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密林 斗恶[鬼]

  ●马文秋文 ●褚大伟 图

  1996年,我们铁路电气化局一处四段接受了祖国西南部宝竹铁路的施工任务,大学毕业四年的我被任命为段技术主管,与几十名职工一起赶到了云南省开远市石屏县的指挥部。

  施工图纸显示,这是一条很小的地方铁路支线,长仅110公里。当地山高林密,交通不便,虽物产丰富,经济却极落后。修建铁路的目的正是为了开发扶贫。在县城住了没几天,我便和周宗立队长奉命率领二十余名青年职工去30公里外的坝心寨建点,负责工程的前期测量、预算。

  坝心寨极闭塞,吉普车都开不进去。我们肩扛手提进寨后,住进租来的竹楼,过起了原始部落般的生活。男女青工们都刚走出大学、中专校门,属于实习生,一时叫苦不迭。

  但大家很快便喜欢上了这里,此地的风景太美了。我认为比起大名鼎鼎的九寨沟,坝心寨有过之而无不及。寨子周围几十里全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奇峰林立,异树纷呈,溶洞众多,彩湖相连,真好比世外桃源一般牴ぷ髦余流连于山水之间,妙不可言。铁路要过这里了,寨中的少数民族同胞对我们十分欢迎,彼此相处极为融洽。

  大约在我们进寨二十多天后,寨中突然风传附近山上闹起了“山魈”。最初是一个十几岁的傣族男孩夜里被吃掉,以后又有几名成年男子因在山上过夜而相继遇害。有一个人侥幸逃脱,却吓了个半疯,说那鬼与人一般大小,穿白衣,戴草帽,来去无踪,满嘴獠牙,舌头有半尺多长,眼睛像绿灯泡……

  此事在我们中间激起了轩然大波。几位女同胞认为这“山魈”的确存在,古书上也时常记载。本地尚未开化,与世隔绝,山中瘴邪之气终年弥漫,难免会生出一些为外界所不知的神秘异物。男子汉们大都一笑了之,说世间只有一种鬼——胆小鬼。

  潇洒的大学生梁东顺与楚楚动人的中专生玄桂玲一见钟情,谈起了恋爱。白天人多眼杂,工作又紧,他俩多在夜间互诉衷肠。月光如水,竹影婆娑,谈情说爱最适宜。爱情的力量使他俩敢上刀山、下火海,自然不会怕那子虚乌有的鬼。一天夜里,二人又结伴去后山竹林幽会。不料,凌晨二点多还未见回来。为防不测,周队长和我带领十多个男生出去寻找,几名大胆儿的女生也跟着。

  当地属于热带气候,雨量充沛,植被茂盛,出寨几公里,便是人迹罕见的原始丛林。近年来,居民们在山上开辟了不少橡胶、金鸡纳、龙眼、菠萝蜜等种植园,森林已大幅减少。人们经常在山上过夜,巡视园林,客观上为“鬼”行凶提供了便利。

  繁星点点,夜风习习,广袤的大森林沉浸在黑暗之中。不时有各种鸟兽的鸣叫声响起,显得格外寂寥、诡谲。正走着,一个女生惊恐万分地叫起来:“鬼牴怼…”

  众人都吓得一激灵,定睛望去,几十米外的一株滇楠树后面,果然隐约出现了一个飘忽的鬼影。它戴着草帽,身上红白相间,舌头颤动着,耷拉在下巴上,尖牙利齿,闪着白光。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含糊,大而浑圆,真像两只灯泡,放射着熠熠的绿光,令人不寒而栗。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魅真真切切地出现了犜诔〉娜宋薏煌菲し⒙,噤若寒蝉。少顷,几个女生尖叫成一片,紧闭双目,往男生怀里钻。周队长三十多岁,果敢老练,立即用手电照过去。那鬼怪啸一声,隐身而去。

  没几分钟,鬼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引发一阵尖叫。此后鬼在几个方向反复出现,又稍纵即逝。我们仿佛陷入了大群鬼魅的包围之中。它速度奇快地在我们周围飘来飘去,准备实施一个阴险骇人的阴谋。种种可怕的传闻和联想一起袭上脑际,令人勇气全消。如果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荒山野岭看见这鬼,不吓死才怪。

