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拍”天下惊——凌濛初

  凌濛初(公元1580年—1644年)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乌程(今浙江湖州)人,祖先世代为官,祖父凌约言是嘉靖十九年进士,官至大名府通判,后来辞官回家,与兄弟凌稚隆一起从事编纂工作。乌程凌氏是当时颇有盛名的书刻家,又与创造著名“闵版”的出版世家乌程闵氏世代姻亲。因此凌濛初是在浸染着商业气息的浓厚文化氛围中成长的,18岁补廪膳生,和冯梦龙一样科场不利,不得已而转向著述,55岁方任上海县丞,后因功擢徐州判官。凌濛初著述宏富,除“二拍”外,据《湖州府志》记载,有学术著作《圣门传诗嫡冢》、《诗经人物考》,诗文集《鸡讲斋诗文》、《国门集》,散曲集《南音三籁》等,但他最主要的成就还在小说和戏曲方面。戏曲方面他先后编写了《北红拂》、《颠倒姻缘》、《虬髯翁》、《乔合衫襟记》、《莽择配》、《宋公明闹元宵》等六部戏剧,曾得到汤显祖等人的高度评价。此外,还有戏曲《虬髯翁》、《红拂》以及其他类型的著作多种。
  《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二拍”,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拟话本小说集,与冯梦龙的“三言”齐名。《二拍》创作的直接原因之一是“三言”的编纂和畅销,另一原因是凌濛初科场的失意。《拍案惊奇》成书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第二年由尚友堂书坊刊行问世。《二刻拍案惊奇》刊于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二拍”各40卷40篇,而其中《二刻拍案惊奇》第23卷与《拍案惊奇》重复,第40卷已亡佚,补杂剧《宋公明闹元宵》权以充数,因而“二拍”实存小说78卷78篇。
  “二拍”基本上是凌濛初个人独立创作的拟话本小说集,作者“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畅之”;其思想内容广泛反映了各阶层人们的现实生活,但所有的生活图景都是透过凌濛初的视角,浓重地染上了他个人的观念和性格的底色。凌濛初没有志得意满的平和,也没有与世无争的闲逸,他是带着强烈的愤世嫉俗的不平之气,尖锐地审视当时世界的。因此,“二拍”反映的世界与人心几乎处处疮痍,故事叙述间充满着深刻的忧愤与尖刻的讽喻。“二拍”的主要内容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 “二拍”对商人、商业给予了相当的肯定和关注。商人的地位提高了,不仅认为官宦人家与商人通婚是门当户对,而且商人甚至高于读书人。《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说到这样的情况:“……徽州风俗,以商贾为第一等生业,科举反在次着。……得利多的,尽皆爱敬趋奉;得利少的,尽皆轻薄鄙笑,犹如读书求名的中与不中归来的光景一般。”“二拍”对商人的活动不以“义”来评价,只是单纯地叙写和赞颂商人追求暴富的商业活动。
  “二拍”以肯定的态度描写了商人无限膨胀的发财欲望。《拍案惊奇》的首卷是《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描写命里“有巨万之富”的文若虚,偶然间拣着个好玩的破龟壳,竟然使他眨眼之间云里雾里成了巨富,无本万利的奇妙好运正反映了商人牟取暴利的梦想。商人不仅在物质上成为社会的主人,而且,在精神上也代替了原来的文人,商人的主角地位,成为小说的主人公。
  其二, “二拍”还描写了官吏的昏庸无能,暴虐残酷与贪财受贿。在《恶船家智赚假尸银,狠仆人误报真命状》中,恶船家设计使王生蒙受不白之冤,而知县明时佐不加勘访,就把王生痛打一顿,投入大牢;官府的昏庸,反助了恶人奸计的实现。《伪汉裔夺妾山中,假将军还姝江上》写江湖大盗柯陈, “专在江湖中做私商勾当”,与官府勾结,“上司处也私有进奉,盘结深固,四处响应,不比其他盗贼,可以官兵缉拿得的”。官府不但不为民除害,还与强盗结伙害民。“二拍”尤为深刻的是揭露了当时官府径直为盗的罪恶,《进香客莽看金刚经,出狱僧巧完法会分》中常州柳太守听说洞庭山某寺藏白香山手书《金刚经》,价值千金,索取不成,便吩咐强盗告此寺住持窝赃,监了住持,诈取了《金刚经》。
  《贾廉访行府牒,商功父阴摄江巡》写诸路廉访使贾谋贪财无行,探知商知县富厚,与商家结成儿女亲家,商知县亡后,贾谋欺孤儿寡妇没有主意,假拟公府关文,把商家财物骗归己有,凌濛初在小说中愤慨地说:“官人与贼不争多……却又施在至亲面上,欺孤骗寡,尤为可狠!”
  其三,爱情与婚姻也是“二拍”中最重要的主题。“二拍”中同样肯定“情”对于人生的至高价值,但更多把“情”与“欲”即性爱联系在一起,并且对女性的情欲多作肯定的描述,这对传统道德观的冲击更为直接。如《闻人生野战翠浮庵》写女尼静观偷偷地爱上闻人生,后与闻人生同宿一船,就主动去招惹他,最终得成完美婚姻。作者对此评述道:“这些情欲滋味,就是强制得来,原非他本心所愿。”《通闺闼坚心灯火》一篇更具代表性,罗惜惜与张幼谦自幼相爱,私订终身之盟,后惜惜被父母许嫁他人,她誓死反抗,每日与幼谦相会。小说中写道:
  如是半月,幼谦有些胆怯了,对惜惜道:“我此番无夜不来,你又早睡晚起,觉得忒胆大了些,万一有些风声,被人知觉,怎么了?”惜惜道:“我此身早晚是死的,且尽着快活,就败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甚么?”
  青年女子为追求个人幸福而对封建礼教所作的大胆抗争,在这里被描述得具有悲壮的意味,体现出作者对自由婚恋的积极主张。
  “二拍”中的故事,大多写的情节生动而语言流畅,大量运用活泼的口语、注意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更应格外值得注意的是,凌濛初对小说反对偏重传奇性的看法及其在创作中的表现,如《韩秀才趁乱聘娇妻》、《恶船家计赚假尸银》、《懵教官爱女不受报》等篇,非但没有神奇鬼怪或大奸大恶之类,而且也没有过于巧合的事件。情节的生动,主要靠巧妙的叙述手法,这就更向“无奇”的方向发展了。小说摆脱传奇性,这是艺术上的重要进步。因为这样它就更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而更有利于对人性内涵的深入开掘。后世《儒林外史》、《红楼梦》等优秀作品,就是朝着这一方向发展而获得更大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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