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野牦牛群——无法攻克的堡垒
- 2014-11-26 10:51
- 狼国女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第六章:野牦牛群——无法攻克的堡垒
天渐渐黑了,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皓月当空,把铺满积雪的山野照得如同白昼。
虽然没有下雪,但朔风凛冽,卷起一阵阵雪尘,迎面刮来,冷得像刀子钻心。老母狼朵朵菊来到紫葡萄面前,用嘴吻轻顶紫葡萄的腰,嘴里呦呦呜呜轻嗥,用意很明显,是要紫葡萄发出撤离指令。
这个时候,如果是经验丰富的狼王,面对眼前无懈可击的牛阵,会明智地选择放弃。
紫葡萄却舍不得就这样撤退。
狼群饥饿难忍,此时太需要这头小牛犊了。是它决定要捕捉这头小牛犊的,忙碌了半天,只啃到几口无法下咽的牛毛就灰溜溜地撤走了,它今后还有何颜面指挥帕雅丁狼群?紫葡萄想,面对严阵以待的野牦牛群,狼群自然是无计可施,但野牦牛群不可能永远围成一圈,把小牛犊藏在保护圈里。天寒地冻,饥饿难忍,野牦牛群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也许一两个小时,也许三四个小时,肯定会有哪只野牦牛忍受不了紧张、焦虑、饥饿和寒冷,就会信心动摇,意志崩溃,拔腿离开。到了那个时候,堡垒不攻自破,狼群就能找到猎杀小牛犊的机会了。
此外,紫葡萄还抱着一个幻想:它亲眼目睹大公狼斜斜眼在小牛犊的脖颈撕咬了一阵,说不定已把小牛犊咬成重伤,可能再过一会儿,小牛犊就会因流血过多而死亡。一旦小牛犊倒毙身亡,野牦牛群就失去了滞留在这里的理由,等它们对着小牛犊的尸体悲伤地哞叫一阵并离去后,帕雅丁狼群就能白捡一顿丰盛的牛肉大餐。
很值得等待,很值得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紫葡萄打定了主意。
紫葡萄轻轻一跳,脱离与老母狼朵朵菊的身体接触,坚毅的目光直视着围成圆圈的野牦牛群,“嗷呜——”发出汹汹嗥叫,以显示自己坚守到底不会动摇的决心。
夜深了,气温越来越低,北风卷起雪尘,像涂抹油画颜料似的将雪尘涂抹在野牦牛身上,雪尘沾着牛毛,把每一头野牦牛都变得雪白雪白的。但野牦牛仍静静伫立在雪地里,圆圈牛阵纹丝不动。
狼一次又一次冲到牛阵跟前,张牙舞爪,厉声咆哮,恫吓威胁。
——这么冷的天,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干吗呢?想变成冰冻牛肉吗?狼可是吃牛不吐骨头的哟!快撒开你们的牛蹄逃跑吧!
大公狼黑三甚至冲到一头成年野牦牛面前,用狼爪撕抓坚硬的牛角。但野牦牛仍纹丝不动,只在狼靠得太近时猛烈摇晃硕大的牛头,用尖利的牛角狠狠还击,迫使狼跳闪躲避。
百密一疏,我就不相信野牦牛会不犯错误。紫葡萄耐心等待机会。
启明星升起来了。长时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免不了会犯困,一头年轻的雄牦牛脑袋一沉一沉地打起了瞌睡。
紫葡萄与大公狼斜斜眼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公狼斜斜眼立刻带着大嚏和小嚏蹿上去,扑到打瞌睡的雄牦牛身上胡撕乱咬,企图攻破圆圈牛阵。
被扑咬的雄牦牛从梦中惊醒,哀哞着斜窜出去逃命,这也影响了邻近的两头野牦牛,它们瞪着惺忪的睡眼,慌忙避让躲闪,圆圈牛阵果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机会难得,紫葡萄立即带着大公狼黑三和番茄蹿进缺口,直扑圆圈牛阵中央,寻找那头已被咬伤的小牛犊。
在圆圈牛阵中央,那头花母牛侧身躺卧在地,小牛犊大半个身体都枕在花母牛的肚皮上,那模样,就像花母牛将小牛犊搂在自己的怀里,用体温来温暖小牛犊的身体一样。
雪光明亮,紫葡萄看得很清楚,小牛犊颈侧血迹斑斑,很明显受了伤,花母牛不时地用舌头舔舐小牛犊颈侧的伤口。唾液有消炎止痛的功效,花母牛是在替小牛犊疗伤。
紫葡萄直奔小牛犊。它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小牛犊从花母牛身边掳走,但它想,花母牛看到狼冲到面前来了,免不了会惊慌,会立刻站起来,一面护着小牛犊,一面慌乱地躲闪。花母牛处在圆圈牛阵的中央,周围的野牦牛都头朝外、尾朝内,花母牛护着小牛犊惊慌躲闪,不可避免地会撞到其他野牦牛的屁股,我冲撞你,你挤到他,他推搡我,就会引起一片混乱,圆圈牛阵就有可能崩溃。只要圆圈牛阵崩溃了,帕雅丁狼群就有机会捕杀这头让狼垂涎三尺的小牛犊了。
