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刀神

  在炎夏正午的烈日暴晒下,苦水镇像病人膏肓的老人了无生机。十字街头的一株大柳树,便是丑屠夫柴火的猪肉摊档,一张厚重油腻的木案上,摊着一大块死肉,案边还有几根沾血带肉呈暗黑色的猪骨头。屠夫柴火仰卧在肉案后面的一张竹椅上,双目紧闭,嘴巴大张,鼾声如雷。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骑一前一后奔进十字街。走在前面的是一匹白马,马背上是一位白衣美貌少妇;追随其后的是匹黑马,骑者是个黑衣凶相的汉子。白马刚经过柴火的猪肉摊前,紧贴其后的黑衣汉子突然把手中的圆月弯刀掷出,白马右面的两足齐断,嘶叫一声,一头斜撞在坚硬的黄土上。白衣少妇跌倒在地上,洁白的衣裳沾上黄土,狼狈不堪。她扶住柴火的猪肉案,慢慢地爬了起来。

  也许黑衣汉子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莫过于他这一刀之力过于猛烈了,他的圆月弯刀砍断白马的双足后,竟然去势不绝,又如一道银弧般穿过柴火的猪肉案,再将柴火躺着的竹椅的一根椅脚砍断,才旋个弧形,飞回他的手中。

  竹椅断脚侧歪,柴火身子一摇,醒了过来。他伸手一抹流在嘴角的睡涎,站了起来,瘦削的身子如一枝竹般插在猪肉案后面。

  黑衣汉子飞身下马,手持弯刀,向着肉案前的白衣少妇逼近。白衣少妇疲惫不堪,已经无力再逃,白皙的脸上尽是惊骇之色,瞪着一双失神无助的大眼睛。

  柴火看着白衣少妇,丑陋的脸上绽开美丽的笑容,问:“这位大嫂,你要买猪肉吗?”

  面对这傻瓜丑屠夫,白衣少妇哭笑不得。

  柴火干咳一声,加重语气道:“老子在做生意时,敢来捣乱的人还没有出世。请问大嫂,你要买猪肉吗?”

  白衣少妇一脸惊奇地看着柴火,她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急忙说:“是,是,我买猪肉。”

  柴火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拔起砍竖在肉案上的杀猪刀。若不是亲眼目睹,白衣少妇真不敢相信柴火能举起这么巨大沉重的杀猪刀。柴火手起刀落,剁下一块猪肉,左手从肉案下面抽出一根水草,在那块割好的猪肉上一戳,柔软的水草竟然将猪肉戳穿。他手指一钩,将水草打个结,提起猪肉给白衣少妇,说:“上肉三斤,三十两银子。”

  三斤猪肉居然卖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足够买三头大肥猪了。白衣少妇现在是死里逃生,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她表情尴尬地看着趁火打劫的丑屠夫。

  柴火也不是第一天做生意了,他阅人无数,第一眼就看出这白衣少妇是个没钱的主。所以他又说:“你是不是没有钱?如果你没钱结账,那么你要留下来帮我打工,直至你的工钱还清这肉款,我才可以让你走,你意下如何?”

  白衣少妇面露喜色,点头说:“好,我留下来帮你打工。”

  柴火笑了,他在十字街杀了三年猪,今天是头一回请得起帮-丁^,而且只用了三斤猪肉的代价。他把那块猪肉塞给白衣少妇,伸手往身后的一间屋子一指,说:“你现在进去弄吃的,吃饱养好气力,再帮我杀猪。”

  黑衣汉子冷眼旁观,他猜不透这丑屠夫的身份,但当他看见白衣少妇动身走向后面的房子时,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黑衣汉子大喝一声,双手齐扬,右手的弯刀如十道弧形的闪电,射向丑屠夫;而他的左手却飞出一把毒针,像流星般飞向白衣少妇。

  柴火怒叱一声,手中的杀猪刀挥出,他身前的肉案被刀一撞,立即裂成两半。杀猪刀与黑衣汉子的弯刀撞击在一起,一声刺耳的碰击声,弯刀便断成两截坠地。接着坠地的,还有一条手臂,是黑衣汉子的。

  黑衣汉子被柴火一刀断臂,他自知不敌,急忙返身上马,夺路而逃。柴火本待追击,但听到白衣少妇的一声惨叫,他跃到她身边,把摇摇欲坠的她扶住,扶进屋子里。

  白衣少妇被毒针射入后背,伤口竟然没有感觉到痛,但一股麻意却由伤口扩散至全身,全身的经脉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难受之至。她知道自己毒已人心,快没命了,心里有些着急,她深深地叹息一声,说:“多谢大侠出手相助,请问大侠高姓大名?”

