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按计划行事

　　那天夜里，安妮久久不能入睡，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都是如此。她反复思量着埃尔顿和思黛拉。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思黛拉渴望结婚，渴望有一个家，渴望有自己的孩子。有天傍晚她恳求安妮允许她给里拉洗澡，“给这个胖嘟嘟的、长着小窝窝的小身子洗澡，该是多么开心的事啊。”她还羞怯地说，“她多可爱呀，布里兹太太，她会伸出柔软的可爱的小手来抓我。婴儿都是这么可爱，对不对？”如果因为思黛拉的父亲不高兴，就让这些甜美的希望如烟花般灰飞烟灭，那真是悲哀啊。

　　那一定是一桩理想的婚姻。但是怎样才能促成这桩婚事呢？牵涉到的每个人都有些顽固和逆反，问题还不仅仅局限于老一辈的顽固和逆反，安妮猜想，埃尔顿和思黛拉两个并不是那么情投意合。这和她以前撮合的那几对情形有些不同，需要一种全新的策略。她想起了多维的父亲。

　　安妮微微仰起下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在她看来，埃尔顿和思黛拉这一对恋人最终会牵手。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埃尔顿住在港口上头，平时都去港口上面的圣公会教堂，根本没有机会遇见思黛拉·切斯……也许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他虽然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追求姑娘了，但他随时都可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爱。上溪谷村的珍妮特·斯威夫特太太有个很漂亮的侄女，最近要来拜访她，而埃尔顿最喜欢追求新来的姑娘。所以，当务之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埃尔顿和思黛拉相遇。该怎么安排呢？这事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就像是无意间的邂逅。安妮绞尽脑汁，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举办一场聚会，把他们俩都邀请过来，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过她并不太喜欢这个主意。这种天气举办聚会实在是太热了，而四风港的年轻人都特别吵闹，很难安静片刻。安妮知道，如果不把壁炉山庄从阁楼到地窖彻底打扫干净，苏珊是不会同意举办聚会的……可苏珊觉得今年夏天太热了。但是有“舍”才会有“得”。恰好在这时候，当年的珍·普林格尔，如今已经是文科学士了，她写信来说，她将实现很久以前的承诺，前来拜访壁炉山庄。这可以作为举办聚会的绝佳借口。幸运之神似乎站在她这边了。珍来到壁炉山庄——安妮发出了聚会邀请——苏珊把壁炉山庄彻底打扫了一番——苏珊和安妮忙得大汗淋漓，为聚会做好了各种美食。

　　在聚会的前一天晚上，安妮已经累得心力交瘁。天气实在太热了。杰姆躺在床上，肚子疼得厉害，吉尔伯特轻描淡写地说是青苹果引起的，但安妮暗自担心会是阑尾炎。而珍·普林格尔想帮苏珊一把，结果打翻了一锅热水，差点儿把炉子下的小虾米给烫死。安妮的每根骨头都在疼，她的头很疼，她的脚很疼，她的眼睛很疼。珍和一群小孩子去看灯塔，她让安妮直接去床上休息，但安妮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坐在门廊上和埃尔顿·丘吉尔说说话。今天午后下了场雷阵雨，把门廊淋得湿漉漉的。埃尔顿来为他母亲拿支气管炎药，本来不用进屋的。但安妮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因为她一直想和埃尔顿谈谈。埃尔顿常常为这种类似的差事来壁炉山庄，一回生二回熟，他和安妮也就成了好朋友。

　　埃尔顿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他没有戴帽子，头向后仰靠在柱子上。正如安妮一直所认为的，他确实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冷酷白皙的脸似乎永远都晒不黑，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乌黑的头发直直地立起来。他的声音很动听，笑声朗朗，谦恭有礼，深讨姑娘们喜欢。他在奎恩学校上了三年学，一直想到雷德蒙学院去学习，但是他母亲不让他去，声称那是《圣经》的神谕。埃尔顿便知足地在农场上安定下来。他告诉安妮说，他喜欢耕种，自由自在、独立自主，他有着母亲挣钱的本领，有着父亲迷人的个性。毫无疑问，他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埃尔顿，我想请你帮个忙，”安妮迷人地说，“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布里兹太太，”他热心地说，“尽管开口好啦。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埃尔顿确实很喜欢布里兹太太，十分乐意帮助她。

　　“我担心会给你添麻烦的，”安妮无不担忧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在我明天的聚会上，我想请你多照顾一下思黛拉·切斯。我害怕她过得不开心。附近这里的年轻人她都不大认识，而且大部分都比她小——很多都只是大男孩子。你要邀请她跳舞，别让她受冷落了。她在陌生人面前太害羞了。我想让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噢，我一定尽力。”埃尔顿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但是你不能爱上她，你知道的。”安妮警告他，心里却在发笑。

　　“这是感情上的事情，布里兹太太，为什么不能呢？”

　　“嗯，”安妮悄悄地说，“我想罗布里奇的派克斯顿先生对她已经神魂颠倒。”

　　“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小花花公子？”埃尔顿脱口而出，其激烈的程度让人感到很意外。

