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多彩多梦 (2)
- 2016-06-21 13:23
- 杨柳风
-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 来源:网络
鼹鼠伸手从墙头的钉子上取下一盏风灯,点燃了。水老鼠四面看了看,看出他们在一个似乎是前院的地方。门的一侧有把花园坐椅,另一侧有个碾子,因为鼹鼠在家是个爱整齐的人,地面若叫别的动物踢坏了,踩出了小脚印,形成了灰堆他是受不了的。墙壁上挂着铁丝篮,里面装着羊齿植物,其间摆了些架子,架子上放着‘加里波第加里波第[加里波第(1807—1882),意大利统一运动的英雄,爱国者]、幼年撒母尔(撒母尔;《圣经》里希伯来人的先知)、维多利亚女王和现代意大利英雄的石膏像。沿着前院一侧有一道九柱游戏球道,旁边放着长凳和小木桌。桌子上有些圆形水渍,叫人联想起啤酒杯。院子正中有个圆形的小水池,养着金鱼,池边镶着海贝壳。池子正中竖起一个花哨的东西,也用海贝壳装饰,顶上有一个镀银的大玻璃球,映在那球上的一切都变了样,产生出滑稽的效果。
一见到这些他认为那么可爱的东西,鼹鼠便不禁眉开眼笑了。他催着水老鼠进了门,在大厅里点燃了一盏灯,环顾了他家一眼,看见所有的东西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鼹鼠见到长期被忽略的屋子没有人住的凄凉景象,那狭小逼仄的空间和破旧的事物,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脸封里在爪子里。“啊,水老鼠!”他伤心地叫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晚上把你带到这种寒冷可怜的小地方来呢?你原是可以坐在河岸边你自己的漂亮东西当中,在熊熊的炉火上烤你那脚丫的!”
水老鼠对他伤心的自我谴责全不在意,只一味跑来跑去,打开门,检查着房间和食品橱,点燃了灯和蜡烛,把它们到处插好。“这小屋多精致呀!”他快活地叫道,“这么紧凑!每样东西都设计得这么好,放置得恰到好处!我们要用它过一个快活的夜晚。我们缺少的第一件东西是一炉好火。我来负责生火吧。我是一向知道到哪儿去找东西的。看来这就是大厅了?太好了!墙壁里的小床是你自己设计的吗?好极了!现在我去取柴火和煤,你去取一把掸子来,鼹鼠——掸子到厨房桌子的抽屉里去找。设法收拾得漂亮一点。动起来呀,老家伙!”
鼹鼠被激动人心的伙伴一鼓舞,便打起了精神,使劲地、认真地掸着,擦着。水老鼠取来了一大包的燃料,很快就让呼啸的火舌往烟囱升去。他叫鼹鼠来暖暖身子,但是鼹鼠马上又有了第二轮的烦愁。他带着痛苦的绝望神情倒到一张床上,把脸埋进了掸子。
“耗子,”他呻吟道,“你的晚饭怎么办呢?你这又冷又累的可怜家伙!我没有东西给你吃呀——没有,一点面包皮都没有!”
“你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呀,就让步了?”水老鼠责备他道,“我刚才还在厨房碗柜里见到一把沙丁鱼罐头起子呢——我记得很清楚。谁都知道那就意味着沙丁鱼就在附近。鼓起勇气振作起来吧,跟我一起找东西去。”
他们便去找,找遍了每一个柜橱,拉出了每一个抽屉。他们希望能多找一些东西,但结果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他们找到一罐沙丁鱼,几乎一整盒的饼干,还有一份锡纸包装的德国腊肠。“给你准备了一顿盛筵呢!”水老鼠在摆桌子时安慰地说,“我知道有些动物是宁可割掉一个耳朵也情愿在今天晚上跟我们一起用餐的!”
“没有面包!”鼹鼠又悲伤地呻吟起来。“没有牛油,没有……”
“还没有鹅肝酱,没有蘑菇呢!”水老鼠张开大嘴笑着接过话头,“这让我想起了——通道尽头那道门是干什么的?是你的地窖。当然,屋里的奢侈品都在那里!你等一等。”
他向地窖门走去,马上就回来了,身上有了灰尘,两只爪子各拿了一瓶啤酒,腋下还夹了两瓶。“你好像是个爱娇惯自己的叫花子呢,鼹鼠,”他说。“什么福都会享。这儿是我到过的最快活的小地方。你那些花布是从哪儿弄到的?把这地方打扮得多像个家呀,真的。难怪你那么喜欢它呢,鼹鼠。全都告诉我吧,是怎么把它收拾成现在这样的?”
