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丢了绿帽子

  这是一个荒诞的伦理故事。

  一个性无能者,一个骗子,一个大侠,一个处女,一个剃头匠,为了一顶绿帽子,乱作一团……

  开头是诡异的。

  过程是恐怖的。

  结局是什么,我还没想好。

  随它去吧。

  1、大风刮来的剃头匠

  赵不绿有一个外号:快递员。

  这个外号看上去不褒不贬,很平常。

  其实,它的背后隐藏着不堪的内容。

  它的意思是说赵不绿弄那事儿的时候,就像个快递员一样,把东西放到门口就走,从不进门。

  因为裤裆里那物件不中用,赵不绿一直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只是没有证据。

  他一直没有放弃搜集证据。

  这一天晚上,他去给老钱家的驴看病。他是一个兽医。

  木勺镇很安静,是那种让人害怕的安静。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显得夜更黑。风很大,吹得全世界都在晃荡。

  走出一条小巷,拐个弯,赵不绿看见路灯下坐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剃头匠,旁边有个担子,担子的一头是红漆长凳和围布、刀、剪之类的工具,另一头是一个小火炉,上面烧着一锅水,“咕嘟咕嘟”冒热气。

  赵不绿有些诧异。他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剃头挑子了。他走过去,狐疑地说:“干什么的?”

  那男人看着他,谦卑地说:“剃头的。”他大约四十岁,面容俊朗,只是有些落魄,胡子拉碴的。

  “你叫什么?”

  “陈皮。”停了一下,他又解释说:“陈皮是一味中药,就是晒干的橘子皮,可以开胃、化痰。”

  赵不绿转身要走。

  “等一下。”陈皮喊住了他。

  “什么事?”

  陈皮认真地看着他,突然问:“你丢东西了吗?”

  赵不绿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绿帽子。”陈皮笑了,笑容很深。

  赵不绿耐心地等他笑完,说了句:“真无聊。”转身走了。

  陈皮在背后说:“那个女人的左屁股上有一块蝴蝶状红色胎记。”

  到老钱家还有一段路,两边是没有灯光的屋子,不见一个人。赵不绿掉头往回走。有一件事,他必须回去问问妻子。

  那个剃头匠不见了。他仿佛是大风刮来的,大风又把他刮走了。

  赵不绿踹开屋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妻子。妻子哭丧着脸,眼神有些飘忽,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

  “你是不是和一个剃头匠弄过那事儿?”赵不绿开门见山。

  妻子不承认。

  “你们要是没弄过那事儿,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左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妻子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

  赵不绿生气了,抄起菜刀,一下砍在妻子的脑袋上。

  妻子还是哭丧着脸。

  2、四大奇人

  头顶上吊着一个灯泡。

  它太老了,身上长出了一层灰绒绒的细毛。它发出的光都是灰色的,照在人的脸上,脸也变灰了,死人一般。

  墙上挂着一个黑边镜框,里面是一个没有色彩的女人,哭丧着脸,脑袋上有一把菜刀。

  赵不绿一直盯着她。

  她也盯着赵不绿。

  这是活人与亡灵的对视。

  天一点点地亮了。

  赵不绿出门去找剃头匠,想要求证一件事。找了一圈,没找到,看见三个人站在路边聊天:一个骗子,一个大侠,一个处女。

  胡瓜瓜五十岁,是个骗子,见人就骗,亲戚朋友都不放过。

  唐吹花二十三岁,自称大侠,一言不合就打人。

  苗姑娘三十岁,自称处女。她的名字就叫苗姑娘。其实,她原本想叫苗处女,只是派出所的老张不同意,他说苗处女这个名字有伤风化,不和谐。她退了一步,改名苗姑娘(她原来叫苗小凤)。

  虽说现在很多姑娘都不是处女了,但是在封闭的木勺镇,姑娘就等于处女。

  欲盖弥彰。

  赵不绿这样评价苗姑娘的改名行为。

  木勺镇其他人不如赵不绿有文化,只能用一个更加直白却又更加贴切的词来形容徐姑娘:破鞋。

  在一片骂声中,徐姑娘顽强而孤独地活着。她开了一个裁缝铺,不但给活人做衣服,还给死人做寿衣。

  八年前,苗姑娘差一点就不是处女了。

  她和镇长的儿子订了亲。

  可惜,结婚的前几天,镇长儿子下河摸鱼,淹死了。

  木勺镇的人都说苗姑娘命里克夫,是扫帚星,没有一个男人敢娶她。于是,苗姑娘成了木勺镇唯一的女光棍,尽管她长得最好看。

  虽然男人们都不敢娶她,却总想和她睡觉。

  据说,已经有六十多个男人心想事成了。不过,苗姑娘不承认,一直坚称自己是处女,甚至为此改了名。

  赵不绿走过去,听他们说什么。

  木勺镇四大奇人凑齐了。

  胡瓜瓜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了吗?来了一个剃头匠,要给木勺镇的某个男人送绿帽子。”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扫了赵不绿一眼。

  赵不绿的脸一下就绿了。

  “怎么回事?”唐吹花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据说,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个剃头匠路过木勺镇,在河边和一个正在洗澡的女人弄过那事儿。”

  “那个女人是谁?”

  “剃头匠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女人的左屁股上有一块蝴蝶状红色胎记。”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儿吗?”

  “那个女人一直背对着他。他说,那个女人可能是在等什么人,没等到,让他趁虚而入,占了便宜。”

  “他找那个女人干什么?”

  “打算补偿一笔钱。”

  “多少钱?”唐吹花的眼睛亮了。

  胡瓜瓜有些不屑地说:“他没说。一个剃头匠肯定没多少钱,也就是二百三百的,市场价。”

  苗姑娘转身走了,走得很快,似乎是急着去和某个男人睡觉。

  唐吹花说:“她干什么去了?”

  胡瓜瓜想了想,很确定地说:“回家照镜子,看看左屁股上有没有蝴蝶状红色胎记。”

  “剃头匠要找的女人是她?”