　　安妮用带点责备的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怎么啦，埃尔顿？我听说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呢。你知道的，只有他那样的男人，才会有机会让思黛拉的父亲看得上。”

　　“是吗？”埃尔顿说，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儿。

　　“是的……不过我觉得他也不一定有机会。我明白切斯先生的态度，他觉得这儿没有谁配得上他的思黛拉。恐怕一个普通的农夫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因此，我不想让你爱上这样的姑娘，你永远都得不到手的，何必自寻麻烦呢？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是为你好。我相信你母亲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哦，谢谢……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很漂亮吗？”

　　“嗯，我承认她算不上是个美人。我自己倒非常喜欢思黛拉，不过她脸色有点儿苍白，不大喜欢社交。虽然派克斯顿不是很强壮……但是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依我看，他们两人很般配，不想有人拆散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派克斯顿先生来参加你的这场狂欢活动，让他陪你的思黛拉玩得开心点呢？”埃尔顿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知道，牧师是不能来跳舞的，埃尔顿。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只用照看好思黛拉，让她玩得开心点就行。”

　　“哦，我会陪着她玩尽兴的。晚安，布里兹太太。”

　　埃尔顿很唐突地转身离开了。留下安妮一个人在那里偷笑。“好啦，凭着我对人的本性的一点儿了解，那个男孩子会不顾一切地向世人展示，只要他愿意，不管别人怎么阻拦，他都能把思黛拉追到手。那个牧师是我的诱饵，埃尔顿马上就上钩了。不过，我想我这头疼会折腾我一个晚上的。”

　　她整整一个晚上头疼得都很厉害，脖子也很疼，苏珊把这个叫做“脖子抽筋”。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感到头左转右转都十分困难了。但是到了晚上，她又变成了欢乐和华丽的女主人。聚会办得很成功，看起来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思黛拉过得十分愉快。埃尔顿似乎是热情过头了，安妮想。但有点儿奇怪的是，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可晚餐刚一结束，埃尔顿就把思黛拉带到门廊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在那儿待了足足一个小时。不过总体上来讲，安妮还是很满意的，她相信从明天早上开始，情况就会越来越好。不过，满满两杯冰淇淋和一盘蛋糕被打翻在地，餐厅的地毯完全给毁了；吉尔伯特祖母的布里斯托尔玻璃烛台被摔成了碎片；有人打翻了客房的一罐雨水，水渗透到下面书房的天花板上，形成了一片令人心碎的水渍；豪华的大沙发上的流苏被扯掉了一半；苏珊最引以为傲的波士顿大蕨草，显然被一个肥胖的人给一屁股坐扁了。但权衡一下，虽然有一些损失，可最重要的是，埃尔顿爱上了思黛拉。安妮最终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本地的闲言碎语证实了这个美好的前景。事情越来越明显，埃尔顿上钩了。但思黛拉反应如何呢？安妮认为思黛拉并不是那种轻易会投入男人怀抱的姑娘。她有她父亲的逆反个性，这反倒更凸显出她迷人的气质。

　　幸运之神再一次帮助了焦虑的媒人。一天傍晚，思黛拉来壁炉山庄看看飞燕草，她们随后坐在门廊上聊天。思黛拉·切斯是一个白皙、苗条的姑娘，特别害羞，但非常可爱。她淡金色的头发如同轻柔的云朵，眼睛有着森林般的褐色。安妮觉得这多亏了她的睫毛，把她衬托得楚楚动人，实际上她并不是特别漂亮。她的睫毛长得让人难以置信，只用扑闪扑闪眨几下，就能打动男人的心。她虽说才二十四岁，但举止端庄稳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点儿。而她的鼻子，将来肯定会长成鹰钩鼻。

　　“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思黛拉，”安妮说，对她摇摇手指，“而且……我……不知道……该不该……对这样的话……感到高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觉得埃尔顿·丘吉尔当你的男朋友合适吗？”

　　思黛拉震惊地转过脸来。

　　“为什么……难道他不好吗？我以为你很喜欢埃尔顿，布里兹太太。”

　　“我确实喜欢他。但是……嗯，你知道……他名声不好，别人说他很花心。我听说没有哪个姑娘能和他长期交往。他追求过很多姑娘，但最终都分手了。我不愿意看到将来他认识了其他姑娘后，又把你抛弃了。”

　　“我想你误会埃尔顿了，布里兹太太。”思黛拉慢腾腾地说。

　　“但愿如此，思黛拉。如果你是不同类型的姑娘就好了，活泼开朗，就像艾琳·斯威夫特那样……”

　　“哦，嗯……我得回家了，”思黛拉含混不清地说，“父亲一个人在家很孤单。”

　　当她离开后，安妮又笑了。

　　“我敢肯定，思黛拉走的时候一定在暗暗发誓，她要让我们这些多管闲事的朋友看看，她能牢牢地抓住埃尔顿，绝不会让艾琳·斯威夫特有插手的机会。她刚才在微微摇晃着脑袋，脸上突然涌现出一片红晕，这已经说明一切了。现在，年轻人不用再操心了。但老一辈恐怕坚硬得就像核桃，很难敲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