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里情未了

  故事梗概:文章以顺叙、倒叙、插叙,穿插讲述了一个灵异故事。中文系刚刚毕业的孟志远(木一兮),在女友嫣然的帮助下,去到了嫣然的电视台做了一名实习记者。因为孟志远的采访报道,曝光了黑心肉联厂猪肉注水的事件,在一天晚上,与女友嫣然从饭店出来回家的路上,遭到了被停业整顿黑心老板雇佣的黑帮的绑架和恐吓。他们侥幸逃出了魔掌,江湖凶险,为了嫣然的安全,孟志远被迫逃亡他乡,流落到了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阴错阳差,一天傍晚,孟志远在后山墓地追杀一只野兔时意外捡到了一本以为是武功秘笈的发黄书籍,却招来了一个在荒郊野林嘤嘤哭泣的女鬼莞尔的纠缠不休。在惊梦和恐怖之后,孟志远与女鬼莞尔成了朋友,在与莞尔的接触中,让孟志远见证了另一段凄美、悲凉、不幸、忠贞不渝的爱情。莞尔和梓僮的不幸遭遇和相濡以沫的挚爱,深深地打动了孟志远,他决定以身犯险,引渡梓僮的灵魂,让他们最终逾越了那三里红尘之路,得以相见,生死相依。与此同时,痴情女子叶嫣然不远千里,追随孟志远而来。在协助孟志远一起帮助莞尔和梓僮的过程中,他们懂得了友情、爱情,明白了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苦短,而更加相爱。给挚爱的人,一个完美的结局;对身边的人,倍加珍惜。无论人生路上遭遇怎样的磨难,只要有爱,就会有温暖;有爱,就会有去战胜磨难的信心和力量。

  一诡异的书

  秋夜,凉风习习,月影朦胧。

  我正在库房里面清点今天入库的货品,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生奇怪,这偌大一个仓库里面,就我一个人,哪来的声音啊?一般晚上我库房的门是反锁了的,一是怕人进来乱拿东西,二是怕主管突然来查岗。主要是主管也是默许了的,晚上没有人来放物品,可以把门关上,我就借题发挥,趁机把门反锁上了,这样就算读点书、看看报、玩玩手机,也就不用担心被公司的头头撞见。所以我可以肯定这库房里不会再有人进来,那这奇怪的声音究竟来自哪儿?

  我停止了手上的工作,静静地站在原地,我想听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因为这库房里很静,虽然那声音很小,却听得特别清晰。顺着声音的方向,我慢慢地走过去……

  一直快走到了库房的门口,我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库房的门口有两张桌子,一张是我用来放资料报表的,另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部电话,几本文件夹,一个笔筒,笔筒里塞满了杂七杂八各种可用的和不可用的笔帽、笔芯、笔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笔筒旁边那一本我一小时前看了一半的书,正在一页一页地自动翻篇!这是深秋的夜晚,外面风清月淡,我的窗户是关着的,办公桌头顶的吊扇我特意瞥了一眼,明明也是静止的啊!我揉了揉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幻听!没有啊,书还在一页一页不紧不慢地跳动!我确信,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来自这书页翻动发出的响声!

  我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眼睛瞪得像铜铃,确切地说,是吓傻了,谁看到这一幕也淡定不下来啊!我脑子还算清醒,各种各样的镜头在脑海里闪烁,一本普通的书无缘无故在那个风平浪静地桌子上自动翻页,就是你再会安慰自己,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想破脑袋也找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遇见鬼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整个库房里突然出现了许多张牙舞爪的白色影子,正冲着我狰狞地在笑。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后背冰凉冰凉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想喊叫,似乎根本就叫不出来,腿也软绵绵的,就像一下子被人剔了骨骼,挑断了经脉。原本打算几步跨到门口,迅速解开门锁,冲出大门再说,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我的双腿像被人作了法似的,软绵绵的被钉在了那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愣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这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我才朝桌子的方向眯着眼窥视了一下:书已经没有动静了,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的,我记得我以前差不多看了一半,现在那书竟然是合起来的,这也证明我之前所看到的,绝非幻听幻觉!

  我定了定神,摇了摇头,晃了晃胳膊,嗯,还好,一切都在。又掐了掐腮帮子,感觉到了深深的疼,这也证明了自己还活着。确定一切风平浪静了,我壮着胆子慢慢地走向办公桌。我猛喝了几口白开水,先来补充一下刚才流失的那些汗水。出于好奇,我最后又战战兢兢地把那书翻了一遍,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刚才那一幕怎么解释?不瞒大家说,我这办公桌的两个抽屉里,放了满满的两抽屉书,有些书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而且,我的桌子上面经常也会摆着一些没看完的书,也从来没像今天晚上看的这本,如此吓人,在那儿诡异地自动翻页。

  我心有余悸,一直在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的又随意地翻阅起这本有些发黄的书来,这是一本早些年出版的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从书的折痕来看,曾经被人多次阅读过;从成色来看,虽然比较旧,但是主人保管得很好。我昨天傍晚从后山捡到的时候,书的表面封了好几层透明薄膜,从这一点来看,说明书的主人很珍爱这本书,一定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后山?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昨天捡书那地儿的情景:为了追那只野兔,我被踩在脚下的这本书绊倒了,它就躺在后山的一个低洼处,旁边有一小土包,这低洼的高处,是一些用砖或条石砌成的坟茔。坟?莫非这书是……已亡人的?想到这儿,我打了一个寒战,浑身又渗出了冷汗!虽然我喜欢这本书,可是刚才那诡异的情形……这书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在这儿了!我把不远处垃圾桶里的垃圾轻轻地拨开,把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轻轻地放在了垃圾桶的最下面,明天,它就会被送到焚烧炉里去了。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场梦魇才刚刚开始。

  二惊魂一梦

  “木一兮,木一兮,收垃圾喽!”是清洁工老崔在楼下叫我。

  老崔是我们厂的清洁工。他每天下午都会到工厂的各个单位去收集一次垃圾,然后分类整理,把不能再回收卖钱的,就当废品直接送到焚烧点去焚烧。因为我管理的是成品库房,公司有规定,一般的人是不允许随便进来的,为了防潮和搬运的需要,大多数工厂的成品库房都会设在二楼,我们工厂也一样。所以老崔每天下午大约四、五点的时候,就会推着一个大大的垃圾车站在一楼的空地上,冲着二楼我办公桌附近的窗户叫:“木一兮!木一兮!把垃圾送下来。”

  我一边“哦哦”地应着老崔,一边去提我的垃圾桶。我提着垃圾桶刚走到库房门口,就听到“哎哟!哎哟!”楼下老崔叫了两声,声音听起来虽然不是很大,但给人的感觉极度痛苦。我丢下垃圾桶跑到了就近的窗户旁往下张望:只见老崔倒在了他的垃圾车旁,人蜷缩在那儿,没见动弹!“老崔!老崔!”我边喊边冲下楼梯……

  老崔整个人扭曲成了一团,用手捂着肚子,在那儿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这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打了120,然后通知了厂部医生。

  厂医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了,他给老崔做着简单的“急救”。公司领导紧接着也来了,“他怎么了?”领导问医生。“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那赶紧送医院!”“已经叫了救护车。”我连忙对领导说。

  救护车闪着灯疾驰而来,载着老崔和厂医又风一样地离开了。

  看着救护车远去,我心里也是莫名的感慨:这老崔前一刻还好好的,一转眼就病成了那样,哎,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回到二楼,看到刚才情急之下,绊倒在门口的垃圾桶,我蹲下身去,把撒到地上的垃圾捡到了桶里,又把桶放回到原处,现在只有等明天新派的清洁工来回收了。

  晚上回到集体宿舍,就听见邻床的都在纷纷议论:“我们厂里出什么事了,下午听见警报车在叫?”“是不是有人打架了,又见血了?”“别瞎猜,是收垃圾的老崔,突然发病了,救护车送医院去了。”我给了室友们一个权威的答案。“哦,这样啊。”大家应着,就再也没讨论这警报声的事情了。

  躺在床上,我也觉得老崔的事情有些蹊跷,怎么那么巧,刚要来收我的垃圾,叫了我几声,人就倒下去了。垃圾?我又想到了垃圾桶底下的那本书来。收了垃圾,然后到焚烧炉?也就是说,老崔收走了我的垃圾,那本书也就会一同随垃圾进焚烧炉?这倒像是谁在暗地里保护那本书似的。我笑了笑,也许是被昨晚那一幕吓怕了,现在竟变得胡思乱想起来。我下意识地深深地闭了闭眼睛,是在暗示自己:别乱想了,不早了,赶紧睡觉,我已经听到了上铺的呼噜声了。

  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大概是睡到了半夜,突然听到有一个女生在叫我:“木一兮,木一兮,你醒醒……”声音低沉、轻柔,像来自深邃的地心,又像就在我耳际。我被这叫声惊醒了,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几丝淡淡的慵懒的路灯光线,我看到了我的床前竟站着一个长发的女子!我吓得正要叫出声来,只见那女子挥了挥衣袖,我张着的嘴竟然说不出话来!我又打算坐起来,没想到竟在顷刻间之间,像被人断了经脉,四肢瘫软,浑身无力。我又急又怕,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却只能干瞪眼,动弹不得。

  “木一兮,你别害怕,我叫莞尔,我是来求你一件事情的。”女孩的声音极轻,“为了不惊醒到你的同事,我让你暂时不能说话,我说的话你只管听就是了。”女孩的声音依然轻柔,“你放心,这屋里其他人是听不见我说话的。”她又补充道。

  由于受到了这突然的惊吓,一阵强烈的恐惧之后,我反而静了下来。既然你都可以控制到不让说话,你要我的命还不是易如反掌?反正就小命一条,要杀要剐任由你小妖处理就是了。

  “你可以叫我莞尔,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不会这么贸然地在这样的场合下来找你,我知道你一定受到了惊吓,一定在心里骂我小妖小鬼。”莞尔停顿了一下,好吧,她说她叫莞尔,那我姑且就当她是莞尔吧。我感觉她停顿这一下似乎是在看我,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那笑一定是因为惊吓了我,充满了对我的歉意吧!路灯微微的光线是从她背后散落进来的,我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女子皎好的身影。我看不清她的脸,她脸上的表情,也许如传说中的鬼怪那样,面目可憎、红眉獠牙,两个眼角正滴着鲜血!

  “你捡到的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是我的,”她终于说到了主题,提到了那本一直让我忐忑不安的书!

