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

  在鬼大爷听大家讲离奇谈惊悚也勾起我的说欲。讲自家经历恐怕吸引不了多少人,毕竟一人经历有限,也未尽精彩。只好转述些老辈、朋友说过的故事,聊遣茶余:

  一。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

  这事呢,是我爷爷给我讲过的。他老人家早年当过国军汽车兵,阅历无数稀奇古怪,相较而言,此事最为离奇。

  那是抗战后期,国军某部奉调驻勤云南昆明。虽说驻地是大城市,可当时国难当头、民生凋敝,部队营房周遭民户寥寥,显得很荒凉,蔓草丛生,甚至还有野物出没。

  由于兵营存放大批辎重,所以上峰严令注意警戒,夜岗加哨。这样,加上两个游动哨,晚上一共有四个士兵执岗。督勤军官也不敢懈怠,时不时突击查哨。大家神经绷得很紧。

  某天夜里,两对哨兵换岗,下岗兵中的一位对接岗兵说:“他妈老子纳闷儿是不是欺负俺困迷糊了?——刚才去草窠拉泡屎,有个小子捉弄俺!”接岗兵揶揄他晚饭吃太多,说别是拉屎拽线工夫太长,土地神闻不了那味儿,出来薅挠你裆蛋了。“不是、不是。”下岗兵却没有反讥,一脸困扰,走了。

  又过了几天,还是夜里交接岗时。又有前班岗兵向后班岗兵说起自己腹痛大便有人和他开玩笑。后班兵好奇起来,说不会是查岗长官干的吧。“不会!”那兵说。“我当时忘带手纸,旁边就有人递来一卷。等我擦完,那家伙拾起脏纸抹我一脸。我一怒,回头找嫌,他早没影儿了。”嘻嘻嘻嘻。听众一阵乱笑。

  渐渐的,类似的事件发生多了。上边开始重视,决定揪出这个捣蛋的家伙。先是暗中在那个时间段清点人数,后是专门派人在事发地周围蹲坑。可查了不少日子,啥都没有发现。然而事情还时不时发生。大家慢慢由当初的厌烦转生迷惑进而恐惧起来。

  这还了得!稳定军心计,也要把这事彻查清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上边决定演一出诱捕大戏。

  戏份重头,要找个胆大、孔武的兵。于是,爷爷他们的班长,一位山东人,上过战场的老兵油子,登场了。

  那天夜里约莫时候差不多了,老兵假意肚胀,边往草丛里走边嘟哝,说娘的,憋死了,咋样咋样。一群执捕队员暗暗埋伏在就近,手电筒,棍棒、绳索预备齐整,单等号令。

  老兵蹲到草丛边,摸出支烟点了,一为指明方位、二为壮胆——谁知道那家伙是刁民还是流匪呢,难免稍稍紧张,像极了战场双方第一声枪响前的心情。

  老兵其实手指间扣绕了细铁链的,把人一把抓住,凭他天大气力一时也不容易挣脱。为了防备不测,老兵绑腿里还插了把匕首。想到这,他定了定神,假作惊叫:“娘的!忘带擦屁股纸啦。”

  ——“给你!”借着烟头嘬出的微微火亮儿,老兵瞧见有一只手迅速从身旁浓酽的黑暗里伸过来,捏着一撮草纸。老兵紧张的一下子炸出汗来。却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叼攥住对方手腕,斜步拧身扯住不放。动作同时,扯开喉咙大喊:“逮住了!快来人!”

  人们飞扑过来,雪亮手电筒光下,见老兵斜躺在了地上,嘴了不住叫喊,手里死死捏了什么东西。——可除了老兵,周围哪有半根人毛!

  奇怪!!!

  ……

  人们扶起老兵,他俩眼直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明明死死捉住他了……”——抓住啥了?看看!吓——这味儿呵——满把的屎!!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2)

  军人,尤其在战时,枕戈达旦是份内的事。遇到个紧急情况,即使深夜,一声口哨也要急急起身整装集合待命。可就这紧急集合也曾经出过蹊跷事。

  爷爷曾听左近兄弟部队一名军官讲起过一件事情,他的部队曾经遇到过“诈营”,而且不止一次。什么叫“诈营”呢?原来,早年军人把部队摸不清来由的、骤起的骚动甚至骚乱叫做“诈营”。一支部队碰到“诈营”往往是凶兆,预示着部队轻则将被上峰取消番号,重则作战时将受重创甚至全员覆没。所以,兵们平常天不怕地不怕,往往忌惮“诈营”二字。

  这位军官讲的事情发生在湖南。长沙战役前,战云压城。某支部队奉调驻防长沙外围。战时兵营里施行严格灯火管制,并且严格限制人员出入,严执哨位口令制度。警卫连的三个排三班值岗,全副武装。大家神经绷得紧紧。

  有那么一天深夜,紧急集合哨子突然吹响。兵们从梦里惊醒,急忙跃起,穿衣打包,整理好武器,到院里列队。可是队伍整齐排列好大白天也不见主官出现。值班军官纳闷,刚要去打问,就见主官一脸怒容走来,喝骂:“那龟儿子值勤的,谁叫你吹哨集合的!?”……

  事情很快问明白了。原来那天夜里,执勤的军官困意涌动,正迷迷怔怔,突然窗外传来主官的声音,让马上吹哨子集合,值勤官不敢怠慢,于是就发生了前文那一幕。

  这还了得!一定是兵营混进了奸细。查!查那天夜里谁出来走动过;谁请假未归;谁出过营门;谁在本地有亲戚朋友;兵营外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过。总之,一切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可一连多日,半点线索都没有查到。日子一久调查也渐渐松懈下来了。

  正当大家渐渐淡忘了那事的时候,突然“诈营”又出现了。这次是先听到有人大喊有情况,继而听到枪响。兵们一时各抄家伙乱作一团……等到警卫营好不容易弹压下去时,已有人员伤亡。

  这回的调查非同小可,甚至连当兵的吃过什么药都要一一细举。可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也没查出来。

  爷爷当时还问那位军官,是不是有兵神经绷得过紧,出现幻觉啥的?军官说要真是这样早查出来了。更不可能是恶作剧。谁敢“烽火戏诸侯”呢,战时自扰通同投敌,揪出来是要挨枪子儿的,活腻歪啦!至于土匪、日谍更没可能,我们对付的手段你懂的。

  类似事件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可这支部队没等到调查水落石出那一天。后来长沙会战展开,部队伤亡惨重,番号终至取消,余下人员也疏编入了其他建制。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3)

  大约抗战中期,爷爷所属部队运动到江西附近,在座不知名的大镇店暂时驻扎。所驻地方有一座三进院子的大庙。一连官兵,包括爷爷在内先行住了进去。

  爷爷说当时刚刚进入那庙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庙里庙外虽然一样气温,但明显在庙里觉得有股寒意,让人有想打哆嗦的感觉。不唯爷爷,其他兵也说。另外有人说得还邪乎,觉得仿佛某个角落似乎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大家打问乡老,人家说那庙里早年住了几个和尚,后来不知啥时不见了踪影。近年有个老道在里面骗吃喝,有一天突然暴死。乡老警告兵们,这庙里邪乎,当地人白天一般没事都不敢走进第一重院子的,大家一定当心,尤其晚间。

  哈哈。有的兵不太以为然。觉得咱们血水里都爬滚过,还能怕有啥?纵然真的有啥,也该它怕我们才对!