  “肯定是。”

  “二十年前,她才十岁。”赵不绿插了一句。

  唐吹花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他飞奔而去。他练过轻功,奔跑姿势明显异于常人,双腿略微弯曲,脚后跟不着地,只是用脚尖轻点,速度很快。

  赵不绿也要走。

  “你等一下。”胡瓜瓜说。

  “什么事?”

  “你妻子在世的时候,晚上是不是经常去河边洗澡?”

  “你什么意思?”赵不绿的脸又绿了。

  胡瓜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赵不绿掉头就走。

  3、烧鸡

  苗姑娘真是处女。

  那六十多个声称和她睡过觉的男人只是在意淫,他们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摸过。

  木勺镇作风最不正派的女人竟然是处女,这的确让人感到震惊。不过,这也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苗姑娘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说她是荡妇。是因为她生性开朗经常和男人说笑?是因为她长得好看遭黄脸婆妒忌?

  以前,苗姑娘经常到街上和人闲扯。

  别人说老公孩子,说吃喝拉撒睡,说柴米油盐酱醋茶。

  她只说一件事:她是处女。

  她用各种理由来证明自己是处女,有时候还让黄脸婆们摸摸自己的胸。她说只有处女才有这么坚挺的胸。

  男人们也想摸,她不让。他们不想娶她,只想和她睡觉,她却只想找人结婚,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现在,苗姑娘的心思变了,不想做处女了,想变成妇女。

  她想嫁给剃头匠。

  世人只知道男光棍不容易,却没人了解女光棍心里的苦。

  苗姑娘偷偷地去看过剃头匠,对他的相貌很满意。

  都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同样如此。

  只是,男人好色是可恶,女人好色是可爱。

  苗姑娘觉得她完全配得上剃头匠。都是手艺人,正般配。虽然她有克夫的嫌疑,但是剃头匠又不知道。不知道,就不怕死。

  她决定去找剃头匠,把话挑明了。

  她已经三十岁了,不能再等。

  天终于黑了。

  苗姑娘拿着手电筒,去山上的道观找剃头匠。

  剃头匠没有钱,只能住在道观里。

  夜静静的。月亮白白的。所有的物体都失去了色彩,只剩黑与白,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剪纸画。

  狗叫了两声,叫声很敷衍。

  在月光下,苗姑娘的影子拖得很长,一扭一扭,像蛇。

  山上有一座道观。几十年前,道观里的道士结了婚,有了孩子,搬到镇上去住了,道观就荒废了。

  道观早已破烂不堪,院墙倒了大半,大门也被人弄去劈了烧火,只有供奉的那尊泥像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有人问道士,泥像是哪位神仙。

  道士说是太上老君。

  不过,道士的老婆不同意这个观点。她说泥像是吕洞宾。

  后来,县上的专家看过泥像,确定地说是张天师。

  原来是张天师,道士恍然大悟。唏嘘了一阵子,他就领着当时年仅三岁的儿子胡瓜瓜回家吃饭了。

  山上长着松树。它们密密麻麻,又细又长,像是山的头发。

  以前,有一条小路通往道观,因为常年没人走,小路早已消失在了荒草和乱石下。

  荒草丛中,有一些软绵绵的东西,可能是死老鼠,也可能是某种浑身长满绿毛面目可憎内心阴险的大胖虫子。

  苗姑娘几次踩到了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每一次,她都被吓得全身发抖。她强忍住惊恐和恶心,试探着慢慢地走。

  不管走得多慢,只要肯往前走,总会到达目的地。

  道观周围有几棵垂死的老树。它们张牙舞爪,遮天蔽日,把不大的道观完全包裹住了。

  苗姑娘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烧鸡味。

  气味似乎来自上面。

  苗姑娘用手电筒往上照了照,惊诧地发现树杈上竟然蹲着一只烧鸡。

  确实是烧鸡,不是野鸡。

  4、手电筒

  剃头匠不在道观里,剃头挑子也不在,他可能还没收摊。

  苗姑娘走进供奉张天师的大殿,在张天师脚下的石案旁边蹲下来,把手电筒放到石案上,吃起了烧鸡。

  她没想过烧鸡为什么会蹲在树上,只是想吃烧鸡。

  烧鸡很香,只是有点咸。

  手电筒突然灭了。

  大殿里漆黑一片。

  苗姑娘抖了一下,手一动,烧鸡掉在了地上

  愣了片刻,她慢慢地回过头。

  张天师站在石案上,左手翘着兰花指,右手握着一个棍状物,姿势有几分妩媚。光线暗淡,只能看见它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苗姑娘伸出手,在石案上摸索。

  她摸到手电筒,按了两下,没亮。手电筒没电了。

  虚惊一场。

  剃头匠一直不回来。

  苗姑娘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

  有个东西摸了她的脖子一下,似乎是一只手,却又缺乏质感,硬撅撅的。

  她的睡意顿时消失了,惊恐地回过头。

  背后,只有张天师站在石案上。它右手翘着兰花指,左手握着一个棍状物,用一种很妩媚的姿势站立着。

  似乎一切正常。

  苗姑娘决定离开道观。刚跑到门口,她听见背后有人笑了一下,很短促,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实在是憋不住了,迸出了一点点笑。

  那是一个男人的笑声。

  可能是张天师。

  它显灵了?