  “我恳请你不要把那本书烧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难道老崔突然犯病,就是你在阻止他不要回收那桶放有你书的垃圾?”我在心里想。

  “没错,那清洁工的病是我在无奈之下让他发作的。”

  天啊,我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加害那个老崔的,他的‘阑尾炎’本来就存在的,只不过是这病提前发作了,早发作早治疗,这对他也许是一件好事情。”

  “哼,真是个能言巧辩的小妖,把人都送上了救护车,还在这儿假装好人。”我在心里不以为然的讽刺她。

  “我知道你在骂我小妖,不管你怎么看我,不管你信不信,我绝无害人之心,也从来没有害过人。”她说得很诚恳。

  不得了了,她又看穿了我的心。这真是个懂得“读心术”法力通天的妖怪!我现在不但不能说,甚至在心里想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好吧,你说是你的书,算我倒霉,捡到了一本破书,惹来了一个妖怪,我天一亮就把那本书还回去,哪儿捡到的放哪儿去!”我在心里没好气地想。

  “不准你说那是破书!”她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感觉到了她的满脸怒气。“还有,书你也不能还回去,先保管在你这儿,我还会去找你的。”

  说完这句,一道白影一闪,人就不见了。不,应该说妖就不见了,鬼就不见了。

  “鬼啊!鬼啊!”我突然在床上大叫起来。奇怪,我明明之前清晰地记得我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嘴巴张得老大,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现在竟喊了出来!

  莫非刚才是一场梦?!

  不过这叫声倒是真的,把整屋子的人都弄醒了。

  “我看你才是一个鬼,三更半夜的叫什么啊叫,还让不让人睡啊?”脾气不好的室友就骂开了。

  “算了算了,大家快睡吧,也许人家真的做恶梦了。”我的上铺打着圆场。

  大家在抱怨声中、骂骂咧咧中,又渐次鼾声四起。

  我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传说鬼一般都是在夜间出没的,他们一定要赶在凌晨三点半之前回去,要不然碰上卖早菜的、赶早市的就麻烦了。传说经常走夜路的人,他们会去找阴阳先生画一道符,或讨几句咒语,这些东西,能驱鬼避邪,甚至厉害的,还会让鬼“魂飞魄散”!这些我都是小时候听奶奶或乡里那些辈分极高的老人说的。我不知道现在心里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总之,想起那个自称叫“莞尔”的女鬼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还会来找我的”的话,我哪儿还有什么瞌睡!

  如果说刚才那梦是假的,那本书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啊!她怎么知道我叫木一兮,又怎么知道老崔去医院的事情?想到这些,我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三逃亡的木一兮

  两年前的一天,我来到了这家化工厂,当时应聘的有十几个年轻人。招工的小姐穿着细长的高跟鞋,一身职业装,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招工厅。应聘的人早已恭恭敬敬地坐在那儿等候这位决定自己去留的“女神”了。

  “女神”旁边跟着一位男保安。在“女神”的示意下,保安开始给每一位应聘者发放了一份“应聘简历表”。我浏览了一下应聘表,然后就“刷刷”地填开了,在填写“应聘职业意向”一栏中,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写下了“随便”两个字。

  “女神”依次念着手里刚刚收起来的一叠填好了的应聘书上的名字。念到一个,就站起来,然后走到“女神”的“考桌”前面。询问、核对证件,“女神”的目光老道而犀利,看样子是一个职业招聘师。合格了的,“女神”就会说:“好,明天可以来上班了。”应聘者紧张的脸上立马就堆满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适合你的职位。”对不合格的人,“女神”就是这句委婉的话。看着落聘者满脸的愕然和失望,“真的对不起!”“女神”就会补上这一句,说得温文尔雅,并附加地赠送一个歉意的微笑。

  “木一兮!”终于叫到我了。

  “你真的叫木一兮?”“女神”疑惑地看着我,“把你身份证看一下。”

  “对不起,我的身份证在长途汽车上被人偷了,正在补办中,你看你能不能先……”我期待地望着“女神”,我知道我的眼神里一定充满了乞求,我很需要一份工作,我是希望她能通融一下。她沉思了片刻,没想到竟同意了。“好吧,看在你这字写得这么漂亮的份上,先留下来吧。”皇恩浩荡啊,没想到看似傲慢的“女神”竟这般通情达理。“不过,”她看了看我,又说,“你没有身份证,我们也不能为你买社保,你只能先做临时工了,我看你对工作也没什么要求,那就先去做搬运工作吧。”

  我对“女神”的开恩,感激不尽,我向她鞠了一躬,然后兴高采烈地走出了应聘厅。

  这是南方的一个海滨小镇。镇子不大,算不上热闹,本地居民世代都是靠打渔为生。随着改革开放,小镇也引来了大大小小七、八家外资企业。我当时一心想留在这个小镇上工作,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儿地理环境好,有山,临海,风景十分优美;第二个原因就是,这儿位置偏僻,相对大城市,人烟稀少,很适合过我的“逃亡生活”。

  我们厂是一家化工厂,专门生产化工原料。我想,老板当初选址在这儿,也是看上了这儿优美的环境吧;还有一个原因,一般的化工厂污染比较严重,毕竟小地方对环境治污的要求,没有大城市那么严格。

  我最初被分在了一楼的原料仓库,搬运那些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货物。有一天老总带着几个老外,站在仓库的一堆原料前面,指指点点的好像在讨论什么。没有想到的是,其中有个老外讲的话,旁边的英语翻译听得云里雾里,老总看看老外,又看看翻译,场面十分尴尬。在一旁正搬运物料的我,兼修了四年德语,当然明白这个老外讲的是一通德语,英语翻译不知所云,也不为奇怪。正巧我看到招聘的那“女神”也在老总旁边,为了报答“女神”的收留之恩,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老外面前,噼里啪啦用德语与他交流了一番,然后又用中文把他的意思告诉了旁边的那一圈人。

  第二天我被停止了搬运工的工作,有人把我带到了老总的办公室。老总对我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然后就对身边的秘书说:“这么一个人才,你们怎么安排他去做一个搬运工,简直是浪费!”

  秘书给了我一张表,上面有N种工作。她说:“这上面的工种,你可以任挑一个。”我看了看,上面有:业务、采购、企划、仓库……我指了指——仓库,对那热情的秘书小姐说:“就仓库吧!”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然后提醒我:“为什么去仓库呢,这前面的工作都比仓库好啊!”她笑着问我,“再说,仓库成天就只有一个人在,虽然也轻松,时间也难打发啊,主要是那里面全是储存的待销售成品,空气也不太流通。”

  我最后还是违背了秘书小姐善意的提醒,去了成品仓库。

  谁不想做一份更轻松自由的工作啊!只是我心里更清楚:我是一个正被人追杀逃亡之人,我必须低调,再不能去出什么风头,以免惹祸上身。那招工的“女神”说的没错,我根本不叫什么木一兮,木一兮只是我读大学时用的笔名,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孟志远。我的身份证也没有丢,就在我的怀里揣着的,可是我却不敢拿出来用,想到那个血腥的夜晚,我的心又开始阵阵悸动!

  那是两年前,也就是我来这家工厂的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

  坐在我对面的叶嫣然举起酒杯,满眼含情地说:“志远,来,碰一杯,恭喜你正式成为我们台的记者!”我笑着举起杯子,碰在了嫣然的杯子上,然后一饮而尽。

  是的,今天得确是一个可喜可贺的日子。从中文系毕业,今天刚刚满四个月;去做了一个采访回来已经是中午了,一进台里,一帮同事就围上来要我请客。“什么啊,请客总得要个理由嘛!”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就有人把一份“孟志远转正通知书”在我面前晃悠着,“这个理由够不够啊?”“够了,够了,”我笑脸盈盈地说,“该请该请!”“那是肯定该请,我们来了一年有余,还是‘临时工’呢!”

  “好,明天晚上请大家!”“为什么不是今晚啊。”有人等不及地问。“大家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得准备充分些嘛。”其实,我心里已经有想法,今晚得与嫣然先吃顿饭。

  我正要叫服务员再来两只啤酒,叶嫣然看了看旁边八、九只空瓶子,摆了摆手,说:“不要啦,你看你已经醉了。“高兴嘛,再喝两杯。”“不行,你明晚不是还要请台里的同事喝酒吗,别喝多了!”“那好吧,”看着嫣然一副十足的小恋人那种关心和霸气,我只好作罢。

  北方的深冬,寒气逼人。我和嫣然一走出酒吧的大门,一股寒风直往身上扑来。街上已经行人稀少,我对嫣然说:“我送你回家吧。”嫣然紧挽着我的胳膊,“不,多么美妙的夜晚,我们顺着路灯走一会吧。”“嗯,那好。”

  两个醉意朦胧的人紧紧地依偎着,沿着空旷的街道兴步漫走。街灯散发着慵懒的光,一些飞蛾扑闪在灯罩的周围,借光取暖。偶尔有几片叶子从树上随风飘下,滑过我们的发际,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好凄美的冬夜!”我拥紧了旁边的嫣然。“感谢有你陪我!”我侧过头,轻轻对嫣然说。“说什么呢,诗人,诗兴大发了吧,还是喝醉了,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们一直走到天亮好不好?”我又突发奇想地看着嫣然说。“尽说鬼话,你明天还有几个采访呢,好啦,前面的分岔路口咱们各自回家,各找各妈。”此刻,在嫣然眼里,我倒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子似的。

  走到分叉路口,我们停下来了。“就在这儿等出租车吧。”嫣然说。这个时间,出租车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里面却已经坐了两个人,司机刹在我们面前,问要不要拼车。见里坐着一个染着黄发的男子,我说:“谢谢啦,我们再等等看。”司机一溜烟就跑了。

  又等了十多分钟,一辆私家车刹在了我们面前,问我们去哪儿。我们说了地址,司机就说他也去那儿,顺带我们。嫣然有些犹豫地看着我,司机又连忙说:“你看你们两个年轻人,我还能宰你们不成,就给点油钱吧!”