水老鼠一边问,一边忙着取来盘子和刀叉,把芥末放在蛋杯里搅拌。鼹鼠此时还有点伤心,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起了是如何布置房子的。开始讲时有些不好意思,逐渐自然了些。他讲起这个东西是怎么设计的,那个东西是怎么构思的;这个东西是怎么从一个姑母那儿白捡的,那个东西是经过多少次讨价还价买到的便宜货;另外一个东西又是怎么靠苦苦积攒和相当厉害的‘省吃俭用’买来的。最后,他的情绪渐渐恢复,忍不住过去抚摸那些摆设。他捧出了一盏盏灯向客人作着解释,炫耀它们的特色。这样,他竟把两人的晚餐给忘了。水老鼠认真地点着头,抬高了眉头审视着。他饿得要命,却竭力掩饰,在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时插上两句“了不起”或是“太精彩了”!
最后,水老鼠引诱鼹鼠到餐桌边的计划取得了成功。鼹鼠开始认真地使用起沙丁鱼罐头起子来。这时前院传来了声音,像是些小脚板在石子路上的吧嗒声和轻微混乱的话语。他们听见了些零碎的句子:“现在,排好队。灯举高一点,汤米……先清清嗓子……我一数一、二、三就不准咳嗽了……小比尔哪里去了?……好了,快来唱歌,我们都等着你呢。”
“出什么事了?”水老鼠问,停止了劳作。
“我想一定是田鼠,”鼹鼠回答,神态里流露出几分自豪,“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固定要来转着圈儿唱圣诞欢歌,在这一带这已是流行的风俗。他们从不会忘记我,最后总到鼹鼠角来。我一向是请他们喝热饮料的,拿得出东西的时候我还请他们吃晚饭。听见他们唱歌就像回到了过去。”
“我们来瞧瞧他们!”水老鼠叫道,立刻跳起来往门边跑。
门敞开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喜不已。前院里朦胧的牛角灯光下,大约八到十个小田鼠排成个半圆,红毛线围巾围着脖子,前爪插在口袋里。为了暖和跺着脚,亮闪闪的小眼睛不好意思地彼此瞄着,偷偷地笑着,吸着鼻子,还老用袖子擦它。捧灯的一个年纪较大,开门时正在说,“现在,一、二、三!”脆生生的小嗓子便唱了起来,歌声飘到了空中。唱的是一支古老的圣诞歌曲,是他们祖先在霜冻时的休耕地里或大雪封门时的烟囱角落里创作出来的。这歌流传了下来,每到圣诞时节便在泥泞的路上对着灯火明亮的窗户唱:
圣诞欢歌飘荡在冰天雪地里,
请敞开大门呀,村民兄弟。
别担心风进屋,雪也飘落,
让我们进屋来火炉边坐坐。
准叫你天亮时欣喜快活!
我们站在冰冷的雪地里,
跺着双脚还向手指头呵气。
我们来祝贺,从辽远的地区,
你们在炉边坐,我们在街心立。
祝贺你天亮时欢天喜地!
因黑夜的一半还没有过去,
一颗星突然领我们来此地。
向我们洒下了福佑的甘霖,
让明天幸福,让未来欣喜。
祝每个黎明欢天喜地!
善良的约瑟①,
那天就是圣诞节。
跋涉过雪地,
见马厩的上空有大星低垂。
玛利亚再无法继续前进,
受欢迎呀,茅舍里那草秸!
天亮时她感到幸福惬意!
这时候他们听见天使在问,
“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喜庆?”
是全体动物,由上天指定,
动物住的马厩报出了佳音。
天亮时他们都幸福欢欣!
歌声停了下来,羞怯地笑着的歌手们斜着眼彼此瞄了瞄,便没有了声音——可是只有一会儿。片刻之后,辽远微弱的钟声便从头顶上,从远处,从他们前不久才走过的隧道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钟声嗡嗡地响,欢乐而喧闹。
“唱得好极了,孩子们。”水老鼠诚恳地叫道,“现在进来吧,全进来。到火边暖暖身子,吃点热东西吧。”
“来吧,田鼠们,”鼹鼠急切地说,“这又跟过去很相像了!把背后的门关好,把靠背椅拉到火边来。现在你们等一等,我们来……糟了,水老鼠!”他绝望地叫出声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快要流出了眼泪。“我们究竟在干什么呀,我们没有东西给他们吃!”
“交给我来办吧。”水老鼠一副东道主的派头说,“拿灯的那位过来,我要问问你。告诉我,晚上这个时候还有没有铺子开门?”
