住耳朵试图阻止声音的入侵,却是徒劳。

  那个“自己”的头咔咔的转起来,背对着任秋雪的身体上,一张苍白的脸却正对着她,任秋雪吓得晕了过去,没有看见那个“自己”露出的诡异的笑。

  (二)

  当任秋雪醒来的时候,是在课堂上,透过窗帘,一缕阳光照在任秋雪的背上,暖暖的,很舒服。

  “呦!我们秋雪醒了啊!”

  任秋雪抬起头,对上萧静的一张笑脸。

  “嘻嘻,第一次见你上课睡的这么香。”萧静小声的说,耳边还传来老师洪亮的声音。

  “萧静,我……我干了什么?”任秋雪抓住萧静的胳膊,激动的问道,根本忘记了这是在课堂上。

  失控的音量引来无数人的侧目,好奇,鄙视,更多的是同情。

  萧静急忙拍了一下任秋雪,“大姐,你小点声,这么大声想要吓死人啊,你刚才在睡觉,一直在睡,睡得非常香。”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在做梦?这个想法使任秋雪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看着任秋雪的脸色那么阴沉,萧静一反手,抓住了任秋雪的手,“你怎么了?”

  疼!第一反应就是疼,任秋雪捋起袖子,一个清晰的手印印在胳膊上,她看着已经变得紫黑的手印,那是老巫婆抓过的地方,没有回答萧静的问题,只是呆呆的窝在座位上,眼睛里满是恐惧。

  (三)

  又是一个寒冷黑暗的夜晚,任秋雪躺在被窝里,宿舍的同学早就睡着了,而她却出奇的清醒。被窝里仅存的温度因为她的不停翻身而悄然散去了。又不知过了多久,任秋雪依然清醒的可怕,她睁开眼睛,突然感觉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晃了一下,她敛住了呼吸,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空气,什么也没有,眼花了?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却没有勇气再度睁开。

  数着钟表的滴嗒声,试图进入睡眠,告别这个漫长的夜晚。

  “秋雪,秋雪。”一只手拍了拍任秋雪的被子。任秋雪猛地睁开眼睛,感觉心脏要跳出胸膛。

  “秋雪,我想上厕所,一个人好害怕,你陪我去好不好?”原来是萧静想去厕所,任秋雪嘲笑自己的敏感。

  楼道里的灯昏昏暗暗,任秋雪和萧静来到走廊的尽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嘻嘻,我马上出来啊。”萧静一转身进入厕所。

  在这样寂静的晚上,水龙头漏水的声音显得格外诡异,任秋雪害怕起来。

  “萧静,你好了没啊?怎么这么久啊?”空空旷旷的楼道里只传来她自己的回声。

  “死丫头,这么慢,冻死我了,你好了没啊?”依然没有人回应,任秋雪有些生气。

  “你怎么不回话,你再不理我我就回去啦!你不是睡着了吧?”任秋雪转身进入厕所。

  没人?没人?还是没人?只剩下最里面的一间,任秋雪停在了它的前面。

  “萧静,你在里面吗?”任秋雪攥紧拳头,鼓足勇气,猛地推开了最后一间厕所的门,还是……没人?任秋雪顿时头皮发麻,萧静去哪了?她明明进来了,可是怎么不见人影?

  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打断了任秋雪的思考,是萧静吗?她快步走向水房,一个女人蹲在墙角,长长的头发垂在脸前,没有穿鞋子的脚显得格外惨白。是谁呢?任秋雪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清,有点像萧静,可是又有点不像。

  一个男人从门口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铁锤,任秋雪又惊又恐,半夜里,女生宿舍怎么会有男人?男人并不理会任秋雪,径直走向蹲在墙角的女人,扬起手中的铁锤,像是祷告一样念了些什么,然后用铁锤狠狠的砸向了女人的头,任秋雪想上前阻止,却怎么也动不了。

  一下,两下,三下……男人在任秋雪面前,活生生的打死了那个长发女人,脑浆迸裂,鲜血喷涌,寸骨寸折。男人转过身,用舌头舔了一下粘在脸上的血,任秋雪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双肩,她发着抖却不敢回头看。

  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笑声,男人、血肉模糊的长发女人和那双手一起消失了,可是一句话却充盈了整个屋子,久久不散,“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四)

  “秋雪啊,昨天你怎么在水房晕倒了啊,幸好被人及时发现了,要不这么冷的天,怕是会留下病根啊。”说话的是任秋雪的母亲。

  任秋雪努力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景,“妈,萧静呢?”

  话一出口,就见任秋雪母亲的脸色刹时变的苍白。

  “妈,萧静怎么啦?”任秋雪想到昨晚突然消失的萧静,莫名的男人和女人,以及那个冷冰冰的近乎诅咒的言语,任秋雪感到无比的恐惧。

  “萧静没事,她上学去了。”任秋雪的母亲轻轻地说,“秋雪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说完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任秋雪陷入沉默,母亲隐瞒了什么呢?

