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桌

  A

  猫在哭,猫在哭泣,呜咽的猫哭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只猫呜咽了很久,然后呜咽声越来越清晰。我听到它正沿着隔壁的天台爬上墙壁,来到我的窗口。

  砰砰,它敲打着窗户。它要进来。

  我在床上缩成一团,害怕得要命。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谁来拯救我?

  我开始后悔这么早就搬进来住,开始后悔一个人睡,开始后悔没有向老板娘要一床毯子或被子。这个时候我只要身子被包裹着,即使是块薄薄的床单也能让我有安全感,至少觉着身边与外界有隔阂有保护。

  在这凄清的夜我居然以为一张薄被就能保护我。我在茫茫黑暗中蜷缩着瑟瑟发抖,害怕那只猫闯进来。

  不知它敲了多久,但它终于没能进来。“咚”的一声从窗台跳下去,然后猫的呜咽声渐渐转变成女人的哭泣声,凄凄惨惨幽幽咽咽的哭泣声。

  这种令人揪心的哭声持续了许久许久……

  B

  推开窗,清香的空气扑鼻而来,阳光早在窗外盛开,窗户是朝南的,阳光照不进,但看到活泼的阳光我长长吐了一口气。

  从窗外可以看到隔壁人家三楼的天台养着几只膘壮的狗,闲散的躺在地上晒着清晨和蔼的阳光,再往下往后看便是三眼波光潋滟的渔塘,焦距再拉远是广阔的稻田,碧绿绿一大片很是赏心悦目,风一吹便有规律的起伏像是被吹皱的一池春水。风景还算不错,我担心的是隔壁的狗狗们是否被主人调教好了,我可不想在休息之余听到嘈杂的狗叫声。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狗竟是十分的懂规矩,在以后的日子不管白天黑夜,我从没听到过它们的叫声。

  为了开张的事操心过度累出无数鱼尾纹的老板娘在看到我惨白的脸后也没怎么责备我起得这样晚,毕竟我前几天累死累活是有汗马功劳的。

  猫叫?没有啊。老板娘说我肯定是做梦了。

  老板娘的房间在三楼,就在我房间的正下方,只是她房间没有窗。

  我把明天开张要用碗筷全部浸在泛着白色泡沫的水池中,手中拿着大块海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现在正值盛夏,没过午夜是绝对闷热的,我明明是打开了窗再睡下的,怎么一觉醒来窗户却成了关着的?

  我疑神疑鬼的缩缩脖子四下里乱瞄,侧过头去问正在认命刷锅的小高:喂,小老弟,昨晚冷吗?

  小高是这个即将开业的饭店的主厨,比我小一岁。

  这懒人把涮锅水扰得半丈高,愤愤的说:你神经病啊,我没热死就算是好的。

  哦。我也不跟小孩子计较,继续想自己的事。

  大家都说没有听到猫叫,这附近也根本连猫都没有,再说了狗是敏感的动物,我们这里的人相信狗是可以看见灵魂的,但昨晚隔壁那么一大群狗没一只开口叫唤过。

  那么昨晚上是我自己半夜爬起来把窗户关上企图热死自己或是闷死自己?

  窗户到底是怎么关上的?

  算了算了,反正今天晚上另四个女孩子就该搬进来住了,在事大家一起顶。

  瞅见小老弟的涮锅水已经泼掉,我顺手往他身上糊了一把白色泡沫。这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没了涮锅水居然知道从池子里捞起泡沫往我身上招呼。

  嘻闹之后心情已大为好转,那些邪乎的事也懒得再去理会。

  C

  操劳了许多日这家兼营娱乐休闲的农家乐终于开张了,没有经验的我们显得手忙脚乱的,老板也是见招拆招。

  我记得那天生意很好,一下子来了好几桌客人,都是临时点的菜,我们五个女孩子楼上楼下来回跑都快累趴下了。

  姐姐我要瓜子。二楼左转第一间房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许是看到别人桌上都有瓜子嘴馋了。

  是谁带他们进来的,怎么不接着上碟瓜子呢?

