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天

　　早晨，暴风中那些古怪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种持续不断的哀鸣声，房子也不再摇晃。不过炉火尽管在熊熊燃烧，还是很难让屋子暖和起来。

　　“天气更冷啦，”妈说，“家务活儿别做得太认真了。把你们的围巾裹好，让琳琳和你们一起待在炉子边。”

　　妈从马厩回来后不久，东边窗户上的白霜发出了微弱的黄光。罗兰跑过去，朝着玻璃哈气，然后把冰刮掉，露出一个小洞来往外瞧。屋子外面阳光很明亮。

　　妈也往外看了看，接着玛丽和罗兰轮流着看地面上被风吹得像波浪般的积雪。天空看起来就像一大块冰，飞速落下的雪片使得空气显得非常寒冷，透过玻璃照进屋里来的阳光绝不比阴影更温暖。

　　罗兰从小洞里斜着往外看，一个黑影子出现在屋外。一头毛茸茸的大动物正在飞舞的雪花中挣扎着前进。她觉得那是一头熊！它摇摇晃晃地走过屋子一角，来到门前，遮住了窗户。

　　“妈！”她大叫一声。这时候门开了，那头毛茸茸的、浑身是雪的大家伙走进屋来。它的脸上露出了爸的眼睛！接着爸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乖吗？”

　　妈朝爸跑过去。罗兰、玛丽和琳琳也都跑了过去，又哭又笑的。妈帮爸把大衣脱下，大衣皮毛上全是雪，纷纷坠落到地板上。爸把大衣扔在地板上。

　　“查尔斯，你都冻僵啦！”妈说。

　　“差不多吧，”爸说，“我现在饿得就像一只狼。快让我坐在炉火边，卡罗琳，给我拿点吃的来。”

　　他的脸瘦了，眼睛显得很大。他坐在炉火边不停地打抖，他说他只是冷，并没有冻伤。妈飞快地热了些豆汤，端给他吃。

　　“太好了，”他说，“这下暖和多啦。”

　　妈帮他脱掉靴子，把他的脚放在炉灶上面去烤。

　　“查尔斯，”妈问道，“你究竟……”她微笑着站在那儿，可嘴唇却在颤抖。

　　“好了，卡罗琳，你不用担心我的，”爸说，“我肯定会回家来照顾你和孩子们的。”他把琳琳抱在膝头上，然后一只手搂着罗兰，一只手搂着玛丽。他问玛丽：“你是怎么想的呢，玛丽？”

　　“我想你肯定会回来。”玛丽回答。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你呢，罗兰？”

　　“我不相信你在同菲奇先生一起讲故事，”罗兰说，“我……我一直使劲儿祈祷。”

　　“你听听，卡罗琳！一个男人怎么会不回家呢？”爸对妈说，“再给我盛点豆汤，我会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讲给你们听。”

　　她们在一旁等着，爸一边休息，一边吃完豆汤和面包，他还喝了杯热茶。他的头发和胡子被融化的雪弄得湿漉漉的。妈拿了张毛巾帮他擦干。爸握住妈的手，把她拉到身边，问道：

　　“卡罗琳，你知道这种天气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明年我们的小麦会大丰收！”

　　“真的吗，查尔斯？”妈说。

　　“明年夏天不会再有蝗虫啦。我在镇上听人说，只有在非常炎热干旱的夏天和暖和的冬天蝗虫才会来。今年下了这么多雪，庄稼明年肯定会丰收。”

　　“太好了，查尔斯。”妈静静地说。

　　“嗯，他们在店铺里一直谈论着这件事，但我知道应该回家了。我正准备走，菲奇先生拿来一件野牛皮大衣给我看。菲奇先生从一个男人那里很便宜就买来了，他要赶末班火车去东部，没钱买车票，只好卖掉这件大衣。菲奇说我只要给十块钱就可以买下它。十块钱也不少了，不过……”

　　“我很高兴你总算有了件新大衣，查尔斯。”妈说。

　　“事实证明这件大衣我是买对了，尽管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在到镇上去的时候，寒风就把我刮了个透心凉。温度低得可以把一只铜猴的鼻子给冻掉。我的旧大衣根本就挡不住寒风。所以当菲奇对我说，我可以把明年春天捕来的动物毛皮卖了之后再付钱给他时，我就立刻把这件野牛皮大衣套在了我的旧大衣外面。

　　“我一走出镇子，刚走到大草原上，就看见西北边的那团乌云了。它当时看起来很小，而且很远，我想我还是可以赶在它前面的。于是我就开始朝家里跑，但还没跑到一半，暴风雪就朝我猛扑过来，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了。

　　“如果暴风雪不是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倒也无所谓。但我根本不明白它怎么就四处乱吹。如果暴风雪只是从西北方吹来，我只要让风一直对着左脸颊吹，就知道我是朝着正北方走的。但在那种暴风雪里，压根儿就搞不清方向。

　　“还有，我本以为即使我看不清方向，我还是能够笔直地向前走。于是我就不停地走，以为是直着走的，结果我还是发现迷路了。我整整走了三公里还没走到小溪，我知道不对劲儿了，却不知道该朝哪边走，我只好继续向前走。我必须一直走下去，直到暴风雪停止，否则肯定会被冻死的。

　　“于是，我决定要赶到暴风雪前面去。我走呀，走呀，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一直在耳边咆哮。我就这样一直在白茫茫的旷野中走。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风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叫。”

　　“是的，爸，我听到了！”罗兰说。

　　“我也听到了。”玛丽说。妈也点了点头。

　　“还有火球。”罗兰说。

　　“火球？”爸问道。

　　“等一会再说这个，罗兰。”妈说，“往下说吧，查尔斯。接着你又怎么办呢？”

