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跑腿小弟

  02 跑腿小弟

  1935年1月5日,星期六

  一觉醒来我才发现自己很傻,居然穿着鞋子睡着了,还 把球棒放在被窝儿里。妈妈正在我房间外面的狭窄走道上乒乒乓乓地忙着。我把球棒塞到床下。

  “爸爸呢?”我问。

  “在这儿!”爸爸从客厅应道。他正和娜塔莉坐在地板上,双手各握了一大把纽扣。

  “爸爸,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牢房,或许我们还 可以一起打球?”我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只有六岁半,但我忍不住要这样说。他总是不在家,我昨天几乎一整天都没有看到过他。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家好冷清!

  爸爸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娜塔莉的纽扣摆成两堆,站起身来,掸了掸制服。

  我跟着他走进厨房:“你今天不去上班吧?”

  “可我要花很多时间到洗衣间巡逻呀。”

  “是吗?你昨天晚上不是去过了吗?”

  妈妈从我和爸爸中间挤过去,在水龙头下洗手。“穆思,你爸爸在这里有两份工作,水电工和警卫。”

  “两份。”娜塔莉在客厅叫道,“两份工作。两份。”

  这屋里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私人谈话”吗?

  我提议说:“我可以帮你忙……”

  爸爸摇摇头说:“你不能进去。牢房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比你还 高呢!”

  “再说啊,再说下去啊。”爸爸大笑,“我也没有你那样的一双大脚,那双脚可是折磨人呢。”他把我的头揽过去,敲了敲。

  “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看到你了。”我说。

  “两个月,二十二天,二十二天。”娜塔莉叫道。

  “没错,亲爱的,你告诉他!”爸爸回应道。

  “我打赌你今天早上带娜塔莉出去过,对不对?”我脱口而出。

  “噢,穆思,拜托……”在角落正擦洗冰箱的妈妈抬起头说,“你那时根本还 没起床。”

  “这不公平。”我说,虽然我很清楚自己当时确实没起床。

  “小伙子,别跟我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别惹我唠叨!”妈妈瞪着我说。

  “穆思,我很抱歉。”爸爸边说边拿起警卫帽戴上,“你是知道的,我也想整天跟你在一起啊。”他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很快地移开。

  “等一下,等一下……你现在就要走了?”我问。

  他小声迟疑着说:“恐怕是这样。不过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的,朋友。我向你保证,好吗?”他微笑着,吻了吻妈妈、小娜后,就往门口走去。我看他走过窗前,边走边甩头,好像脚在痛一样。

  妈妈瞥了一眼手表:“我的天,已经这么晚啦?穆思,我去市区一趟,你帮忙看着娜塔莉。我得去买些食品,还 要安排运送冰块的事。”

  “冰块?”我问。

  “我们买不起电冰箱,这个得留着。”她轻轻拍着那台老冰箱。

  “楼下也卖食品杂货,不是吗?”

  “那儿东西不多。我不在时,尽量拆开一些行李。11、12和13都是你的东西。”妈妈指着那些由娜塔莉编号的条板箱,然后她脱掉围裙,穿上外套,又戴上手套和帽子。

  我问:“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我尽量早点回来。好好照顾她,好吗?”妈妈抓着我的手臂,握了握。

  我知道她想到昨天火车上发生的事了。我去小便,回来时娜塔莉正在乱踢乱叫。她把窗帘从杆子上扯下来,还 把她的纽扣盒甩到走道上。妈妈紧紧抱住她,免得她伤到人。火车乘务员和司机大吼大叫,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位小姐还 给她拍了照。

  最后妈妈靠坐在娜塔莉右边,也就是车厢走道上,她才安静下来。我分不清到底是娜塔莉的行为还 是妈妈的行为比较让我难堪。

  有时候小娜可以一连好几天发脾气,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气消,尽管她现在看起来还 蛮平静的。

  “没问题,妈妈。”我跟到门口,“我说今天早上娜塔莉和爸爸出去很不公平,其实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没有,我真的……妈。”

  她叹口气道:“好吧,穆思。仔细看好了娜塔莉,好吗?”