  苗姑娘魂飞魄散,没命地跑起来。

  回到家,她把屋门反锁上,坐在床边瑟瑟地抖。

  她也算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信观音菩萨、财神、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狐狸精和黄鼠狼精。

  她决定以后再加信张天师。

  想起张天师,她忽然回忆起一个可怕的细节:开始,张天师是左手翘着兰花指,右手握着一个棍状物,后来却变成了右手翘着兰花指,左手握着一个棍状物。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夜没睡,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尸体。

  天亮了,她给手电筒换电池。

  电池还有电,只是,装反了。

  她终于真正恐惧起来。

  5、月黑风高杀人夜

  四周静极了,木勺镇漂浮在梦境中。

  赵不绿走出家门的时候,屋里的挂钟正好响了:“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挂钟响了十一下。

  午夜十一点。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时间,它承上启下,连接着新旧两天。在这个奇特的时间里,赵不绿要去干一件他从未干过的事。

  杀人。

  杀剃头匠。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赵不绿确认妻子和剃头匠有不正当关系,因为他的妻子的左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尽管不是蝴蝶状的。

  也许是剃头匠记错了,他想。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狗,更没有猪牛羊马。

  赵不绿背着一个编织袋,里面除了凶器,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黄表纸,白蜡烛,白布,寿衣,纸钱,肉丸子,鲤鱼,韭菜馅水饺。

  他的脚步很轻,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第一次杀人,紧张是难免的。

  道观里很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一抹苍白。

  距离大殿还有七八米,赵不绿的身体开始发抖,如同寒风中的枯草。

  他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味,还听到了一阵阵咀嚼声。

  剃头匠在吃烧鸡。

  他慢慢地抬起脚,慢慢地放下,不发出一点声音。用了十分钟,他终于走到了大殿门口,埋伏到旁边,等着剃头匠出来。

  剃头匠一边吃烧鸡,一边喝啤酒。过了半天,他走出门,可能是去撒尿。

  赵不绿没有犹豫,举起砖头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剃头匠都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趴倒在地。

  赵不绿有些懵,没想到报仇这么容易。过了一阵子,他在编织袋里摸了半天,摸到白蜡烛,拿出来点上,放在石案上。

  大殿里亮了起来。

  赵不绿四下看。他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在昏黄的烛光里,大殿显得更加颓败。墙角和屋顶上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几百只蜘蛛趴在上面纹丝不动。它们五颜六色,挺着一个大肚子,心怀鬼胎。

  张天师不见了。

  泥像怎么会不见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不绿开始换衣服。他换的是寿衣。寿衣是绸布的,蓝底白花,做工很细,是徐姑娘的手艺。

  寿衣是给死人穿的。

  赵不绿穿上寿衣,说明他快要死了。

  他决定一个小时以后自杀。

  杀人偿命,与其被枪毙,不如自我了断,至少能保留一丝尊严。

  换好寿衣,赵不绿把白布铺在地上,摆上肉丸子、鲤鱼和水饺,又开始烧纸钱。

  纸钱有些受潮,光冒烟,不着火。

  他趴下来,撅着屁股,一口口地使劲吹气,想让纸钱快点烧起来。

  “呼——”

  “呼——”

  一股浓烟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赵不绿咳嗽了几声,更加卖力地吹气。终于,纸钱着火了。黑色的纸灰往上飘,久久不落,仿佛无数只黑色的蝴蝶。

  他又从编织袋里摸出一张二尺见方的黄表纸。黄表纸上有一篇用毛笔写的文章,题目叫做《告祖考文》。

  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别说杀人了,就是杀只鸡,都得难过半个月。因此,他觉得应该把杀人的事提前通知先祖,让先祖有个心理准备。

  跪在地上,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念了:“庚寅年九月初三日,初秋未寒,积云薄淡。不肖子孙不绿,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先祖之灵,吊之以文。曰:呜呼!数日之前,惊闻发妻出轨,骤觉天地悠悠,而不能置吾一悲!坐而茫茫不知所何,立而惶惶不明其位。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背后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爬。

  赵不绿惊恐地转过身,四下看。

  剃头匠还趴在地上,不动弹。他的后脑勺破了,血流到地上,变成了黑色的,弯弯曲曲,如同蚯蚓。

  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赵不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头。他站起身,轻轻地走到门口往外看。

  外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停留在剃头匠身上,头皮突然一麻,差一点叫出声。

  剃头匠爬动过。

  刚才他趴在大殿门口,现在爬出去足足有两米远。更恐怖的是,他还换了一个姿势,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他还活着。

  一不做二不休,赵不绿决定再砸他几下,把他彻底砸死。

  砖头在石案上。

  赵不绿压抑住狂跳的心,轻手轻脚地朝石案走过去。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剃头匠,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块瓦片,发出“咣啷”一声响。

  剃头匠明显抖了一下。

  赵不绿跟着抖了一下。

  终于,他靠近了石案,眼睛盯着剃头匠,伸出手在石案上摸索砖头,无意间把白蜡烛碰倒了。

  大殿里顿时一片漆黑。

  黑色的纸灰还在四处飘飞,有一些窜到了赵不绿的鼻孔里,很痒。他努力忍着,一声不吭。

  一只猫头鹰飞进了道观,蹲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叫。

  剃头匠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他可能已经走了,可能就站在赵不绿身后,眼神发直,高举着一块砖头,随时都会砸下来。

  赵不绿慢慢地掏出了打火机。

  6、杀错人了

  木勺镇有1936个女人。

  其中,18岁以下的少女幼女女婴共计550人,生育期妇女823人,更年期妇女233人,老掉牙妇女330人。

  胡瓜瓜逐一分析。

  二十年前,现在十八岁以下的少女幼女女婴都还没有出生,因此她们绝对不是剃头匠要找的女人。

  二十年前,现在的生育期妇女还是小女孩,也不是剃头匠要找的女人。

  二十年前,现在的老掉牙妇女正处于更年期,同样不是剃头匠要找的女人。

  只有现在处于更年期的女人最可疑。二十年前,她们正当妙龄,完全有可能和剃头匠有过一夜风流。

  不过,要想从233个女人当中把那个左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的女人找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瓜瓜不怕困难。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让她倾家荡产。

  他认为,只要抓住那个女人的把柄,就能让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要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得先知道哪个女人的左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

  这不好办。

  屁股不是脸,不能想看就看,特别是女人的屁股。

  胡瓜瓜苦想了一夜,竟然毫无办法,这在他多年的行骗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起床后,他去找赵不绿。

  他怀疑赵不绿的妻子就是剃头匠要找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他有把握从赵不绿那里讹一大笔钱。

  毕竟,每个男人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戴了绿帽子。

  胡瓜瓜知道,赵不绿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把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走到半路,他看见剃头匠端坐在路边等生意。他走过去,笑眯眯地问:“找到那个女人了吗?”

  剃头匠摇摇头。他手里拿着一把剃刀,看上去很锋利。

  胡瓜瓜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说:“你看她是不是?”

