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温馨的家

　　沃尔特爬下梯子，走到外面。壁炉山庄沐浴在破晓时分最早的一缕奇怪的曙光中。空谷里白桦树的上空，依稀透出银粉色的光线。他也许可以从侧门进屋去，苏珊有时会为医生留着这道门。

　　侧门果然没有锁。沃尔特喜极而泣，他悄悄地溜进门厅。屋里依然很黑，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他要去睡一觉……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如果一直没有人回来，他就死在床上，到天堂去找妈妈。只是——沃尔特记起欧普尔说过——天堂有几百万公里远。绝望再次挟裹了他，使得他忘记了脚下的路，就在楼梯的转角处，他一脚踩在正在那儿酣睡的小虾米的尾巴上。小虾米愤怒的号叫响彻了整幢屋子。

　　苏珊刚刚合上眼，就被这可怕的声音惊醒了。苏珊十二点才上床。经过下午和晚上的折腾，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就在安妮生孩子最紧张的时刻，玛丽·玛利亚·布里兹却一个劲地添乱，她叫嚷着“身子一边疼”，一会儿要热水袋，一会儿要帮她敷药，最后还要一块湿布盖在她的眼睛上，因为她的“某一个头疼”又发作了。

　　在三点钟的时候，苏珊又醒过来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觉得有人迫切地需要她的帮助。她起床来，蹑手蹑脚地走过门厅，来到布里兹太太的房门前。里面一片寂静，她能听到安妮那轻柔平稳的呼吸。苏珊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床上，她确信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噩梦中的碎片。她以前总是嘲笑阿布·弗拉格，说灵魂出窍都是巫师们玩的鬼把戏，但经历这天晚上的事后，苏珊后半辈子一直坚信她自己也有这种感应能力。

　　“沃尔特在叫我，我听到了。”她心里暗想。

　　苏珊听到可怕的猫叫后，再一次起床出去看了看，她觉得壁炉山庄这天晚上真的着魔了。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法兰绒睡衣，这件旧睡衣因为反复搓洗已经缩水了，现在都缩到她瘦骨嶙峋的脚踝上了，显得非常难看。但是在她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小人儿眼里，苏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沃尔特·布里兹！”

　　苏珊跨上两步，把他拥入怀中，她温暖有力的怀中。

　　“苏珊……妈妈死了吗？”沃尔特说。

　　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短短几分钟后，生活充满了阳光。沃尔特吃饱喝足后，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苏珊给他烧起了炉火，让他喝下了一杯热牛奶，吃了一片烤得金黄的面包和一盘他最喜欢的“猴脸”饼干，然后在他的被窝里塞了个热水袋给他暖脚。她已经给他淤青的膝盖涂了药。有人照顾自己……有人想着你……你对别人来说很重要，知道这一切，他的心里感觉美妙极了。

　　“你能确定吗，苏珊，我妈妈真的没有死？”

　　“你妈妈现在睡得又香又开心，我的小羊羔。”

　　“她根本就没有生病吗？欧普尔说……”

　　“哈哈，小羊羔，你妈妈昨天有一会儿是感到很不舒服，但是现在都好了，这次她根本就没有性命之忧。你乖乖地待在这儿，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你就可以看到她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如果让我逮到罗布里奇那些小魔鬼，我一定会好好修理他们的！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从罗布里奇一路走回家的。十公里远啊！而且还是在这样寒冷的晚上！”

　　“我真是给吓坏了，苏珊。”沃尔特老老实实地说。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安全而幸福。他……回家了……他……

　　他睡着了。

　　当他一觉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了。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涌进来。他一瘸一拐地去看妈妈。他最初觉得自己干了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妈妈对他从罗布里奇逃走这事一定会很生气的。但是妈妈看到他，却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她已经从苏珊那里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并且已经打电话向珍·帕克解释过了。

　　“噢，妈咪，你不会死了吧？你还很爱我，是吧？”

　　“亲爱的，我才没想过要死呢……我爱你爱得心疼呀。想想看，你竟然会在晚上从罗布里奇一路走回来！”

　　“而且还空着肚子呢，”苏珊后怕得颤抖起来，“他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啊。看来充满奇迹的时代还没有结束呢，我们都目睹了这个奇迹。”

