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死亡谷

    阿尔卑斯山脉横穿欧洲几个国家,位于法国和意大利交界处的勃朗峰,高达四千八百多米,是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点,也是风景最优美、山势最险峻的地方。
  勃朗峰下有一处深谷,不少探险觅胜的游客从绝壁上坠落下去,往往找不回尸体,因此,这名副其实的“一落千丈”的深谷被人称作死亡谷。攀上绝壁,还有一段像薄刀一样狭窄的山脊,一人通过还得小心翼翼,山风又大,两边又无栏杆,因此,这几百米的山脊连冒险家见了也胆战心惊。
  六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勃朗峰下的旅馆里住进兄妹俩,哥哥叫弗朗科,妹妹叫莲娜。令人奇怪的是,兄妹俩在旅馆里一连往了几天,却从没露出要攀登勃朗峰的意思,害得几个想赚笔外快的导游白跑了几趟。
  原来,这位叫莲娜的十四岁的女孩是位严重的梦游症患者。她常常夜间独自穿着睡衣四出游逛,有次甚至用哥哥的猎枪打坏了自己最心爱的洋娃娃。白天,她是个胆小、脆弱的女孩子,而在梦游症发作时,她甚至敢走进森林与黑熊搏斗。她在睡梦中能做出种种令人难以相信的复杂的事情,而做这些事情,即使在神智清醒时,也需要超人的意志和才能。
  他们父母双亡,留下一笔遗产,十七岁的弗朗科成了妹妹的保护人。他陪她到处求医。后来,听从医生的嘱咐、陪莲娜在阿尔卑斯山脉周围几个国家旅游,希望能减轻些她的症状,如能痊愈,那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旅游中,弗朗科几次提出爬爬阿尔卑斯山,在滑雪的季节里也去滑滑雪,但都被妹妹拒绝了。她说,她只希望站在远处看看那些景色,看看别人怎样滑雪,要叫她亲自傲那些危险的事,她说什么也不敢。
  弗朗科很想玩,但为了不使莲娜觉得孤单,他只好一次次放弃那些打算。
两个少年人,竟像老头儿老太太那样,只是远远地看风景,远远地看别人玩。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莲娜夜间梦游的症状果然大大减轻,有时竟一连几周睡得很安宁,即使偶尔出来,也不过在旅馆的盥洗窒里洗洗东西,或到花园里去蹓跶一圈。弗朗科很高兴。他想,游完勃朗峰回去,莲娜的病大概会全好了。
  但是,弗能科也没有松懈警惕,在容易出事的山区住下,他都在夜间用一根尼龙绳把自己和莲娜悄悄拴在一起,万一莲娜又犯病,他可以被惊醒,跟在她后面暗中保护。当然,他不会去惊动她,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梦游症患者叫喊,她会猝然倒下。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去阻拦她的梦游行动的。
  这天夜里临睡前,弗朗科又悄悄将尼龙绳的一头拴在莲娜腰上,另一头拴着自己左胳膊,然后放心地睡去。半夜时分,他被一阵冷风吹醒,一睁眼,发现门开着,阵阵山风吹来,胳膊上顿时出现鸡皮疙瘩。再一看,不好,莲娜的床空了,尼龙绳的那一头被解开扔在地上。弗朗科一惊,忙打开灯,在旅馆内四下寻找。哪儿也没有。他跑到大门外,发现铁栅栏门也开着,路旁有条莲娜遗落的丝巾。
  莲娜到哪里去了?是在附近瞎走,还是攀上绝壁?她出去了五分钟还是一小时?弗朗科心乱如麻。考虑片刻,他给旅馆服务员留了张便条,又急忙返回室内,找出一直携带的登山工具,向攀登勃朗峰必经之道奔去。
  弗朗科的选择是对的。莲娜确实走了一条上顶峰的山路。旅馆所在地海拔四千米,离顶峰虽然只有八百多米,但那条路是阿尔卑斯山中最陡峭、崎岖的险途,有绝壁,有深谷,有薄刀片样的山脊,有冷不防呼啸而来的山风……她两眼茫然发直,梦幻使她变成和原来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原来被压抑的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就像演员拿到了最好的剧本,她的感觉非常敏锐,登山动作恰到好处,准确无误。现在,她就是欧洲最好的女登山家!  弗朗科赶到绝壁前,借着月光,见到黝黑的岩石上爬着个穿淡装的人,从窈窕的身材可以断定,她就是平时看见高楼也要头晕的莲娜。她穿着紧身羊毛运动服,没带任何登山工具,徒手向欧洲最高峰攀登。
  如果在城里,弗朗科可以去悄悄请一群消防队员来帮助,但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他能去请谁呢?旅馆里的那帮人,他们只会大叫大嚷,准会把莲娜吵醒,一跤从绝壁上摔下去,掉进死亡之谷。他决定跟在她后面,见机行事。
  弗朗科戴上防滑的橡胶手套,穿上登山鞋,身挂丁字镐和绑着尼龙绳的搭钩,奋力向莲娜前进的方向攀去。月光下的山峰下,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地攀登着,真是一幅奇妙的景像。
