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方

　　那天晚上，杨剑锋去西街找罗二林有事。罗二林和杨剑锋是初中同学，前两年开了一家私人侦探所，听说生意还挺红火的。杨剑锋去找他，是因为有人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叫廖红叶的女友。杨剑锋就见过一面，见她人长的妖妖的，心里有点不落底。就想免费动用罗二林的侦探资源，帮他查查这人的底细。

　　当时都快大半夜了，街上空无一人。杨剑锋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若远若近，似有似无。杨剑锋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以为是有人在跟踪。再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正十分怪异地飞舞着一张纸片。杨剑锋立马就被吓懵了，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看着看着，就见那纸片突然抽疯似地向他猛扑过来。杨剑锋本能地一偏头，纸片擦着他的耳边“嗤溜”一声蹿到前面去了，一直落在他的视线边缘才停了下来。

　　杨剑锋当时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就见平地起了一阵风，将那张纸片席卷而去。杨剑锋在那里愣怔了半天，心想今天这是遇见鬼了吧？转过身去刚走不远，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回头一看，那纸片就落在脚下，杨剑锋赶紧捡了起来。

　　看完之后，杨剑锋这才知道，原来是安康医院的一张处方。想着想着，一个阴险的念头爬了上来：何不借这张处方做做文章？杨剑锋当即加快脚步，赶到了罗二林家。他要把自己刚才的这个想法和罗二林商量商量，怎样才能把它变成更具可操作性的行动计划。

　　到了罗二林家一看，大门紧闭。刚才来前杨剑锋曾联系过，罗二林说他正在家呢，怎么忽然就不见了？杨剑锋一着急，一边擂门一边扯开嗓子放声大喊起来。过了片刻，屋子里的灯终于亮了，紧接着门也开了。瘦不拉叽的罗二林就穿一条裤衩，虎视眈眈地站在杨剑锋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成心跟我作对？老子等了几天才遇上的好戏，刚开锣就全他妈的给你小子搅黄了！是你老爹路上撞了车你老娘急着要改嫁还是怎么的，半夜三更地跑来嚎丧？”

　　杨剑锋被罗二林这一顿骂的一头雾水。直到事后他才知道，罗二林前些日子谈了一个女朋友，丈母娘那头死活不同意，他就想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杨剑锋那会儿来敲门时，人家正在办事呢。杨剑锋后来才想起，怪不得罗二林当时开门出来时，就见他那地方洇湿了一片。这小子，尽干缺德事！

　　杨剑锋赶紧将那张处方递给罗二林，趁他看处方的当儿，杨剑锋就在他的斗室里四处踅摸起来。他知道罗二林这家伙混账，藏污纳垢的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听说罗二林开侦探所发了财，已经签了郊区的期房。眼下这破屋子是租的，就巴掌大的地方。后面睡觉的地方拉上一道帘子，那帘子稀里哗啦地根本就遮不住人。杨剑锋猫着腰向里边一瞧，果然就见床上隐隐约约地睡着一个人，禁不住一阵心花怒放。

　　2

　　罗二林在那里一边看处方，一边笑得乐不可支。杨剑锋趁其不备，蹿到帘子后面，猛地将床上的那条被子掀在一边。再定睛一看，一双眼睛立马就直了：床上果然有一个小女子，正一丝不挂粉脸朝里横陈在那里。见有人掀被子，那女子居然淡定地一动也没动，只转过头来拿眼睛瞟了他一下，随即又转了回去。杨剑锋立马便血脉贲张浑身哆嗦起来。说实话，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裸女的活体。但他随即便感到奇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显然是里边的动静惊动了罗二林，罗二林一脚跨了进来，一脸惊恐地问他：“干嘛呢？”杨剑锋赶紧转过头去，尴尬地一笑说：“没事，就是看看！”罗二林警惕地瞪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好看的，破房子一间！”就够着头向床里边张望。杨剑锋也趁机回过头去，想再一饱眼福。可一看，床上根本就没人，就一床破棉絮堆在那里。杨剑锋心想怪了，我还真就不信。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眼睛揉得火花直冒，也没见到刚才那个令他神魂颠倒的裸女。

　　罗二林有些恼怒地将他拉到外边，指着那张处分问他：“我问你，这东西是哪来的？”杨剑锋这才回过神来，告诉他关于这张处方的来龙去脉。罗二林听了，有点将信将疑，半天又问他：“你打算怎么办？”杨剑锋说：“你不是开侦探所吗，你派人去查呀，是真的咱就敲他一笔！”罗二林义愤填膺地在那里连连点头说：“是该让他们出出血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还没经杨剑锋同意，罗二林就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张处方。罗二林问他：“你今天来找我就这事？”杨剑锋赶紧点点头，又一想不对，是为廖红叶来的。就腆着脸问他。罗二林先是一愣，然后仿佛才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没错，是处女！”