  剃头匠看了看,说:“她太老了。”

  胡瓜瓜说:“你别看她现在都快九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生活能自理。二十年前,她才六十几岁。你给我五十块钱,我去帮你问问她。”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行骗的机会。

  剃头匠慢吞吞地说:“性生活和生活是两回事儿。能过性生活的人,生活肯定能自理,可是,生活能自理的人不一定能过性生活。”

  他说得很有道理。

  胡瓜瓜说:“那个女人除了左屁股上有一块蝴蝶状红色胎记,还有什么特征?”

  剃头匠看着他,眼神很警惕。

  胡瓜瓜很真诚地说:“我就爱帮助别人。你告诉我,我帮你找找。”

  剃头匠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胡瓜瓜第一次听别人说他是个好人,吃惊不已,左右看了看,以为剃头匠在说别人。

  剃头匠回忆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说:“她身高大约一米六,不胖,也不瘦,皮肤很滑,身上有一股香味。”

  大部分女人都符合这些特征。

  胡瓜瓜放弃了这次行骗的机会,去找赵不绿。

  赵不绿端坐在堂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表情有些瘆人。看见胡瓜瓜,他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

  “你怎么了?”胡瓜瓜狐疑地问。

  赵不绿盯着他,突然说:“我杀人了。”

  “你杀谁了?”胡瓜瓜很平静地问。他不相信赵不绿敢杀人,也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在木勺镇人的印象里,赵不绿是一个挨了揍都不敢吱声的窝囊废,而且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这样的人肯定不敢杀人,只会胡说。

  “我杀了剃头匠。”赵不绿苦着脸说。

  “扯淡。刚才我还看见他了,在路边摆摊。”

  “我用砖头把他的脑袋砸破了,没砸死,他跑了。”

  “又扯淡。他的脑袋上一点伤都没有。”

  赵不绿怔住了。过了片刻,他急匆匆地出了门,去找剃头匠。

  剃头匠正在给人剃头。

  赵不绿围着他转了三圈,发现他的脑袋完好无缺,没有一点伤。

  昨天晚上,挨了一砖头又跑掉的那个人是谁?

  赵不绿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杀错人了。

  7、惊魂夜

  唐吹花的脑袋破了。

  一个大侠,让人打成这样,太没面子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胆子可能吓破了,否则,身体不会一直发抖。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吓人了。

  道观距离唐吹花家有五里地。

  唐吹花提着一只烧鸡,不紧不慢地走。

  他要去找剃头匠,问问那个女人是谁。

  他是大侠,不管木勺镇发生什么事,他都有知情权。

  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决定先礼后兵。先请剃头匠吃烧鸡,如果他不说,就动手。

  脚下是一条石板路,上面长着斑驳的苔藓。

  走着走着,唐吹花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今天晚上太黑了,有些不正常。

  一只蛾子撞到了唐吹花的脖子。它毛绒绒的。

  唐吹花吓了一跳,奔跑了起来。没跑几步,他就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个人没叫,没倒,也不说话,深邃,阴险,诡秘。

  唐吹花无比惊诧。

  他练过武功,还练过气功,体质比一般人强很多,什么人能把他撞倒?

  太黑了,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轮廓。他的双手摆出一个怪异的动作,扭扭捏捏地站着,似乎是一种极厉害的武功的起手式。

  唐吹花是内行,知道厉害,所以一直不敢动。

  对方也不动。

  高手过招,讲究以静制动,这道理唐吹花懂。他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手。

  半天过去了,对方的姿势一直没变。

  唐吹花快撑不住了。刚才那一撞,把他的牙都撞松了,嘴唇也肿了,很疼。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痛苦却又明智的决定:投降。

  投降虽然丢面子,但总比丢命强。

  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对方无动于衷。

  唐吹花忽然觉得他的姿势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然想起来了:道观里的张天师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难道是张天师?

  他慢慢地伸出手,迅速地摸了对方一下,又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手感很凉,很硬,完全没有人类的温度和质感。

  确实是泥像。

  唐吹花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天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它显灵了?

  这地方距离他家很近,距离道观很远。唐吹花想了想,决定先把张天师抱回家,明天再找人帮忙,送它回道观。

  张天师挺重,幸亏唐吹花练过武功,要不然肯定抱不动它。

  安顿好张天师,他又朝道观走去。

  剃头匠不在道观里,剃头挑子也不在,他可能还没收摊。唐吹花爬上一棵树,蹲在树杈上,打算边吃边等。

  有人打着手电筒朝道观走来,是苗姑娘。

  这么晚了,她来道观干什么?难道是找剃头匠睡觉?

  蹲在树杈上太显眼,容易被发现。

  唐吹花把烧鸡放在树杈上,跳下来,想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伺机而动。道观里能搬走的东西都让人搬走了,空荡荡的,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急中生智,跳上石案,伪装成张天师站在那里。

  苗姑娘发现了树杈上的烧鸡,没发现唐吹花。

  她把手电筒放在石案上,吃起了烧鸡。

  手电筒的存在对唐吹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悄悄地蹲下来,把手电筒关了,把里面的电池给装反,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大殿里一片漆黑。

  到底谁才是苗姑娘的相好,这是木勺镇最大的未解之谜。

  今天晚上,这个谜团也许就要揭开了。

  等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出现。

  唐吹花有些饿了。可是,苗姑娘不走,他就没法吃烧鸡。他伸手摸了苗姑娘一下,又迅速地变回张天师的模样。只是,他把手势弄错了。

  苗姑娘吓跑了。

  唐吹花没憋住,笑出了声。他啃着烧鸡,等剃头匠。

  石案下面有几瓶啤酒,可能是剃头匠买的。

  唐吹花掏出一瓶啤酒,边吃边喝。过了一阵子,他出去撒尿。刚走出门口,他就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随即不省人事。