  可马上发生的事,让说这番话的几个兵都吓稀屁了。

  ——

  当天晚上,夜黑如墨,连一丝星火儿月痕都没有。大家在殿外燃起几注松明。每间殿内则撂地放一大海碗,装了豆油,再捻团棉絮做芯子置入点着充作油灯。前半夜赌钱斗嘴,后半夜多数人熬不住困睡了。只有几个人还围在一起低低声音在闲磕牙。殿外火把子无人照管快灭了。这时,突然从庙门处卷来阵冷风,吹得窗棂子嘎嘎直响,殿外火把骤然灭掉了。室内的油灯也被吹得直呼扇。一时间几间大殿光亮忽明忽暗。

  几个没睡的兵不约而同打一哆嗦,商量要不要去把外面的火把重新点着,省的待会儿有起夜的被门槛绊着……就在这档口,殿外火把又猛然着了。兵们嘻嘻一笑,好阵风!差点劳碌老子们一番。

  话音未落,只见火把和殿内灯盏光亮慢慢竟开始变绿,越来越绿,直至变成幽幽一团惨绿颜色。兵们惊愕的嘴巴还未合上,突然一声响亮,就如同豆子被炒爆,所有光亮猛然熄灭了。庙里庙外一时好像进入了混沌世界,黑暗裹得人们发出阵阵惊叫。

  惊醒的人们开始七揣八摸找寻掌火的家当,黑暗中人物跌碰。大家摸索着、咒骂着。正这档口,火把、油灯竟又徐徐着起来了,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曾捂住了光芒,现在正在慢慢把它放开——伴着犹如鬼火颜色的绿芒,殿内外墙壁上映照出的人影就像鬼影幢幢,说不出的诡异、道不明的恐怖。

  兵们全都毛了,血性大的抓起二十响冲着油灯、火把就搂开了火。大伙各抄刀枪,不管庙里庙外见碍眼的东西无论树影、墙影一通招呼……

  枪声响了有个把钟头,直到大部队以为出了啥情况,紧急增援赶来才慢慢停下来。后来一番调查,也摸不清有个啥蹊跷,只好叫这队兵撤出大庙了事。

  可这件事终究还是找出了个执照——有人在庙外石溪下发现只死狐狸,头被枪弹洞穿了。浑身都是白色,尾巴重重分层,当地老人看了说是只经年老狐,拆不多七尾了。并且肯定这狐是大庙里跑出来的,因为它身上粘有只有大庙里窗档、门柱上才有的积年松油。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4)

  这次的事发生在我爷爷的一位把兄弟身上。也是抗战时期,这个人当时随杜聿明部一支入滇先遣队进踞云贵交界一处镇店。这里十分荒僻,但距离公路不远,兼背山临水,算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于是主官决定在此征用民房,小驻休整。

  本地乡民显然没经见过一下来这么多兵,家家户户紧张逡巡,好几天才敢蹑着脚步从兵营前走动。兵们也对乡民的习俗感兴趣,尤其有妇女经过,大家要品头论足好一会儿,觉得黔西南的土娘们儿其实还挺中看哩。慑于军纪,这帮家伙也只能过眼瘾、背地儿联想点儿啥意淫去。

  我们说的这个兵一开始也随着大家起几下哄,心里也痒痒的。晚上做梦——你懂的,呵呵,就不说了。连着几天,大家伙儿早上起床互相对视笑笑,心照不宣。可有天早上,一个伙伴一句话让这个兵心里动了一下下。这小子边披衣服边嘟哝:“娘的!春梦到头了,给老子来一噩梦……”“你也做噩梦了么?”兵问。“可不咋的,梦见一群孩子,血乎剌剌到跟前薅我,吓得我一下醒了。”兵不禁想到,自己昨晚也做过这样的梦!

  渐渐地,一间屋里的人都开始接连做同样的梦,梦的主角也都是那群血孩童。饶是这些当兵的走北渡南,经多历广,也觉得纳闷。一个人做这梦也就罢了,咋大家都做呢?

  奇怪归奇怪,一时也理不清个头绪。大家伙儿营门口看娘们的心境也大打折扣。

  他们几个兴致蔫吧下来了,可就有兴致勃出界的。这不,没几天出事了,从而也牵连出一桩当时震惊云贵两省的血案。

  ——

  某天天擦黑时,俩换岗不久的兵偷偷喝了半瓶酒,一时燥热难耐,决定出去爽爽。正巧出门不远就有河沟子(当地水多),俩人偷偷溜了出来,赤条条跳进去洗澡。这时候沿着不远处的一条山路走下来一个抱孩子的少妇,眼看走近了。俩人馋馋看着,酒劲鼓动,都动起了邪念。“兄弟!”“嗯!”“要不咱们——”俩家伙一跃起身,冲少妇扑去——多少日子偶尔只开开酒荤,就够撩人的了,这女荤这次抵死也得开开。

  少妇起先并没发现俩兵,待他俩一晃窜到跟前,一把拧住她胳膊,飞快撕扯她衣服时,才恍清楚竟有两个男人赤了身子欲强暴自己,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眨眼工夫,少妇上衣就被撕碎了,一对白花花奶子在开始变得晦暗的光线下特别显眼,俩兵完全变成了野兽,上下其手,急急难奈。丝毫没注意到少妇抱的孩子已被甩到了水沟里。

  正在这时,脑后突然一声枪响。一个声音厉喝:“住手!老子他妈崩了狗日的!”——原来爷爷的把兄弟随了几个勤务兵一早去采买食品,回来晚了点,正好赶上这一幕。

  俩兵一见被人撞破,不管不顾,一纵跃下水沟逃走了。这帮人不敢怠慢,急忙先去抱孩子。可反常的是,少妇眼见得救居然连孩子也不顾,扭身便跑,甚至比那俩兵还迅速。

  人们十分纳闷,感觉这娘们儿不会是吓傻了吧,连孩子都忘抱就跑。等大家把孩子抱起来,摸起来冰凉梆硬,看来是死了!唉!不管怎样先带回营房,看看还能不能抢救。

  待大家回来点起灯,再看孩子,所有人不禁吃了一惊。孩子看样子刚刚十来个月大,应当早死多日了。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肚子鼓鼓的像是生前撑涨了食物。待大家撩起他的衣服,所有人变颜变色,继而破口大骂,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罪恶——孩子肚腹早被淘空,是蓄入了一包包大烟土后再用线把刀口缝起来的。

  这还了得!上峰得悉马上组织围山、封锁村寨,查没烟土。可疑人员一律拘捕。包括那个抱孩子的少妇在内,几天工夫一共逮了百十口子。

  严刑逼问下,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原来,临时兵营这块儿地界接壤云南,山高皇帝远,烟土走私猖獗一时,花样百变。后来竟发展到毒贩子到乡间收买来穷苦人家孩子,弄死后执刀刳肠,填入烟土,缝合刀口,擦洗干净。再由妇女妆扮了抱着,乘车辆进内省倒卖,一路竟无人疑心。抱往内地的童尸,往往十不足一,大多数因来不及等到售卖烟土机会,就因当地潮湿闷热的气候生出异味而被就近掩埋了。本地人通同所罪,守口如瓶,外人从来无从知晓。埋那些可怜孩子的地块儿就挨着爷爷把兄弟几个住过的屋子。

  案子一破举省震惊。适逢乱世,军队本不应维持地方治安,可地方警执是同虚设,军方无奈,只好代为其庖,本着乱治之下宜用重典的原则——嘿嘿!你可以想到那些位烟土贩子的下场了……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5)

  上个故事讲的是毒贩子残害儿童,手段歹毒。这次的故事也是一个伤害孩子的活例。较比上一个,这个故事里的凶手的心性更加残忍,手段更加阴毒,目的更加卑鄙。善良大众听来往往毛发直竖,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倒不是我本人喜欢猎奇血腥,确是朗朗乾坤之下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往往鬼蜮就潜伏在其阴影里,含沙以待。

  故事的时间在卢沟桥事变前,地点为国党首都南京郊区的一个镇店。当时我爷爷正在国都某警备师师部开车,师部就驻在那镇里。当时,除了偶尔开着美式吉普接送一下长官,他的任务就是每天驾驶“杰米西”(十轮军用卡车)载几个后勤兵上街采买粮食蔬菜啥的。

  每天上街,都能见到主街十字路口有个三十来岁女子来回串游,一身旗袍脏兮兮的,披头散发,眼神僵直,嘴里语无伦次嘟哝着啥听不分明,显然是疯了。大家起先不在意,日久偶发闲心向人打问,知情人说那妇女孩子死了,受刺激疯的。又说,要是伤病死也就罢了,可那孩子是教人弄死的,那叫一个惨!谁家亲娘老子能忍捱!?