紫葡萄冲着花母牛龇牙咧嘴地咆哮,冒着被牛角捅伤的危险,伸出狼爪试探着去撕抓小牛犊。可出乎它的意料,花母牛并没有站起来惊慌地躲闪,而是翻了个身,由侧躺变为俯卧,不不,花母牛是用四只膝盖着地,跪趴在雪地上,如同一个罩子罩在了小牛犊的身上。狼爪落在毛长皮厚的花母牛身上,如同搔痒。
野牦牛群中并没有出现紫葡萄希望的混乱,只是有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已。
这时,旗帜牛王和那头白色雄牦牛已火速赶了过来,旗帜牛王的鼻子里喷着粗气,侧转过脸用牛角去挑紫葡萄,白色雄牦牛也蹦跳着用牛蹄来踩踏它。
紫葡萄哪里是两头雄牦牛的对手,只好哀嗥一声逃出圆圈牛阵。
紫葡萄一撤,大公狼黑三和番茄也跟着撤退了。
刚才那头打瞌睡的年轻雄牦牛已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也许是因为被狼群钻了空子而颇感内疚,也许是太想在同伴面前挽回面子,总之,它吼叫着飞奔而来,小山似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向大公狼斜斜眼。大公狼斜斜眼见势不妙,立刻来了个急转弯,躲过年轻雄牦牛的撞击,头也不回地逃进树林去了。
年轻雄牦牛撞了个空,心有不甘,又转过身来攻击大公狼大嚏和小嚏。年轻雄牦牛憋着一肚子火,追上大公狼大嚏和小嚏后,拼命蹦跳,牛蹄疾风暴雨般落下来,想把可恶的狼都踩扁。大公狼大嚏还算机灵,在雪地上打了一串滚儿,躲过了牛蹄凌厉的踩踏。大公狼小嚏就没那么幸运了,它虽然也在牛蹄下跳跃避闪,但还是冷不防被一只牛蹄踩中了后腰,这就犹如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大公狼小嚏哀嗥一声,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年轻雄牦牛得意地哞叫一声,高高举起牛蹄,照准大公狼小嚏的脖子再次踩踏下来。
紫葡萄正在离大公狼小嚏不远的地方,见状急忙飞奔过来,在年轻雄牦牛面前大呼小叫,拼命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大公狼大嚏见状也回转身来,奋不顾身地扑到年轻雄牦牛屁股上胡乱撕咬。年轻雄牦牛不得不放过大公狼小嚏,转而对付紫葡萄和大公狼大嚏。
大公狼小嚏趁机撑起两条前腿在雪地上慢慢爬行,爬离危险的圆圈牛阵,在一棵冷杉树下躺了下来。
紫葡萄和大公狼大嚏也迅速找了个机会,从年轻雄牦牛身边撤了回来。
年轻雄牦牛气咻咻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补牢了缺口,圆圈牛阵又变得坚不可摧了。
这之后,野牦牛吸取了教训,再也没有谁敢打瞌睡了,每一头野牦牛都精神亢奋,瞪大牛眼,密切注视狼群的一举一动。
帕雅丁狼群再也找不到冲破圆圈牛阵、偷袭小牛犊的机会了。
漫漫长夜总算熬过去了,天亮了。
紫葡萄去冷杉树下查看大公狼小嚏的伤情,它身上没有血迹,看不到伤口,但两条后腿已失去知觉,不能动弹了。
紫葡萄还怀着最后一个希望,就是被咬伤的小牛犊没能熬过漫长的黑夜,已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它透过两头野牦牛之间的缝隙朝里张望,隐隐约约看见小牛犊仍枕在花母牛的肚皮上睡觉,这让它心里有些宽慰。哦,再等等,它想,天亮了,旗帜牛王很快就会发现野牦牛群竭尽全力保护的小牛犊已气绝身亡,它会悲愤地吼叫一声,领着野牦牛群黯然离去。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照顾紫葡萄的情绪。突然,紫葡萄看见,在圆圈牛阵中央,枕在花母牛肚皮上的小牛犊竟然四肢划动着站了起来。花母牛也随即站了起来。小牛犊扭动脖颈,将嘴伸到花母牛怀里,开始吮吸乳汁。
紫葡萄的心一阵抽搐,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好几只狼都发出了凄凉的嗥叫,显然,它们也看见那头被咬伤的小牛犊站起来喝奶了,这意味着帕雅丁狼群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这时,眼前的情景再次让紫葡萄目瞪口呆:随着天色大亮,野牦牛纷纷用牛蹄抓刨地上的积雪,很快将厚厚的积雪挖出个洞来。积雪下埋着一层枯草,虽然是秋天的枯草,且草上结满白花花的冰棱,但仍可被野牦牛用来充饥。牛嘴咀嚼着冰冻的草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把面前积雪下的干草吃完后,牛群开始缓慢地向树林移动,每一头野牦牛都保持着头朝外、尾朝内的站姿,保持着圆圈牛阵,保持着高度警惕。它们步调一致,一步一步地移向前面的树林,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移到一块新的地面后,野牦牛便再次用牛蹄刨开积雪寻觅埋在雪下的干草,有的野牦牛还就近啃食着树皮。