  怒火刀神(2)

  柴火说:“在下柴冠玉。”

  “怒火刀神柴冠玉?”白衣少妇失声惊叫起来。怒火刀神的名号对每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的,他刚烈的刀法无人能挡。但据她所知,柴冠玉人如其名,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与眼前这个丑屠夫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她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但柴……柴大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柴冠玉苦笑一声,说:“我现在变成这副奇丑无比的容貌,是因为我三年前中了一种毒。这三年来,我每天都要运功抑制体内之毒发作,但这毒就如永不消散的冤魂般附于我体内,它让我的头发脱落,身子骨瘦如柴……”

  白衣少妇的手足渐渐失去了知觉。她说:“柴大侠,我时日不多了,我有一事相求,望柴大侠应承。”

  柴冠玉说:“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的,绝不推辞。”

  白衣少妇说:“我叫刘家玲,是罗南的妻子。我丈夫被与金狗勾结的武林败类麻大成暗算杀害,今天追杀我至此的黑衣汉子就是麻大成的弟子。”

  罗南既是江南武林盟主,也是抗金义军的首领。

  刘家玲继续说:“抗金义军还有两位首领,我丈夫临死前吩咐我联络他俩,重组抗金义军。我身上藏有一张义军埋藏军饷的地图,请你把地图送到那两位抗金义军首领的手上。”

  柴冠玉把地图握在手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家玲感觉异常,她吃惊地问:“柴大侠,你笑什么?”

  柴冠玉却没有理会她,他对着门外高声叫道:“师兄,你可以进来了,我们大功告成了。”

  一个人破门而入,只见他身形魁梧,钩鼻鹰目,满脸麻子。刘家玲一见此人,绝望地号叫一声,悔恨的泪水涌了出来,因为进屋之人,正是她的杀夫仇人麻大成。柴冠玉看着刘家玲,得意洋洋地说:“蠢女人,麻大成是我师兄,我们合演这场斗戏,就是为了骗你交出地图。”

  刘家玲恨恨地盯着柴冠玉,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想不到名满江湖的怒火刀神,竟然做了金人的走狗。”

  柴冠玉脸色一变,满面悲愤之色,咬牙切齿地说:“报仇!为我惨死的妻子报仇!三年前,我出于江湖道义,在金国三王子完颜四拉的刀下救出你丈夫罗南,把受伤的他背回家中,还为他疗伤。但罗南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竟然趁我外出为他采药之际,奸污并杀害了我的妻子。”

  刘家玲摇摇头,说:“我不相信!我丈夫是个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恩将仇报、天理不容之事。”

  柴冠玉激愤地狂笑一声,说:“你可知我体内中的是什么毒?那是你人面兽心的丈夫罗南的‘生死相许针’。当年我找他报仇时,一时大意,被他用毒针射中。”

  刘家玲一听,如坠入万丈深渊,她终于相信了。“生死相许针”确实是她丈夫罗南的家传暗器,而且这种毒还没有解药,若不是在危急关头,罗家的人绝不会轻易出手。她流着泪说:“柴大侠,现在罗南已经死了,你要为你的妻子报仇,大可以将我碎尸万段。我只希望你,不要把地图交给金狗。”

  柴冠玉冷笑起来,说:“如果当年不是因为罗南奸杀我妻子,我当然没必要把地图交给金人。但是,若不把与罗南有牵连的人杀光,难泄老子心头大恨,我要他们死无全尸,我要他们因为结交罗南而后悔。”

  怒火刀神(3)

  刘家玲中的毒已经扩散至全身,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睁着一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望着柴冠玉。

  柴冠玉对麻大成说:“师兄,这个女人中了你徒弟的毒针,已经到了奈何桥了,我们去见三王子吧。”麻大成看见刘家玲渐渐失神的双目,点点头,与柴冠玉走出屋子。两人骑上门前的两匹快马,往完颜四拉的金刀堂飞奔而去。奔驰三个时辰,到了金营前,麻大成与柴冠玉下马。麻大成说:“师弟,你把地图交给我,让我进营见三王子。”

  柴冠玉冷笑地看着他,说:“师兄,你想一个人独占功劳?”

  麻大成脸色一寒,但随即和气生财地干笑几声,说:“这功劳当然是我们两人的,我怎么可能独吞呢?师弟,你先将地图给我,让我完成三王子交给我的任务,到时候我自然会向他说明,功劳最大的人就是师弟你。”

  “不行,我必须亲手把地图交给完颜四拉。”柴冠玉的脸色冷峻得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麻大成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领着柴冠玉走进金营。

  在主帅堂上,柴冠玉见到了金国第一武林高手完颜四拉。只见完颜四拉高高在上,坐着一张白虎皮交椅,柴冠玉还没有走到堂中,已经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这是绝世高手、充满霸气的人才具备的气势。

  麻大成在堂中跪下,说:“三王子,属下已经取得了江南义军埋藏军饷的地图。”他用手一指身边傲然站立的柴冠玉,又说:“这位是属下的师弟柴冠玉,地图就在他手上,是他与属下合力取得地图的。”

  “柴冠玉?”完颜四拉惊异地说,“你就是怒火刀神柴冠玉?三年前你曾经在我的金刀之下将罗南救走,那时你还是一个美男子,没想到变成这副模样。你要将地图献给我,表示你要投靠我吗?”