  大家悻悻然。往回走。走着走着,一个兵喉头发痒,扭脸吐了口痰。不料当时风大,那痰被风卷了一程,正落到街边摆卦的一个道士脚面上。道士满脸不悦,瞪了那兵一眼。正巧兵的视线也往这边瞅,俩人对上了眼——国军士兵那素质,哈哈!——上去俩大耳刮子,扇得道士一张黑脸泛起了青紫。道士吐出一口血唾沫,没敢言语。本来就狞眉凶眼的面目,因为愤恨,扭曲得不类人形。兵几个骂骂咧咧走远。道士俯身拾起写有“测算八字、推演流年、禳灾避祸、堪舆靖宅”的招幌,一腔怨毒似乎正从眼里溢出来。

  兵们回到营房,早把这事丢脑后了。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忽然横生枝节。

  那是一天深夜,当事几个后勤兵睡熟了。这时,仿佛从地缝里飘来的,一阵阵幽幽铜铃声袅袅进入大家梦里。亦真亦幻。大家相继惊醒。妈的!谁家死他先人这个钟点作法超度?!

  有人披衣服起来去问哨兵,哨兵侧耳听半天,“老兄,白天累乏得厉害吧!哪有啥子铃铛响?”这位闭眼皱眉也听一番,真的没啥声。嗬!算了,敢情真他娘做梦呢!于是转返接着睡。可似乎刚刚睡稳,铃铛声儿又起来了。这下有人恼了,冲出营门找寻。可四下黑酽酽的,连一丝灯火也看不着,上哪找去!

  这铃声持续了好些日子,还是每每夜半生发扰人清梦。奇怪的是,它好像专和这几个兵过不去,别人有时相距咫尺却听不到。几个兵越来越暴躁。每晚睡不好,白天眼睛血红血红的。打心底想把这个每晚摇铃铛的家伙揪找到。

  因为妆了这么个幌子,几个人上街也没个好心情。这天正走着,迎面碰上了那天挨打的道士。双方谁也没搭理谁,交错走过。可不经意一撇,明明见道士眼睛里是种大惑不解的目光。

  这天晚上大家却没有听到那铃铛声,足足补了一觉。

  刚换过早班岗,兵们还在吃饭,就见一辆地方警务车驶进了院子,下来几个黑皮狗(当兵的对地方警察的蔑称),径直走向值班军官办公处。后来传出消息,说昨晚夜巡的治安警当场逮住个食人肉的凶犯。鉴于案情重大,欲揪其同伙,地方来请求驻军协助侦案。

  于是,爷爷奉命拉了一卡车的兵来到犯人看押处执行外围警戒。某次偶然看见了那家伙,正被拖去指证窝藏。大伙吃了一惊,这不正是那个道士吗!更有兵直指着对爷爷说,那天他站岗,这个老道还过来打听几个后勤兵情况哩。

  原来那天晚上,这道士不知从哪弄来个小孩子,在一个僻巷里找了棵矮树,绑吊起来,封住嘴,用刀细细剖剐……办案警察掩饰不住厌恶,说这家伙残忍至极,孩子俩腿绑坠了个大铜秤砣,头皮子被沿顶剥开,用木楔子撑着。眼睛被生生剜了出来,嘴被刀子豁了个口子快到脖子根儿了。逮他时,正拿刀划开孩子肚子往外掏内脏……

  如此恶行,人神共愤。审讯手段自然残酷至极。可这家伙磔磔争辩,说什么杀害童子是为了精进自家茅山道法,好复仇。虽然几年来是杀过几个孩子,可自己根本就不曾吃过他们的肉——管你啥啥这道法那道法,一个字,死!

  道士很快被枭首示众。那颗脑袋装竹篮子里挂高杆上多少日子,风薅雨挠最后只剩下白森森一具头骨,人们路过仍不解恨,吐痰够不着,抓吧干粪冲着扬……

  听这个故事好多年,我总搞不明白这个谜案最终该归于哪类究竟。直到一次偶然,我在一位工作在档案部门的同学那里见到一篇论文,才恍然大悟。那文章标题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归入官方档案的鬼杀案”(三句不离本行)。案例和爷爷讲过的故事情状竟惊人相似,也讲一个道士和人生隙,作法报复,不料事败。从而牵出所谓茅山道法修炼细节——竟是采生魂,养怨魄,遣厉鬼的手段。让人读来毛骨悚然。

  大致讲一下吧,细处我也记不清了。所谓这几个过程竟是要先拘棝六七岁孩子的魂魄(太大不好驾驭、太小力量薄弱不堪使令),前提是弄死他们,手段越残忍越好,最好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同时才断气。这样,他们的魂魄怨气最重,将来可发挥最大用处。接着运用一些所谓秘法、手段将采来的生魂“养起来”。一旦有了不可告人的欲求,再将它们放出来,作法遣之,帮自家实践罪最。——具体操作细节早忘了。那论文内容网上也查不到。不过近年来一件网上炒的沸沸扬扬的什么哪哪“红衣男孩儿事件”,有大侠做过细致分析,认为和茅山道术拘采生魂有关。感兴趣的可以去搜搜。

  据此,我猜想当年那几个兵听到的诡异铃声肯定是那个作死道士遣鬼作法时的手段。只因为兵营戾气过重,道士遣去的助恶生魂没起到作用。故而道士决定再采更怨的生魂。手段不密,事泄遭殃。这也算是天报吧!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篇论文。上面说那案子(大致发生于元顺帝至顺三年)本身其实无奇,只是经过当时和后世三大文人关注、记述,才得以存世。——我不想看那文篇注述得如何精彩,也懒得再对凶徒作第一万零一次的谴责。我只记住了几个可怜孩子的名姓:曾二驴、贺四妮、胡春乔……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6)

  光说害人的事了,这次说个救人的。

  事情发生在日本鬼子刚投降那会儿,地点在武汉。一次,国军杜聿明部下属一支联络队进驻大武汉,座地休整待命。

  这支队伍说白了就是“捞油队”。直属国防部,多由国军嫡系部队抽调军官组成,专程为了向各个城市接收部队打秋风而来。爷爷作为技术好的汽车兵骨干,被抽调来为这支部队的主官开车。

  有一天,他们突然接到报告,说江上发现一艘船,满载银元和黄金,被军统的人截住了。可压货人亮出了国防部的牌子,双方一时争执不下,发生了武装对峙。警备司令部的人请求他们前去澄清原委。

  主官没敢怠慢,立码组织了几个人乘船赶过去。

  这时刚刚进入农历八月,大江上游几十个县接连几天大雨,长江、汉江白浪翻滚。两个大“锁头”——龟山、蛇山一时也被雨雾笼罩。出了码头,这几个军官乘的船在江面上就像一片秋叶。老远岸上的人看到都替他们心惊,船上的人更是越发害怕起来。

  等出来江口,风竟大了起来。一堆堆雪片样浪头卷着船前进。一时间桨、舵都不管用了,只能随波逐流。眼见前方湍流搓出的巨大漩涡,水声竟如牛吼。一船人全崩溃了,不由自主扶着船帮绝望地哭叫起来,呼爹唤妈,好不凄惨……

  单说家里这边,派出去了人久不见往回传讯,又听闻江上涨了洪水,主官再也坐不住了,急忙联络水上保安部门,紧急派两艘大的快艇循迹找寻。可快艇出港没多远就被浪头打得七歪八扭,只好调头回来了。主官急得直搓手,大叫这下完了。

  那几个人一去七八天。等风歇雨驻,江上洪水泄去,人们再去找寻,百多里江面滩头都没他们的踪影,尸身两不见。显然殉职了。大家心情沉重,开始为几个人起述事迹报告,并着手准备追悼。

  正当大家一片忙活时,那几个人竟泥头水脸地回来了。大伙儿猛一见吓一跳,以为见到鬼了。等定定神仔细询问,那几个人的回答竟让大家全都惊呆了——真有这样的奇事?!

