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到壁炉山庄

　　第二天早晨，安妮给马修的坟墓带去了一束花，就此结束了一星期的快乐日子，下午坐上了从卡莫迪回家的火车。好一阵子，她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往日里那些美好事物，然后她的思绪又飞到即将到来的可爱事物上。她的心在一路欢歌，因为她就要回家了，回到那幢洋溢着快乐的房子里——无论是谁跨过了门槛，都知道它不仅仅是一幢房子，而是一个家。房子里有着欢笑、银器、照片和孩子。孩子们有着一头鬈发、滚圆的膝盖，宛若一块块珍宝。每个房间都在欢迎她的归来——椅子在耐心地等待着她，衣橱里的衣服在期盼着她。在那幢房子里经常举行小小的周年纪念庆祝活动，也时常低语着小小的秘密。

　　“喜欢回家，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感觉。”安妮心想。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封信，那是她的儿子杰姆写来的，昨晚她捧腹大笑了一场，并骄傲地念给绿山墙的人们听。这是她从孩子们那里收到的第一封信。虽然杰姆的有些拼写还不怎么准确，在信纸的一角还有一大团墨水污迹，但是对于一个才读了一年书的七岁孩子来说，这封信写得真的不错。

　　黛哭了，哭了一个晚上，因为汤米·德鲁对她说，他要把她的玩具烧了，烤成牛排。苏珊晚上会给我们讲好听的古（故）事（，）但她不是你，妈咪。昨晚她让我帮她串（穿）朱（珠）子。

　　“离开了他们，我怎么还能开心地过上一个星期呢？”壁炉山庄的女主人有些自责。

　　“旅程结束时居然还有人来接我，真是太高兴啦！”当安妮从圣玛丽溪谷村走下火车，投进早已等候在此的吉尔伯特的怀中，她高兴地感叹道。她从来都不期望吉尔伯特会来车站迎接她，因为总是有人生病、出现意外，或生命濒临危险，作为一名医生，必须及时赶赴现场。但是如果他不来接她，她就有一种似乎没有回家的感觉。而且吉尔伯特还穿了一身崭新的漂亮的亮灰色套装！安妮暗自庆幸：“我幸好穿上了这件有褶边的宽束腰上衣和褐色套裙，虽然林德太太认为我穿着这样的衣服坐火车真是疯了。如果我没有这样穿，就不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吉尔伯特面前了。”

　　壁炉山庄灯火通明，门廊上还挂着艳丽的日本灯笼。安妮兴奋地沿着小路跑回去，小路两旁的黄水仙夹道欢迎她。

　　“壁炉山庄，我回来啦！”她喊道。

　　孩子们全都围了上来，欢笑着，尖叫着，打闹着。苏珊·贝克微笑着站在院子里。每个孩子都为她精心准备了一束花，甚至连两岁的雪莱也不例外。

　　“噢，这真是个热烈的欢迎仪式啊！壁炉山庄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非常快乐。我的家人见到我回来是如此喜出望外，真是太棒了。”

　　“如果你再次离家出走，妈咪，”杰姆严肃地说，“我就要去得盲从炎（盲肠炎）了。”

　　“你怎么才能得呢？”沃尔特问道。

　　“嘘——”杰姆用手肘悄悄推了推沃尔特，低声说，“就是什么地方很痛，我知道的。不过我只是想吓唬妈咪，免得她又离家出走了。”

　　安妮想做的事情有成百上千件——拥抱每个人；跑进暮色中去采摘一些三色堇，壁炉山庄到处都是这种花；把地毯上的旧布娃娃捡起来；听听各种有趣的闲话和新闻，每个人都说了不少。当医生出诊不在家的时候，楠不知怎么把一个凡士林软管盖子塞进鼻子里，差点儿把苏珊吓死了。“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愁死了，亲爱的医生太太。”——贾德·帕莫的奶牛吃下了五十七根铁钉，不得不从夏洛特敦请来一个兽医——芬娜·道格拉斯心不在焉，竟然没戴帽子就到教堂去了——爸爸把草坪上的蒲公英都挖出来了——“至于接生的婴儿，亲爱的医生太太，你不在家这段时间医生接生了八个。”——汤姆·弗拉格先生把他的小胡子给染了——“而他的老婆死了才两年。”——港口上头的罗丝·麦克斯威尔抛弃了上溪谷村的吉姆·哈德森，吉姆·哈德森给她寄了张账单，把追求她的所有花销都一一罗列出来——阿玛莎·沃伦太太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卡特·弗拉格的猫的尾巴完全被咬掉了——雪莱不知怎么跑到马棚去，正好站在马肚子下面——“亲爱的医生太太，要是你再不回来，我会受不了了。”——蓝莓树可能得了黑节病，真让人伤心——黛整天都用《我们那些快乐岁月》的调子唱着“妈咪今天要回家，今天要回家，今天要回家”。——乔伊·瑞斯家有只猫是斗鸡眼，猫生下来眼睛就是睁着的——杰姆还没有穿上裤子，就一屁股坐到了捕蝇纸上——小虾米掉进了水桶的温水里。