  文文,给这桌客人上碟瓜子。我叫住匆匆跑过来的文文。

  小弟弟你别乱跑哦,瓜子等会就有得吃了,别到处跑让爸爸妈妈找不到哦。

  小男孩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进了房去。

  这桌客人正在相互闲聊,看样子是没功夫管他了。

  咦,怎么桌上连杯茶都没有,让老板知道我们这么粗心大意不挨骂才怪。

  我忙去泡茶。文文跑进来找我说不小心打翻了那碟瓜子,那小男孩正哭闹呢。

  真是添乱。我嘀咕了一句。怕小孩子的哭声影响到其他客人,我细声细气的哄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自己用来解馋的糖果和巧克力这才克制住他的哭声。幸好不管这孩子怎么哭闹别的客人好似并不介意,都没正眼瞧过这里一眼。

  每一桌的客人都强烈要求先上他们点的菜,我们恭谦的微笑与低声软语都被他们强大的抗议声掷回。顾客就是上帝,顾客是衣食父母,生身父母可得罪衣食父母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于是老板毫不思索的给厨房下令,先炒菜单上有相同菜色的,炒出后分盘装送上去,然后再每桌轮流炒一道菜。

  很快每一桌的餐桌上都有了一道菜,然而令我们料所不及的是每桌都挤着十几个人而桌上只一道菜,菜一上桌十几双筷子一齐上阵一道菜不眨眼就没了,被勾起食欲的顾客抱怨情绪更加高涨了,我们只得跑到厨房继续对厨师施加压力。狭小的厨房拥挤着等着上菜的我们,都是宁肯呆在闷热的厨房也不愿听楼上那群“嗷嗷待哺”的衣食父母骂骂咧咧的抱怨。厨房里固然火气十足,楼上场面的火焰更加难以应付,情况十分混乱。这一来把老板急得乱蹦,立刻调整方案,把我们轰了出来,要求我们立刻回到楼上使尽浑身解数去安抚那批饿客。

  五张菜单,每个服务员负责一桌,每人拿一张点菜单,厨房则按点菜单炒菜,每炒出一道就招呼相应的桌上菜。我分到的是第四张。

  四号桌,铁板腰花——

  听到小高大厨师明显不耐烦的招呼声我赶紧跑去端菜。菜炒出来淋上滚烫的热油在铁板上溅得滋滋响,我端着它的时候尽量让它远离我的脸,真害怕一个不小心溅到脸上惨糟毁容。

  楼梯因为女孩子们的匆忙溅上不少汤汤水水,踏上去有点滑,我提心吊胆地走完楼梯,吁了一口气。在左转第一间房门外站定,高声又不失礼貌的请求客人开门。

  门开了,客人们都好好的端坐在桌旁,看上去谁也没起过身,仿佛门是自己打开的。

  谁开的门啊,动作真快。我也没过多在意,只觉得好奇怪的一桌客人,不似那些人吵吵闹闹的很是安静。

  油还在滋滋乱跳,离门最近的小伙子看我端得如此辛苦,上前接过菜在桌上放好,我冲他感激的说谢谢,他奇异地对我笑了笑。

  他对我笑本来没什么奇异的,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忙得团团转匆忙中也不及去思考是怎么了。

  D

  等菜全部上完客人们一般不会有太多要求了,于是派一人在楼上值班,其他的服务员可以下楼休息或是帮厨房做自己的午饭。

  在楼上值班的是我,这个房那个厅的穿梭,帮客人拿杯子递纸巾,哪儿招呼往哪走。待哪桌离席完毕就去清点杯碗是否完好,熄灭酒精炉,关上空调。结帐的地方是出口的收银台,由老板的儿媳小芳姐掌管,收钱没我们服务员的事。

  看到酒足饭饱的客人们心满意足的陆续离开,我听到肚子在说抗议,饿到腿软全身无力才有吃过饭的文文上来接班,下得楼来盛了碗饭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小高的手艺真是不错,我一边抓紧充饥一边对小高竖起大姆指。这小子一边吹风扇一边悠闲的剔牙,瞧那德性想必老板早就把他们夸到天上去了,这会儿还轻飘飘的不着地呢。

  小夜,上面的客人都走了吗?小芳姐刚放下饭碗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

  都走了吧。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的回答。

  都走了?不对呀,还有一桌没有结帐呢。

  我差点呛着。

  江姨冲楼上叫唤:文文,楼上还有客人吗?