“还用说吗,先生,”田鼠恭敬地说,“在一年的这个季节,我们这里的铺子所有时间都开门。”
“那么,听我说,”水老鼠说道,“你马上出去,拿着你的风灯,给我买……”
随后便是一大片叽里咕噜声,鼹鼠只听见些零碎的话,比如——“要新鲜,记住了!不,那个只要一磅就够了……记住买巴金斯牌的,别的我不要……不,只要最好的……那儿买不到就到别处买去……当然要家制的,不要罐头……好了,尽量买好一点的!”最后是一阵硬币的叮当声。看到水老鼠把一只大篮子交给那只田鼠,田鼠提着灯笼匆匆地买东西去了。其他的田鼠在靠背椅上坐成一排,小脚丫晃荡着,陶醉地享受着炉火,直烤得他们的冻疮发痒。这时鼹鼠想引导他们参加轻松谈话,但他们很害怕,因此只能让他们来谈谈自己家里的事。他们都说出了一大堆自己弟弟妹妹的名字,还说弟弟妹妹们还太小,爸爸妈妈今年还不让他们来参加圣诞颂歌的演唱,但他们都盼望着很快就能得到父母的同意。
水老鼠这时正忙着检查一个啤酒瓶上的标签。“我看出来了,这是老白登牌的。”他赞许地说,“鼹鼠有头脑!会买!现在我们能够喝热啤酒了!把东西准备好,我开瓶塞儿了。”
顷刻之间酒已备好,用白铁温酒器放到了红红的炉火中心。田鼠们不久就开始喝起酒来,同时咳着,呛着(因为暖过的麦酒哪怕只一点点酒力反应都很大),他们擦着眼泪笑着,忘记了这一辈子还受过冻。
“他们还演戏呢,这些家伙。”鼹鼠对水老鼠解释,“都是自编自演,还演得挺好的!他们去年给我们演过一场,很精彩。写的是一个田鼠在海上被巴巴里海盗抓走,弄到船上去划船,等到他逃跑出来回到家里时,他的情人已经进了修道院!这儿,你!你就演过的,我记得。站起来背一段台词吧。”
那田鼠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格格地笑,四面看了看房间,却一直不出声。伙伴们给他‘加油’,鼹鼠劝他,鼓励他,水老鼠甚至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他,都无法克服他那‘怯场’。
这时门闩‘咔嗒’响了一声,负责买东西的田鼠提着风灯进来了,沉重的篮子压得他直趔趄。
满篮子的东西被倒在桌子上时,谁都不谈演戏了。在水老鼠指挥下,每个人或是做点事,或是取东西,不到几分钟晚餐便已准备齐全。鼹鼠像在梦里一样坐上了主人席。他看见刚才还光秃秃的桌子上堆满了令人欣慰的美味食品,看见了小朋友们个个喜笑颜开,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便也放松了,大嚼起魔术般出现的食物,他确实也饿坏了。
他心里想:这餐‘归家宴’是多么幸福呀!他们吃着吃着谈起了往事,田鼠们跟鼹鼠说最近他们那一带发生的事,鼹鼠没完没了地问着,田鼠们尽力地回答着。水老鼠说话很少,或者就不说话,只一味照顾客人,不让鼹鼠为任何问题担心。
客人们终于啪啦啪啦走掉了。他们非常感激,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短外衣口袋里还塞满了带给小弟弟小妹妹的纪念品。大门对最后一位客人关上,风灯的叮当声也消失了以后,鼹鼠和水老鼠拨旺了火,拉过椅子,给自己煨了一份睡前麦酒。他们讨论起那漫长的日子里的种种事件。最后,水老鼠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鼹鼠,老家伙,我都快站不住了。光用疲倦这个字来形容已经不够了。那边那张是你的床吗?那好,我就睡这张。这屋子多么小巧玲珑!一切都这么方便!”
他一溜烟爬上了床,把自己卷进了毛毯,也卷进了睡眠,他的鼾声如同割麦机割麦时富有节奏的声响。
鼹鼠很疲倦,也恨不得倒头就睡,很快就把脑袋欢喜地、满意地放上了枕头。但是,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又让眼睛看着在火光里显得柔和的老屋漫游了一番。火光在熟悉的友好的东西上跳跃或静止。在他的下意识里,屋里的东西——简直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现在正微笑着欢迎他回来,并无抱怨。他现在正处于巧妙的水老鼠为他默默营造的情境里。他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切多么平常简陋,甚至狭小,同时也明白这一切对他的意义又是多么重大。这些东西在他的生活里有多么特殊的价值呀!他完全没有放弃新生活,以及新生活带给他的广阔天地;他不愿放弃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一切美妙的东西;他不想傻乎乎地待在家里。即使他现在睡地地洞里,外面的世界还是强烈地吸引着他,他知道自己还是会选择那个美丽新世界。
但是,想到还有这个地方可以回来毕竟是好的。这地方完全属于他自己——这些再见到他时那么高兴的东西,他永远可以指望它们给他同样质朴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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