　　“我继续走。”爸答道，“直到我看见周围白茫茫的旷野变暗，然后变黑，我知道这是晚上了。我觉得我差不多走了四个小时，而这些暴风雪每次都会持续三天三夜的，所以我还是继续走。”

　　爸停了会儿，妈说：“我把油灯放在窗台上给你指路。”

　　“根本看不见，”爸说，“我不断地努力四处眺望，但周围全是一片黑暗。接着，突然间，我脚下一滑，笔直地掉了下去，起码有三米深，说不定还更深呢。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掉在什么地方了。但好歹周围没有风，咆哮的风声一下跑到头顶上去了，而我待的地方空气似乎纹丝不动。我四处摸了摸，发现周围有三面都是高高的雪墙，另一边好像是光秃秃的泥土墙，墙的底部往后面倾斜。

　　“没过多久，我就搞清楚了自己原来是掉在草原上的一条干沟里面啦。我爬到凹陷的泥土墙下面，这样我的背后和头顶上都有坚固的泥土层，我躲在里面就像在洞里的熊一样舒服。我知道在那里面肯定不会被冻死，那里没有风，我还有野牛皮大衣可以御寒。于是我缩成一团，开始睡觉，当时我的确是太累了。

　　“嗨，真是多亏了那件大衣，还有那顶带耳罩的厚帽子，我还多穿了一双厚袜子呢，卡罗琳。

　　“我醒来之后，还是能听到暴风雪的声音，但明显微弱多了。我面前堆满了冻硬的雪，被我呼出的热气融化的雪已经结冰了。暴风雪把我掉下去的那个洞口给封起来了，我头顶上的雪至少有两米厚，但里面还有足够的空气。我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摸摸我的鼻子和耳朵，都还在，没被冻掉。我仍然能听到暴风雪的声音，于是我又睡了。

　　“暴风雪究竟持续了多久啊，卡罗琳？”

　　“三天三夜，”妈说，“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接着，爸又问玛丽和罗兰：“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星期天？”玛丽猜道。

　　“是圣诞节的前一天。”妈说。

　　罗兰和玛丽早把圣诞节全忘掉了。罗兰问：“这几天你一直在睡觉啊，爸？”

　　“不，”爸说，“我睡着了，又饿醒了，然后又继续睡。等我再醒过来时，都快饿死啦。我本来带了些小牡蛎饼干准备回家过圣诞节吃的，就放在野牛皮大衣的口袋里。我从纸袋里抓了一把饼干，然后又抓了一把雪，和在一块儿吃了。接下来我只能在洞里等待暴风雪停息。

　　“知道吗，卡罗琳，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我想着你和孩子们，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冒着暴风雪去干杂活儿。但在暴风雪停止之前，我根本回不了家。

　　“我就这样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我又饿得不行了，只好把剩下的饼干全吃掉。这种饼干还没我的拇指大，一块饼干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半磅饼干根本填不饱肚子。

　　“然后我继续等待，继续睡觉。我猜又到夜晚了。每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仔细倾听，头顶还有微弱的暴风雪的声音。从声音判断，我知道顶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了，但幸好洞里面空气还不错。我血液中的热量还不至于让我冻僵。

　　“我尽量让自己一直睡觉，但我太饿了，经常被饿醒，最后我饿得根本睡不着。孩子们，我本来是不准备那样做的，但过了一阵子我还是做了。我从旧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纸口袋，吃光了所有的圣诞节糖果。我非常抱歉。”

　　罗兰一把抱住爸，玛丽从另一边抱住他，她们紧紧抱着他。罗兰说：“噢，爸，我很高兴你这样做了。”

　　“我也高兴，爸！我也高兴！”玛丽说。她们真的很高兴。

　　“嗯，”爸说，“明年我们的小麦肯定会大丰收，你们也不用等到圣诞节才能吃到糖果啦。”

　　“好吃吗，爸？”罗兰问，“吃完后感觉好点儿没有？”

　　“好吃极了，我感觉好多了，”爸说，“我立刻就睡着了，昨天白天和夜里我可能都在睡觉。但是我突然坐起来，完全清醒了。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不明白，是因为我被雪埋得太深了，听不见风雪声呢，还是暴风雪停息了。我仔细听了听，四周一片寂静，的确什么声音都没有。

　　“孩子们，我就开始像一只獾一样挖雪。没过多久我就挖穿了顶上的积雪，我爬出高高的雪墙。你们猜猜我究竟在哪儿？

　　“我居然就在梅溪的岸边，就在我们放捕鱼陷阱的地方，罗兰。”

　　“真的吗？我从窗户上能看到那个地方呀。”罗兰说。

　　“是的，我在那儿也能看到我们家的房子。”爸说。在那漫长而恐怖的日子里，爸竟然一直就在附近。窗台上的油灯根本穿不透暴风雪，要不然爸就会看见它的亮光了。

　　“我的腿冻得非常僵硬，还不停地抽筋，我几乎站不起来。”爸说，“但我一看到房子，就竭尽全力飞快地向家里走。瞧，我现在回来啦！”他讲完了，紧紧地抱着罗兰和玛丽。

　　接着他朝野牛皮大衣走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闪着光的方形铁皮罐头。他问道：“你们猜我为你们的圣诞大餐带回来了什么？”

　　她们猜不出来。

　　“牡蛎！”爸说，“美味的鲜牡蛎！我买的时候就已经冻硬了，现在也一样。卡罗琳，最好把它放到斜顶小披屋里去，这样可以冻到明天。”

　　罗兰摸了摸这个罐头，罐头冷得和冰块一样。

　　“我吃光了牡蛎小饼干，吃光了圣诞节糖果，不过幸好，”爸说，“我把牡蛎带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