  (五)

  晚上,任秋雪又做了那个梦。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偷情,被这个男的的女朋友发现了,结果那个男的就和那个女的把他女朋友给杀了。她挣扎着想醒来,却好像被什么缠住了身体。接着,她看见男的把跟她偷情的女人从窗户推了出去,然后自己又从窗户跳下去,他们两个满脸是血,头向下耷拉着,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任秋雪终于从梦中惊醒,全身汗水,她直直的望着天花板,眼泪不停地留下来。记忆,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她的脑子。她什么都记起来了,也明白课堂上同学们为什么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们觉得她精神失常了,母亲又因为不忍再刺激自己而选择了谎言。

  任秋雪记得,当时她和萧静发现萧静的男朋友张达和父亲是开煤矿的张兰芳偷情,在口角中张达要打萧静,任秋雪上前阻止,那是一把工地上的铁锤,当时打在了自己的头上,恍惚中看见被锤头活活打死的萧静。面对着倒在血泊的两个人,张达和张兰芳为了为了毁尸灭迹,就放了一把火。脑部严重的创伤,蔓天而起的大火,任秋雪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重生的记忆里,萧静还是鲜活的存在着,只是不知道,是以鬼魂的的形式。萧静变成鬼以后,便附在了张达的身上,将张兰芳从窗户推下去,又让张达自杀,法律无法惩罚他们,她才被迫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她痛恨张达的背叛,痛恨对任秋雪的伤害,痛恨对自己生命的掠夺。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张达和张兰芳会回来复仇,他们打算再次杀了害任秋雪,萧静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她陪在任秋雪身边,使他们无法伤害她,虽然使他们无法直接伤害任秋雪,但是他们通过梦境来折磨任秋雪,昨天还成功的支配了任秋雪的意识。

  “秋雪。”萧静来到她的身边,“又做噩梦了?”

  “萧静,你为什么没有去投胎?”

  萧静愣了一下,“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啊?对不起,是我害你……”

  “咱俩之间,哪有什么害不害,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去投胎?”任秋雪打断萧静的话。

  “我杀了张达和张兰芳,他们两个心中有怨,想找你报仇,我必须留下来保护你。”

  “可是时间久了,你就没办法投胎了,你不应该因为我留恋人世间。”

  萧静没有在说话,因为她是不会抛下任秋雪的,她为任秋雪盖了盖被子,飘然而去。

  (六)

  任秋雪想到了老婆婆教她的办法,她跑回学校,急切的想找到老婆婆,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任秋雪虚弱的坐到地上,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试一试,为了自己,更为了萧静能够安心去投胎。

  一夜梦魇。

  凌晨五点十三分,任秋雪缓缓的睁开眼睛。她疲惫不堪,四肢,真的是属于她的吗?无力的喘息了一会儿,她缓慢的爬下床,一只脚刚伸下去,还没有踩在栏杆上,就被一只冰冷的抓住了脚腕,狠狠地把任秋雪拽到了地上。尾椎骨传来阵阵刺痛,顾不上那些,任秋雪咬着牙站起来,她必须把老婆婆教的话写在西墙上。

  任秋雪一瘸一拐的走出宿舍,眼前的景象却是她吓呆了,外面跟不是她熟悉的学校,而是张达为她精心准备的地狱之都。

  成败在此一举!

  绝不退缩。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艰难的前行,无数的鬼魂在她身边飞过,一些残肢断臂拉扯着任秋雪前进的双腿,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体。

  张达出现了。

  刺鼻的血腥味和腐尸臭让任秋雪虚弱的身体几乎晕厥。

  张达手里拿着铁锤,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他扯下已经耷拉在外的眼球,扔给任秋雪。“我的这个不新鲜了,让我换上你那个新鲜的吧。”

  滚到任秋雪跟前的眼球仿佛正直直的盯着她,吓得任秋雪连忙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那些断肢残臂固定的死死的。

  张达走向前,举起锤头,狠狠砸下。

  一切都结束了吗?

  凭空窜出的黑影将任秋雪扔出很远。

  “定住你的心志,那些鬼魂就不能控制你。”

  “萧……静。”任秋雪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快走!”萧静走向冲过来的张达。

  任秋雪看了一眼萧静,转身离开了。

  终于到了!

  她抬起右手,混着血水和泪水,快速的写着:

  此梦不祥,写在西墙。

  太阳出来,化在……

  背后传来的灼热使任秋雪的手僵在了空中。

  “想让我们死?没那么容易。”张兰芳抽出扎进任秋雪身体的手。

  任秋雪扯动了一下嘴角,并不疼嘛。或者是恐惧使她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是决心使她忘却疼痛。

  此梦不祥,写在西墙。

  太……

  “我叫你停下来!”张兰芳的手不停的刺入任秋雪的后背,任秋雪的背已经血肉模糊。此时的任秋雪已经眼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但是她的心志十分清醒,她知道,这个方法一定是有效的,不然张达和张兰芳也不会前来阻止,不知是什么原因,张兰芳并不能直接阻止她,或许就像萧静说的那样吧,定住了自己的心志,鬼魂就不能控制她了。

  想着萧静的笑脸,任秋雪不知哪里又来了力量,终于写完了第三遍。

  看着没有什么变化的西墙,任秋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显得格外的明媚。

  “事情已经解决了,年轻人。”

  “老婆婆,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死,是您帮的我吧。”

  “那个女鬼本就没什么法力,只能制造些幻像。”

  “那老婆婆带我去的地方,也是幻象吗?”

  “年轻人,那是另一个时间和空间的你。”

  “老婆婆,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告诉我,来世我和萧静还能做姐妹吗?”

  “缘至则聚,缘尽则散,天道轮回,皆是命数。”

  “老婆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七)

  多年以后,任秋雪结婚生子,在医院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

  “孩子白白胖胖的,眉心还有一颗红痣,将来一定和妈妈一样是个大美人!”

  听到这些,任秋雪挣扎着起身,看着孩子眉心的那颗红痣,萧静的眉心也有着那么一颗红痣。

  “我们萧静真是一个大美人呢。”昔日的话语如在耳畔。

  任秋雪微笑着,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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