固定堡垒变成了活动堡垒,且能就地取食,不给帕雅丁狼群任何可乘之机。
看来,狼有狼的捕猎技巧,牛有牛的生存智慧。
所有的狼,此时都惊恐万状地看着缓慢移动并巧妙进食的野牦牛群。形势变得对狼极其不利,狼腹中空空,饥寒交迫,几近崩溃,而野牦牛群有吃有喝,精神抖擞,以逸待劳。对帕雅丁狼群来说,再这样耗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咳咳咳!”远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喘咳声。狼们循声望去,只见躺在冷杉树下的大公狼小嚏,正用两只前腿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噗的一声,它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落在洁白的积雪上,红得耀眼。不难判断,大公狼小嚏被牛蹄踩伤了内脏,伤得很重,不但后肢站不起来,还开始吐血了。
“咳咳咳!”喘咳声持续不断,鲜血从大公狼小嚏的口腔里喷涌而出,把它面前的一大片白雪都染红了。
浓重的血腥味,在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狼的视线都被雪地上那片殷红的热血吸引住了,紫葡萄心里打了个寒噤。大公狼小嚏的同胞哥哥,那只名叫大嚏的大公狼则全身狼毛耸立,狼眼鼓突,变得惊恐万状。
突然,大公狼斜斜眼在雪地上绕了个小弯,绕向大公狼小嚏背后。除了紫葡萄、大公狼大嚏和老母狼朵朵菊,其他的狼都蹑手蹑脚地绕向大公狼小嚏身后。
紫葡萄明白狼群想干什么,它深深地厌恶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出面干涉。除非它有本事立刻冲破圆圈牛阵将那头小牛犊弄到手,否则,它实在无力阻挡饥饿的狼群扑向奄奄一息的大公狼小嚏。
大公狼大嚏发出一声凄凉的长嗥,转身奔跑,跑得失魂落魄。
紫葡萄和老母狼朵朵菊也跟着大公狼大嚏转身奔跑,它们都不愿看见这血淋淋的自相残杀的场面。
背后,传来大公狼小嚏短促而凄凉的哀嗥和狼争抢食物的打斗声。
跑出一段后,大公狼大嚏瘫倒在雪地上,将自己尖尖的嘴吻插进积雪里,浑身颤抖,发出哽咽的嗥叫。兄弟情深,大公狼大嚏心里当然难过。紫葡萄贴在大公狼大嚏身边,用柔软的下巴摩挲大公狼大嚏的额头。大公狼大嚏将脑袋埋选紫葡萄的怀里,它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呦呜呦呜地呻吟着,像个无助的孩子。紫葡萄一遍又一遍舔吻大公狼大嚏的脊背,它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给痛失兄弟的大公狼大嚏些许安慰。
老母狼朵朵菊伫立在一块高台上,抬头凝望乱云飞渡的苍穹。
渐渐地,大公狼大嚏平静了下来。紫葡萄走到老母狼朵朵菊身边,用求助的目光望着这只帕雅丁狼群中辈分最高的老母狼。现在紫葡萄知道了,生活在日曲卡雪山的野牦牛群和它们的圆圈牛阵,是一座攻不破的堡垒。由于它的无知,由于它决策失误,帕雅丁狼群不仅没能吃到牛肉大餐,还上演了一出狼食狼的悲剧。
——唉,我好悔,早知道野牦牛群这么难对付,我就不该盯着那头该死的小牛犊不放!
——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没有用了。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我有罪,我是个不称职的狼王。
——没有谁天生就是狼王,也没有哪只狼王从来不犯错。你要振作起来,尽快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领导帕雅丁狼群,或许,该换只大公狼来做狼王……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你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我相信,吸取失败的教训后,你一定能做一只顶天立地的好狼王。
紫葡萄和老母狼朵朵菊四目相对,用狼独特的语言交流内心的想法。
此时,冷杉树下争夺食物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下来。狼们三三两两,边舔着唇吻间的血丝,一边向紫葡萄所在的位置聚拢过来。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它们都绕了个弯,都尽量离大公狼大嚏远一点儿,经过紫葡萄身边时也都低着头,垂下眼帘,加快步伐。
毕竟,同类相食,是一件谁也不愿意发生的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