  柴冠玉冷笑一声,摇头说:“不是,我只不过是用这份地图,与你做一项交易。”

  完颜四拉盯着柴冠玉,眼中射出的光芒如刀锋般凌厉,缓缓地问:“什么交易?”他的声音如金属敲出,完全感觉不到半点儿人气。

  柴冠玉一笑,说:“杀了麻大成。”

  “哦?”完颜四拉是个不容易吃惊的人,但现在他吃惊了,“为何要杀麻大成?”

  麻大成更是气急败坏地骂起来:“柴冠玉,你疯了不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柴冠玉转头盯着麻大成,眼中像要喷出火一般。他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三年前,你杀害了我的妻子。” 麻大成大叫起来:“胡说八道!那是罗南干的,是他奸杀了你的妻子。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要把这件事赖到我的头上?”

  柴冠玉说:“麻大成,你不要狡辩了,三年前当你把罗南杀害我妻子的事告诉我时,我就已经知道,害死我妻子的真凶就是你。你可知道我与罗南是什么关系吗?我就是罗南的妹夫,我的妻子就是罗南的妹妹;由于罗南的身份特殊,所以这个秘密一直不为外人知道罢了。当时我没有立即找你报仇,是因为我中了‘生死相许针’,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三年前我与罗南联手战完颜四拉时,罗南向完颜四拉发射的毒针,被完颜四拉的金刀荡击而乱射,我闪避不及,被毒针误伤。”

  怒火刀神(4)

  麻大成脸色惨白,说:“既然你已知道我是杀害你妻子的凶手,你怎么还对罗南的妻子刘家玲见死不救?”

  柴冠玉说:“我不这样做,又怎么能骗得过你这个老狐狸?你又怎么会带我来见完颜四拉?”

  麻大成上前三步,对完颜四拉说:“三王子,请你立即下令杀了柴冠玉,夺取他手上的地图。”

  柴冠玉把地图握在手中,大笑起来,也对完颜四拉说:“你或许可以杀死我,但绝对不能从我手中夺取地图,因为只要我轻轻一发功,这张地图立即便化成灰烬。”是的,柴冠玉的怒火神功一发,别说是这张纸,就算是一块铁,也会变成熔浆。

  完颜四拉从交椅上站起来,缓步走下十二级白玉石阶,站在了麻大成和柴冠玉面前。

  柴冠玉和麻大成都注视着完颜四拉,心里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决定,完颜四拉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完颜四拉看着麻大成,冷如花岗岩的脸露出一丝笑容,说:“我还是选择你,麻大成。”

  麻大成松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说:“多谢三王子。”

  完颜四拉脸带微笑地说:“你不用多谢我,因为我是选择让你死。”

  麻大成呆住了。他看着冷若冰霜的完颜四拉,突然拔出了他的千秋雪宝刀。就算是一条狗,被逼急了,也有反噬的时候。麻大成的千秋雪宝刀已经抢先出手,那排山倒海的刀法,犹如冰山雪崩,声势骇人。忽然,完颜四拉的金刀已在手,只见金光一闪,如在飞雪中掠过一条金蛇,麻大成的千秋雪宝刀应声坠落,完颜四拉金刀回鞘。呆站着的麻大成忽然裂开,汹涌的鲜血将他的身体冲成两半一

  完颜四拉肴着柴冠玉,道:“柴冠玉,我已经替你杀了麻大成,你应该把地图给我了。”柴冠玉点点头,伸出手,摊开手掌,说:“好,给你……”可是他还没有说完,掌心忽然冒起一股青炯,那张地图片刻问已化成灰。

  完颜四拉脸色一沉,厉声道:“柴冠玉,你竟然不守诺言?”

  柴冠玉轻蔑一笑,说:“我为何要对你们这些金狗守诺言?”

  完颜四拉气得脸色铁青,他的金刀已经砍向柴冠玉。他的刀法本来就凌厉,现在在盛怒之下出刀,更是势不可挡,金刀迸发出万道金光,犹如烈日当空,扑向柴冠玉。

  这么凶猛的刀法,天下无人能挡,柴冠玉也不能。但柴冠玉根本没有打算去挡,他的杀猪刀和他的人化为一道黑旋风,往金光里疾冲。柴冠玉毕生的刀法、毕生的功力,便在这一招之中,全部用尽,这一招叫“玉石俱焚”……

  夕阳如血,彩霞满天。一位白衣少妇站在山冈上,像化石般遥望北方。晚风轻拂着她的衣裳,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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