  据说世上有一种神奇的武功,练成以后,脑袋比石头还坚硬,不怕任何东西的打击。这种神奇的武功叫做铁头功。

  唐吹花练过铁头功,虽然还没练成,但脑袋的硬度肯定异于常人。他的后脑勺都长了老茧。因此,短暂的昏迷过后,他很快就醒了。

  睁开眼看了看,他恨不得再次昏过去。

  在鬼火一样飘忽的烛光下,一个穿寿衣的人跪在石案前,怪腔怪调地念叨着什么。

  唐吹花听不懂那些话。他认为,眼前这个穿寿衣的人和他说的话一样,属于一个死去的朝代,距今至少得有三百年。

  没有人能活三百年。

  眼前这个穿寿衣的人肯定不是人。

  唐吹花立刻决定逃跑。

  他动了几下,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不念了。他赶紧趴在地上装死。不过,他死的姿势和刚才不一样了。

  “咣啷”一声响。

  唐吹花明显抖了一下。

  完了,暴露了。

  不知道为什么,蜡烛灭了。

  一只猫头鹰飞进了道观,蹲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叫。

  唐吹花抓住机会,撒腿就跑。他一口气跑回家,反锁上屋门,瑟瑟地抖。

  家里很安静,看上去也很安全。

  安静有时候是一种享受,有时候却包藏着深邃的恐怖,特别是半夜三更孤身一人的时候。

  唐吹花察觉到了异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家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只是角落里的床上多了一个人,藏在被子底下,男女不详。

  唐吹花打了个激灵。

  一只身上长满腿的虫子趴在窗户上,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谁?”唐吹花惊恐地问。

  对方不答腔,不打呼噜,不磨牙。

  唐吹花慢慢地凑过去,慢慢地掀起了被子。

  是张天师。

  它竟然自己躺到床上去了,还没忘记盖被子。

  它又显灵了。

  8、三块五

  几天过去了。

  剃头匠一直没找到那个女人。不过,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每天都在路边给人剃头,晚上就回道观睡觉。

  这一天,他又出摊了。

  苗姑娘穿着高跟鞋,围着他的摊位不停地走。她的眼神很热烈,很生动,带有一丝勾引的意味。

  剃头匠视若不见。

  苗姑娘去找赵不绿,想讨个主意,然后制造一段美好的爱情,能结婚的那种。

  赵不绿不在家。

  苗姑娘一路打听,找到了唐吹花家。

  赵不绿和胡瓜瓜在唐吹花家喝羊肉汤,吃烤串。唐吹花戴着一顶帽子,正在切羊肉,胡瓜瓜站在旁边指挥。

  木勺镇四大奇人又凑齐了。

  苗姑娘说:“唐吹花,现在又不冷,你戴帽子干什么?”

  唐吹花朝堂屋看了一眼,示意她小点声。

  苗姑娘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唐吹花小声地说:“张天师显灵了。它从山上下来,到了我家,躺在我的床上睡觉,还盖着被子。”

  苗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天晚上在道观,它摸了我一下,笑了一声,还把我的手电筒里面的电池给装反了。”

  唐吹花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说:“那天晚上,是我摸了你一下。”

  苗姑娘瞪大了眼睛。

  唐吹花吞吞吐吐地说:“我去道观找剃头匠,没等到他,和你开了个玩笑。”

  “你找剃头匠干什么?”

  “问问他那个左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的女人是谁。”

  “他告诉你了?”胡瓜瓜插了一句。

  唐吹花叹了口气,小声地说:“那天晚上,我没等到剃头匠,却遇到了鬼。”

  “什么鬼?”苗姑娘问。

  唐吹花把那天晚上他经历的事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要不是我沉着冷静,我就让那个鬼给弄死了。”

  胡瓜瓜说:“你是鬼故事看多了吧?这世上哪有鬼。”

  唐吹花拿下帽子,指着后脑勺说:“你看看我脑袋上的伤。我练过武功,如果不是鬼,木勺镇谁能伤我?”

  “我。”赵不绿突然开口了。

  其他三个人都盯着他。

  赵不绿把那天晚上他经历的事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我没想杀你,只是想杀剃头匠。”

  唐吹花愣住了。

  胡瓜瓜也愣住了,半天才说:“没想到,你还真敢杀人。”

  赵不绿苦笑。

  “你为什么要杀剃头匠?”胡瓜瓜忽然问。

  赵不绿沉默不语。

  胡瓜瓜试探着问:“他是不是送了你一顶绿帽子?”

  赵不绿的脸顿时绿了。

  苗姑娘说:“剃头匠要找的女人肯定不是毛香。”

  毛香就是赵不绿的妻子。

  赵不绿和胡瓜瓜同时把目光对准了她。

  苗姑娘看着赵不绿,说:“我和毛香一起在河里洗过澡,知道她左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但不是蝴蝶状的,跟筷子差不多。”

  蝴蝶和筷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形状。

  赵不绿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想了想说:“剃头匠是不是记错了?”

  苗姑娘说:“他的记性再不好,也不可能把筷子记成蝴蝶。”

  这句话很有道理。

  赵不绿的脸一点都不绿了。

  胡瓜瓜说:“你知不知道哪个女人的左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

  苗姑娘不假思索地说:“都没有。木勺镇的女人都在河里洗过澡,我就没见过谁的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

  胡瓜瓜皱着眉头说:“剃头匠在找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女人……难道他见鬼了?”

  如果这句话是正确的,那么整件事的性质一下就变了。

  半天没有人说话。

  唐吹花干咳一声,说:“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胡瓜瓜说:“我就知道这顿饭不能白吃。”

  赵不绿说:“什么事?”

  唐吹花朝堂屋看了一眼,低声说:“帮我分析分析,张天师为什么会显灵。”

  胡瓜瓜说:“走,去看看它。”

  张天师还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唐吹花走过去,先给它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了被子。

  几个人围着它看。

  胡瓜瓜说:“我小时候经常骑在它脖子上撒尿,它也没把我怎么样,现在为什么学会显灵了?”

  赵不绿弯下腰敲了敲张天师,发出“咚咚”的声音。它是空心的。

  苗姑娘指着墙,说:“那是什么意思?”

  墙上刻着三个字:三块五。那字刻得很深,肯定是用某种十分坚硬的东西刻上去的。

  唐吹花愣了一下:“不是我刻的。”

  胡瓜瓜开玩笑地说:“不是你,难道是张天师?”

