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蝗虫风暴

　　现在小麦差不多可以收割了。每天爸都去田里瞅瞅，每晚他都会提到小麦，给罗兰看一看一些长长的、硬硬的麦穗儿。小麦壳里的饱满的麦粒儿变得越来越硬了，爸说这个季节最适合收割小麦。

　　“如果这种天气保持不变，”他说，“我们下周就可以开始收割了。”

　　天气依然非常炎热，云层薄薄的、高高的，天空亮得刺眼，根本容不得你睁眼直视。大草原上腾起波浪般的热空气，大地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大火炉。在学校里，孩子们热得像蜥蜴一样直喘气，黏糊糊的松脂从木板墙上滴落下来。

　　星期六早晨，罗兰和爸一道去看田里的小麦。小麦差不多已经长到爸那么高了。爸把罗兰举到自己的肩头上，让她能看到沉甸甸往下坠的麦穗儿，麦田一片黄绿色。

　　回来后，爸在餐桌上给妈讲了麦田里的情形。他说他从没见过长势这么好的庄稼。那一块地每一亩能收一千四百公斤小麦，一百公斤就能卖三块钱。现在他们有钱了。这真是个好地方，现在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罗兰一边听一边想，爸终于可以买双新皮靴了。

　　她面对门口坐着，阳光从门口射进来，似乎有什么遮住了阳光。她揉揉眼，又看了看，阳光真的变暗了。天色越来越暗，最后连一点儿阳光也看不见了。

　　“肯定要下暴雨了，”妈说，“太阳一定是被乌云遮住了。”

　　爸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暴雨会打坏小麦的。他望了望外面，接着就走了出去。

　　天色非常怪异，不太像暴雨来临时那样忽明忽暗的样子。云也没有像下暴雨前那样低低地压下来。罗兰心里害怕，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跑出门去，爸正站在那儿抬头望着天空。妈和玛丽也走了出来，爸问：“你看那是什么，卡罗琳？”

　　有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但它又不像以前看到过的乌云。它是由雪片一样的东西组成的，但那些东西显然又比雪片更大更薄，还闪闪发光。阳光从每一片闪光的东西中间投射出来。

　　天空中没有一丝风，草丛一动不动，热空气也死气沉沉的，但那片乌云的边缘却掠过天空，比风还快地飞了过来。杰克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突然，它朝着那片云发出一阵可怕的咆哮和哀号。

　　“啪！”什么东西打中了罗兰的头，然后掉在地上。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她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大的蝗虫！接着，褐色的大蝗虫一只又一只落在她身边，不断地打中她的头、脸和手臂。它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就像下冰雹一样。

　　那片云带来了蝗虫群，整个一片云全是蝗虫！无数的蝗虫遮天蔽日，薄薄的大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们翅膀拍打的声音弥漫在空中，它们跌落在地面上和屋顶上，啪啪的声响就像下冰雹一样。

　　罗兰想要把蝗虫从身上打掉，但它们的爪子紧紧地抓住罗兰的皮肤和衣服，它们凸出的眼睛看着她，脑袋还转来转去。玛丽尖叫一声跑进了屋里。地上到处都是蝗虫，密密麻麻地盖住地面，根本没法落脚。罗兰不得不踩在蝗虫身上，脚下的蝗虫被踩碎了，扭动着，地上变得黏糊糊的。

　　妈赶紧把所有窗户都关上。爸走进屋里，站在门里向外望，罗兰和杰克紧挨着他站着。蝗虫从天上不断落下来，厚厚地铺满了整个地面。它们长长的翅膀折叠着，用粗壮的后腿不停地跳跃。空气发出呼呼的响声，屋顶被打得啪啪响，就像在下冰雹一样。

　　接着，罗兰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由许多微小的撕咬声会聚而成的大声响。

　　“麦子！”爸大叫一声，冲出后门，跑向麦田。

　　蝗虫已经在啃咬麦子了。假如只有一只蝗虫在啃东西，你是听不见声音的，除非你抓着它，拿一片草喂它，并且很仔细地听才会听到。但现在有几百万只上千万只蝗虫在啃咬，你就可以清楚地听到几百万只上千万张嘴的啃嚼声。

　　爸跑回马厩。罗兰透过窗户看见爸把山姆和大卫套在了马车上，他用飞快的速度叉起肥料堆里的一些腐烂的草装上马车。妈也跑了出去，拿起另一只干草叉来帮爸装草。接着爸就驾车去了麦田，妈跟在车后面。