  原来,那天在江上,几个人都觉得死是定了,鬼哭神嚎的有人开始踉踉跄跄跪倒船仓磕头求神。眼见一个巨大漩涡就在眼前,突然有眼尖的大叫一声:“有救了嘿!快看——龟蛇二仙来救我们了呵!”——就在船头不远,水波里一只磨盘大乌龟时隐时出。这不算稀奇,奇的是一条碧绿色的蛇,大概五六尺长,稳稳盘据在龟背上,冲着一船行将沉沦的人们吐着芯子。——就好像被抚平过的一样,乌龟游过处竟起不来多大波浪,形成一条相对平稳水路。船循着这条水路,跟了龟蛇绕来绕去,最后竟进了一处洄水沙湾。船被隐没水下的石头卡住不动了,一船人长出一口气,庆幸这船再不会倾覆了。

  大家惊魂甫定,这才想起那只给他们领航的大龟和那条盘于龟背的蛇。可放眼一片白花花浪头,哪里还瞧得到啊。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7)

  这回的故事主人公是个军官,职位还不算低,副师长。发生地是苏州。

  爷爷曾经的一位同袍,七七事变前调到了比邻驻防师师部,专为几个副官长开车。某天,爷爷几个在姑苏城里闲逛,偶然在街边遇见了他。伙伴重逢,嘘寒问暖一番,大伙儿接着扯问,咋在这立着?

  那位伙计挠头无奈:“嗨!陪了副师长听戏(其实是苏州评弹)。”“哦?”大家感到惊奇。觉得周遭驻防的部队大部来自徽北,还有些是陕南的兵。大家爱的无非是欣赏几段曲腔宛美的黄梅调儿、再不济扯吼几嗓子秦腔,更还有苦咧咧摆嚎几段儿河南梆子的。苏州戏(评弹),还有本地也有的唱的沪剧直至越剧、粤调儿等等在这些兵们听来,呢哝温软,像团棉花,又听不大懂,听着简直是受罪。“可不么,要不我咋出来上这儿立着。嘿嘿。”那兵说。

  过了几天,爷爷又在同样地点遇上了他。“哈哈!你们长官犯了戏瘾啦!”“呵呵,显点儿。”“他哪里人?”“和我一样,安徽的。”“爱听苏州戏?”“哪呀!”那伙计又开始使劲挠头——“我见他拧眉毛忽闪眼睛的,显是听着不耐烦。”“呵呵,何苦受罪来哉!”“可不是啥哈!”

  爷爷当时和他挥手作别,再见面却是大半年以后了。

  那天甫一照面,没来及寒暄,那位伙计就把爷爷拉过来低了声嗓:“老兄,你信不信,世上竟然有这么奇的事哩!“咋?”那兵娓娓道来……

  ——

  原来,兵陪了看戏的那位副师长,大半年以前就开始被一个梦困扰。在梦里,自己过世不到一年的小叔强拉自己去看戏。并且这样内容的梦一做就是很长时间,反反复复。梦里小叔只讲一句话:看看、看看,仔细看看。

  副师长很纳闷儿,自己小叔虽然年纪不大(比自己还小一岁)就死了,可他不是横死,是病了很长时间才殁的。他人很善良,小婶对他照顾也很周全,不可能是有人害了他,冤魂托梦来的。

  可纳闷归纳闷,这梦还是时不时趁夜寐撞入脑海。副师长急了,决定就近找出戏,到底要鉴看鉴看里面有啥端巧。

  离着驻地最近只有家唱评弹的,只好先去那看看。

  看了大几十出,颇耐性子。头都听得大大的,也没理出个头绪。茶水倒灌了不知多少碗。差点弄出个前列腺炎。我们这位官长最后坐不住了。决定听完最末一折,就让那该死的梦见鬼去。他上过几天洋学的,知道梦这东西有时啥也不意味着,昼有所思罢了。

  就在踏出馆子的那一刻,他瞥了几眼门边的“梗概”(评弹曲目内容简介,可能为了方便一些北方来的听不懂吴越方言的人们设置的),其中有段《孙四娘杀夫》,是改编自旧话本《袍公案》里的某段章节。这段内容他大略知道,鼓吹的是封建社会妇道名节啥的。讲一个妇女与人私通,谋杀了自己丈夫,最后事败,身受剐刑的事。其中有段描绘特别阴惨:该妇女为了掩人耳目,用一根细长铜钉楔入其夫头顶,致其身死,后细细挽起其发髻殓殡,以致阴谋竟许久没被人们觉察。

  副师长皱皱眉,舒口气,心里不喜不悲,理理情绪也没啥别的感觉,于是扭身走了。

  不久,老家有人捎信来,说副师长的老父快不行了,让他即刻回家或可睹大人最后一面。他急忙请假往家奔,到家老头儿已入弥留。在他遽悲呼唤之下,老父翻眼皮瞅闪一眼,撒手驭鹤去了。

  其后,自然该孝子极尽人悲,抚梓披麻。不在话下。

  这天,几个本家长辈在灵柩前忽然谈起,说该就着先兄入葬,把祖坟里几座汪了几块水洼、起了几泡蚂蚁的坟茔修一修。大不了再花销一笔,多添个道场。

  长辈发话了,侄男女怎敢不维。立刻请人动作。到了坟地一看,比老人们说的还严重,尤其近起的小叔的坟,当初就填土不实,加之近日雨泡,快成洼地了。大家觉得经由水蚁的阴宅恐碍后生,还是迁一迁的好。一拍即合。

  新葬,故迁,一大家子戚戚哀哀。

  待大家开始动手迁移副师长小叔的坟时,刚刨几下,棺椁就露出来了。遮上黑布幔,焚化几柱香,洒祭三杯酒。人们开始起出棺材。旁边请来的和尚道士们大悲咒、黄梁忏齐念,铙钹齐响;另请的本地土乐也吹打出凤还巢、岐山隐,呜呜啦啦。一时好不热闹。

  副师长并不关心这些,一个人怔怔出神。想起和小叔在一起的时光,心里酸酸的。

  可能棺材入土不深,又被水沁过,固定棺盖的两排长钉都锈蚀得不轻。上下一折腾,棺盖竟然开了,露出了尸骨。人们一片惊呼。副师长当兵的,不忌讳,跃步上前扶住。闪眼看,小叔尸身头上毛发早已落尽,光秃秃一片。

  这时,就像打了一道厉闪,他的心里骤然想起评弹“梗概”里的那段话故。手竟不自觉伸进棺材,指头肚沿着骷髅头顶摩挲……

  ——就像福至心灵,他的手指肚突然蹭到了啥东西。他反复蹭摩几下没弄掉,显然是附在头骨上的。于是他改用指甲掐住往外抠扽——那个东西竟是长长的。随了它被徐徐拔出,他的心阴郁得竟像是在慢慢往下沉,直到沉到不能再向底而被涌起的愤恨代替——一根三寸来长的金针,被他从小叔尸体头骨上拔出,赫然展示在一干亲众眼前。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在他眼角余光里,小婶匹然倒下,像被抽去了脊骨……

  后来事情查明白了。那位小叔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是其妻,我们主人公的那位小婶。

  剧情承继古、俗,奸情伤命,述之无味。不过凶手的手段堪称极其隐蔽,完胜评弹“梗概”里的活例。

  原来那位小婶勾搭的奸夫早年当过银楼首饰店伙计,有一手打造金银器的好手艺。后来还学过中医。他就是利用自家这两手特长做的案:先用金皮细心打制了一根中空细针,将蟾酥(一种中药,由蟾蜍身上提出,有毒)小心灌进去,针头小孔用蜂蜡暂时封闭。借着为副师长小叔看病的机会,将针摩根刺入他的头顶百会穴。真金既阻气凝血,又加上蜂蜡渐化蟾酥缓缓溢出,让其足足经受了三年多头痛折磨,最后神志错乱,惨酷身亡。如此,给了人们一个缓疾终焉的假象。

  ……

  开始我听到金针刺百会,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见一份报纸上刊登了篇文字,讲述一个人文革期间试图自杀,拿长钉钉头,正好钉子顶进头顶百会穴,非但人没死成,钉子却一入几十年,每每梳头,还短不了将梳子绊住哩。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8)