  唐吹花抖了一下,颤颤地说:“肯定是它。那天晚上,我在道观里喝了一瓶啤酒。那瓶啤酒,三块五。”

  胡瓜瓜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它的啤酒。它给你记账了。”

  它再一次显灵了。

  14、偷鸡不成蚀把米

  唐吹花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下面是陈皮的故事。

  你可能已经忘了,陈皮就是剃头匠。半个月之前,他还不会剃头,在县城一家工厂看仓库。

  工厂有一个保安,是木勺镇人。

  有一次,他们在一起闲聊。保安说木勺镇有一座道观,道观里有一尊泥像,很值钱。

  陈皮动了歪脑筋,想把泥像偷走,去卖钱。他策划了好几天,最后伪装成一个剃头匠,到了木勺镇。

  他编造了一个谎言:他到木勺镇寻找一个左屁股上有蝴蝶状红色胎记的女人。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转移木勺镇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把泥像偷走。

  至于毛香左屁股上的红色胎记,他毫不知情。套用一句话: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为了行动方便,他住进了道观里。

  白天,他一边剃头,一边踩点。

  过了两天,他决定动手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抱着泥像,孤独地行走在木勺镇的石板路上。走着走着,他听见有人跑了过来,连忙把泥像放下,逃跑了。

  他以为偷泥像的事东窗事发了。

  跑了一阵子,他不甘心,又折了回去。

  他看见一个人把泥像抱回家,又锁上大门,不知道去了哪儿。他翻墙进去,想再一次把泥像偷走。

  大门锁着,院墙太高,他没办法把一尊泥像弄出去。最后,他灵机一动,把泥像放到床上,还给它盖上了被子。

  他要装神弄鬼,让那个人害怕,把泥像送回去。

  他打听过了,那个人叫唐吹花。

  几天过去了,唐吹花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一天,他看见唐吹花去买羊肉,就悄悄地翻墙进入他家,在墙上刻了三个字:三块五。

  他觉得唐吹花应该害怕了。

  那天晚上,他一直躲在唐吹花家附近,等着唐吹花把泥像送回去。

  唐吹花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唐吹花没发现刻在墙上的字?

  他决定冒一次险,拨开门闩,趁唐吹花熟睡之际把泥像抱走。刚忙活了一会儿,一块砖头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脑袋。

  他一下子懵了。

  大门响了。

  他回过神来,撒腿就跑。跑到拐角处,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顿时僵住了。

  唐吹花蹲了下来,似乎又要捡砖头砸他。他不知道,唐吹花不是蹲了下来,而是跪了下去。

  他吓坏了,掉头就跑。

  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决定用调虎离山之计,把唐吹花引开,然后去偷泥像。

  他找来几个人,让他们去集市上搞免费摸奖活动。

  他还准备了三套方案,引诱唐吹花去摸奖。结果,那些方案都没派上用场,胡瓜瓜把唐吹花推到了摸奖现场。

  那天晚上,他们没等到唐吹花,却等来了胡瓜瓜。

  他们赶胡瓜瓜走,他不走,一定要去埃及,嘴里还念叨着拍照发朋友圈之类的话。他们用砖头砸了胡瓜瓜两下,跑了。

  陈皮又去唐吹花家打探情况。

  他听见唐吹花在给泥像道歉,没憋住,笑了一下。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

  他找了一个同伙,冒充道士,骗唐吹花把泥像送回去。

  唐吹花上当了。

  陈皮的同伙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准备把泥像抬到面包车里,运走卖钱。

  他的同伙穿着道袍,不方便,就把道袍脱下来,披在了泥像身上。

  万万没想到,唐吹花突然折了回来。

  他们只能选择逃跑。

  唐吹花又把泥像抱回了家。

  顺便说一句:大胖虫子只是迷路了,与他们无关,与张天师无关。

  陈皮无计可施了。

  最后,他把唐吹花约出来,说愿意出两万块钱,买泥像。

  唐吹花立刻就答应了,还很热情地帮他抬泥像。

  他终于得到了泥像,却差一点背过气去。

  泥像让唐吹花用油漆涂抹得乱七八糟,看着像金刚葫芦娃,又像哪吒。唐吹花还把张天师手里的棍状物,给改成了红缨枪。

  它分文不值了。

  坐在面包车里,陈皮无比沮丧。为了这件事,他前前后后花了三万多块钱,最后却得到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工艺品。

  他拿起扳手,三下两下把泥像砸碎了。

  在一块碎片上,他发现了两行字:东方红搪瓷厂,一九五七年造。

  它原本就不值钱。

  全文完

  9、引子

  这个故事的名字是:谁丢了绿帽子。

  其实,绿帽子只是一个引子。

  其实,以上内容全是引子。

  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三分之二的内容都是引子。

  在这个故事里,我讲到了五个人:赵不绿、胡瓜瓜、苗姑娘、唐吹花和剃头匠。

  看着挺复杂,其实只是两个人的故事:唐吹花和剃头匠。

  还有一尊泥像。

  它才是主角。

  故事正式开始。

  故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10、他看见它显灵了

  唐吹花关了灯,闪身进了偏房。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

  他蹲在门后,从门缝死死地盯着堂屋的门。那扇门上贴着门神,不知道是秦琼,还是尉迟敬德。

  唐吹花觉得,不管是谁,都弄不过张天师。

  夜静得像一尊泥像。

  他不敢眨眼,一定要看看张天师是如何显灵的。

  快半夜的时候,堂屋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哆嗦了一下。那是他的手机在响,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的手机没电了,放在堂屋充电。

  他不敢进去接电话,怕打扰张天师显灵。

  手机不响了。

  他继续等。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堂屋里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终于,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狗叫声,来自大门外面。邻居家养了一只懒狗,看见任何人都不叫,如今却一反常态,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东西。

  比人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唐吹花认为是张天师。

  他连气都不会喘了,死死地盯着大门。大门轻轻地晃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跟恐怖电影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拨动门闩。

  唐吹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是张天师?它一直躺在床上,怎么又到了大门外?