　　爸驾着马车围着麦田转，一路上不断把一小堆一小堆腐草扔下去。妈弯下腰，把一堆腐草点燃，烟雾开始冒起来，蔓延开去。妈继续把所有的腐草堆一个个点燃。罗兰望着外面，直到浓烟遮住了麦田、妈、爸和马车。

　　蝗虫仍然不断地从空中掉下来。光线仍然很暗，因为蝗虫遮住了太阳。

　　妈回到家里，在关上门的屋里脱掉衣服和衬裙，然后踩死所有从衣服上抖落下来的蝗虫。刚才妈在麦田周围都点了火，或许烟雾可以阻止蝗虫吃光所有小麦。

　　妈、玛丽和罗兰静静地坐在屋子里，门全都关着，有些透不过气来。琳琳太小了，一直在哭，妈怎么哄都没用，不过她哭着哭着自己就睡着了。蝗虫啃噬的声音穿透墙壁传进屋里。

　　黑暗终于过去，太阳再度出现了。地上到处都是蝗虫，一些在爬，一些在跳。它们吃光了小土丘上柔软的矮草，大草原上高高的草丛也都摇晃着弯折下来。

　　“啊，快看！”罗兰靠在窗户边低声说。

　　蝗虫在啃吃柳树的树冠。柳树叶渐渐变得很稀疏了，光秃秃的细树枝露了出来，接着连大树枝都变秃了，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

　　“我不想再看了。”玛丽边说边从窗边走开了。罗兰也不想再看了，但她没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那两只母鸡真逗，它们和那些傻乎乎的小鸡仔拼命地啄着地上的蝗虫吃。以前它们伸着脖子怎么追都逮不到蝗虫，现在只要把头一伸，蝗虫就到嘴边了。它们觉得很吃惊，于是不断地伸出头去，想同时啄到四面八方的蝗虫。

　　“唉，至少我们不用再买鸡饲料了，”妈说，“有失必有得。”

　　绿油油的菜园枯萎了。土豆、萝卜、甜菜和豆角都被吃光了。玉米秆上长长的叶子也给啃得光光的，包在玉米皮里的嫩玉米穗儿掉在地上，上面爬满了蝗虫。

　　面对这一切，大家没有任何办法。

　　浓烟仍然笼罩着麦田，罗兰看到爸走动的身影偶尔从浓烟中透出来，他不停地翻动闷燃的草堆，浓烟又把他遮住了。

　　该去接斑斑了。罗兰穿上长袜，套上靴子，披上头巾。斑斑正站在梅溪的浅滩里，抖着身体，摇着尾巴。那群牛经过原来的地洞时发出哞哞的哀号声。罗兰知道牛没法吃爬满了蝗虫的青草，如果蝗虫吃光所有的草，牛群就只有饿肚子了。

　　蝗虫爬满了她的衬裙、衣服和头巾。她不停地把蝗虫从自己脸上和手上打落下来。她和斑斑踩在地上的蝗虫身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妈披着披巾出来挤奶，罗兰过来帮忙。她们没办法阻止蝗虫掉进牛奶里。妈在牛奶桶上盖了一层布，但在把奶挤进桶里去的时候却不能用布盖住。妈只好用一个小锡杯把牛奶里的蝗虫舀出来。

　　她们进屋的时候蝗虫也跟着进屋去，她们的衣服上也爬满了蝗虫。玛丽正在准备晚餐，有些蝗虫跳到滚烫的炉灶上。妈把食物全部盖起来，直到她们捕捉并踩死了所有的蝗虫。妈把蝗虫扫成一堆，铲进火炉里烧掉。

　　过了很久爸才回来吃晚饭，山姆和大卫也在吃它们的晚饭。妈没有问麦田究竟怎样了，她只是对着爸笑笑，然后说：“别担心，查尔斯，总会有办法的。”

　　爸的嗓子有些沙哑，妈接着说：“再喝一杯茶，查尔斯。喝茶可以把喉咙里的烟清一清。”

