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娃

  陈诚接到发小蔡书魁电话,让到他家去一趟,有稀罕看。

  蔡书魁上一周去了趟新疆,呆了整整一周,昨天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虽然是半夜两点,可还是忍不住兴奋,给陈诚打了电话,约好今天见面。那时陈诚睡得正香,无端被骚扰了很不愉快,没理会他直接挂了电话,可第二天早上醒来转念一想,有稀罕看为什么不去?于是瞬间愉快了,早饭也没吃,开车就往蔡书魁家赶,顺便蹭一顿饭。

  蔡书魁可是一夜没睡,挂了电话就巴儿巴儿地坐在沙发上等天亮,想象着陈诚见到他从新疆带回来那东西时的表情,一定特别有趣。

  陈诚十点赶到了蔡书魁家,刚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吃的,蔡书魁塞了个从新疆带回来的馕给他,陈诚一面啃一面问:“你不是让我瞧稀罕么,稀罕呢?”

  蔡书魁颇神秘地嘿嘿一笑:“你先吃,我怕你看见了激动得噎住。”

  陈诚嘴里塞着馕,含糊不清的呸了声:“我什么没见过,噎死那么丢人的事情可不是我的作风。”

  蔡书魁也不卖关子了,很镇静地给陈诚倒了杯水,防止他待会儿激动得噎死,然后进了卧室去。就听得一阵翻行李箱的声音,陈诚调侃:“你这回来了这么久怎么行李箱还没收拾呢,太不勤快了。”

  陈诚抱着馕大嚼特嚼,待蔡书魁再出来时,看见他手里抱着个用碎花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陈诚噗的把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去了躺新疆,你的品味变得好特别。”

  蔡书魁一反常态,没有跟他斗嘴,而是一层一层将碎花蓝布揭开,最后露出的是个一尺高的玻璃瓶子。里面放着个干瘪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截老木头,可凑近了去看,才发现那是个小人儿,面目都与人无异,只是身上布满了红毛,加之身上干瘪,看上去有些像实验室里风干的标本。

  蔡书魁没有料错,陈诚果真激动得一口馕噎在了喉咙里,猛灌了一整杯水才咽下去。他一面拍着胸口顺气一面问:“这什么玩意儿,看着怪吓人的,你去趟新疆买个标本回来干什么?”

  蔡书魁又是神秘一笑:“这是人!活人!”

  陈诚哈哈大笑:“别逗了,哪儿有这么小的活人,侏儒都比他大。这该不会是新疆的什么特产吧,跟人参似的,长得丑,但滋补。它一身红毛,难不成是红毛人参?”

  蔡书魁摇头:“我没开玩笑,这是活人,你可以叫他红柳娃。”

  陈诚仍是一脸不可置信,蔡书魁便给他讲了自己手中这个红柳娃的得来。

  蔡书魁是被单位派去新疆考察的,考察间隙,几个同事相约进山去玩儿。蔡书魁是个摄影爱好者,背着个单反一路边走边拍,不知不觉便掉了队,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进了深山里,辨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找到出去的路了。

  深山里一点信号都没有,想给同事打电话已是不可能了,蔡书魁就凭着印象往回走。越走天上的日头越暗,不过走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已是渐黄昏的模样,可手机上的时间却显示,现下应是正午,阳光该是正好的时候。

  蔡书魁就是在这时听见了歌声的,挺稚嫩却清澈的嗓音,哟哟地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像是少数民族特有的语言,听起来异常别致。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人唱歌,难不成是维吾尔族的姑娘?若真是的话,说不定能带他出了这山。

  蔡书魁循着声音挨过去,看到前面渐渐有亮光。凑近了,发现那是小小的篝火,围着篝火有红色的影子在旋转,是两个约莫一尺来高的小人儿,一身红毛,头上带着柳枝编成的花冠,边唱歌边跳舞,像是在对着篝火祭拜。

  “这世上竟然还有比侏儒更小的人?”蔡书魁异常惊讶:“这小人儿着实罕见,倘或带回去养在家里,也是挺好玩儿的。”

  蔡书魁当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样的,他要把这两个小人儿捉回去,当他的玩物。

  不过一尺来长的小人儿,怎是蔡书魁的对手?更何况两个小人儿正无拘无束地跳舞狂欢,没想到还会有人进入这深山中。所以当蔡书魁突然跳出来的时候,两个小人儿都吓了一跳,待他们反应过来想逃,已经被蔡书魁一手一个活捉了。小人儿发出嗷嗷的悲鸣声,两眼顿时流出晶莹剔透的眼泪,巴巴儿的看着蔡书魁,求他放过。