  我看着她离开。一阵薄雾从海湾升起,有如一堵灰墙般的把我跟所有东西都隔开了。

  我在厨房里找到一包即烤即吃的东西,但看不出是什么。

  我觉得可能是你们喜欢吃的意大利通心面。期待与你们见面。

  碧・崔克叟

  卡片上这么写着。

  那盘意大利通心面吃起来像是在粗粗的意大利面里掺加了比萨。我正要盛第四或第五碗时,就听到了敲门声。

  “不要应门!”我一边对娜塔莉喊,一边费力地跨过一堆箱子走到前门。我最不希望娜塔莉在的时候遇到陌生小孩。刚认识的人都不了解她,他们根本不了解!

  “开门!”一个女孩叫着。那是个小小孩――反正是个矮冬瓜啦,我从窗户这边只能看到这些。

  “不要!”我大叫一声。不过太迟了,娜塔莉早已走到门边。她把两只手放在门把上,用尽全身力气,努力要把门打开。

  “不要开门!”我用全身的重量顶住门。

  “别这样,我知道你会开的!”外面那个女孩说。

  噢,这下可好了!门的那边有个小母老虎,门的这边有个惊声尖叫的娜塔莉。说什么女性比较弱势,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虽然我比她们两个加起来还 重,但这已经无关紧要――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认输。我让娜塔莉打开门。

  外面那个女孩的黑鬈发有一边是平的,好像她一直朝那边侧睡一样。更有趣的是,她有一半的牙齿不见了,剩下的几颗对她的嘴巴来说,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你多大了?”她“盘问”我。

  “十二。”

  “不对,你才不是呢!”说完,她连问都懒得问就进来了。

  “我为什么要谎报年龄啊?”

  她紧咬着嘴唇,好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你的脖子很粗。”

  “说谎的人应该是鼻子变长,而不是脖子变粗。”(①世界上广为流传的著名童话《木偶奇遇记》中,小木偶皮诺曹只要一说谎,鼻子就会不断地变长。)

  “错。”她摇着头,好像很确定我错了。

  “那你是……七岁?”

  “七岁零三个月。嗨,娜塔莉。”那个女孩露出大牙、小牙和缺牙微笑着,悄悄对我说,“你爸爸告诉过我她的事了。”

  我们都望着娜塔莉。她的头发跟我的一样,是棕发混杂着金发,像鸟食的颜色;不过眼睛不一样,我的是棕色的,她的是绿色,像是没人想要交换的玻璃球。她嘴巴张得太开,肩膀不对称,还 有一只手总是强压在另一只手上――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怎么了。他们就是知道!

  “她多大了?”那女孩悄悄地问。

  我回答:“十岁。”娜塔莉的年龄永远是十岁。每年妈妈都为她举办生日派对,但是生日过后她还 是十岁。从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就用这种不同常规的方式计算娜塔莉的年龄了,这样娜塔莉就变得比我小,而妈妈也会为我新学会的每一件事情开心,而不会在意娜塔莉学不会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问。

  “泰瑞莎・麦特曼。我应该带你到处看看。你什么都还 没看过,对不对?”

  “我们昨天晚上才到。”

  “娜塔莉,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快去拿她的外套!”泰瑞莎对我发号施令。

  我壮得跟橄榄球后卫一样,而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居然把我当成跑腿小弟,难道她觉察到我的弱点了吗?

  尽管如此,我还 是想去看看这座诡异的小岛,我才不管那一帮罪犯怎么想呢。我匆匆写了张字条给妈妈,告诉她我们出去了,然后把字条夹在西红柿酱和鱼肝油中间。

  “走吧,小娜。不是每个人都能跟小偷和杀人犯隔一条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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