　　爸喝完茶，又装了一车腐草和肥料回到麦田去。

　　玛丽和罗兰躺在床上，仍然能听到蝗虫翅膀发出的沙沙声和啃咬东西发出的嚓嚓声。床上倒是没有蝗虫，不过罗兰仍然觉得手臂上和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这种感觉赶都赶不走。在黑暗中，她看见蝗虫正鼓着眼睛盯着她，感觉到它们的脚就在自己身上爬。过了很久她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爸没在楼下。一整夜他都在忙，要让浓烟一直笼罩在麦田上。他没回来吃早饭，现在还在地里干活儿。

　　整个大草原全变了样。青草不再摇曳，全都一堆堆地倒伏在地上。初升的太阳照在杂乱的草堆上，形成斑驳的阴影。草原是那么难看。

　　柳树全都光秃秃的了。梅树丛中只剩下几粒梅子核还挂在没有树叶的枝条上。还能听到蝗虫在四处啃咬东西的声音。

　　中午，爸驾着马车走出了浓烟。他把山姆和大卫拴在马厩里，然后慢慢地踱回了家。爸的脸被浓烟熏得黑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把帽子挂在门后的钉子上，然后瘫坐在桌旁。

　　“没作用，卡罗琳，”他说，“烟根本阻止不了它们。它们不断地穿过浓烟掉进麦田，还从四周跳进去。小麦现在已经全完啦，它们就像镰刀一样把麦子割倒，全都吃掉，连麦秆也没放过。”

　　他把双肘撑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手里。罗兰和玛丽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琳琳还站在高凳子上敲着勺子，伸出小手想要抓面包。她太小了，还不懂事。

　　“没关系，查尔斯，”妈说，“我们以前也过过苦日子。”

　　罗兰低头看着爸打了补丁的皮靴，嗓子里哽咽发痛。爸现在不能买新皮靴了。

　　爸把手从脸上拿开，拿起了刀叉。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光芒。

　　“别担心，卡罗琳，”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总有办法挺过去的。”

　　这时候，罗兰突然想起新房子还没付钱啊，爸说过小麦收割后就会付钱的。

　　这顿饭大家都很沉默，吃完饭后爸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妈在他头下塞了个枕头，然后朝着罗兰和玛丽“嘘”了一下，让她们安静。

　　她们抱着琳琳走进卧室，拿纸娃娃给她玩，让她不吵闹。现在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蝗虫的啃咬声了。

　　蝗虫一天接一天地吃个不停。它们吃光了所有的小麦和燕麦。所有绿色的东西，无论是菜园里的还是大草原上的都没能幸免。

　　“噢，爸，兔子该怎么办呢？”罗兰问道，“还有那些可怜的小鸟呢。”

　　“你朝四处看看吧，罗兰。”爸说。

　　兔子都跑光了，草原上的小鸟也都飞走了，剩下的大鸟都在吃蝗虫。松鸡在草原上伸着脖子跑着，拼命地啄食蝗虫。

　　礼拜天又到了，爸带着罗兰和玛丽走路去主日学校。天气很热，阳光很强，妈说她想和琳琳待在家里。爸把山姆和大卫留在了阴凉的马厩里。

　　很长时间没下雨了，梅溪的水都干了，罗兰踩着干石头过了河。大草原光秃秃的，一片黄褐色。上百万只黄褐色的蝗虫在草原上低低地飞扑着，根本看不到一根绿草。

　　一路上，罗兰和玛丽不停地拨掉爬在身上的蝗虫。走到教堂的时候，她们衬裙上的蝗虫已经又厚厚地铺满了。她们提起裙子使劲把蝗虫抖掉，然后才走进教堂。但无论多么小心，还是让蝗虫在她们的衣服上吐了一些褐色的草汁。这可是她们礼拜天才穿的最好的衣服啊。

　　衣服上的污斑怎么也洗不掉，她们不得不穿这些沾满污渍的衣服了。

　　小镇里很多人已经回东部去了，克里斯蒂和凯西也不得不走。罗兰和克里斯蒂道别，玛丽和凯西道别，她们都是罗兰和玛丽最好的朋友。

　　她们再也不用上学了。靴子必须留在冬天里穿，而她们又忍受不了光着脚踩在蝗虫上走路。不管怎样，马上就要放假了。妈说她可以在冬天里教她们功课，这样明年春天开学的时候，她们的课程就不会落下很多。

　　爸为尼尔森先生工作，用来偿付使用他的犁的费用。他开始在光秃秃的麦田上犁地，为明年种庄稼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