  没咧。文文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伙儿面面相觑。

  E

  第四张菜单没人结帐,而那桌客人已经人去房空。

  谁负责四号桌?

  大家互相望了几眼,我举手。

  但不能怪我呀,结帐又不关我的事,客人出这饭店时恐怕我还在楼上饿得咕咕叫呢。几桌客人进门的时间大致相同,离开的时间也不分太多长短,一号桌的客人离开我就在一号桌收拾,其他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我也没看到。

  谁看到四号桌的客人离开?

  没有人。

  大眼瞪小眼。这么双多眼睛没一双瞧见他们离去。

  谁给四号桌点的菜?

  不是我。大家都说。

  菜单上的笔迹谁的也不是。

  好吧,那么是谁带四号桌客人进的包厢?

  不是我。大家又说。

  老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三百无的损失谁来赔?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出声。

  小芳姐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我们这里哪来的四号桌呀?

  没开张的时候大家就合计着给每张桌子摆上一张号码牌,这样方便记忆和操作,但四的汉语谐音不吉利,于是没做四号牌,从三号直接跳到五号,也就是说饭店里根本就没有四号桌。然而那个房间的桌上的的确确放的是四号牌。

  可能是叫他们做牌的时候他们多做了一个吧。江姨解释说,顺手把那块四号牌丢到垃圾桶。

  算了,今天的事就当做是一个教训,以后大家都注意点,可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哦。大家纷纷点头,都当这件事自己有错,怎么就让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了呢?

  F

  在这样的私人饭店做事其实是很累人的,洗菜、洗碗、打扫、接待等等,简直是全能服务生。每天很早就起来打扫卫生,一共有四个楼层,全部打扫完就要费一个多钟头的功夫。这店面以前是空着的,地方大租金又很划得来,不过这里苍蝇和蜘蛛特别多,开饭店的地方苍蝇多不算稀奇事,可气的是那些蜘蛛,今天灭了一个明天能跑出两个来,怎么打也灭不完他们。蛛丝太恼人了,稍不留神没扫清让客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我们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打扫起来,两人擦拭一人扫地两人拖地,我和小欢边擦家具边抱怨缠人的蛛丝,正聊着突听隔壁房一声惨叫,我们跑过去看时只见负责扫地的文文倒在地上脸上血迹斑斑,想是不小心撞在椅角上了。

  文文被人抱了出去,整个人晕迷着,但口中喃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是什么子呀子的。

  我被指派收拾残局,我用抹布擦干净椅子上的血又擦了擦桌子,不经意一瞥差点放声尖叫。我难以置信的拿起牌子看了看。我心里一震,赶紧丢掉,好似那块牌会咬手。

  四号桌!!

  又出现了。我在这房里急促的喘着气。

  我记得很清楚,根本没有四号桌,当初订做桌号牌是我经手的,一共八个牌号,从一到十没有四号没有七号,根本没有多出来的号码牌,就只有八个。

  我鼓起勇气拿上那块烫手的号码牌,匆匆跑到厨房把它投到火中,亲眼看它化为灰烬。

  没听人提过这座房子的事,暗地里打听都说没发生过什么事,但这一带的住户从来不上这饭店吃饭,听到文文莫名受伤的事也不觉着奇怪。

  当时只文文一人在房里,椅子都是整整齐齐排放得好好的,不可能有什么绊脚的东西。后来我问文文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文奇异的淡淡一笑:没事,那小东西要我赔瓜子呢。

  我莫名的打了个哆嗦,记起开业那天四号桌的一个人也曾这么奇异的对我笑过。

  他应该说长得很帅,脸色很白,那一桌的客人脸色都很白。他对我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而在我脑中只记得他两颗牙,一般人都是可爱的小虎牙或是小兔牙,但他那两颗牙却是像犬牙格外突出,看上去显得阴沉可怖。

  很快我就辞了这生平第一份工作,而那间饭店虽然因小高大厨师的厨艺而闻名,但在我辞工后的一个月内就关门大吉了。至于现在那房子被谁租着用来做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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