　　杨剑锋听了这话，愣在那里目瞪口呆。

　　那天杨剑锋上街，在报亭买了一份本地的《滨江晚报》，只见头版的报头下面是黑体通栏标题：“坊间传真——一张处方曝出滨江市安康医院的黑幕！”文章署名“东方哨”，醒目处刊登出来的是一张处方的影印件。

　　杨剑锋心里一愣，拿起报纸看了起来。那个叫东方哨的在文章里说，他按照那张处方里提供的线索，事后专门采访了处方上的患者姚鹏程。姚鹏程说，他一个月前因咳嗽去安康医院就诊。接待他的那位医生开出的处方上，不但让他去拍X光，还让他去做CT，做B超，做核磁共振。更为离谱的是，最后，这位医生居然还“友情推荐”他去做妇检。姚鹏程当时就吓傻了，说：“我又没长那些零部件，让我拿啥去检？”医生咬着他的耳朵说：“就是过去盖个章，走个程序，不然你根本就出不了安康医院的大门！”

　　姚鹏程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来才知道，不光是妇产科，还有儿科，还有医院刚刚成立的“临终关怀特护科”，最后还去了太平间，体验了一把生离死别。七七八八算下来，花了将近一万块，还是咳着进来，咳着出去。那天出院刚回到家，姚鹏程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最后就听“咣”地一声响，居然咳出一颗假牙来。姚鹏程大吃一惊，拿起那颗假牙看了半天，说怪不得上次打过喷嚏之后发现假牙少了一颗，原来藏在这里。当即就拿假牙去找医生讨说法。医生拿着假牙看了半天，突然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恭喜你呀，终于见到疗效了！”

　　3

　　东方哨的文章最后说，安康医院一直实行无底薪工资制，人员收入全靠治疗和卖药的抽成，因此病人就成了所有科室和有关后勤服务部门的“共享资源”。让患者拿着病历到处盖章，就是安康老总自己想出来的绝招，月底发工资时“按章领薪”。安康医院作为一家民办医院，竟然如此“坑爹”，是可忍，孰不可忍！

　　拿着报纸，杨剑锋彻底懵了。毫无疑问，报纸上这张影印的处方就是自己给罗二林的那一张，这事是罗二林干的没得说！当初不是说好要敲安康一杠子，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吗？他这让媒体一曝光，一旦进入司法程序，一切都将公事公办，还发个屁财？这个龟孙子！杨剑锋当即就打车去找罗二林，压着一腔怒火问他那张处方的事。罗二林告诉他，处方给人拿走了，说要把安康的黑幕捅上媒体，等事情有了结果，自然会有人付他们酬金的。杨剑锋问他：“是不是那个叫东方哨的记者？”罗二林翻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三天后，就出了一件轰动整个滨江的大案：罗二林被人杀了，抛尸滨江。杨剑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请”到了警局，警方直接就问他安康医院那张处方的事。他开始还装聋作哑，佯作不知。直到后来廖红叶出来作证，这才知道，那天晚上赤裸裸地躺在罗二林床上的竟然就是她。当时她就认出了杨剑锋，赶紧下床从后门溜走了。怪不得罗二林那天言之凿凿地说她是处女。廖红叶说，后来她从罗二林那里知道了他们的预谋，就说服罗二林让她拿处方去安康医院邀功请赏。

　　安康老总一听说有人打他的主意，立马就找人去“修理”罗二林。没想到“修理工”一时手重，把罗二林给“修”没了。廖红叶一见出了人命，情知闯下大祸，也顾不上赏钱还没到手，就赶紧去投案自首。

　　警方查到最后，才发现杨剑锋捡到的那张处方其实是山寨的，是本市的另外一家民办医院因业绩不佳，才想出来的这么个烂招。故意编造出这份处方来，就是想臭臭安康，黄了他们的生意。本来印了若干份，想满大街地去撒，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紧急叫停。偏偏就漏出了那一张，偏偏就被杨剑锋捡到。至于“患者姚鹏程”，自然也是那家医院事先找的“托”，就是为媒体备下的。没想到行动取消后，医院却忘了通知对方，才出现了后来的那些事来。

　　“东方哨”是《滨江晚报》的一名实习记者，无意中从罗二林那里得到了处方后，出于义愤和社会责任感，便去采访“姚鹏程”，并写下了那篇文章。警方去《滨江晚报》找“东方哨”，已经不辞而别。

　　罗二林死了，安康的老总锒铛入狱，医院也就跨了。《滨江晚报》因发表虚假报道被勒令检查，杨剑锋也被治安处罚。

　　那天杨剑锋去省城办事，无意中看到廖红叶和一个年轻帅哥在一起。帅哥的上身穿一件背心，上面就印着“东方哨”三个字。再看那字的排列，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字，不知什么时候被蹭掉了。难道他就是在《滨江晚报》上发表署名文章的那小子？“东方哨”会不会是他即兴起的名字？

　　杨剑锋赶紧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