  我们最终坐上了这辆私家车。原本是我在岔路口走路就可以回家的,这么晚我不放心嫣然一个人,决定先送她回去。

  当我发现私家车走的路线有些不对劲时,已经晚了。我说停车,司机不但没有减速,这车反而左拐右拐,钻进了一条死胡同。车还没停稳,胡同里的一扇铁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冲出来四、五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把我们“押”进了铁屋,然后铁门“砰”的一声就关起来了。

  原来这私家车与他们是一伙的,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挟持行动。

  一个人拿着绳子要来捆我的手脚,我猛的一拳把他打了一个趔趄,另一个人见势不妙,就把弹簧刀架到了嫣然的脖子上,“小子,我知道你是跆拳道高手,不想你女朋友这漂亮的脸蛋流血的话,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我们无怨无仇,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愤怒地质问他们。

  “我们是无怨无仇,对不起,兄弟,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个光头发声了。

  “你们弄错了吧,我可没得罪各位,赶紧放我们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你报警是可以,那我们可不敢保证你这位美丽温柔的女朋友说不定哪天不出点事情……”

  “你们……简直是无赖、强盗、土匪!说吧,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好,痛快!不管你骂我们是什么,我们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貌似头头的光头嬉皮笑脸厚颜无耻地说。

  “咱江湖人不打诳语,有话直说,”光头振振有词地说,“那关于‘肉联厂注水猪肉’的报道是你的杰作吧?”

  “没错,关乎民生,昧着良心赚钱的黑心工厂,难道不该检举揭发,让它曝光吗,我那是如实报道,有什么问题!”

  “我不管这些,就因为你的报道,才让人家的工厂停业整顿,遭到了罚款,你整惨了人家!”

  “你们难道这是要敲诈勒索,打击报复吗?劝你们不要助纣为虐,去做别人的帮凶,不要无视法律。”

  “狗屁法律,老子命值不了几个钱,你别给我讲大道理。老板说了,要让你事业无成,爱情破产,尝尝管闲事的后果。”光头眼露凶光。

  “那你们究竟想把我们怎么样?”

  “很简单,你一个刚毕业的穷大学生,想从你身上榨多少钱,那也不可能,你现在答应我们三个条件,我们就放你们出去。”

  “什么条件?”

  “一:你得重新写一篇报道,说明你之前的报道是虚假的、严重失实;二:从此不准再管肉联厂的事;三:你必须与你这个女朋友分手,只要我们的人发现你们在一起,我们就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了。”光头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口气就说完了他的三大条件,然后看了看了我,又看了看快被吓傻的嫣然,露出了狰狞的奸笑。

  看样子是真的遇到了亡命徒了。不能与这些乌合之众硬碰硬,嫣然成了我的软肋,我决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好,我答应你们!”听了这句话的嫣然,对我瞪大了眼睛,我没有理会她。我接着说,“你们马上放了我的同事,她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你们总不能牵连无辜吧?”

  光头歹徒想了想,说:“放了她可以,我们不管她现在是不是你女朋友,只要以后不要让我们看到你们在一起,她就是安全的。”

  “那好,你们马上放了她,我确认她安全到家,我就执行你们下面那两条。”

  光头示意手下解开嫣然的绳子,然后走到嫣然身边威胁她:“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想要你男朋友活命,就别去把警察给我招来了。”

  送走了嫣然,我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轻松多了。大约二十分钟,嫣然打来电话,说她安全到家了。我在电话里说:“注意保护自己,没事别乱出门,不要担心我。”

  “现在可以写了吧?”光头有些不耐烦地开始催促了。

  “好。”我答应着,心里在想:我怎么可能给你写出尔反尔的虚假报道,那不等于是在给我们电台抹黑吗?那不等于在颠倒黑白玷污正义吗?我握着笔边写划着边思索着对策。

  “哎呀,哎哟!”我突然手捂着肚子,叫了起来,“我肚子痛,想吐,你们这哪儿有洗手间啊?”

  “别给我耍花招啊!”光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他们给我解了绳子,两个人“押”着我走出了这个铁门,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一座脏兮兮的茅厕。“进去吧,搞快点,别耍滑头!”其中一个凶巴巴地说。

  我在茅厕里舒缓了一下筋骨,磨蹭了一会,慢悠悠地就出来了。两个人跟着我,快到门口时,趁着开铁门之际,我猛然转身,把后面两个人推进了铁门,然后迅速地从外面关上铁门,插上了外面的门栓。

  我飞一般地逃开了。

  过了一会了,我听到了后面有叫骂声:“抓住那小子,砍死他……”我变着道拼命地往外跑,我心里很清楚,现在被这伙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抓到,不被砍死,也要扒层皮。

  约莫跑了十几里地,估计安全了,我喘着粗气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看样子家是不能回了,这些人阴魂不散,到处都有他们的爪牙,他们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出来偷袭。真是世事不堪啊,一篇正义的报道却引来了杀身之祸!

  我一连躲了好几天,也没有去上班,只是偷偷地和嫣然电话联系。嫣然说在她的住所附近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天天在那儿走来走去的。我知道肯定是那些人还没有放弃对我的寻仇,他们以为,有嫣然的地方,我一定会出现。涉世不深的我哪儿知道这个社会的复杂性。政、商、官、江湖黑道,他们有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险恶的歹徒用下三烂的手段,让你防不胜防,更有甚者,私设公堂,草菅人命。法律是讲证据的,收集证据是一个艰难的证据,就像我现在的处境,一介草民,对这些歹徒的追杀,奈他其何?

  为了嫣然的安全,为了躲避追杀,我隐名埋姓,来到了这个南方的小渔镇。

  四梦里花落知多少

  好像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有些事情看起来是我们自己在做决定,其实命运,却并不被自己操控。就像我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文学,就不会去读中文系,不读中文系,就不会去做记者,不做记者,就不会出现那篇报道,没有那篇报道,就不会被人追杀,不被人追杀就不会逃亡,不逃亡就不会和嫣然分开!最主要的是,没有前面的这些如果,我也就不会遇到这个自称叫“莞尔”的女鬼!那晚在梦里她已经撂下了一句话——还会来找我的!这句话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让我寝食难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惹得祸!她更霸道的是,这本书现在还不让还回去,还要继续放在我这儿,让我担惊受怕。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是福是祸,都难躲过。

  我当初之所以选择去仓库工作,是因为听秘书小姐说,仓库就一个人,清静。我知道越少与人打交道,才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时刻要提醒自己:我是一个被黑道追杀的逃亡者!

  仓库的前任也是一个年轻人,他说他还有三天辞工就到期了,他要去她北方的女朋友那儿。这个朴实的年轻人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只有三天的时间教你了,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仓库管理知识全部教给你。”我感激地看着他说:“谢谢你,我会用心地学习。”都要离任了,像这样有职业道德的年轻人,真不多,我不由得对他心生敬意。

  仓库和工厂的生产车间有一两百米的距离,除了偶尔有送成品入库的人进来,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光顾了,所以显得很安静。仓库的后面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上树木葱茏。我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就会坐在窗户前,望着那片山林发呆。山上的树林里不时有鸟儿飞起,看着自由飞翔的鸟儿,我就会想起嫣然来,她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把我忘了啊?

  仓库管理并不复杂,随着业务的熟练,我很快就得心应手了。做完公司的事情,还有大部分时间无处打发,看书成了我唯一的消遣。对于那次被歹徒绑架的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那明明就是邪恶横行、颠覆正义,所以我决心要继续写下去,去揭露那些阴影下见不得光的丑恶行径。工作、看书、写写东西,这就是我每一天全部的事情。

  每天下午下了班,傍晚时分,我都会一个人到仓库后面的山上去走走。一条蜿蜒的沙石小路,盘旋而上,一直通到了后山的山顶。黄昏时分,光线渐暗,这条小路上很少有人走动。这片山林里,除了丛生的杂草和茂密的树木,就是一座座坟墓。附近村子里本地人的先辈大多葬于此,坟墓用火砖或条石砌成,做成圆形,然后在上面刷上一层白白的石灰。晚风吹动树林,一座座白色的坟墓在枝叶的摇曳中,或隐或现,再听到呼呼的山风,这样的氛围,着实有点阴森可怕,让人不寒而栗,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很少有人在这山间来往的原因吧!据说某一年,一对年轻人,趁着夜色,正在那树林间缠绵,突然听到“嚶嚶”的女子哭泣声,吓得他们狂奔而出,听说那女生神志恍惚了半年,才得以安宁。我当然不信这些,闲暇时间,去后山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那种感觉很惬意。

  那天傍晚,我沿着山路向上而行。走了一小段路,突然,一只野兔从树丛里蹿出来,蹲到了我前面的路中间。奇怪的是,这家伙它并不进入树林,而是在我前面跑一会,停下来,等我走得近了,它又跑开了,这情形,貌似在挑衅我。看着它那肉嘟嘟的样子,我突然心生一念:何不抓住它烤兔肉吃,那一定鲜美无比!待快接近它时,我猛扑上去,没想到这兔子比猴子还聪明,它早有防备,一下就“蹦”到了老远。可气的是,它依然不钻进树林,仍旧在前面不远处的路上停了下来,而且还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被惹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个劲地冲了上去!兔子见势不妙,拼命地逃跑,眼看就要抓住了,它“噌”的一声,跳进了旁边的树丛里去了。我那肯罢休,也跳了下去,拼命地追赶。又气有恼的我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被拌倒在地。一眨眼功夫,哪儿还有野兔的影子!回头看看脚下,原来是被一片包着塑料薄膜的东西给绊倒了。“什么鬼东西啊,不踩上你我怎么会摔跤!”我忿然地把那东西捡起来想看个究竟,一本书大小的东西,外面套着透明的薄膜,里面好像还包着牛皮纸,多半是一本书没错。“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心中窃喜,这一跤摔得值了,说不定这是一本“武穆遗书”、或者什么藏宝图也不一定呢。

  我抖了抖书上的灰,揣在怀里,一阵风地下山了。

  晚上躺在集体宿舍的床上,我背着室友神神秘秘把那本书的包装一层一层拆下来。原来不是什么“武穆遗书”,也不是什么藏宝图,是一本三毛早期出版的散文集《梦里花落知多少》!这倒也给了我一个惊喜,我是挺喜欢三毛的文字的。浅淡、真实、带着一些忧伤。她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只是在网站上浏览过,印刷版的还真没看过,这算是自动送上门来啦,哈哈。我把书压在了枕头下面,准备明天带到仓库里再细细品读。

  五红尘三里情未了

  自从那夜惊魂一梦之后,我的心里成天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一定会发生。不管那梦是真是假,我都觉得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给我带来了麻烦。本来想找个时间悄然把它放回到山林里去,归还到原处,可是那晚梦里那女鬼明明说了,书不能还她,还要放在我这儿。万一真的放回去了,触怒了女鬼,又在梦里来恐吓,我这小命能经得起几番惊吓折腾啊!