  大门一直在响,也许用不了多久,门外那个东西就会进来。

  唐吹花摸起一块砖头,悄悄地走过去,瞄了瞄准,把砖头扔了出去。

  “噗”一声响,砸中了什么东西。

  大门不响了,外面静极了。

  唐吹花壮起胆子,慢慢地打开大门,探出脑袋左看右看。借着昏暗的夜光,他看见拐角处有一个黑影,静立不动,左手翘着兰花指,右手藏在身后。

  是张天师!

  唐吹花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了。

  张天师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过了半晌,唐吹花爬起来,心事重重地朝堂屋走。

  他闯大祸了,竟然用砖头砸了张天师。

  没有人知道得罪了神仙会有什么下场,因为没有人得罪过神仙,除了唐吹花。他的脚步无比沉重,心情也无比沉重。

  张天师还躺在床上,没有一点要报复他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没有。

  唐吹花有些懵。

  张天师是如何出去,又是如何回来的?

  它是神仙,肯定有办法。

  唐吹花给它点上一支香,向它赔礼道歉。

  它静静地躺着。

  11、大奖

  天亮了,是木勺镇逢集的日子。

  集市上出现了几个陌生人,搞免费摸奖活动。奖品很诱人:一等奖是埃及半月游,二等奖是高档手机,三等奖是高压锅,四等奖是洗衣粉,五等奖是抽纸一包。

  没有人摸奖。

  这年头骗子太多了,木勺镇群众什么幺蛾子都见过,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

  剃头匠凑了过去。

  苗姑娘拉住他,说:“那些人是骗子,你别上当。”

  剃头匠说:“反正也不要钱,我试试手气。”

  苗姑娘说:“你别摸奖了,摸我吧。”

  剃头匠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别缠着我了,强扭的瓜不甜。”

  苗姑娘开导他说:“话不能这么说。只要是熟瓜,摘下来和扭下来一样甜。你看我都已经熟透了,肯定甜。”停了停,她又说:“开始可能不甜,你多扭几次,也就甜了。”

  剃头匠甩开她的手,过去摸奖。

  他的手气不错,摸了一个二等奖,得到一部手机,对方还多送他一张内存卡。

  人群顿时沸腾了。

  很多人挤过去摸奖。他们的手气不好,摸到的都是五等奖,纸巾一包。

  唐吹花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垂头丧气的样子。

  胡瓜瓜拉住他,说:“你摸奖吗?”

  “不摸,我要去买香。”

  “免费摸奖。”

  “我不摸,你去摸吧。”

  “一个人只能摸一次,我摸过了,是五等奖。”

  “恭喜你。”

  “你也去摸一次吧。”

  “我不摸。我家里还有不少纸巾。”

  “还有其它奖品。”

  “我什么奖品都不想要。”

  “你去摸一次,不想要奖品你就给我。”

  “那好吧。”

  唐吹花过去摸奖。

  纸箱子里装着一些塑料球,他随便摸了一个。对方拿过去看了一眼,告诉他中大奖了,奖品是埃及半月游。

  唐吹花有些懵。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以为张天师又显灵了。

  对方给了他一张火车票,告诉他要先坐火车到省城,然后乘飞机去埃及。他们说今天晚上就出发,让唐吹花回家准备准备。

  唐吹花往家走。

  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张天师的机会。毕竟,它就算再厉害,也不敢到埃及去显灵,那是法老的地盘。

  走到一个僻静处,胡瓜瓜跳出来拦住他,说:“把火车票给我。”

  唐吹花一怔:“为什么?”

  “你答应过把奖品给我。”

  唐吹花不说话。

  胡瓜瓜说:“你是大侠,不能出尔反尔。”

  唐吹花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火车票递了过去。他还算是一个讲信用的人。

  胡瓜瓜笑逐颜开:“你放心,我到了埃及一定多拍照,都发到朋友圈里,让你看个够。”说完,他一溜烟走了。

  晚上,唐吹花在外面草草吃了点东西,回到那个空落落的房子,心里更加恐惧。他把所有灯都打开,坐在沙发上,不敢睡。

  张天师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不知道它今天晚上还会不会显灵。

  一个人如果长时间独处,没有精神病都会得精神病,没有鬼都会出来鬼。

  屋子里太静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下雨了,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他顿时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他不敢睡,一直坐到半夜。

  渐渐地,他熬不住了,关了灯,躺在沙发上。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从窗户照进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张天师躺在床上,左手翘着兰花指,右手握着一个棍状物,显得极其诡异。

  雨一直不停。

  时间仿佛都死了。在这样漫长的黑夜里,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唐吹花拿起沙发垫,把脸盖住了。他这样想:如果那东西一定要出现,他肯定挡不住,眼不见为净。

  当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会变得更加灵敏。

  他感到屋子里有动静,似乎是挠痒痒的声音,又似乎是翻身的声音……

  这是张天师显灵的前兆吗?

  唐吹花猛地把沙发垫掀开,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张天师。

  张天师似乎动了一下。

  也可能是唐吹花眼花了。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手机突然响了。

  唐吹花剧烈地抖了一下。

  黑暗中,手机一直在响。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胡瓜瓜的号码。他松了口气,接起来:“喂。”

  等了一下,手机里才缓缓地飘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胡瓜瓜要死了。”

  不是胡瓜瓜的声音。

  唐吹花愣住了。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胡瓜瓜做完手术,脱离了危险,只是还昏迷不醒。

  昨天晚上,他的脑袋让人用砖头给砸了,然后把他扔到桥洞下。一个过路的人发现了他,从他身上找到了身份证和手机,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上了唐吹花。

  唐吹花认为,这是张天师的报复行为。

  他用砖头砸了张天师,张天师设了一个局,也要用砖头砸他。只是,阴差阳错,胡瓜瓜替他挨了这顿打。

  他后怕不已。

  张天师躺在床上,一直很安静,似乎在聆听什么。

  唐吹花走上前,静静地注视着它。或者说,静静地注视着他。它很老了,身上和脸上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眼睛半闭半睁,用一种半阴半阳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唐吹花。

  唐吹花和它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小声地说:“我错了。”

  张天师不说话,看着他。

  “我不知道大门外的人是你,如果知道,肯定不敢往外扔砖头。”

  张天师不说话,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我烧给你。”

  有人“噗嗤”笑了一下。

  唐吹花哆嗦了一下。

  12、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一天,木勺镇来了一个道士。

  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穿着一件灰色的道袍,很清高的样子。他自称是太上老君的弟子。

  太上老君比张天师厉害。

  唐吹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道士请回了家。在路上,他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你看见它显灵了?”道士问。

  “看见过一次。”

  “你听见它笑了?”