  蔡书魁没理会他们,拿皮带将两个小人儿捆在一起,塞进双肩背包里,留了个口子给他们透气,小人儿悲戚的哭声从背包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回荡不绝。

  说来也怪,捉了这两个小人儿之后,蔡书魁竟然有了方向感,没多久竟然就出了山,手机立刻狂响,是同事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打电话寻找,几个人急得差点就报了警。如今蔡书魁安然无恙回来,同事们这才放了心。有人听见他背包里有响声,很是好奇,正想问那里面装着什么,蔡书魁忙打着哈哈钻进了旅馆自己的房间,说这一路惊险,想好好休息。

  打开背包,两个小人儿仍是在哭,蔡书魁把他们放出来,他们竟然当场就跪地不起,抱着蔡书魁的腿哭得更厉害,两双眼睛甚哀怨的看着他,好像在求他放过。蔡书魁当时就有些心软了,拿来桌上的面包喂他们,两个小人儿却对食物无动于衷,像是要绝食。

  蔡书魁就把面包放在地上,等他们饿了自己去吃。旅馆里有wifi,他打开笔记本上网搜索,这才知道了这两个小人儿原来是叫红柳娃的。

  红柳娃只存在于志怪小说中,从来没有人见到过其真面目。蔡书魁正暗暗庆幸自己运气好时,忽然听到一声悲鸣。回头一看,其中一个红柳娃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上前探一探他的鼻息,竟是死了。

  蔡书魁想到在网上看到的红柳娃介绍,倘或他们被人捕捉捆绑,则会绝食而死。他不过才把他们捉回来几个小时,想不到红柳娃这么脆弱,当真就死了。剩下的红柳娃哭得更厉害,蔡书魁怕他也步了后尘,忙把皮带松开,面包掰成小块往他嘴巴里送。这个红柳娃倒是乖乖的把面包吞了下去,想来红柳娃也是怕死的。

  可是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面也不是回事儿,捆了他会把他害死,蔡书魁忙又上百度搜,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子,说是有个叫丘天锦的曾经抓到过红柳娃,并将其腌制成标本。蔡书魁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也方便携带,所以依葫芦画瓢,把这只红柳娃做成了标本放在瓶子里带了回来。

  陈诚看着瓶子里红柳娃狰狞的面目,心里不住泛起恶心:“你不是说想养着他么,制成了标本还怎么养?”

  “你不懂!”蔡书魁嘿嘿笑了起来:“那方子奇特,虽然制成了标本,可他还是活着的,还有气儿,不信你摸摸?”

  蔡书魁把瓶子打开了递过去,陈诚哆嗦着手移到瓶口,果然,可以感觉到红柳娃微弱的呼吸,竟然真是活着的。

  “这东西靠谱吗?看它的样子怪恐怖的,不会吃人吧?”陈诚问。

  “怎么会,这小东西除了会唱唱歌跳跳舞,另外哭一哭,旁的都不会了,能生什么事?”蔡书魁嘿嘿笑着:“以后他就是我家的宠物了,你可以来玩儿!”

  陈诚笑笑,没作答。

  回去的路上,陈诚身上的鸡皮疙瘩仍是没退。一想到那瓶子里被风干了的红柳娃狰狞可怖的面目,他就觉得恶心。他透过瓶子看到了红柳娃的眼睛,异常清澈的一双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是他在人类的身上所不曾见到过的。

  用他来做宠物,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有一天,人类也将成为其他物种的宠物呢?陈诚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陈诚得知蔡书魁家出了事情已是三天后。

  陈诚是在医院见到蔡书魁的,蔡书魁身上多处被咬伤,最厉害的伤口在喉咙,也是最致命的,所以他现下仍在重症监护室中,没有脱离危险期。

  据说,蔡书魁是深夜被袭的,当时他家里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声音太大,吵得邻居睡不好觉,来敲他家门。却听到蔡书魁喊救命的声音,邻居吓得忙报了警。等警察到来破门而入,蔡书魁家已是一片狼藉,家具全部翻倒,而蔡书魁则倒在了血珀中,身上多处咬伤,且伤口怪异,长满了红毛。在他的身边有一地碎玻璃渣,像是什么玻璃器皿打碎了。

  无人知道希冀蔡书魁的是什么东西,可陈诚知道。他去蔡书魁家瞧了瞧,满室狼藉中,找不到那个原先被关在玻璃瓶中的小小的红柳娃,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可陈诚知道,从今往后,或许再没人能看见红柳娃了。

  人是如此妄自尊大的生物,要做自然界的统领。殊不知,总有你不知道的生灵存在,不会甘愿做人膝下宠物,而它们的灵魂,那样干净。

  红柳娃,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曾记载: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系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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