  这个故事是一位西北军少校对爷爷讲起过的,不长,但很吓人。

  话说兰州战役前,这位少校受上司指派监督修造兰州城外围一处工事。他们半雇佣半强迫地集合来一群“洋芋蛋”(兵们给本地土生土长农民起的外号)来挖土方。这些人多数很滑头,在当兵的眼皮底下都能施展很多磨洋工的招术。弄得监管官兵很恼火,也很无奈。最后只得给每个人具体规定时限内应完成的工作量。

  有那么个小伙儿,别人比他羸弱得多都能按时、按量完成,他却每每落到最后也完成不了。一次,监看的兵急了,冲他挥起了棍子。少校正好看到,急叫住手。

  他走到小伙跟前,揶揄他白长了一副好身板儿。小伙儿很委屈,说自家干不好活儿是有原因的,并且边说边甩下半边上衣让军官看他的左肋。

  少校一看吓一跳,见他左边身子带着两道深深伤口,随着他身子转动隐隐能瞧见底下的肋骨。且伤口颜色黑黑的,似乎经久没有愈合,不时伴着恶臭有黄绿色体液流出。

  难怪你那么不利落!少校问他是咋讨下这么大个累赘的,小伙嗨了一声,说就怨自己有一次太莽撞,落个这结果没把小命儿搭上已经很便宜了。

  小伙讲起,自己是银川郊区农民,家境贫寒。从十四岁起就跟着一群长辈出外讨生活。做过渠工,下过矿井,还做过一阵子小买卖。这伤就是做小买卖时留的“念想”。

  那天他和几位同伴一起进城撂地摊儿,到了日头擦西,别人主张收摊子回家。他见还自己剩些货底子,就想再待会儿尽量打发打发,就让他们先走,自己随后赶上去。于是伙伴敛货先去了。

  谁知呆了一会儿竟遇上俩“缠么头”(难伺候的顾客),挑来拣去的消磨去不少时间。等他收拾完摊子,天色已经黑得快看不清路了。他急急出了城往回赶,没走多远,那天就像一块黑沉沉的幕布降下来掩盖住了视线所及,四下里墨黑墨黑。他只能摸索着一步步往前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自己也觉得肯定是把路走偏了,四下里黑漆漆的,分不清个方向,更找不见个归途的表征、参照。他索性停下了脚步,想与其这样瞎撞不如干脆找个地方将就一宿得了。

  嘿!说脚疼就有墙垛子扶——往右瞧看似乎远处隐隐有几丝光亮,莫不是有人家?他冲着那个方向蹴凑了一里来地,逐渐看着影影绰绰还真就是灯火。他心里一阵高兴,想着尽快赶过去,甭管是店铺还是民居先敲开门借宿一宿再说。

  磕磕蹭蹭又走了老远,他看清了。那是一大间庙,破败不堪,孤孤单单兀立在一条荒道之外。那灯火光亮是挑在它门前一棵枯柳树枝上的两挂灯笼发出的。灯笼各写着一个字,凑起来看是“静居”。

  小伙儿识字不多,闹不懂那俩字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一丝研究的兴致,因为此时他已经累惨了,急于找个地方躺下休息。

  他凑近庙门,敲了几下,喊问了几嗓子,见没人答腔就试着推了推庙门。那门并没有从里面顶上,应手即开。他心里叫美,觉着没人应声也好,省得自己下一番声气。

  来到里面,见供龛前点着两盏“气死风”。昏黄的光线下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只有靠近左手山墙下支着块门板,有人仰面光着两只脚,身上覆了蓑被,脸上罩着只斗笠睡在上面。

  小伙儿轻轻凑过去叫了几声兄弟,说自己迷途路过,想借块地方凑等天亮,多有打扰如何如何。对方显然睡沉了,一动不动,更没回答。小伙儿觉得不便扰人好梦,还是先寻个干净角落眯瞪会儿吧。于是在屋里绕了一圈,挑了供桌底下一块地面抱肘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醒来,觉得夜凉难耐。这庙里也找不到个铺垫,好难捱!正犯难,忽地瞧见门板上睡着的那位仁兄,还是当初那睡姿,无声无响的,连个齁声都没有。干脆!不如凑过去和他挤一挤,哪怕就借他蓑被搭住点肚腹也好,况且俩人挨着也能互相给个暖,料他不会有大的反对,即使有,大不了我再转回来。

  想到这里,他蹑着手脚凑过去轻轻撩开那人盖着的蓑被,把自己的身子齐着门板边儿顺躺下去。虽窄狭点儿,但一会儿暖过来至少不那么冷了。

  见那人还是没动弹,小伙儿又大着胆子往里凑了凑,紧紧贴住了他的身子,又多扯过来点蓑被盖满了自己的上半截身子。

  可不一下的工夫,小伙儿感觉不对劲。这人身子怎么又硬又凉?仿佛一块冰坨子!莫非——死的!?甫想到这关节,他身子条件反射似的就想跳开,腰胯便不自觉往里一拧,脸便冲向那死尸方向。谁知电光石火间,比他还快,那尸体竟然猛地侧过身子伸出两只手来一下掐抱住了他的腰,紧紧钳住不放,原来盖在它脸上的斗笠骨碌碌滚到地下,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表情诡异的脸来和小伙儿面面相对。借着昏黄的灯光,它那青白颜色的脸又被镀上了一层蜡黄,看着是那么的恐怖!

  小伙儿吓得不光一颗心差一点点就自喉咙里蹦跶出嘴外,只感觉下身一对外肾也惊得陡然一紧,簌簌两下缩躲入了腹腔里。急急挣扎几下,竟挣脱不开,死尸的两只手就像焊在了自己两肋之下,并且越挣扎箍得越紧。它那两只手没有一丝温度,抠在他身上寒彻五脏六腑。

  小伙儿差点哭出声来。不敢直看死尸那双翻着鱼肚白的怪眼,只好耷拉下眼皮。可它那半张着的嘴里溢出的臭气却躲不开,只好吸个满满。不多会儿他就感觉恶心欲吐,可又不敢大动,一大动死尸搂得更紧,只好把一口从胃里返上来的汤水又生生咽了回去。

  ……

  一人一尸就那么相对侧躺着。过了许久,小伙儿渐渐平复了几分心神,他发现只要自己不动,那尸首俩手就不会加劲儿。并且他观察到自己每哈出一口热气到尸体脸上,它的两只手爪就略微有些变松。这可能是个摆脱的办法。于是他试着往死尸脸上频繁嘘气。果然,他感觉紧紧扣住自己的一双凉手开始松动。待它们松到一定程度,他暗暗调整好架势,一个动作整个身子就弹出好远,摔在地上。他顾不得两肋被死尸指端剐揦出的疼痛,就势来了一溜滚儿。

  几乎就在同时,那死尸忽地陡直立起,跃下门板,平举着双臂,叉煞了十条枯指,速度极快地一蹦一跳来赶他。小伙儿这才看清,原来它披着件长白衣服,呼呼啦啦的。屋里昏暗的灯火映着它跳跃的身形,恍如传说中拘人魂魄的白无常!

