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

  任何事物都有个代价,如果一间银行换你三年寿命,你换不换?包着金纸的巧克力好似金块,真假原来分不清。

  「我要这一、二、三块!」「我要这块、这块,还有这块!」一盒高级的巧克力糖,很快的就被办公室中的女职员给瓜分掉了。

  当一颗颗各种花色的糖果被送入口中时,一股浓浓的巧克力香味终於暂时封闭了一张张喋喋不休的红唇。当然男人也并非全然不爱吃糖,不过也只是那些年轻的大男孩,一旦上了某种年纪之後,就逐渐和糖果绝了缘。

  但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却很奇怪,几乎三天两头就会要总经理进他的办公室取出一两盒高级的糖果来犒赏员工。多的时候也有一口气捧出三四盒的。

  彷佛他那偌大的办公室就像一间糖果店似的;永远有吃不完的糖。

  一向被员工昵称为「囡仔董」的老板,的确有些神秘的怪异,他有张五十岁的老脸,却有一身三十岁的装扮和举止。一星期顶多只来公司三四趟,但就算来了,在办公室也待不了半小时。充其量只是打个转,叫总经理拿几盒糖出来犒赏员工。除了送糖外,他没有别的事可做。

  可是慢慢地,员工发现并非所有的糖都是原封不动的,也总有些是少了一两块的。所有员工曾怀疑老板是否有什麽毛病?不然为啥常请员工吃糖。但後来又获得一致的结论:大概是公司常做外销生意,老外习惯买糖送人,老板没结婚没孩子,偶尔贪嘴尝个一两块,其他的没地方处理,只好请员工吃了。

  这样的推想自然是合情合理,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事只有老板的管家老陈知道:

  如果周老板的脑袋有问题,管家老陈不会不知道。但好像也没那麽严重,老板除了有着每天买糖的怪异嗜好外,其他的兴趣和一般单身贵族差不多。爱名车,好酒和美女。在地下室的车库中,有着许多名贵的跑车;酒柜中有着数百瓶各国佳酿;至於美女,老陈看过太多当红的影星或者清纯白净的女学生在这幢豪宅第中进进出出,不过通常是中午来,傍晚离开,从来没有女人被留在这过夜。

  即使是老陈,对老板的神通广大也有些不可思议的,一些平常只出现在报纸的达官显要,名流钜富全是十分熟络的,甚至全是私下称兄道弟。老板之所以会有这麽大的本事,乃在於他太有钱了。几乎多得没有人能确实估计。

  买糖是他的嗜好,但他就这麽爱吃糖?这确是个秘密,只有周老板自己知道。这天晚上一如往常的在一点多钟时结束了和那批显要的聚会,也该谈点正事了。为了利用滚雪球的技俩大量的吸收民间游资,最紧要的敬是需要一家自己的银行或信托公司。

  把客厅的杯盘狼藉留给老陈,他自己毫无酒意的走进了书房後的一间密室;这间密室其实就是他的私人宝库,里面挂着价值连城的名画、古董,一箱香的珠宝,沉重的金块。

  如果连这些稀室的珍宝也等闲视之的话,那还有什麽是他最宝贝的呢?

  有的,那是一小小的玩具城堡,全是用透明的小砖块砌成的,精致的程度只怕连一流的模型设计师也要叹为观止。但这座小城堡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因为所有砌墙的砖块全是各色完美无暇的宝石。

  当他小心翼翼拆开了那盒精美的巧克力糖,如同敬奉神明的祭品一样,诚惶诚恐的奉到城堡前,屏息以待,大概有半分钟之久,城堡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一只绿色的小动物懒洋洋的走了出来。赫!竟是只通体碧绿的小蝙蝠。那一对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珠笔直的照射在那盒香喷喷的巧克力上,盘旋了几圈,停留在其中一块漂亮花纹的糖果上,很快地又用足爪抓起了那块糖飞起,飞进了城堡中。

  周老板这时才松了口气,盖上了糖盒推至一旁,取了只薄如蝉翼的金碟子轻手轻脚地放在城堡门前,就毕恭毕敬地退一旁等候。

  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那只奇异绿色的蝙蝠才慢条斯理的走出来,倒身蹲在金碟子上拉了堆透明绿色的屎团,然後头也不回的走进城堡。

  周老板知道它又回去睡觉了,不过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他取过金碟,拈起了那堆绿色的蝙蝠屎,很快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这屎非但不臭,而且正是麦芽糖的味道。

  躺在柔软舒服的床上,好整以暇的闭上了眼。很快地隐约在床边响起了如梦似幻,幽远凄凉的吆喝:

  「歹铜古锡来卖呦;……来换麦芽膏哦!」……梦来了,梦幻世界的大门开了,他走了进去,此刻他正站在一条古旧狭窄的街道上,等候着那个满脸皱纹,无牙瘪嘴的老太婆推着吱呀作响的破单车缓缓前来,她一路走着,一路有气无力的吆喝着:

  「歹铜古锡来卖呦」而车前车後那吊挂着的破铜烂铁也一路作响的替她伴奏。老太婆停好了破车,取出了称杆,瘪着嘴笑着问他:「阿愚仔,这次要换啥?」他接过她交给他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破罐头盒,凑进嘴边小声地道:「一间银行。」老太婆眯着眼接过了罐头盒,用秤秤了秤,等秤杆平衡了後,抬头对他说:「三年两个月零七天。」「什麽?」他惊呼,「太多了!」「怎麽会?老婆婆我做生意最老实了。要知道,你已不年轻了,人越老时间就越不值钱!我最喜欢的还是做小朋友的生意呢!」一时就这样僵住了,老太婆也不催他,却又向四周吆喝起来:「歹铜古锡来卖呦;……来换麦芽膏哦!」这一句句吆喝声彷佛针次般刺激着他:「那……一家信托公司呢?」老太婆又把空罐递给他,要他说自己的愿望,又秤了次,「一年八个月零二十天。」他听了还是有点犹豫,老太婆这回可不耐烦了,「阿愚仔,实在太便宜了,想想看:一般人早起摸黑的努力十辈子,也赚不到你现在这麽多钱?如果你不是碰上了老太婆我,只怕你现在还在乡下挑着担子卖菜呢!」是的!老太婆说的一点有没错,他是不会忘的。小时候家里穷得连蕃薯都没得吃,由於父亲早逝,一家人全靠母亲卖野菜维生。就这麽有一顿没一顿的,而他从小就被母亲背着去村口卖菜,而他的童年几乎从没吃过糖果或其他零食。

  但有哪个小孩不爱吃糖呢?每当他看见别的孩子一串串的李子糖吃得满嘴黏黏红红的,他暗地里不知咽了多少口水。他实在忍不住了,也学着其他孩子捡破烂去跟收破烂的老太婆换糖吃。

  有一回,当附近再也捡不着任何破烂,几个孩子就动脑筋钻进一家小工厂,拾得些铁块铜丝去换糖吃。但正当他们躲在小小的土地公祠後吃得津津有味,却被那人高马大,恶狠狠的工厂老板逮住了,其他的孩子机伶的一哄而散,只有胆小的他不敢逃,那那人打得半死……就在此时,一声声吆喝着「歹铜古锡来换呦」逐渐走远而依稀难辨,在他小小的心里,忍着痛发誓,将来一定要赚大钱,永远有吃不完的糖。

  起先他一直随着母亲挑担卖野菜,後来母亲病倒了,他必须自己上山采野菜,一个人挑到村口去卖,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叫「阿旺」,可是也随着孩子们叫他「阿愚仔」,那是因为旺跟愚的音是很像的。

  当有一天午後,他摆了大半天担,一把野菜也没卖出去而暗自着急时,收破烂的老太婆来了,出奇不意的送了支麦芽糖给他,也没说啥就走了。

  他吃了那支麦芽糖後,竟就靠着大树打起盹来,梦中他走进一间满是糖果的城堡,各色各样好吃又好看的糖果是他从没见过的,甚至连花园里的小花小草也是糖果做成的,这回可真令他吃个高兴。

  醒来後,老太婆仍在树底下乘凉,见他醒了,就瘪嘴笑着问他:「囝仔,好吃不好吃?打瞌睡还会流口水,难怪人家会叫你阿愚仔了!」但也是从那时候起,老太婆就不要他用什麽破铜烂铁来换,总是免费请他吃,但每次吃完糖,他就会说上一阵子,梦到那做糖果城堡。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要的不在是糖而是钱,老太婆总是用秤秤着他的愿望,然後告诉他几天或几个月,对年轻而穷困的他而言,除了最缺钱,时间倒是很多。所以就这样一直交换下去,很快的他有了钱,有了房子、车子、还有好几家公司。

  搬到城里去住後就不易见到老太婆,可是老太婆却送了他一座小型城堡,里面还有一只小小的绿色蝙蝠……「阿愚仔!阿愚仔!」老太婆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把他从回忆中唤醒,他只好面对现实,老太婆怂恿着他说:「不错了啦!你想想这世界上哪个人不是花了时间去工作,目的还不是为了赚钱,但是他们可没你的运气好,往往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也赚不到你现在财产的亿万分之一。」这话可真是一针见血,令他十分心痛,想了想就点头答应,却忍不住问:「那!我还剩多少时间?

  老太婆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好多次了,没有人知道的,等时间到的那天,你自然会知道!」然後所有的景象就褪色似的迷蒙了起来,醒来时依稀听到老太婆渐渐远去的吆喝声。

  大概不到半年,他终於有了一家大赚其钱的信托公司,不仅自己大赚钱,也帮了那些狐朋狗有来赚钱,更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拚命的在捞钱,甚至不惜大卖人头去冒贷,坑掉了不少升斗小民的血汗钱。

  终於一个超过数百亿的大案子一夜之间爆发了,他有恃无恐的走向了法庭,走进了监狱,原以为那群狐朋狗有会帮他,更相信那个神秘的老太婆会帮他的,但是当他在狱中,正信心满满的摇控着他一些赚钱的企业时,突然得了急病。

  当他软弱无力的躺在牢中的地板上时,恍惚间听到了铁窗外传来那熟悉的吆喝:「歹铜古锡来卖呦!」他越听却越像是「白糖古厦要卖呦!」他心一惊才想喊叫,却昏迷了过去…………他死了,除了一屁股的烂债,连他那间市郊最着名的「白朗华厦」也被法院查封拍卖,他的死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但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当「白朗华厦」被拍卖後,买主却在密室发现了成箱成盒的巧克力,那些巧克力一条条的全包着金纸,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金条金块呢!而另外还有一大堆五颜六色透明的水果糖。

  「歹铜古锡来卖呦;……来换麦芽膏哦」昏黄的幕色中,一个佝偻的老太婆推着破单车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她偶尔也自兀自笑着,望着那那车架上的一支新做的糖人,喃喃地道:「阿愚仔!阿愚仔!你也值得了,很多人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还换不到你万分之一的风光啊!」而糖人呢?糖人只是默默的插在那儿,他是不会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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