  弗朗科毕竟备有工具,很快就缩短了和莲娜之间的距离,渐渐地,他们之间几乎只隔十步之遥了。弗朗科很奇怪:怎么一点也听不到莲娜的气喘吁吁声?而他自己呢,刚攀上五十米,就喘个不停了。梦游,真是一种不可思议、充满神秘感的疾病!  绝壁上的小路呈N形盘旋上升,不一会儿,人就身凌死亡谷之上,听着山谷中呼啸的夜风,弗朗科感到不寒而慄。他停下休息一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莲娜却一点也没有停留,她伸出手去就能抓住一块足够牢固的岩石,随着双脚的移动,身体的重心一次次上升。在通往薄刀形山脊的狭窄道路前,有一块面积几乎和篮球场大小的山顶平台,她沿着四周转3圈,就快步走向两边没有扶手的陡峭的山脊。
  这时,弗朗科已经来到平台上,他发现自己已失去拦住莲娜的极好机会,因为现在她已走上了山脊,是一点也不能去惊动她的。医生都说,梦游症患者是在做梦中之梦,如果惊醒她眼前的这个梦,她会倒在自己第一个梦里,而现实是,她将跌人死亡之谷!  设法子,他只得跟在她后面。走完这条几百米的险路,大概还会有比较宽阔的地方,到时再说吧。弗朗科把搭钩抓在手里,以防万一不慎滑跌,可以及时甩出搭钩,勾住什么突出的地方。
  莲娜走得很轻盈,简直和走乡间小路差不多,走走看看,十分潇洒,哪里像是站在海拔四千多米高的一条狭得出奇的山脊上!弗朗科小心地摸索前进,一面为莲娜的安全耽心害怕,不一会儿,身上就被汗水浸湿了。他发现自己的一个最大错误:没带表。因为莲娜的梦游一般不会超过清晨五点,如果那时她还在山上,那就十分危险了。在五点之前,她一般是会赶回她自己的床上去的,即从第二梦回到第一梦,然后再清醒过来。如果就在这狭窄的山脊上转身回去,他将进退两难……想到这里,他又发现自己犯了第二个大错误:和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顿时,他吓得身子晃了晃,差点从山脊上掉下去。
  等他平稳下来,定神朝前看,却发现莲娜已经完全转过身,发直的双眼穿过他,茫然看着前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们之间,只有五、六步距离!他们两旁,是漆黑的万丈深渊,死亡之谷!  月光下,莲娜的脸苍白得像个死神!  但是,她却是自己的妹妹,只是,她患了病。得想法拯救她和自己!  弗朗科急中生智,迅速将两只搭钩挂住山脊一面的岩石,自己抓住尼龙绳,让身体从山脊的另一面荡下去,给梦游的莲娜让出条路。
  莲娜的脚步声过来了,但是,她又在尼龙绳旁站停了,大概是在看风景。
弗朗科暗暗祈祷:千万别让她发现尼龙绳,别让她发现自己,否则,她将从第二梦直接坠入可怕的现实中去。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莲娜一直呆呆地站在危险的山脊上。荡在下面的弗朗科几乎怀疑她在上面躺下睡着了,不过,他终于听见她又慢慢地向绝壁方向走去。
  这时,弗朗科试着登上山脊,但是,手臂又酸又麻,一点儿也使不上劲。
山脊的那一面看来是背阳的阴面,又湿又滑,脚一点也帮不上忙,丁字镐也变成了废物。现在,弗朗科真的急起来了:自己吊在这里不要紧,莲娜总得有人照顾呀!照他的估计,五点之前,她是绝对赶不回旅馆的了,如果正巧在绝壁上……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朦胧中,他看到莲娜已走完山脊的那段路,来到了平台中央。这时,他竭尽全力,高喊一声:“莲娜!”  莲娜像是听见了呼喊,她愣了一下,接着,身子软软地倒了下了。
  弗朗科见自己第一步目的已达到,怕她再回到原来的梦里,就继续呼喊她的名字。一会儿,只见她抬起身子,恐怖地惊叫:  “弗朗科,我怎么会在这儿呀?!”  弗朗科马上对她说:“你别动,就在那儿坐到天亮,会有人来救咱们的。”接着,他就把事情经过,讲给她听。
  莲娜听罢,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她突然站起来说:“弗朗科,你是为保护我才被吊在下面的,如果不及时拉你上来,你的手臂会没力气,那样你会掉下去的!”  弗朗科大声制止她,说:“别动,你不能再做梦了!走上山脊,你就会出事!”  但是,莲娜却没听他的,崇高的兄妹之情给了她超越梦境的勇气。她走上山脊,来到弗朗科上面,将自己的羊毛运动服脱下,坠到下面。弗朗科满满咬了一嘴,鼻子里唔了声,莲娜就在上面用力拉扯起来。
  弗朗科顿时觉得浑身有了力量,手脚使劲,终于攀回狭窄的山脊。
  当他们来到安全的山顶平台时,莲娜大声说:“真可怕,真可怕,快叫醒我,这是在做梦,快叫醒我!”  弗朗科笑着说:“真是在做梦,但愿这个梦永远不会醒。瞧你,变得多勇敢呀!”  莲娜说:“我设法回去了。”  弗朗科说:“让我们就坐在这里。我给旅馆服务员留了条子,天亮后,他们会派直升飞机接我们的。我也不敢看你从绝壁上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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