  我把《梦里花落知多少》从垃圾桶底下翻了出来,又把封面用布擦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到了抽屉的最底下。

  一连几日倒也相安无事,也许那晚,就是恍恍惚惚一个噩梦吧,这事情我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忙完了公事,坐在办公桌旁,喝了半杯水,闲来无事,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书翻阅起来(当然不是《梦里花落知多少》了)。看着看着,打了一个呵欠,感觉瞌睡了,不一会儿,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哭泣声,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那个哭泣的女子竟然就站在我的桌子前面!那颀长的身影,与我上次在宿舍梦里见到的那个自称“莞尔”的女鬼极相似!这次我竟然可以看清她的脸,前额一排整齐的刘海下面,一双乌黑的眼睛,眼睛里泛着泪光,满是忧伤。也并没有像人们传说中的女鬼那样可怕,什么一袭长长的白袍啊、红眼獠牙、面目恐怖。她的脸庞甚是好看,披肩的秀发,穿着紫色的运动衫,下面是一条细长的浅蓝色的牛仔裤,这分明就是一个清纯的女大学生的装束。

  她一直在“嘤嘤”地抽泣,见我醒来,也毫无反应。“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在这儿哭泣?”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想到我竟然能说出话来。

  “我叫莞尔,就是上次那个莞尔。”柔柔的声音。“上次冒昧的打扰,吓着你了,我是来道歉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真有那么善良的好心肠?道歉倒不必,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就阿弥陀佛了,我可没有几个心脏来让你惊吓。”我没好气地对她说了一大通气话。

  她不再说话,依然在低声哭泣。

  “你究竟是人是鬼,难道是为那本书来的?那好,你既然来了,我正好把那本书还给你,免得你隔几天就来惊吓我一次。”

  “不、不、不,”她着急了。“求求你先把书放你这儿,要叫别人捡到了,定会当柴火给烧了。”

  “那你说说你究竟是谁,来自哪儿,与这本书又有什么关系?”

  “我真的就叫——莞尔,”她停止了哭泣,急忙向我解释,“我就住在后山,如你心里所想,我就是一个女鬼。”

  我虽然猜到了八、九,这是一个异类的女子,没想到她这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倒是颇为惊讶。从来不相信的东西,现在竟真的让我给遇到了,心里不免还是感到十分害怕。她说书是她的,却又一次次阻止我还给她,看来,她绝非善类,肯定还有其它的目的。也不知道,要被她纠缠多久。

  “那你说说吧,你和这本书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哭泣,你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见她一直悲伤不语的样子,我主动问她,是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尽快把她打发走,免得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我叫上官莞尔,我被人埋在这后山,已经整整五年了。”莞尔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接着说,“生生死死皆由命,既然我命该绝,也就认了,本该在这一丈黄土之下,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鬼,守着青山绿水,不扰红尘事……”

  “可是你还是出来打扰我了。”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莞尔的话,“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被冤死的,你现在是来寻仇来了对吧,我可与你没半点关系啊!”我连忙说。

  “我没被人冤枉,也不是来寻仇的,我是意外身亡的。”

  “那你还有一段尘缘未了吧?”我好奇地追问她。

  她沉默良久,终于又开口说话了:“我想梓僮!”说了这四个字,就又不作声,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梓……僮?”我越来越好奇,还是忍不住地问她了。“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生前的男朋友。”莞尔说。

  “该不会是、他背叛了你吧?”我声音极小,怕说错了话,惹怒了她,或者是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不,我们很相爱!”我看见莞尔说这话时脸上竟露出了几丝难见的笑意。

  “那他人呢?”我趁她情绪转晴,不失时机的追问。

  “死了。”莞尔的表情又开始转阴。

  我对眼前这个莞尔越来越好奇,差点忘了她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子。

  “那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本书有什么故事啊?”我打破了沉默又开始发问。哦,大家别忘了,为什么我的问题会这么多,我本来就是一个记者啊,这个莞尔看起来也有点神通,说不定早已对我知根知底了。

  “我与梓僮都很喜欢那本书,那是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买的,从逃亡到死亡,它一直带在我们身边的。”

  天哪,她也提到了逃亡,怎么跟我这样相似啊,不过我还没死哦。这个莞尔和她提到的那个梓僮,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有一些生动曲折的故事,不然,死了的莞尔还在为那个梓僮哭泣!

  “那《梦里花落知多少》怎么会在林子里出现呢?”我不解地问莞尔。

  莞尔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人死了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小时之内,魂飞魄散,都不能进入自己的躯体,这四十九小时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掩埋我的人当我的遗物放在我身边的吧。在你捡书的旁边有一个小土包,那就是我的墓地。”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颤,那该死的兔子,原来是它把我带到了莞尔的墓前,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那、莞尔,”我不只是对这个女鬼的故事感兴趣,我似乎已经被她的痴情和她遭遇的那些不幸所感动和同情。“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有没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莞尔听我这么说,眼泪又流出来了,我不知道她是伤心,还是被我的话感动了。

  “我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想梓僮的灵魂回归到这山林,不要再在大海上漂泊;我只想与他,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我在这山林里孤孤单单地等了他五年,呼唤了他五年,为他哭泣了五年。”

  “你不是可以来我这儿吗,还可以去我们宿舍,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去找梓僮啊?”我不解地问莞尔。

  “如果可以那样,那就好了。”莞尔满脸的无奈。“我是外地人,当时又死得那么年轻,在下葬的时候,被阴阳师作了法,念了咒语,还在棺木上贴了封条,我只能在墓地方圆五百米的地方走动,而且只能是在夜间才能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似懂非懂,心里还是有不少疑惑。“那、那个梓僮,他也可以来找你啊?”我又问莞尔。

  “他就更寸步难移了,是我害得他尸首都无人收埋。他的灵魂一直在死的那片海域飘荡。只有每年七月初七晚上的七点,我们彼此才能感应到。那晚,我会听到梓僮一直悲戚地在叫我的名字。”我看到了莞尔说到这儿极度难过。“死了的人尸首无存,灵魂是无法安放的,而且灵魂只能在最后咽气的哪个地方游荡。”她补充道。

  我越听越玄乎。“你是想引渡梓僮的灵魂到这山林来对吧,你是想与他在一起!那怎么才可以做到?”我看着莞尔,真希望可以帮到这个痴情的女鬼。

  “从这山林到梓僮死去的地方,刚好三里的路程,要跨越这三里红尘,很难很难。”莞尔一脸的绝望。

  “总有办法的嘛!”我安慰她说。

  “这需要用死者生前喜爱的东西,也就是带有他气息的物品,去到咽气地方,召唤灵魂。如果召唤成功,就可以引渡灵魂,在引渡的这三里路程之间,还要间隔一米就留下买路钱。这个方法不行的话,那就只有去请人间高明的阴阳法师施展法术了。”

  “这个做到好像并不难嘛!”我故作轻松地对莞尔笑着说,“我会帮你的,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逃亡?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就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糊里糊涂竟答应要帮这个女鬼。

  “好吧,那我讲给你听。”莞尔似乎开始信任我了。正说到这儿,突然一阵急促而清亮的下班铃想起,把趴在桌子上的我一下子惊醒了。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眼前哪儿有个什么莞尔!原来,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第二天,我去工厂的人事部办完了急辞手续,临走的时候那招工的“女神”多少有些遗憾地问我:“就一定要走吗?那次你‘救场’的事情,老总一直念念不忘呢,一直想把你调到管理部来。”“那多谢大家的错爱啦,我是该离开这儿的时候了。”我对“女神”笑了笑,这次笑得绝对真诚,还有一些感激。

  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嫣然正拿着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在看。见我回来,她抬头问我:“都办好了吧?”“办好了。”我回答。“那这书和玉佩怎么办?”她指了指手上的书又问我。我想了想说:“这个得还给莞尔他们啊,这些对他们都很重要。”我知道嫣然是在担心怎么去还,是不是还要放到墓地里面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相信莞尔一定会出现的。看着满脸疑惑的嫣然,我说:“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反正不会耽误明天出发。”是的,我们决定明天就回北方去了。

  在一个地方待了两年,明天就要离开了,多少还是有些留恋。“今天晚上我们喝几杯?”我对嫣然建议说,她怔怔地看着我,可能是想要个理由。“为了我们的重逢,为了我逃亡生涯的完结,为了我们明天一路顺风!这些理由够不够?”我笑着问嫣然。“去外面吃?”嫣然歪着脑袋问我。“不,我们去外面买些熟食和酒回来吃。”我有种预感,莞尔梓僮他们今晚会来道别的。

  我和嫣然都喝得有些醉了。嫣然兴致越喝越高,她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我的杯子,醉意朦胧地问我:“孟志远,还记得上次喝酒的时间吗?“”记得,记得啊!”我连忙说。“我是问有多久了?”“不是两年么!”我说。这疯妞怎么突然问这个。“是啊,你一走就扔下我两年了,你这个家伙,你看人家莞尔和梓僮,做了鬼都还那么爱,都要千方百计地在一起……”这个疯丫头喝多了,我连忙用手捂住了嫣然的嘴,说不定莞尔他们现在就在门外听着的呢!“我那哪是扔下你啊,上次不是喝酒走在路上就遭歹徒绑架了嘛,他们不拿你来威胁我,我也不会跑这么远躲起来啊!嫣然看看我,又看了看我捂着她嘴的手,用眼睛示意我把手放开。“你不准再乱说话我就放手。”她点了点头。我拿开了手,嫣然喘着粗气,“你谋杀我啊孟志远!”糟了,这下惹怒了女王,不知道她接下来又要怎么闹。我正要给她赔礼道歉,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她眼里含着泪,轻声说:“志远,我们不准再分开!”天那,这女人一下温柔似剑,我像被她点穴封侯了,傻傻地站在那儿。“我……我……”我结结巴巴还没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嫣然的脸已经贴到了我的脸上,一对柔软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两个人,像两团火焰,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也不知道被酒精麻醉了的两个人拥抱了多久,最后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才停了下来。

  “谁啊?”嫣然靠近门那边,她转过身去,边问边去开门。门开了,外面站着两个面容清纯衣着朴素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一男一女,笑容可掬地等在门口。

  嫣然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又回头看了看我。我也是满脸的错愕,差点儿脱口而出叫出了“莞尔”这两个字!我和嫣然还在发懵,那边那女生说话了:“我就是莞尔,这是梓僮。”她指了指紧挨着的高大男生。“没吓着你们吧?”见我们人还没回过神来,莞尔又急忙解释说,“我们就是已经死了的莞尔和梓僮。”

  “木一兮,嫣然,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帮忙,让梓僮回到了我的身边。”莞尔一脸感激地一进门就说了好几个谢谢了。必须补充说明一下,莞尔认识的这个木一兮,就是嫣然叫的孟志远。

