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师傅

家里的桶装水十年来一直是任师傅给送,任师傅老实厚道,不管什么天气,只要打个电话保证会把水给你送到。

任师傅今年大概有五十三四岁了,十年的时间使他从一个健硕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黧黑的老头了。任师傅曾经是电线杆厂的电工,下岗之后也曾干过一些别的工作,后来才专职送水了。任师傅为人真诚,从不乱加价,慢慢有了固定的客户,联系电话也印在了水桶上。我和妻子为任师傅有了一份稳定的业务而高兴,任师傅对我们来说属于熟悉的陌生人。

任师傅去年遭遇了一场车祸,腿被撞断了,很长时间都是他侄子替他为客户送水。他侄子不怎么爱说话,从他嘴里只知道任师傅的腿撞断了,在住院,在家卧床,能够行走了之类的简单信息。大概过了半年多,一次打电话要水,来送水的竟然是任师傅,我和妻子非常惊讶,也非常替任师傅高兴。

任师傅跟我们说起了那次车祸。他是被一辆小型货车给撞的,当时,他骑着他那辆破摩托,在送水的途中,小货车闯红灯,直接把他给撞飞了,头被撞开了一道口子,大腿骨折,股骨头儿都错位出来了。送到医院后只是对头上的外伤进行了处置,缝合。B超显示颅内有血块,最好是开颅,不然有可能对脑神经造成压迫。当然,也有自然吸收的可能,但是那会冒着偏瘫的风险。头部只是创伤的一部分,车祸同时还造成了大腿骨骨折和股骨头滑脱。车主是一个农村来的打工者,家里拿不出多少钱,最后给任师傅凑了六万块钱。

任师傅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开颅?上哪儿弄这笔钱去?任师傅心一横,“不开了,听天由命,真要偏瘫也认了。”

先把大腿骨折的地方接上,股骨头儿怎么办?放置股骨头儿的骨碗儿在撞击中已经碎裂了。通过手术可以进行修复,可是到哪里去弄这笔钱?任师傅再一次咬住牙关“求你们就这样把它放回原处就行,是好是坏,听天由命。”

听到这里,妻子紧张地都哆嗦了,汶川地震时,面对电视播出的震区惨烈的画面,妻子的心脏承受不住了,心慌气短,失眠,很长时间不敢看电视。

任师傅一脸的平静,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人的生命力真是强,我就这样硬挺过来了,血块也吸收得挺好,股骨头也没啥事,就是有点瘸,不碍事,一共才花了四万多块钱。”

“那个碗儿也长好了?”妻子担心地问。

“走路有点疼,扛东西上楼有点费劲了。”

“快再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还是先让你侄子送吧。”

“活多,他一个人送不过来,这都丢了一部分客户了。”

任师傅走了之后妻子唏嘘不已,“老百姓为啥活得这样难?手术不能做,病不能治,只能听天由命,我们的政府哪去了?一年公款吃掉那么多,公车用掉那么多,从牙缝里省出两顿饭钱就够任师傅做手术的。”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政府在那儿,现在已经没人问这样小儿科的问题了。楼市,政府调控了一年,越调越涨,这不过是府自己玩的游戏。民生?说说而已,哪个政府官员心里装着民生?

我只是在想,任师傅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和我的经历也差不多,我们应当有着相同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在当时我们都以自己是劳动人民而倍感光荣。上小学,中学包括上大学一直要填表,而表格里都有一项叫“成分”,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你是什么成分?贫农,下中农,富农,地主,资本家,革命干部?那标示的可是你的出身,你的阶级属性。大笔一挥,填上“贫农”,腰杆子是很硬的,因为我们是领导阶级。1954年9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章第一条说得非常清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国家。”劳动人民是领导阶级,政权是劳动人民自己的政权,国家是劳动人民自己的国家,劳动人民当家作主。

然而,改革开放三十年过去了,“劳动人民”这个词的意义正在发生着变化。首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填表格中不再有“成分”一栏了,“成分”的区分渐渐地从社会中消失了;其次,“劳动人民”的光环褪掉了,“劳动人民”这个概念失去了它的意识形态性,而泛指那些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甚至是社会地位比较低的那部分人:比如“农民”,“农民工”、“打工仔”等等,和历史上“劳动人民”这一概念的内涵又恢复一致了。

有一档叫“非诚勿扰”的相亲节目,挺有意思,这档节目不管男嘉宾还是女嘉宾都是要经过筛选的,从我看过的这些期来看,男女嘉宾真正属于劳动人民的绝对是少数,(狭义的劳动人民)真正的劳动人民来了也白来。“非诚勿扰”绝对是一个名利场,透过这个舞台能够清楚地看见现代年轻人的价值观,男的想要“白富美”,女的要选“高富帅”。“白富美”就不说了,“高富帅”,很显然西门庆就是理想人选。

“阶级”这个概念不提了,不提就不提,因为阶级斗争已经把中国老百姓害苦了。但是阶层呢?绕得过去吗?社会已经在分化,谁是无产者?谁又是有产者?有人提出利益集团的概念,不管是什么集团,总之社会出现了分化,劳动人民正在沦落到底层,与有钱有权的阶层贫富差距在无限扩大,谁来代表他们的利益?谁来关心他们的利益?

任师傅很坚强,也很乐观,他还有资格乐观,因为毕竟他还能工作,自己的客户没丢。我知道,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能有一块稳定的业务不容易,他虽然腿疼,但码还能扛得动,还上得去楼。

任师傅一瘸一拐下楼去了,顶着他的天,顶着他的命,他不敢倒下,倒下他们家的天就塌了。

“劳动人民”依然用无奈书写着他们的坚强,伟大了几千年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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