  小伙儿亡魂皆冒,在屋里绕着圈子躲闪那死尸。那东西竟像是不会乏累,追逐半天速度丝毫不见减慢,反倒把小伙儿累了个气喘吁吁。他想着夺出庙门,可在死尸间不容发的逼迫下竟让连拉拽庙门的动作都来不及施展。

  小伙儿暗暗叫苦,觉得今晚恐怕是死定了。但出于求生本能,还是在一劲儿闪躲。

  慢慢的他发现了规律。那死尸追逐他时虽然动作迅疾但不擅拐弯,往往被他在这个节点堪堪躲过。于是心里生出个急智谋。

  当死尸再次从背后冲他撵过来时,他径直朝一根立柱跑去,眼看就要触到柱子了,他迅速拧身向旁边一跃,那死尸来不及转折,一下子撞在立柱上,震得头顶扑簌簌落下一大团压顶土。那死尸旋即死死揽住那根立柱,十根指头发了狠劲儿,竟生生抠进木头两个指节深。它像是试图跳跃,又像是欲拔出指头,奈何爪子嵌入立柱过深,一时半刻竟不得挣脱,在那厢如同一根倔强系数不大高的压簧颠厾颤荡着。

  小伙儿抓住这个时机,几步窜到庙门口,拉开门扇没命逃了出去。

  这一气逃奔呦!也没辨方向,也没择路径,总之离那庙越远越好。直到天色大亮他才停下脚步开始大口喘息。这时他才感觉出了身上的疼痛,低头看看,左边肋叉两道血口子翻着白肉,鲜血淋漓——死尸最后那一扑自己显然没躲利索,被它俩指头剐到了。

  看着看着,小伙儿俩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

  这以后多少日子,那两道伤口总愈合不了。血倒是不流了,但逐渐换成流出一些黄不黄绿不绿的水水儿,痛痒难耐。看了不知多少大夫,擦抹、内服了不知多少药物总不见个大效果。有见多识广的说他那是中了尸毒了,普通治法是不管用的。于是又求了不少相关方子,却依然未近痊愈。时间长了他索性也就不大治疗了,这就严重影响了他的起居劳作。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9)

  说故事前,冒昧想请教一下各位尊敬的斑竹,今天上午俺发的“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8)”咋一直没见到?我们这里这些日子检修光缆,网路不稳、兼停了会儿电。是不是关挂此碍?——按说被删或被隐会事前有劳大斑知会一声的。兄弟初来贵版,尚不详熟各类规矩,不尽领略诸多经验,乍遇此情状,心头惴惴。同类情况,或不罕见吧?有劳斑竹百忙之中帮兄弟分析分析。谢谢!

  这次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抗战刚刚胜利那会儿。地点在距离陪都重庆二百来华里的一个古镇。

  单说经历八年艰舛,终于赶走了日本鬼子,咱中国人那个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表。军人更是弹冠相庆。毕竟八年来甭管战绩如何,是他们在直接流血拼命,苦撑苦熬才换来如今驱尽狼烟的和平日子。普通百姓或许对国军别有另看,敬而远之。但一些个乡绅地主却出于巴结目的极尽攀附、讨好。其中一大手段就是请戏班子进军营演戏慰劳将士们。

  我们说的这个古镇当时就驻扎了一个连的国军。乡里仕绅打听得知这支部队的主官

  和大部分士兵是陕西来的,于是特地从陕南请了一个唱秦腔的戏班子过来,犒劳大家。同时奉上酒肉、大烟,上好茶饮。乡绅既勤于施献,兵们何不乐于顺受。于是其洽融融,一团和美。戏台子很快搭好,照例就在兵营里。择一美辰良宵,我们的后文主角即将登场。

  这个连队的主官,正巧来自我们故事5里打那个道士的后勤兵所在部队。后来他见到爷爷,大倒苦水,说就在听戏那天晚上,差点就把他吓死了。

  原来,那天受请的戏班子虽说是唱秦腔,可也玩很多“杂活”。和解放前一般戏班子不同,这些游方戏子还蓄养女伶。迫于生计见,又迎合江河日下的世风,难免流于低俗。——前台出将入相,冠冕堂皇;后间通款送曲,红烛熏帐——氛围意味你懂的,呵呵。不过莫想太歪,眼瘾而已——多是女戏子披彩挂纱,唱些时令曲调,做些摩登舞蹈等等,一如早年美国好莱坞文艺片《出水芙蓉》里的段落。

  话说佳期易盼,噩逢难遣。那天的夜晚很快到来了。

  当时,围了戏台前方一片空地,挑了百十盏“气死风”。兵们排坐一片。戏台上更是灯火通明。台役满台张罗,做着开演前的准备。

  一通碎锣响过,戏子们轮番登场祭台。之后大戏展开。先上折子戏:首折《崤山战》,再是《绝樱会》,其下《九战章邯》、《太师还朝》等等顺次进行,一直唱完《斩单童》,鬼神剧开场。先是大气名彪的《诛树仙》、《斩三妖》,慢慢变成不见经传的俚戏《夜鬼怨》、《五猖汇》、《夜叉探海》。最后还有整部搬演的《目连救母》……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前边大戏台下当兵的开始打熬不住,有人开始打起了哈欠;后面小间儿里几个当官做长的却兴味方浓。旁边几个台役由班主差唤着,殷勤伺候。小台面上几个姑娘涂抹了浓妆,正妩媚娇娇地舞动着,一厢人众看得心头起痒。

  正在这时,一个台役灰土着脸撞了过来,凑近班主压着嗓子咕哝:“不好了!‘娘娘’那边有蹊跷。您要不……”主官就在旁边,见班主一下出了满头虚汗,正下意识地搓着手,身子开始突突乱颤,以为他不舒服,说要不你先休息去。班主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谄笑:“不用……”话音未落,一股冷风忽然从外边吹入进来,伴了簌簌尘土,一挂布帘子竟像是有人掀着不放,僵在半空迟迟不落地。屋里的灯盏扑突突一阵明灭……

  人们同时打一哆嗦,几个姑娘发出几声尖叫。大家还没弄清怎么回子事,就听外面搬目连的伴乐竟由正当进行的“酆都忏”曲牌骤然变成了“厉鬼咒”——一时间啸叫如鸣枭,沉吟似哀狍,呼呼咽咽、惨惨恻恻……小间的人只听见外边一阵骚动。兵们被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起立,嚷叫声一片。可没多大会儿,大家竟倏然闭了嘴——铿锵令冬的鼓音儿显然是五猖闹坟!一段尖细的不能再尖细的女音正飘飘呼呼传进大家耳朵:“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帳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衫今化尽,白杨风起垄头寒……”

  这声音就像来自天外,又好像盘桓左近,时高时低,忽快忽慢。鬼气森森,寒意逼人。大家不自觉地僵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思维,愣愣怔怔。

  舞台上的灯火也比早前惨淡了很多。“五猖”还在台上卖力地跳着。慢慢的,身形由五个变作了六个、七个……十个。大家眼花儿跳一跳,又见是原来的五个;再闪闪眼皮,他们又变多了……

  小间儿的人也好不到哪去。那股风非但久久不散,竟打起旋儿悠悠地开始满屋乱窜。挟起果皮脏土往大家头面上乱打。所过之处,碗碟盆盂好像都要快被卷起,一片叮当乱响。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牵领着它。灯烛早灭了,只有外面一火尚存的几盏马灯射进来些许光亮。

  那女声的还在幽幽唱着,时而惨厉如嚎,时而阴转如缕;绵延不绝,如泣如诉。大家试图捂紧耳朵,可那声腔就像能透过人的头骨,生生植入脑髓,让你不听也得听着。

  伴着古怪的鼓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一直到听见鸡叫声,大家才回过神来,左右观瞧,前台一切场景如旧,竟似啥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几个扮五猖的戏子累瘫了;几个伴奏师傅也筋疲力竭,连台面都无力走下;后台那位唱“幕辞”的女戏子,嗓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间儿里几个人惶惶走出来,灰头土脸,和前面这些人望眼相对,谁也说不出一个字。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昨夜闹鬼了!