  “你真是莞尔?”我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当然是啦!”莞尔笑着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感到好奇,比如为什么今晚你们可以看见我们,而不是像从前只能在梦里才可以看见。”

  “是啊,我确实很好奇!”我百思不解。

  “这个并不奇怪,”莞尔说,“因为你们两个都接触过我们的玉佩和那本书,我们四个人就会有一种灵犀互通,加上你们恰巧都喝了酒,处在一种迷离状态,我们现在其实都是站在介于阳间和阴间之间那个冥界上的,所以才可以互相看见,不过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我和嫣然总算没有之前那一脸的惊异了。鬼大爷鬼故事。

  “那坐下来我们喝几杯吧!明天就要各自天涯了。”我和嫣然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我们是不能擅自饮酒的,违反了阴间的律条,以后上冥界的机会就没有了。”梓僮在一旁说。

  我把玉佩和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对莞尔和梓僮说:“宝贝物归原主,我正愁如何才可以还给你们呢。”

  莞尔把玉佩往我们这边推了推,“我们不是来收回它们的,这对玉佩,我和梓僮商量好了,把它们送给你们。”

  “那不行,它们都是你们用生命才保留下来的,怎么可以送给我们?”我连忙摇头。

  “你们等于是又救了我们一次命,无以回报,就收下吧,会用得上的。”莞尔说得情真意切。“况且,我们现在守护着那片山林,形影不离,也用不上它们了。”

  两个小时就快过去了,莞尔终究还是说服了我们,留下了那对玉佩。临走的时候,莞尔对嫣然和我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求你们,我的老家也是在北方,我知道你们离那儿不远,回去了有时间可以替我和梓僮去看看我们的父母吗?”莞尔说到这儿,眼泪就出来了。“按照阴间的规定,只要十年之内不去触犯他们的律条,我们的灵魂就可以在人间来去自由了,还有五年我们就可以回北方看望父母了。”说完这番话,莞尔的眼睛里露出了几许希翼的光芒。

  “嗯,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去看他们的。”我和嫣然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他们。

  我和嫣然目送着莞尔和梓僮在夜色中渐去渐远的身影,我依稀可以看见,莞尔不时回过头,在向我们挥手,或许,她还在擦拭着眼泪。他们的影子越来越小,慢慢地变成了两个小白点,最后,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夜幕中。我依偎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嫣然:“我们回屋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车呢。”“嗯,走吧。”嫣然柔声说。

  这个镇委实很小,没有通火车,我们要坐大约一百块钱车程的大巴,去到市里,再转乘火车回北方。登上大巴车,我嘱咐嫣然要警惕些,据说那些扒手们就是趁乘客上下车混乱之际,趁机作案的。嫣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兜,突然问我:“那玉佩在你哪儿吗?”“怎么可能,昨晚我不是叫你收好它吗?”“可是我兜里没有啊?”嫣然显然急了。“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带上?”“哦,我想起来了,昨晚我是放在那铺板旁边的,走的时候晕晕沉沉的,给忘了。”

  我问司机可不可以等我们一下,就半个小时?司机斜眼看了我一下,说那怎么可能,马上就发车了,你不走就赶紧下车,坐下一趟吧!我没再言语,拉着嫣然就下车了。

  我们租了摩托车赶回出租屋,找房东拿了钥匙,果然那两枚玉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板的角落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好还在,要是弄丢了,莞尔梓僮他们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我们又随着那辆摩托车赶回了车站,还好,下一班车还有几分钟才出发。找好座位坐下,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嫣然见我刚才急成那样,她把手伸过来,放在我手上,轻声说:“对不起啊,志远,都怪我太疏忽了。”“没事,没事,找到了就好。”我拍了拍她的手,叫她不要自责。

  车大约行了半个小时,突然减速慢了下来,从车窗看,前面排起了长龙,原来堵车。经打听才知道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出车祸了。大巴缓缓地经过车祸现场,路边停满了闪着灯的救护车和交警勘察车,还有一群群围观的行人。出事的是一辆油罐车和一辆大巴车,两车都已经严重的变形了,封闭的道路上有医生和护士正在给伤员做急救。“你看!”我推了推坐在身边的嫣然,差点叫出声来!“嫣然,你快看,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不是上一班叫我们下车的那司机么?”嫣然看了看那变形了的大巴,也差点叫了起来!“天那!就是我们没坐的那辆车,我记得那车牌!”

  驶过车祸现场,过了一会儿大巴上了高速,车速快了起来。望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我突然涌起一种不可言状的复杂情绪。我和嫣然一直沉默着,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嫣然喃喃而语,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嫣然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她靠进了我怀里,轻声说:“志远,我们得谢谢莞尔和梓僮,是他们的玉佩救了我们。”

  “是啊,莞尔说过,我们会用得上,没想这么快就应验了,要不回去拿玉佩,我们可能已经……生命真是无常啊,没有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一定要珍惜当下所拥有的。”“嗯,赞同!”莞尔说完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车在高速路上疾驰,不时有路标牌从眼前闪过。呵,路标牌,人生的路上有路标牌就好了,我们就可以预测来路的凶险,知道哪儿有出口,哪儿有陡坡,哪儿是终点站……

  “嫣然,你知道我回家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我对靠在我怀里的嫣然说。

  “是什么啊,我会与你一起去做!”嫣然笃定地望着我。

  “去看莞尔和梓僮的爸爸妈妈!”

  “好啊,我们一起去!”

  “那我也有一件最想做的事情,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完成吗?”嫣然认真地望着我。

  “当然愿意!”我看着她那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是什么,说说看!”

  “跟我结婚!”嫣然说得义无反顾,这句话在她心里似乎已经酝酿很久了。

  我被她的这句话感动的有点一塌糊涂,有一个女子,她愿意如此死心塌地跟定你,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为她肝胆相照?

  “好,回到北方,我买九朵玫瑰跪下向你求婚!”

  “不用了!就省了玫瑰花吧,不需要那些虚无的东西。等我们看了莞尔和梓僮的父母回来,就直接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民政局啊!”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泛起了泪花,我把嫣然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全文完】

  六与幸福擦肩而过

  我怎么也不相信那又是一个梦!第二天,我去了山林,去查看了那天捡书的地方。那是一处低洼,旁边得确有一个小土包。可以想象到,下雨天,山水汇集到这儿,会浸漫和冲刷这土包。最初这土包一定比现在大很多,再过几年会更小,甚至会消失。没猜错的话,这小土包就是莞尔的墓地了。我观察了一下,低洼周边的高地,也是一座座间隔有序的坟墓,不过这些坟墓,都是青砖条石圈成,看起来气派得多。看来那个莞尔说她是外地人也没错,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她是被人偷偷地埋葬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的。

  我特意租了一辆摩托车从山林附近出发,去了一趟不远处海边的渔村,到了的时候,我看了看摩托车的路码表,刚刚三里的路程,这又印证了莞尔“红尘三里”的说法。我打听了好几家渔村海鲜餐厅的老板,最后在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伯那儿终于打听到,五年前的一场超级台风里,这儿得确是死过一男一女的一对年轻人。天哪!这个莞尔说得一切都是真的,我再也不相信那是一场梦,一切都存在!

  无论莞尔是人是鬼,我都觉得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莞尔出现在我面前,我想听听她和梓僮的故事,我想帮她完成她那五年来“红尘三里情未了”的夙愿。

  我把那本压在抽屉底下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又拿了出来。我知道莞尔在三种情况下最有可能出现,一是在看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还有就是在夜晚、在我睡着了的时候。依然是公司晚上加班的时间,我正读着《梦里花落知多少》之第十九章,这篇写的是三毛要回中国前夕,与死去的荷西告别,文字凄婉清冽,我不禁为三毛对荷西的那份爱之入骨的痴情而动容。这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细微的凉风从我后脑袭过来,然后我像被人催眠了似的,脑袋趴在书上就迷糊过去了。

  “木一兮,木一兮,”我又听见了莞尔叫我的声音。

  “莞尔,你来啦,我在等你呢。”看见莞尔来了,我竟然有些惊喜。

  “莞尔,你说说吧,怎么做才能把梓僮的灵魂引渡过,我帮你!”我开门见山地问莞尔,“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逃亡,又怎么会在渔村丧了性命的。”

  莞尔见我如此好奇他们的事情,沉思了一会儿,“好吧,我告诉你。”她眼光迷离,泛着忧伤,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五年前的夏天,北方某市,那是六月里的一个夜晚。

  晚上九点整,F市一中的下课铃如往常一下,清脆地响起。安静的校园一下子人声鼎沸,像炸开了锅,热闹了起来。穿着清一色校服的俊男俏女,鱼贯而出,纷纷向校园的大门走去。

  梓僮从停车棚里取出单车,骑出校门口的时候,上官莞尔已经先于他走出了校门,等在门口了。“梓僮帅哥,你也太斯文了吧,你看,人都走完了,你才出来。”“礼让三先嘛,何必去与人家抢道呢。”梓僮边说话,边回头看着走向他单车后座的上官莞尔。待上官莞尔正准备要坐上单车后座的时候,调皮的梓僮突然猛踩了一下脚踏,车一下飞了出去。上官莞尔坐空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梓僮停下车,回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上官莞尔,故作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哎呀美女,你怎么坐地上啊?”这边的上官莞尔瞥了梓僮一眼,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梓潼坐在单车上,一只脚掂在地上,一只脚蹬在车脚踏上,淡定地带着微笑看着上官莞尔,那样子,就像在欣赏一出独角戏。上官莞尔一直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痛,梓潼漫不经心地冲着她说:“表演得差不多了,美女,该回家啦!”“孟梓僮,我告诉你,这次是真的把本姑娘摔残了!”上官莞尔一脸严肃地冲着梓僮说。梓僮收住了笑容,有点淡定不起来了,“这个疯丫头,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摔到哪儿了,那认真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梓潼撑起了车脚架,跑过去扶莞尔。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莞尔从地上扶了起来,正想问:“很痛吗?”这丫头却猝不及防,一跃而起,趴到了梓僮的背上去了,双手搂住了梓僮的脖子。“哈哈,优等生,你又输啦!”梓僮失败地摇了摇头:“疯丫头,越来越会演了。快走吧,回家啦!”