　　“它差点就被淹死了，亲爱的医生太太，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幸好医生听到了它的嚎叫声，抓着它的后腿把它拖了出来。”“千钧一发是个什么东西，妈咪？”一个小家伙插嘴问。

　　“小虾米现在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安妮说，她伸手抚摸着这只小猫。它毛皮顺滑，有着黑白相间的弯曲花纹，长着宽下巴，正躺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发出咕噜声。在壁炉山庄，要坐到椅子上，一定要先确定有没有猫躺在上面，否则冒冒失失坐上去，一定非常危险。苏珊本来不喜欢猫，可为了免遭猫儿的侵扰，也不得不学着去喜欢它们。至于小虾米，它是楠一年前从村子里的一群男孩子手中救下来的，这样可使它免遭更多的严刑拷打，那时它还是一只骨瘦如柴的可怜小猫。它的名字，是吉尔伯特给它取的，当时真是只名副其实的“小虾米”，不过它现在已经和这个名字极不相称了。

　　“但是……苏珊！戈狗和迈戈狗怎么了？噢——该不是被打破了吧？”

　　“没有，没有，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大叫起来，脸羞愧得一下子变得通红，然后冲出了房间。很快她就拿着两只瓷狗回来了，这两只狗总是占据着壁炉山庄壁炉边的重要位置。“我该在你回家前把它们放回原位置的，可是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亲爱的医生太太，你走后第二天，夏洛特敦的查莱斯·德太太就来我们家拜访。你知道，她是一个中规中矩心细若发的人。沃尔特认为他应该好好招待客人，于是他开始和德太太聊天，他指着这对狗向她介绍说，‘其中一个是上帝，另一个是我的上帝。一只瓷狗戈狗（Gog）和上帝（God）的发音接近，另一只瓷狗迈戈狗（Magog）和“我的上帝”（My God）发音接近。’上帝宽恕这无辜的孩子吧。我当时吓坏了——我不敢看德太太的脸，我想她脸色一定很难看。我竭尽全力向她拼命解释，因为我可不想让她误以为我们是一个异教徒家庭。不过我决定先把这对瓷狗放进壁橱里，免得让人看到，直到等你回来。”

　　“妈咪，我们很快就能吃晚餐了吗？”杰姆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胃都在咬我了。而且，妈咪，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每个人都喜欢的菜！”

　　“‘我们’？这真像跳蚤对大象说的话，‘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苏珊咧着嘴笑道，“我们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你的归来，亲爱的医生太太。沃尔特到哪里去了？这个星期轮到他摇餐铃了，哎呀，他可真忘事。”

　　晚餐准备得如节日般丰盛。晚餐后，把所有的小家伙一一送上床，这是一件特别令人开心的事。苏珊甚至允许由安妮送雪莱去睡觉，可见今天这个日子非同一般啊。

　　“今天可不是个普通的日子啊，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郑重其事地说。

　　“哦，苏珊，没有哪一天是寻常日子。每一天都非同寻常，你不觉得吗？”

　　“说得太对了，亲爱的医生太太，就连上星期五都是这样。那天下了一整天雨，无聊透顶，但是我那三年没开花的粉色大天竺葵居然长出了花苞。你看到那些蒲包草没有，亲爱的医生太太？”

　　“当然看到啦！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蒲包草呢，苏珊，你是怎么种出来的？”安妮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自叫苦不迭，“唉，我既要哄苏珊开心，又不想说谎。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蒲包草——谢天谢地！”

　　“那是我精心照料的结果，亲爱的医生太太。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觉得沃尔特好像不大对劲，肯定是村里那些孩子对他说了些什么。如今的许多孩子对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前几天沃尔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苏珊，孩子是不是很值钱？’我惊讶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亲爱的医生太太。但是我保持了冷静，我说，‘有些人认为孩子是奢侈品，但在壁炉山庄，我们认为孩子是必需品。’我经常大声抱怨，村子里的商店东西贵得可耻，我认为自己做得不对。我担心这些话影响了孩子们。如果他要对你说什么，亲爱的医生太太，你得提前作好心理准备。”

　　“我认为你处理得很漂亮，苏珊，”安妮认真地说，“我觉得是该让孩子们懂事的时候了。”

　　安妮站在窗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象。薄雾从海面上渐渐升起，笼罩着月光下的沙丘和港口，席卷进圣玛丽溪谷村所在的狭长山谷中，壁炉山庄将这一片景致尽收眼底。这时，吉尔伯特向她走来，这是她这一天最幸福的时刻。

　　“工作一结束，就匆匆赶回家，想尽快看到你！你过得快乐吗，安妮姑娘？”

　　“当然快乐喽！”安妮弯下腰，闻闻杰姆放在她梳妆台上的苹果花，感觉自己被爱的潮水包围着，“亲爱的吉尔伯特，回到绿山墙，重新当了一个星期绿山墙的安妮很快乐，但是回家来当壁炉山庄的安妮更是快乐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