  ……

  班主一病半月有余,待他精神头儿好点儿,向大家道明了原委。

  原来,似他们这样行走八方的陇南戏班子,一般都供逢一种邪神,他们称之为“娘娘”。形象都由一截槐木刻成,每个班子刻的形象高矮胖瘦不一,也没个共同约定。但那截子槐木却有共同讲究。即必须曾经是房梁,而且有妇女曾经在上面上吊身亡。取其曾经挂套绳索一段大概数尺左右长来刻成人型,披了彩衣,戴了凤冠,围了霞帔,起了龛炉,置于后台隐蔽处,燃香一月数祀。

  为什么如此作为呢?原来“槐”,分撇成木鬼也。上吊者上不及天、下不着地,灵魂无处去往,大多隐入其内。横死的怨妇据说戾气最重,可震住一般孤魂怨鬼。其藏魂所在制成偶像倒省却了请坛作法召唤圣灵法身一环。说到该这有人说,那不就是个鬼么?是呀,可戏子们可不敢这般说。他们这样做有他们的苦衷。

  要说天下哪个行当最苦,还得说是游方戏子。他们这些人除却地狱般的自小学艺阶段,就是每天曲不离口的成年演艺生涯。其间,多少戏子倒亡于台上前还在掐捏作唱!他们抬脚迈五湖,开口乞八方,受尽了人间冷暖,阅尽了世态炎凉,心灵深处渴望一种对自己保护的力量。然而这力量不可能来自人间社会,因为那正是压迫的源头。所以他们只好把目光转向缥缈的鬼神世界,企望超自然的力量可以给自家提供庇佑。于是“娘娘”闪亮登场。

  什么要选这类邪神呢?原来他们深知自己的行当为世所贱,求告正牌神祗,患其不验。故而不如近利急功,奉鬼为神。宁临时多多舍祭血食,也好过大患及睫而空井无廻声。就像急用钱时等不及大银行放款,而只好求助于高利贷。这也是一种无奈——凋敝的社会民生就似一溏浊水,升斗小民就像其间的“鲫瓜儿”。眼看有窒息之患,总该有水面浮头的权利吧!

  我们的那位班主说,那天晚上,很有可能有人触怒了“娘娘”,不然不会惹出那般大乱。

  我们的这位官长听闻这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这些日子经见戏班子多了,在人家演出时,曾有兵图省事,偷偷跑到人家台后角落去撒尿。会不会是这个缘故,触怒了那位“娘娘”呢?

  李掌柜看在眼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阵狂笑,震得供桌上的铙钹都嗡嗡作响。

  画师被吓了一跳。停了口诀,满脸不快,问李掌柜发啥癫狂,是不是看到我教神异,有所倾仰?

  李掌柜还了句呀呀——呸!我倾仰个狗屁!你个小白脸子别再自欺欺人了。你那法门儿老子早勘破了!你再仔细瞅瞅呵——行尸即走肉,人鬼已殊途。一具臭皮囊,无头的不祥物,附了飘摇荡漾的旧魂魄,还想重入人道。做梦去吧——你自己瞅瞅!

  画师转头看去。果然,“天师”那物其势不举,萎靡如一条死蚕。他脸色顿时煞白。

  李掌柜继续添油加醋:“嘿嘿!你一开始就在白费力气。人死即如灯灭,就算可以暂时驱来他的魂魄,其精灵早泄。何况这个不祥之物头颅已失,如同天柱已折、地维已绝,即使羁绊他魂灵于体内也是六阳泄尽。终不可……”

  “够了!”画师脸色变得惨白。身体抖作一团,颤抖着声嗓:“我不信!我不信!本教法门神异,神异……”

  他一失神的当,那“天师”竟噗通栽倒。伙计和老太婆去扶时,那物已变作木头般僵硬。画师急急掐念咒诀,连念百十遍毫无起色。

  画师终于绝望,伏地大哭起来。连喊祖父、父亲、大叔、二叔、哥哥,后辈无能,终于未能重塑金瓯,中兴我教。看来妖孽世界强横异常且气数未尽……

  他哭了一大会儿,咬了咬牙,回头吩咐俩爪牙,自己要去安顿天圣尸首,他俩先把李掌柜那个妖人勒死。

  画师吩咐完,小心翼翼抱起“天师”的无头尸体,跌跌碰碰下楼去了。伙计和那老妖婆过来就要动手。李掌柜想完了,自己要死在这俩宵小之徒手里了,真窝囊!

  正在这危急关头,头顶传来两声枪响,伙计和老妖婆应声栽倒。李掌柜抬头看时,见屋顶被稀里哗啦掀开了个窟窿,中士攀椽扶梁顺着立柱滑了下来,手里举着他那只“大喇叭”。

  中士吁了口气,说了句好在有惊无险,又说娘的,把我惊个不轻,没脑袋的死物竟然能动弹!

  李掌柜见他如神兵天降,惊喜异常,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被绑到这里了。中士嗨了一声,说自己交接完当天任务就去了李掌柜铺子,见了他留的条子,就驱车往画师住处去,不料半路遇见个熟人,海聊起来,等俩人聊完道了别,他赶到画师住处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怕李掌柜早走了,不愿进门劳人家再作一回殷勤接待,见路旁正好有修电线工人未及收走的一架竹梯还靠在一根电线杆上,那电线杆正好靠近画师住那二楼窗子,他就悄悄爬了上去,偷偷巴望,想着看不见李掌柜身影就是他已经走了,不料却正好看见画师几个人正把李掌柜装箱。他当时没敢贸然行动,便偷偷观察,后来一路跟踪着画师开的那辆卡车来到了这里……

  中士还没来及说完,见李掌柜变了脸色喊他小心。他急回头还是晚了一步,头上早挨了一棍,眼一黑,瘫倒在地板上。

  画师手里握着根木棍出现在后面。他上前先掰开中士的手,抽出他的手枪别在了自己腰间,又找出根绳子把他也捆了,拖到墙边,站起身狞笑,讥讽李掌柜俩人到底没逃脱自己手心。

  李掌柜骂他必遭现报。他哈哈狂笑,说本教诸圣虽已归天,但余留我亚圣一脉不绝就是天可怜见的表证。既然天不绝斯,那就说明我教顺乎天理人情,合该中兴、博大。

  李掌柜见此人已近风魔,猖狂忘形。心头涌起无限的厌恶。说你的底细我如今总算揣透了,呵呵——你就是和你那横死的哥哥一并号称玉面双狐的“小教”小白脸子程撷薇吧?

  画师冷森森答腔:“倒也不错!”

  李掌柜骂他金玉其表却坏事做尽,他那死鬼兄长更是惯于伪装职业勾淫良家女子。不唯他兄弟俩,他家一门上至贼祖下及贼孙,无一不秉承其所创谓的教义,大行淫乱,祸及太多无辜,伤天害理。身死家破,恐怕只是最小报应,那形神斩灭的一天恐怕也不会到来过久!

  姓程的听他骂着,直气得脸如金纸,胸口一劲起伏。

  李掌柜心里知道今天是脱不了难了,索性骂个痛快。他话锋一下向姓程的痛处刺去:“嘿嘿!你号称个‘圣’字,岂不知你那‘圣’和你爷爷、你爹、叔叔、加上你哥差了多远!你爷爷那些贱烂手段你根本没学会多少,远不如那几个所谓的驴‘圣’狗‘圣’继承的多。你平常把心思都用在访花觅柳的小恣情上了,一旦老巢倾覆,清汤蛋黄流淌一地,你这个刚刚长出几撮绒毛的黄口边子雏鸟侥幸得生却顿感彷徨无措。试图出手收拾却不得法门,只好弄些个描影摄魂、羁魂趋身的轻浅法术来修补羊已尽绝之牢——你觉得你那几下三脚猫本领真能助你那掉了头的爷爷复生?哈哈——瞧你那‘八门引鬼阵’老子就看出来了!他妈邪教就是邪教,终究不入个正格……”

  李掌柜一气骂着,尽拣难听的来。把个姓程的邪教亚圣气得暴跳如雷。他捶胸顿脚冲着李掌柜扑来:“我要——”

  “砰!”——一声枪响居然从他腰间传来。他身子猛地一震,脚步随即停滞,身子拧了半圈,伸手往腰间抚下去,再举手只见满掌鲜血——那把被他夺去别在腰里的“大喇叭”(鲁格P08)在他激烈动作下走火了(“大喇叭”是种单动手抢,一击之后,击锤便停留在待击的张紧状态,倘若此时不注意就收起,极易触发击锤砸下造成走火),子弹穿透了他左下腹,击碎了半副胯骨,翻滚出体外,造成了一个碗口大的出口伤,那鲜血像放开闸门的水一般涌出,他捂都捂不及。

  他的脸色渐渐变成死白,圆睁双眼,一副打死不愿相信的神情,嘴里憋了最后一口气勉强挤出几个字:“我教神异——”随后像团烂泥般软瘫在地,一缕不甘化作怨魂,随他那几位至亲去了。

  ……鬼大爷鬼故事

  尾声:李掌柜盼得中士清醒过来,告诉他他腿脚没被捆着,先过来摸索着解了自己的绑缚。中士照做。

  不一会儿,俩人都获得了自由。中士边活动筋骨边和李掌柜商量眼前这摊子怎么办。李掌柜让他先为侄女和那些女子穿好衣服,随后把她们带下楼上了载自己来的那辆卡车。临下楼,告诉中士在楼上找寻找寻,见了画了符咒痕迹的画像就烧掉——破那邪法其实也简单,火剋之!