  莞尔跳上自行车后座,双手搂着梓僮的腰:“帅哥车夫,开车啦!”梓僮猛踩了几脚,载着莞尔向家飞奔而去。

  孟梓僮、上官莞尔,这两个F市一中高三一班的金童玉女,不但成绩骄人,而且是一对公开的亲密恋人。孟家和上官家世代修好,梓僮和莞尔算是指腹为婚了,他们两家同住在古城区一条上百年的胡同里。这两个孩子从小玩在一起,上学也在一起,一直读到了现在的高三,都是同班同学,两人算是地地道道的——青梅竹马了。还有十多天就要参加高考了,希望这两个幸运的孩子,能考进同一所心仪的大学,继续是,同学加恋人。

  莞尔他们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是九点,刚才在学校门口那一闹,已经快十点了。梓僮载着莞尔穿街过巷,在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堆人,同时他们听到了有女人的嘶叫声。等梓僮踩住刹车时,单车已经冲到了这些人面前。

  他们看到有四个男子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在动手动脚。这些人有的染了黄毛,有的剃着光头,身上到处是纹身,一看这就是一群典型的社会混混。几个人把那个女孩已经逼到了巷子的墙边了,女孩吓得浑身直哆嗦,两只手挡在自己身体的前面,嘴里一直在颤抖着求饶:“不要……不要啊……”那个禽兽般的光头哪管这些,一只手已经伸到了女子的胸口,那女子的衣扣已经被他抓开了,露出了白白的肌肤,旁边几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正贪婪地看着,叫着。

  “住手!”孟梓僮大喝了一声。“你们还知不知道这是在犯罪?”

  几个人这才发现后面已经站了两个年轻人。这条巷子人迹罕至,很少有人从这儿走动,所以这伙人才敢在这儿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一个黄毛斜瞄了一眼梓僮,又看了看躲在梓僮后面的莞尔,“滚,哪来的嫩小子,少管大爷的闲事,不然今天连她也给做了。”黄毛又看了一眼莞尔,露出了淫邪的奸笑。光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梓僮他们,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双手继续在那女子的身上乱摸。突然,一只无影脚重重地踹在了那光头的背上,光头像一只癞蛤蟆一样,扑倒在地!这一切发生的疾如闪电。当然,这英勇漂亮的一脚就是出自我们的梓僮,连身边的莞尔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梓僮是怎么做到的。光头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旁边三个愣了一下,马上叫嚣开了,一起向梓僮围攻过来。哦,忘了告诉大家,梓僮不但成绩拔尖,体育也很出色,他还参加过柔道培训,快一米八的个子,面对这几个混混,他并无惧色。以一对三的阵势对峙了片刻,黄毛突然从裤兜了摸出了一把弹簧刀,他按了一下刀柄上的按钮,“啪”的一声,弹开了刀刃。一旁的莞尔看见刀锋寒光闪闪,吓得哆嗦了一下,为梓僮捏了一把汗!四处看了看,她闪到了单车旁边,抓起了网兜里的车锁,然后闪身回来。“梓僮!接住!”莞尔把车锁投向了梓僮,灌篮高手的梓僮顺势接住了一尺来长的U型不锈钢锁。三个歹徒依仗人多,哇哇叫着强行进攻。黄毛更是穷凶极恶,挥舞着弹簧刀直向梓僮的胸口刺去!一旁的莞尔攥紧的小拳头已经攥出了汗水,心提到了嗓门口,急得直跺脚,就是帮不上忙。好险!黄毛的弹簧刀锋穿过梓僮的左肋,幸亏被校服挡了一下,刺破校服,只是擦伤了皮毛。梓僮顺势抓住了黄毛的头发,黄毛扭头又一刀向梓僮的脸上划过来,梓僮用车锁挡了回去,由于用力过大,车锁挡开了刺来的刀锋,继续向前飞去,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黄毛的额头上,刹那间,黄毛额头鲜血直冒,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人见黄毛倒地,停止了进攻,俯身去扶地上的黄毛。没想到黄毛竟如同一摊烂泥,怎么也扶不起来。早前倒地的光头已经爬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去调戏那个女子,一旁的莞尔做着手势,示意那女子赶紧逃跑。光头见黄毛倒在地上一动未动,就把两指贴在黄毛的鼻翼处,突然光头大惊失色,对身边的两个混混说:“糟了,人死了!”光头诡异地对身边两个人低声说道:“撤!”三个人站起来,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眼梓僮和莞尔,丢下黄毛,飞一般地逃跑了。

  梓僮虽然是出于正义和好心,临危为那女子解围,现在听光头说黄毛死了,又见光头一伙人扔下黄毛撒手就跑了,他也被吓傻了。毕竟人命关天,死了人这可是大事情,他一个十七的小伙子,哪儿见过这阵势。莞尔也被这场面吓得双腿发抖,她看着梓僮:“人真的死了?我们怎么办啊?”“光头说已经死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开溜。”梓僮对莞尔说。“我们干脆去报警吧!”梓僮用征询的眼神看着莞尔。“不行!如果他还没死我们可以送他去医院,人现在已经死了,他的同伙也逃了,那个受害的女子也跑了,我们怎么给警察说得清楚啊?万一他们查不出真相,黄毛的伤口确实是被我们的车锁所伤,你就是杀人犯,这还不仅仅是坐牢的问题,死了人要抵命啊!”梓僮想了想莞尔的话,她说得不无道理。“那我们怎么办?”梓僮再次问莞尔。“我们逃吧!”莞尔坚定地看着梓僮说。

  命案在场,两个年轻人也慌了手脚,最终选择了逃离现场。穿出小巷,梓僮和莞尔没有回家,却一直骑到了郊外,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停下来。莞尔心里越想越怕:天啦,这可怎么办,顷刻之间就摊上了一桩命案!如果人没死还好说,这死了人可是要抵命的啊,看来我们只有逃了,逃一天是一天,逃一天和梓僮就能多在一起相处一天。他坐牢了,他死了,我又怎么活得下去?想到这儿,莞尔望着一言不发的梓僮:“梓僮,我们逃吧,逃的远远的。”

  “不行,我还得去自首,坐牢抵命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逃啊?再说,我那也属于正当防卫啊,万一判个‘防卫过当’也就没那么严重了;还有十多天就要考试了,你得回去好好地参加高考!”

  “什么叫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莞尔生气地对梓僮说,“那车锁还是我扔给你的啊,我也是提供凶器的凶手!你别想的美,什么‘正当防卫’啊,人都跑完了,谁来给你证明啊!你进去了,我还会去参加那什么鬼高考吗?”

  “怎么逃啊,那父母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给他们说一说?”梓僮问莞尔,似乎已经被莞尔说动,也有了逃的念头。

  “说不定警察已经把我们家包围了,现在回去,正好让父母看到警察给我们戴上手铐抓走,这不是等于要他们的命吗?我看我们还是不如先悄悄离开,等风声过了再说。”

  “那好吧,”梓僮终于被莞尔说动,最后下定决心逃亡。“只是,我们总得带些生活必需品吧?我们先到家附近探探风声,如果安全就悄悄地回去拿点东西出来。”

  “嗯。”莞尔同意了梓僮的建议。她心里想:是啊,这一逃也许就是永别,总得回去见父母一面,再说,身上就几十块钱,连车票钱都不够。

  他们家附近风平浪静,并没有警察。等确认安全之后,这两个年轻人悄悄地“潜”入到各自的家中,带了些紧要的物品,又蹑手蹑脚地出来了。

  从此,他们踏上了逃亡之路。还有十几天,这两个成绩优异的年轻人,就要参加高考了,可是这一场意外的遭遇,却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与幸福擦肩而过。

  说到这儿的莞尔,脸上已是泪水涟涟。“那晚,我回家去拿东西,因为已经很晚了,我妈等我等得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我没敢惊醒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莞尔几度哽咽,伤心地抽泣起来。

  等莞尔稍微恢复平静些,我又好奇地问她:“那后来呢,你们是不是逃到了渔村,在渔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在渔村双双丧命?”

  七同途,殊归

  后来,在莞尔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又去走访了五年前他们在渔村打工的那家餐厅的老板,终于弄清楚了在那次特大的台风中,他们在渔村所发生的一切。

  话说梓僮和莞尔误杀流氓黄毛之后,连夜轻装上路,逃出了本市。他们深信,只有走得越远,才会越安全。他们行事低调地去汽车站,搭乘了开往南方的长途大巴,一路颠颠簸簸来到了南方临海的一个小镇。他们之所以不去大城市,是怕人多眼杂,万一下那边下了通缉令,到处贴满自己的相片,在大都市他们很容易被发现。公司厂企他们也不能进,那些都是要身份证的,一旦档案录入电脑,也很容易被暴露。梓僮把身份证藏在了贴身的衣服里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拿出来。两个人在这个小镇转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一天,又快到下午了,还是一无所获。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躲在一棵树下喘着粗气,见梓僮一脸的愁容,莞尔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梓僮,别着急,我们已经够倒霉的了,老天总会开眼,好运一定会眷顾我们的。”“不急能行吗,我们身上的钱快花光了,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露宿街头了。”“要不我们去海边看看吧,”莞尔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这附近海边有一个渔村,那儿开了很多家海鲜餐厅,说不定还招服务员呢。”见梓僮半信半疑,“去看看嘛,就两、三里路,反正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莞尔扯了扯梓僮的衣角,撒娇地说。

  大约三里的路程,穿过一个树林茂密的小山梁,眼前赫然开朗,真的就可以看见一片白茫茫的海域!两个第一次面朝大海的孩子,差点惊讶的跳了起来,如果不是面临逃亡的阴影,他们一定会拥抱在一起兴奋地高呼。

  这追逐的波浪,这一望无际的海疆,让他们暂时忘了忧愁。莞尔拉着梓僮的手,一边听着海涛声,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着附近这些林林总总的海鲜餐厅。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成了人们吃海鲜的首选地。尤其是节假日,很多大都市的有钱人,来这儿休闲,品位各种各样的海鲜美食,大大小小的海鲜餐厅一个挨着一个,每一个里面都挤满了应接不暇的食客。

  莞尔和梓僮走到了一家新开的海鲜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他们当然不是去吃海鲜啦,以他们现在尴尬的经济状况,能保证一日三餐有泡面吃就不错了。是莞尔眼尖,看到了这家餐厅门上贴的招聘启示,这就犹如在大海里一只迷航的船,突然发现了前方有闪烁的灯塔,此刻,莞尔就是这样的心情。

  起初老板以为他们是食客,热情相邀他们快进去坐。他们有点不好意思地僵持在门口,莞尔连忙解释说:“老板,我们不吃饭了,你们这儿还需要人吗?”

  “哦、哦,”老板似有所悟,依然是满脸堆笑,“你们是来应聘的啊?”