  唐吹花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是它笑了一声,也可能是外面的人笑了一声。当时,堂屋的后窗户开着。”

  道士盯着他:“到底是谁笑了一声?”

  唐吹花回忆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是它。”

  回到家,唐吹花倒了一杯茶,端上来。

  道士很客气地接过茶杯,却不喝,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躺在床上的张天师。

  唐吹花焦急地等待着。

  道士并不着急动手,而是给他讲起了道教,从神仙方术一直讲到了太极功夫,又从老子讲到了张三丰……

  唐吹花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最后,道士说:“你先出去,我和它单独聊聊。”

  这句话让唐吹花心里一冷。

  他出去了,站在院子里等。

  道士关上门,拉上窗帘,堂屋里的一切都看不见了。

  唐吹花竖起耳朵,听见道士似乎在念咒语,嘀嘀咕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声音有些飘忽,透着一股灵异之气。

  过了一会儿,念咒声一点点消退,唐吹花听见一声怒斥,还有一声惨叫。

  道士和张天师打起来了。

  唐吹花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阵轰鸣声,似乎是雷声,又似乎是风声,很遥远,很不真切。

  他想:也许,神仙打架就是这动静。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堂屋里恢复了死寂。

  道士打开门,说:“你进来。”

  唐吹花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发现张天师还躺在床上,小声地问:“谁赢了?”

  道士挺了挺胸,说:“没事了。”

  很显然,他赢了。

  唐吹花终于松了一口气。

  道士又说:“你把它送回去吧。”

  “我这就出去找人帮忙,送它回道观。”

  “不是送它回道观。你在哪里发现的它,就把它送回哪里,而且,要在半夜送,不能让人看见。”

  “它还会回来吗?”唐吹花试探着问。

  道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不用怕,我教你几句口诀,你把它送回去之后,念三遍口诀,就没事了。”

  “什么口诀?”

  “你找纸笔,记一下。”

  唐吹花找来纸和笔,仔细听。

  道士缓缓地说:“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道气长存。”

  唐吹花仔细记录。

  “记下了?”道士问。

  “记下了。”

  “到时候念三遍,别忘了。”

  “知道了。”

  道士喝了口茶,说:“我走了。”

  唐吹花忍不住问:“你不要钱吗?”

  道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走了。

  世外高人,不把钱财放在眼里。

  唐吹花完全信服了。

  天黑之后,他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半夜,他爬起来,抱起张天师,出门了。

  张天师似乎胖了一些,比以前更重了。

  幸好,目的地不是很远。

  一路上,他不时低头看一眼张天师,生怕它突然显灵了。

  夜已经深了,外面不见一个人。

  约莫着已经到了发现张天师的地方,唐吹花停下来,小心地把它放到地上,没敢看它的脸,马上离开了。

  快到家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忘了念口诀!

  完了,张天师肯定还会回来。

  他又掉头往回跑,希望能弥补这个过错。

  谢天谢地,张天师还站在原地。

  唐吹花刚走过去,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它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件衣服。

  唐吹花猛地后退了一步,拿出手机,按亮它,照了过去。

  它披着一件灰色的道袍。

  唐吹花觉得那道袍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头皮一阵发麻。

  那是道士的道袍。

  太上老君的弟子,终究还是没弄过张天师。

  唐吹花的心掉进了冰窟,感到大祸临头了,因为他曾经找道士打张天师。他思考了半天,又把张天师抱回了家。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都给它烧高香,上供品。

  他是真的害怕了。

  13、金刚葫芦娃和哪吒

  夜很静。

  张天师静静地躺在床上,暂时还没有报复唐吹花的举动。

  唐吹花没有放松警惕,始终密切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

  他没敢关灯。

  现在是凌晨三点,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这个世界,白天和黑夜截然不同。

  不止是光线的差异,还有行为的变化。

  白天,我们忙忙碌碌,说说笑笑,世界属于我们。那些阴暗的东西躲在某个角落,或者伪装成某个物体,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黑夜,我们沉沉入睡,它们就开始动了,或跑,或飞,或弓起身子爬行……

  唐吹花不敢睡,一直在思考对策。

  一只大胖虫子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它长得很丑,脑袋上有两个长长的触角,身体上长满了花花绿绿的斑点,看上去很恶心。

  它静默地看着唐吹花,不后退,也不前进。

  唐吹花挥挥手,想吓走它。

  它不害怕。

  唐吹花瞪着它。尽管他的表情很凶,但是掩盖不住内心的胆怯。

  它还是不害怕。

  唐吹花脱下一只鞋,瞄了瞄准,扔过去,不偏不倚砸中了它。一股绿油油的液体从它体内流出,它的身体迅速萎缩,如同泄了气的气球。

  它死了。

  床底下怎么会有大胖虫子?

  有两种可能:它迷路了,无意间爬到了床底下。或者,是张天师把它鼓捣出来的。

  唐吹花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也许,大胖虫子只是一个引子,杀招在后头。

  这个世界死寂无声。

  似乎有神灵在提醒唐吹花,他忽然灵机一动,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张天师会显灵,如果它不是张天师,不就不会显灵了吗?

  毕竟,它是人造出来的。

  人可以把一堆泥变成张天师,也可以把它变成别的东西。

  比如说,金刚葫芦娃。

  比如说,哪吒。

  唐吹花认为,金刚葫芦娃和哪吒都是小孩,就算是显灵,也只是恶作剧,肯定不吓人,更不会要命。

  他的心一点点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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