  我们都“晕菜”了,眼前出现纷乱的幻觉。猛听周队长大吼一声:“男生在外,女生在内,顺原路火速下山牎彼低晁举着手电,头前带路,众人紧紧跟上。鬼一路尾随,不住怪叫,却未敢对我们下手。狼狈不堪地回到住处,我们一行倒也跟鬼差不多了,个个眼神呆滞,脸上像戴了奇特的面具。女生们披头散发,面色煞白,娇喘不断,让人联想起鬼片中的僵尸。有人想笑,但没笑出来。

  捱到天明,我们再次上山,终于找到了已不幸遇难的梁东顺和玄桂玲。尸体上齿痕累累,被啃得不成样子,内脏也被掏空了。二人眼珠暴出,舌头吐出老长,面部肌肉扭曲变形,显然是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活活吓死的。现场鲜血淋漓,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我们为同伴的惨死而悲痛不已。

  尸体被火速送往了县城,此事也如实汇报了指挥部的领导。单位一面处理善后事宜,一面向公安机关报案。当时石屏县公安局正在全力调查一宗边境走私毒品大案,让我们等几天再说。

  职工们都无心上班,工作全面停止。五天后,仍没有消息。几名与梁东顺处得不错的男生找到周队长,要求上山捉鬼,为哥们儿报仇。周队长明白鬼不降伏,工作任务就无法完成。他找我商议良久,决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捉鬼行动。那天中午,点上所有的男职工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野味宴,喝了几瓶好酒。酒这东西最壮胆。一番海吃豪饮后,席间的豪言壮语便层出不穷。众人纷纷发誓,要跟恶鬼一决雌雄。

  我们从老乡家借了一杆土火枪,又带上大号应急灯、无线步话机,当晚十点多钟,便斗志昂扬地上了山。天公不作美,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阴云密布,黑得像锅底,低低地罩在头顶。山林中本来就密不透风,这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一鼓作气转悠了两个多小时,连个鬼毛都没见着,众人都有些心悸了。

  黑暗是制造恐怖的魔术师。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最胆小的人也敢拍着胸脯宣称自己绝对不怕鬼,可在漆黑的夜色中,随便给来点小刺激就能让他吓得哭爹喊娘。无边的黑暗让又急又累的我们体会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可捉摸的,未知的事变随时可能降临。也许鬼就潜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正恶毒而又得意地注视着我们呢。而我们浑然无觉,只能茫然而徒劳地乱闯乱摸。

  电闪雷鸣,山雨欲来。为尽快找到鬼,周队长集合大伙,征询了一下意见,便把十人分成了三组。我和周队长两人一组,其余每四人一组。每组带一只步话机,随时联系,服从统一指挥,不得走出太远。众人都持有棍棒、柴刀等武器,周队长把火枪交给了身强力壮的李权,让他专门负责伺机开枪打鬼。

  山风呼啸着,掠过密匝匝的森林,发出刷刷的响声,气势恢宏。与其他人分开后,我和周队长沿着陡峭的山路细细搜寻。他在前,举着应急灯。我拿着步话机走在后面,相距四五米外。应急灯很亮,但光线过于集中,垂直地射向前面,旁边还是黑黑的。我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没听出任何响动,却清晰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几乎与此同时,分明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我的双肩上。我当时脑子是清醒的,清醒得近于过敏。我十分清醒这意味着什么。我明白千万不能回头。然而我脖子却不听使唤。

  山风猛烈地刮着,我下意识地向后看去。顿时,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心脏剧烈地颤了两下。鬼牴碛胛医在咫尺犆面獠牙,火红的长舌,绿莹莹的眼珠……它诡异地怪笑着向我扑来犖业耐贩⒑秃姑刷地直立起来,强大的刺激瞬间摧垮了我的神经中枢。我全身麻木,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恍惚中,刺眼的灯光掠过我的脸,周队长大吼一声,挥舞着锋利的柴刀,向鬼冲去。鬼不再理会我,与他展开了混战。仓促中,周队长的应急灯掉在地上,因此也看不清鬼的真面目。厮杀了好一阵儿,只听鬼一声惨叫,掉头向山上逃窜。周队长忙过来扶起我。我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事后得知,我的瞳孔都发散了。

  周队长对着步话机喊:“王军博、李权,鬼朝你们那儿跑过去了牽旖刈∷牪灰怕犓受伤了牎

  两人立即应答。几分钟后,回音又传来:“队长,我看见鬼了犝饧一锸纸挪⒂,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它跑不了了牎