  “是啊,是啊!”莞尔期待地望着老板,“你们还要人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要啊,要啊……”老板一边说一边把玻璃门推开,“来,两位年轻人,里面坐下谈。”

  正如莞尔所说,上帝总会眷顾那些经历了厄运的人,今天算是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扇窗。老板是新开的餐厅,正愁招不到合适的工人,这突然来了两个俊秀端庄的年轻人,自是喜出望外,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下来了。莞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惊喜来得有点突然,她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在做梦。“老板,我们的身份证和一些证件在路上弄丢了,你……”莞尔有点不放心,他怕老板要查身份证。“那没关系,不用看身份证了,我相信你们两个孩子不像是坏人。”老板的一番话,打消了莞尔他们的顾虑,他们知道,隐蔽身份,比这份工作更重要。

  就这样,莞尔和梓僮正式成了“美味轩”的员工。哦,忘了告诉大家,他们应聘的这家餐厅就叫——美味轩。两个年轻人工作非常认真、卖力。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需要这两份来之不易,薪水并不是很高的工作,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报答好心老板的知遇之恩。这两个年轻人穿上工作服依然是那么气度不凡,他们带着青春的笑容穿梭在餐厅之间,就像两道靓丽的风景线。他们的加入,“美味轩”的生意越来越火红,据传,还有人是奔着“美味轩”的两个服务生来的呢,他们都说“美味轩”来了两个像韩剧里的俊男俏女,这些食客就是想听他们一句笑容可掬彬彬有礼的“你好,欢迎光临”。是啊,不可否认,谁不喜欢美女帅哥呢。当然,这里面笑得最开心的就是“美味轩”的老板了,他常常得意扬扬地暗自庆幸自己的慧眼识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八月就快过去了,莞尔他们进餐厅就快两个月了。白天的忙碌让他们忘记了时间和疲劳,晚上收了工,无论多晚,他们都会去海堤上坐一会儿,听一会儿涛声,沐浴那海风,这个时候,时间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背靠背坐在海石上,静静地仰望着夜空。“梓僮,我想家了。”莞尔侧过头,在梓潼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也是,很想家。”梓僮把头靠在了莞尔的后脑勺上,“要不,我们明天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你疯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成了全国通缉犯了,也许家里早已安装了窃听电话,被警察监控起来了。”莞尔连忙制止了梓僮想打电话的冲动想法。(题外话:其实这两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天天都在疯了般地寻找他们,只是这个世界太大了。那个“黄毛”也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伤。这一切的一切他们并不知晓,也许,这就是命吧!)

  “莞尔,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跟我一起逃亡,如果那晚不那么冲动,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现在可能已经领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说什么呢你,那晚那种情况,一个弱女子被那么多歹徒蹂躏,那些混混简直禽兽不如,谁看了也不能袖手旁观啊!你是个爷们,我跟定你了。”莞尔把头紧紧地靠在梓僮的肩上,仰望星空的脸上,露出了几丝自豪的笑意。“只是,”她又开始变得脸色凝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种逃亡生活,我们才可以回家去看望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莞尔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努力抑制着泪水,是不想让梓僮发现她在哭,她明白,也许梓僮心里比她更难过,只是男人不善于表露出来,总是把愁苦埋在心底。

  “别难过,莞尔。”梓僮似乎擦觉到了莞尔在哭,“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不是常说上帝一定会眷顾那些厄运的人吗,我们只不过是想救人,也没有想要去杀人,我们的善心,一定会感动上帝的,他会帮我们澄清一切的。也许,过一年,或许是两年,就没有人再追究这件事情了,我们就可以回去看爸爸妈妈了。”

  “嗯,你说得对。”莞尔紧紧地依偎着梓僮。“至少,我们还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去坐牢了,我也陪你去;你被抵命了,我也陪你去死,我们要生生死死在一起。”

  “说什么呢你,”梓僮责备莞尔,“我们哪儿那么容易死掉啊。”两个人相视一笑,眼里笑出了相依为命的泪水,当然,还有相濡以沫,患难相依。

  八月都快完了,南方还酷暑难当。这在莞尔的家乡,已经是落叶翩翩,秋高气爽了。这几天特别的燥热难耐,让人胸闷气短,好像空气里缺了氧似的。本地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恶劣天气,他们知道这是台风要来的前兆。对于莞尔和梓僮这两个北方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酷热的天气,他们更难以忍受,所以,他们就迫切地盼望,这场台风快点来临,台风,台风,至少有风嘛,有了风总该凉快些吧!

  天气预报隔几个小时就在播报这次台风的情况,气象台预测这次的台风将是近二十几年来最大的强台风。政府部门也在以各种方式提醒群众,做好抵御台风的准备工作:渔船归港、停止海边一切的作业,人员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全部撤回到安全的地方。

  海边所有的餐厅都在慌慌张张地撤离。他们把贵重的物品都搬运上了车,然后转移到三里开外的镇子上去。梓僮和莞尔忙得满头大汗,他们来回地跑着,把老板指定要转移的物品一件件地往车上搬。搬完最后一件,莞尔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司机大声叫她:“喂,姑娘!还发什么呆,快上车啊,是不是想被台风吹跑啊?”

  “哦,好!”莞尔拉着身边正在把一瓶矿泉水往口里倒的梓僮的衣角,“快走哇,梓僮,车要开啦!”

  站在敞篷车里,望着后面还在撤离的那些慌里慌张的人群,莞尔想起了电影镜头里,溃军退败逃离的场面。她不禁问旁边的本地同事:“台风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当然啦,很可怕的。”

  傍晚,台风来临。小镇里一下凉快多了。梓僮和莞尔躲在老板安排的临时避风的房间里,莞尔站在窗口,呼啦啦的风把窗帘吹得凌乱地起舞,窗帘随风不断地拍打着莞尔的头。莞尔回头望了坐在那儿的梓僮,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走过去问梓僮:“我们放在餐厅那边小房间的那些小物品该不会被风刮走吧?”梓僮听莞尔这么说,也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

  “是啊,我们走的时候怎么就没记得带上呢?那里面有我们喜欢读的几本书,还有那些衣服丢了倒没什么,主要是我们那一年去寺庙求的那一对玉佩也在衣服里面啊!”梓僮显然很是惋惜。

  “那我们去拿吧!”莞尔一下子觉得事情很严重,她突然想起了那对玉佩来。那是高二那一年的暑假,他们去观云山上的观音阁里,对着观音握着那玉佩许了愿的,莞尔清楚地记得她当时许下的愿是:“玉在人在,玉碎人散。”这也算是他们的爱情誓言吧。

  这两个不知道台风险恶的年轻人,为了爱情的一个信物,他们最终决定冒险去把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物品拿回来。

  他们逆风而行。越往海边走风力越大,最后总算艰难地走完了三里多的路程,摸索着到了“美味轩”。他们打开了休憩的那间小房子,把本来不多的那些物品装在了那口小皮箱里面。莞尔把平时都舍不得带的那两枚精致的玉佩拿在手上对梓僮说:“咱们各自带上吧,让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顺利回去。”

  风越来越大。刚才来的时候,风里只夹杂着零星的雨点,现在突然暴雨骤起,天一下子暗了下来!他们推开门,这雨像瓢泼似的灌了进来,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就算睁得开眼睛,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们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风像恶魔一样,一次次把门掀开,梓僮用背顶在门后面,莞尔紧紧地抱着梓僮。这一刻,莞尔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抱紧梓僮,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突然,“轰隆”一声,门被掀开了,不!不是掀开,是被肆虐的台风给掀掉了!门砸在了梓僮的头上,他晃荡了一下还是没有站稳,倒了下去。抱着梓僮的莞尔也倒了下去,被梓僮压在下面。梓僮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估计他的头可能被门板碰出了血,他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晕过去,他晕过去了莞尔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莞尔!莞尔!”梓僮叫着莞尔的名字。

  “我在,梓僮……”莞尔的声音很微弱,似乎也受了伤。

  “快!莞尔,爬到床下面去!”屋里已经一片漆黑,梓僮边叫着莞尔,边摸索着把莞尔推向床底。梓僮心里明白,这墙,这屋顶,随时有可能被台风推翻,也许只有床底,还暂时比较安全,至少倒下来的东西,铺板还可以顶一顶。梓潼凭着对这屋子的熟悉,把屋里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摸黑移到了床边,把整架床都掩护了起来。

  “莞尔!莞尔!……”梓僮生怕莞尔“睡”过去了,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梓僮……梓僮……”还好,他还听得到莞尔微弱的回应声。梓僮摸索着找到了莞尔的一只手,把一个东西塞在她的手上,并大声对床下的莞尔喊到:“莞尔,拿好!莞尔,坚持住……”

  台风来得快,也去得快。第二天早上,风停雨住。昨夜被台风肆虐之处,一片狼藉。

  人们早早地就来到了海边,开始清理被台风刮得七零八落的店面。

  “美味轩”的工人从掩埋的床底下面发现莞尔的时候,这个美丽的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昨夜所有倒下来的东西都被床板挡住了,她的身体完好,没有被砸伤的痕迹。她仰面睡在地上的,胸前抱着一口小皮箱,双手十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掌心里有一块系着红丝线的玉佩。他们把莞尔轻轻地移出了床底,这才发现她的后脑勺有粘粘的血迹,伤口不大,如果昨夜能得到及时救治,她是不会死亡的,她的死亡原因更多是由于受到了惊吓,以及伤口在水里长时间的浸泡导致的。

  人们却没有看到梓僮,从床上那些堆积物来看,梓僮昨晚一定在场。不难看出,他是为了保护莞尔不被随时可能垮下来的物体砸伤,才把所有可以移动的物件,交叉着把床掩藏了起来。可是这个梓僮人呢?人们找遍了附近的大小角落,始终没有踪影。其实没有悬念,如果他活着的话,现在一定会守护在莞尔的身边,可以肯定的是,梓僮生还的希望几乎为零。让人困惑不解的是,如果死了,尸体去哪儿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飓风和暴雨,“挟持”到海里去了。

  一夜之间,两个活生生的年轻人突然就没了,老板和店员都十分伤心。虽然和这两个年轻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们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任劳任怨,还有浑身散发的那种青春气息,无不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笑容,听不到莞尔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共事的那些女同事不禁掩面流泪,泣不成声。

  他们翻遍了那口皮箱,也没有找到一丝关于他们籍贯的信息。哦,老板想起来了,他们应聘的时候就说过了,他们的身份证在汽车上就丢了。老板只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操的是北方口音,他们一定是北方人。老板开始着急了,如果找不到他们的家长那该怎么办啊?