　　“小伙子精神可嘉啊。”爸爸笑着走进来说，他的肩上坐着雪莱。他拍拍沃尔特的头，沃尔特抓住他的手，将它紧紧搂在怀里。世界上没有比爸爸更好的人了。看来没必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害怕。

　　“我不用再被送到别人家去了，对吧，妈咪？”

　　“除非你想去。”妈妈答应他说。

　　“我永远都不想去……”沃尔特话刚出口，马上又停了下来。毕竟，他并不介意再次看到艾丽丝。

　　“来看看这儿，小羊羔。”苏珊说，她带着一位年轻女士走进来。那个女士面色红润，穿着白色的围裙，戴着白色的帽子，手里捧着一个篮子。

　　沃尔特一看，是个婴儿！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多么短小啊。满头都是光滑湿润的鬈发，还有一双可爱的小手。

　　“她是不是很漂亮？”苏珊骄傲地说，“看看她的睫毛——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婴儿有她这样的睫毛。而且她还有一对漂亮的小耳朵。我看人总是先看耳朵。”

　　沃尔特迟疑了一下。

　　“她确实很可爱，苏珊——哦，看她可爱的卷卷的小脚趾！但是——她怎么这么小呢？”

　　苏珊大笑起来。

　　“七斤重呢，可不小啦，小羊羔。她现在已经开始东瞧瞧，西看看了。这个孩子还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抬头看医生了。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孩子。”

　　“她会长出红头发的，”医生满心欢喜地说，“可爱的红头发，就像她母亲一样。”

　　“她淡褐色的眼睛就像她的父亲。”医生的妻子喜上眉梢。

　　“为什么我们家没有谁长着黄头发呢，我都不明白。”沃尔特神往地说，他想到了艾丽丝。

　　“黄头发！就像德鲁家的一样！”苏珊无比轻蔑地说。

　　“当她熟睡的时候，看起来是多么可爱呀，”护士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小婴儿熟睡时闭着的眼睛有她这么漂亮。”

　　“她真是个奇迹。我们家所有的孩子都很漂亮，吉尔伯特，但她是最漂亮的一个。”

　　“上帝保佑你，”玛丽·玛利亚姑妈鼻子里哼哼地说，“世界上漂亮的婴儿多的是，你知道的，安妮伊。”

　　“但世界上可从来没有哪个婴儿像我们家这么漂亮的，玛丽·玛利亚姑妈，”沃尔特骄傲地说，“苏珊，我可以亲亲她吗？就亲一下，好不好？”

　　“当然可以，”苏珊说，她瞪着玛丽·玛利亚姑妈远去的身影，“我现在要去下厨房，做一个樱桃馅饼供晚餐吃。玛丽·玛利亚·布里兹昨天下午做了一个……我真想让你瞧瞧，亲爱的医生太太。那简直就像是猫抓过一样。为了不浪费，我只得自己尽量多吃点，但只要我还是健康和强壮的，我就绝对不会让那种东西出现在医生的餐桌上，我向你发誓。”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好的面点厨艺，你知道。”安妮安慰苏珊说。

　　“妈咪，”等苏珊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出去后，沃尔特说，“我觉得我们有个非常棒的家，你觉得呢？”

　　“的确是一个非常棒的家。”安妮躺在床上幸福地想，小婴儿就躺在她的身边。她很快就能恢复得像以前一样，脚步轻盈地和孩子们在一起，爱着他们，教育他们，抚慰他们。他们会向她敞开心扉倾诉喜怒哀乐，有小小的欢乐和悲伤，有刚刚萌芽的希望，有莫名的恐惧，有各种各样的小问题，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他们看来却是天大的事，让他们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她会再次将壁炉山庄生活的点滴用丝线串起来，编织成一串美丽的项链。还有，她要好好照顾吉尔伯特，免得玛丽·玛利亚姑妈说闲话。两天前，安妮听见她对吉尔伯特抱怨：“吉尔伯特，你看起来累得要死。难道就没有人关心你吗？”

　　在楼下的厨房里，玛丽·玛利亚姑妈正沮丧地摇着头说：“所有刚出生的婴儿的腿都有点儿弯曲，这我知道，苏珊，但是那个孩子的腿弯得太厉害了。当然我们不能把这话告诉可怜的安妮伊。苏珊，你可千万别向安妮伊说起这话呀。”

　　苏珊一如既往地冷漠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