  雷鸣突然密集起来,耀眼的闪电一次次划破混沌的长空。片刻,暴雨倾泻而下,天与地被无数道喷射的水柱连接在一起,白花花一片苍茫。

  “弟兄们犚欢ㄒ顶住牫砂芫驮诮裢怼牎敝芏映じ大伙鼓劲儿。

  雷鸣震天,雨声盈耳,这天翻地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让怯懦者魂不附体。然而我们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却被撩拨得近乎疯狂了。大家抛开劳累和恐惧,顶住劈头盖脸的雨水,全力追赶。

  鬼看上去伤势较重,跑得并不快,也没什么“法术”,被众人牢牢盯住。它仓惶跃上了一座植被较少的陡峭的石山。雨水砸在参差的石头上,溅起老高。一道道汇成的细流奔涌而下,注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和凹地。鬼无处藏身,便拼死朝山坡上爬。人群也分散开上了石山。“李权,鬼已进入有效射程牽枪吧,瞄准点牎敝芏映つㄈヂ脸雨水大声下令。

  “是牎崩钊ㄓΦ馈K忙活了一阵,却未见枪响。步话机又响起来:“队长,火药和铁砂都淋湿了,没法儿打犝馇顾惆啄昧恕牎

  “唉,真他妈可惜牎敝芏映ざ僮愦沸亍

  众人瞅准茫茫雨雾中的鬼,陆续接近了山石裸露的光秃秃的峰顶。我和周队长一直在后面。他突然对着步话机大吼起来:“我命令犓有人立即停止追赶,后退二十步,就地蹲下,手扶膝盖犓不听话我跟他没完牎

  周队长是怕大伙遭到雷击。众人闻听只能退回来。鬼趁机窜上了险峻的山巅。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撕烂夜空,瞬间迸射出刺目的白光把整个山林照得亮如白昼。少顷,一连串超高分贝的炸雷在天际轰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酥,几近失聪。我蹲在地上,身上又痒又麻,头发丝儿直往上飘。

  雷雨过了高峰,逐渐平息下来。周队长集合众人,看看没危险了,才一起向山顶摸去。在场的人都成了标准的落汤鸡。有的干脆把衣服脱下扔了,通体只穿一条内裤儿。

  灯光照过去,远远地见鬼仍趴在那儿。它的运气差极了,竟没逃脱。它一动不动不知又在玩什么新花样。我们一时不敢向前。等了半晌,大家才剑拔弩张地逼过去。

  鬼的草帽弄丢了,露出两只尖儿上长长毛的大耳朵。它的衣服已撕得稀烂,身上的红毛被烧糊了一大片,散发着难闻的焦臭味儿。很显然,恶鬼已被雷活活劈死了。

  所谓“鬼”竟是一只四足动物,长着短短的红毛,长约1.5米,后腿粗而长,前腿较短。它的屁股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是周队长砍的。在它前方3米远有一个深深的石洞,估计是它的老巢。它只要逃入其中,定能躲过这场劫难。再想捉它势比登天。好险啊

  有人认出这是猞猁,一种不常见的哺乳动物。它的外表并无惊人之处,但一“穿”上衣服,却是吓人得很。这畜牲怎么会穿衣服呢熣媸欠艘乃思。

  大家议论良久,抬起鬼兴高采烈地下了山。第二天,死鬼被游街示众。闹鬼事件渐渐平息了。乡亲们把我们奉若神明。周队长得到了上级的表扬。

  我一直未能解开心中的疑团。几个月后,我去百余里外的孔雀山自然保护区游玩,向一位姓郭的工作人员请教此事。他告诉我,猞猁是一种珍罕的野生动物,会直立行走。它的食物主要是果子狸。果子狸系山珍中的绝品,味道鲜美。近年,人们大肆捕捉果子狸,供应城市中的饭店,几乎将之逮绝。散居在林中的猞猁面临断炊。

  所有的食肉动物都是潜在的食人兽,猞猁也不例外。但它祖祖辈辈从未有吃人的习惯,而且十分怕人。在极度饥饿的驱使下,那只猞猁铤而走险,破天荒地吃了一个人。它发觉人肉味道还算不赖,人的防卫能力也相当差,比其他动物更易捕杀。于是它频频袭人……

  可能在某次吃人后,死人的衣服无意中缠套在了它身上,恰好被另一个人看见。那人以为是“山鬼”,此事便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

  选自《新聊斋》199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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