  在南方迷信思想也是相当浓厚的。本地人是很忌讳外地人死在他们的村子里的,所以老板吩咐了店员要保密莞尔非命于餐厅的事情。他去请了阴阳先生,想听听阴阳的说法。阴阳到餐厅里看了一下现场,掐指算了一算,然后对一旁满脸焦急的老板说:“这女孩必须要在四十八小时内下葬,她年纪轻轻,死后尸体又见过光,我还须作些法,不然她日后魂魄定会出来作乱。”

  看来想一时找到莞尔的亲人根本就不可能了。为怕节外生枝,老板最后和阴阳先生议定,就在当晚下葬莞尔。老板急忙去镇上给莞尔订棺木,幸好棺材铺有现成的。

  为了不让本地人起疑心,他们决定在晚上的十一点开始送走莞尔。老板请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外地民工,还有“美味轩”的所有员工,租了一辆敞篷汽车,在晚上十一点准时出发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没有放鞭炮。“买路钱”一定是要有的,莞尔那些最好的同事,站在敞篷车斗里,一边流泪一边往下扔纸钱。

  车悄然地开到了后山,后山是这个镇子人自古以来的墓葬地。一般死了的外地人是不允许葬在后山的,好心的老板为了让莞尔能有个安息之地,给阴阳先生说了不少好话,阴阳先生也见这女子着实可怜,才答应了下来。

  车一停下来,几个请来的壮实男子就跳下了车,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挖起了墓坑。老板见莞尔的墓地在一低洼处,有些不满地问阴阳先生:“这地方不太好吧,遇见大雨会有积雨和流水。”阴阳先生无奈地告诉老板:“只有这儿了,那些好一点的地方都是有主家的,就算葬那儿了,说不定人家会把它掀掉。”老板再无言语了。墓坑很快挖好了,在阴阳先生的指挥下,四个壮年男子把莞尔的棺木轻轻地抬下车,然后又轻轻地放到了墓坑里面。阴阳先生对着棺材念念有词,然后又在棺木上贴了一个封条,最后叫把莞尔生前所有的物品都放进墓坑里面。一切就绪,阴阳先生围着墓地撒了一圈白白的石灰,他看了看时间,然后郑重地宣布:“落土!”

  于是,一铲铲的泥土落下,墓坑,渐渐地被填平。过了一会儿,一个餐厅女同事从车那边跑过来,把一本书递给阴阳先生说:“这本书落车上了,也是莞尔的。”阴阳先生看看已垒起的小土包,再看看这本书表面包着一层薄膜,就顺手把书放在了土包里,一起掩埋了。

  一座无碑的土墓,在这片山林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垒起来了。一个从北方千里迢迢追随爱情而来的痴情的美丽女子,还没等到上帝来眷顾她,就殒命于狂风恶雨之中。终究,还是没能抱住心爱的人,说好了的,不能同生,一定同死,可是梓僮,他去了哪儿?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冰冷冷地躺在这个陌生的山林里。原来上帝是残忍的,残忍到两个人死都不能在一起。同途,殊归……

  等到夜幕降临,确定四周无人,我站在莞尔的坟前鞠了三个躬,在心里默念:莞尔,对不起了,打扰你了。然后我轻声对旁边两个人说:“我们开始吧,动作一定要轻些。”也不知道莞尔这个时候是不是就在附近。

  还算顺利,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两枚铜钱般大小圆圆的玉佩。一枚是在那口已经腐烂的差不多的箱子底上,另一枚玉佩从那摆放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戴在莞尔脖子上的。我们把墓穴里面的一切还原如旧,填上土,又恢复如初,我再次对着坟墓鞠了三个躬,轻声说道:“莞尔,打扰了,等我的消息。”然后我们趁着夜色,下山而去。

  莞尔说的玉佩、书,这三件东西现在都在我手上了,接下来就是去海边渔村引渡梓僮了。可是我却有些莫名的担心,莞尔说过的,灵魂附体,会非常痛苦,而且必须要在三十分钟之内赶到山林,否则我会有性命之忧。这就是说,这件事情,必须还要一个人来协助才能完成,还需要一辆车,在三十分钟内,才能保证到达山林。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位值得信任的人来帮我呢?我正在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发愁,嫣然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志远你在哪儿呢?”嫣然的声音。

  “我说了的我办完事情就马上回去嘛!”想都不用想,这妞肯定是又要催我赶紧回去。

  “你个鬼东西,赶紧给我出来,我找你来了!”

  “什么啊你?给我开什么玩笑啊,你怎么会来找我?”

  “那你出来看看嘛!”

  我半信半疑地走出宿舍,没想到这个叶嫣然在保安的指引下,已经站到了我的宿舍楼下!

  “你怎么来啦?”我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叶嫣然。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也是一个惊喜。我不由地感叹,很多事情也许真的是在冥冥之中就已注定,我正愁没有人帮我,嫣然来得正是时候。

  这下再也瞒不住嫣然,关于莞尔和梓僮的事情了。我一五一十地把我最近遇到的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诉了嫣然,她惊讶地眼珠子快要迸出来了。说完我问嫣然:“你信不信我说的话?”“信啊!”她不假思索。“那你帮不帮我?”“帮啊!”这家伙直爽得让我感动得想掉眼泪。我站起来想给她一个拥抱,“不急,不急,”她推开我,“先答应我,帮完莞尔就跟我回去!”“那是一定!”她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这个奇葩女子!”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突然有一种想与她“谈婚论嫁”的冲动。

  我把去引渡梓僮灵魂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莞尔听,并叫她一切都要听我的,切不可妄动。我们选择了傍晚出发,我是觉得鬼魂一般都是晚上出来活动。来到渔村,穿过那些高高低低的餐馆,我们找到了一块离海最近的海石坐了下来。我把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和两块玉佩拿在手上,等待着梓僮出现。为防不测,我叫嫣然坐在另一块相近的海石上,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我告诉嫣然,如果发现我有痛苦挣扎、晕厥,等等异样状况,赶紧就去附近的餐厅那儿叫一辆出租车过来,送我们快速去后山。

  可是等了一晚上,也没有什么动静。第二天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动静。第三天晚上,这也是莞尔说的最后一个晚上,成败就看今晚了。看着一旁面容疲倦的嫣然,我心疼而歉疚地说:“嫣然,辛苦你了,坚持住,就剩这个晚上了。”嫣然似乎已经有了睡意,她站了起来,舒缓了一下胳膊,扭动了一下细腰,可能是想把瞌睡赶走。然后嫣然走到了我身边,蹲了下来,“嗨,把那本书给我看看。”我给了她。“要不你给我把手电筒打开,我来念一段?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儿像招魂的样子嘛!”嫣然开玩笑地看着我,“我来招魂吧!”“嗯,这主意不错。”

  这个疯丫头她拿着书就真的念开了。

  “我拿出缝好的小白布口袋,黑丝带里,系进了一握你坟上的黄土。跟我走吧,我爱的人!跟着我是否才叫真正安息呢?”

  这是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十九章的段落。“我的声音像不像莞尔?”嫣然念完了一段停下来问我。

  “好像莞尔的声音比你温柔呢。”我有些打击嫣然。

  “哼,那我也温柔给你看。”她不服气地回应我,接着又念开了。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满瓶的鲜花,血也似的深红的玫瑰。留给你,过几日也是枯残,而我,要回中国去了,荷西,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荷西,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

  嫣然还在不停的念着。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异样的风袭来。而且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莞尔……莞尔……是你吗,是你在念吗?……”我大叫一声:“不好了!嫣然,别念了,快把书扔给我!”

  顷刻,一个男子的声音已经到了我的耳际:“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在你手上,莞尔哪儿去了?你把莞尔怎么样了?

  “嫣然,快去叫车,要快!”趁着清醒我连忙提醒嫣然。我已经感到了这种声音由阴冷转为了愤怒,同时有一股无形的寒气钻进了我的身体,刹那间,我的体内像有成百上千的小虫子在撕咬、在吞噬着我。

  车在这三里红尘路上奔跑。我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怕自己昏过去。我知道这肯定是梓僮的灵魂附在我身体里了,这也是我要的结果,我一定要把他带到莞尔的身边去。我喘着粗气吩咐嫣然要多丢些“买路钱”在路上。

  这剜心的撕咬,我快承受不住了,三里的路程,就像走了一个世纪。等车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安静地躺在我临时租住的房间里了。嫣然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在用毛巾给我擦汗水。“他们呢?”我问嫣然。“他们是谁啊?”嫣然诧异地看着我。“莞尔和梓僮啊?”“我怎么知道,我连鬼影都没瞧见一个。”嫣然委屈地说。是啊,我拍了怕脑门,他们本来就是鬼啊,怎么随便就看得见呢。

  “哦,这个给你。”嫣然边说边把书和玉佩拿给了我。“是啊,这些还要还给莞尔,这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宝贝。”我看着嫣然笑了笑。

  “志远我问你,”嫣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那个梓僮的魂魄引渡过来没有?”

  “当然回来啦,你没看见他灵魂附在我身上吗,要不然我怎么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啊!”

  “你明明就是在帮他们,他为什么还要那样折磨你啊?”嫣然不解地问。

  “梓僮那时并不知道情况,可能看见他们的玉佩和书在我手上,把我当强盗了吧!不过现在莞尔肯定已经告诉他事情的原委了,不会再误会我了。”我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嫣然,“这次还真得谢谢你嫣然,你朗诵的那两段三毛的文字,还真是起了作用,肯定是梓僮把你的声音当莞尔了。”

  “你不是说我没有莞尔的声音温柔吗?”

  “怎么偏偏就记得这句啊,那是开玩笑的,你的声音很温柔。”我冲嫣然笑着说。

  “嗯,嗯,那好,那你也该履行诺言了吧,什么时候跟这个温柔的女神回去呢?我可是请了假来看你的啊!”这个狡猾的嫣然,开始借题发挥了。

  “明天,明天就回去,我现在不回去在这儿干嘛呢。”我连忙向嫣然保证。是啊,总算帮莞尔他们了却了心愿,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两个亡魂,苦苦相思了五年,只因那三里红尘路!现在,终于逾越了这段障碍,两个鬼可以日日夜夜相守在这片山林之间了,我也可以了无遗憾地离开这儿了。嫣然那么好,我不能一再地食言,辜负她,也是该与她回去好好地工作了。等明天去公司把我那份工作作一个交接,然后把玉佩和书还给莞尔梓僮他们,我就可以带上嫣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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