  李掌柜看顾着那群女子,在卡车上等中士。等了老大一会儿才见他焦眉燎发地跑来登上驾驶室。

  李掌柜见车后顺风飘来一阵烟气,有点纳闷,问怎么回事。中士僵嘴僵舌:“嗨!您让我烧画,我找寻半天觉得太多了,挨个得烧到啥时候,就来了个万法归宗——那火苗子窜起来还挺快,差点封了我退路……”

  “啊——你,你也太毛手毛脚了!”

  “嘿嘿!如此多解心恨。”

  “……”

  “不过——”中士挠挠被火焦了的头发,“毛‘首’我不喜欢!”

  “什么?”

  “我喜欢后边那俩字!”

  “毛脚?”

  “嗯——它们还有个后缀哩。”

  “什么后缀?”

  中士从观后镜偷着瞄玉露,嘴里含含混混不敢支吾清楚:“女——婿——呗——”

  (完)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0)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在43年,地点在重庆附近。主人公是我爷爷所在部队一部官兵。

  当时抗战进入了最为艰苦的阶段。重庆周边的国军面临的困难首先是缺粮,这可是个大麻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上峰曾想过很多办法,最后甚至对下面部队纵兵下乡抢粮一时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乡间农民哪来那么多粮?他们好多人家都不知断顿儿多少日子了。可国军顾不了这些,照常不时地窜到乡下,瘦蛤蟆攥尿般去搜刮一些。一时激起很大民愤。

  某天,爷爷所在部队接到个情报,说某乡一个地主家有间暗仓,屯有粮食。上面下令部队前去持券购买,并且暗示,购买不顺,大可强行征用。

  于是,三辆“杰米西”加两辆美式吉普,载着两个排的士兵全副武装驰往乡间。

  还未到地头儿,早见有人(暗线)挥手致意。车队停下,那人凑过来,和前导车上带队军官咬了几句耳朵。军官挥手示意他上了车,车队向路边一条小路驶去。那路通往一处山坳子,越走越窄,最后实在不能通过,大家只好下车步行。

  这时,从周边涌来一群得到消息的村民,大家一脸愤怒地瞧着兵们:“我们卢掌柜是个大善人,他攒了这点粮食要救全村人的饥荒的。你们现在把它抢走,还顾不顾我们的死活?!”

  什么他妈卢掌柜、韦掌柜!当兵的不高兴了。带队军官先跳上车头,慷慨陈辞了一番。假惺惺无非如今大敌当前,先军为本,请乡亲们善为体谅些些内容。见大家不肯散去,开始对天鸣枪震慑。

  村民愈发愤怒,群情昂昂,将欲上前。军官见状咬咬牙:“谁他妈敢往前走,老子先毙了他!”说罢瞄准一个靠前的村民小腿搂了一枪。村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其他村民见状,赶忙上前架起他,见情形难以阻止这些兵了,只好咬牙切齿边退边咒骂:“你们这些龟儿子等着,待卢掌柜祭请了蛙神来,有你们好瞧呦!”

  军官冲着村民背影大叫:“回去言告你们卢掌柜,我们是买的呵!”喊完回头挥挥手,命令手下,快点,继续动手搜寻!

  很快,一个石洞子被发现了。情报看来无误,里面大大小小的麻袋堆了好几层,扒开可见是糙稻。军官命令大伙儿赶紧搬到车上去。这时,那个向导小心翼翼从车上下来,探头探脑来到跟前。军官让他搬几袋子出去藏好作为牵线的报赏,证明国军是守信用的。那人谄笑着,赶忙出去推了事先准备好的一架鸡公车来装载。

  不到俩钟头,一切停当。粮食足有两大车。军官露出满意的笑容,命令大家稍作休息,司机检视车辆,准备回程。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涌来团团乌云,开始有雨点滴落,并夹杂雷声闪电。当时已近六月,有朵云就下雨在当地一点不奇怪,军官赶忙叫大家上了搭有雨篷的车。这时的雨开始大了。

  官兵们正在暗叹不顺,咋碰上个这么样的鬼天气!希望这雨早点停歇,好上路。谁知这雨偏不遂人愿,越发下得大了。一时间平地水能没过脚踝。

  军官心里烦躁,点手唤过来大车司机,问能走不。司机喘着气回答,说长官你看,雨点打得人睁不开眼,我们又拉了一车子粮食,马上走太危险,还是等等吧。军官更加焦躁。

  这时透过车窗,只见白花花一片水光,道路竟若显若无。耳边此时传来的殷殷雷声竟像长长的匹练没个断绝。突然,远处传来蛙鸣,先是星星点点,进而连成一片,竟像被人驱赶着,离这片山凹越来越近。

  蛙,在当地再寻常见到不过,起先,大伙儿对这蛙声也没太在意。可不大会儿,有人惊叫起来:“看呵!贼多蛤蟆!”人们循声观望,吓了一跳:漫山遍野的青蛙在水洼里跳跃着,向汽车停着的地方涌过来,越聚越多,有的地块竟吓人地垒起了一堵堵蛙墙。这墙仆倒再迭起,像汹涌水流冲来。

  兵们被眼前这幕场景惊呆了。一边突然传来的惨嚎,更加剧了他们的紧张——那位推了鸡公车没走多远的向导竟被青蛙搡倒在地,继而无数青蛙叠上了他的身子。它们努力登攀,生生摞起一座小山。向导吭哧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显是断气了。

  大家全吓傻了,眼见蛙山聚到眼前了。带队的那位军官努力定了定神,开始声嘶力竭地命令士兵开枪。可喊了半天一声枪响也没听见,兵们握枪的手早不听使唤了,腿也在突突发抖。

  这时的雨仿佛瓢泼,雷声也仿佛低低围着这块山窝窝不愿远去。远处还有无数青蛙在绵绵无尽地赶来。蛙们叠起的小山已经高过车顶,仿佛倾轧着将把车压扁。这还不算,最恐怖的还是那蛙的叫声。早由起先的此起彼落、进而连绵不绝变成不辨起伏,一则声。形成的巨大声浪仿如一对巨手在狠揉人们的脑袋,让人觉得整个脑袋都大成了笆斗……

  兵们开始不管不顾,攀上车顶,往就近树上爬。

  这时,让大家终身难忘的一幕出现了:蛙海突然劈浪分开一块空地儿,一头巨大无匹的蛙陡然蹲坐其间。它那个头儿居然比乡间常见的水牛看起来还要大得多。浑身一片说不上来是青还是黄的颜色,血红的眼珠子瞪着兵们。大家大气都不敢喘,怔怔地看它慢慢踱到那个向导尸体不远处,耷出一根房梁般粗细的白舌头一下子把尸体卷入口中,咽到肚里。

  人们崩溃了,哭爹叫妈。那个军官嚎叫着,求蛙大仙高抬贵口。说兄弟们只是奉命行事,无意冒犯,那两车粮是断不敢再要了。

  大青蛙这时鼓起腮帮子叫了两声,那动静就如同牛吼。大大小小的蛙听见,如闻军令,开始如潮水般退去,伴了哗哗的淌水声,很快消失不见,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周遭平复如初……

  多少年后,我从一本杂志偶然得知,渝中某些地方确实自古就有关于蛙神的各种传说,并且还有文人曾经把它编入故事里,广为传播。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1)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在鬼子投降一年以后。某一天,爷爷奉命从西安出发,到兰州去送一份公函。和他一道去的是位机要参谋,姓姜,陕西人。这人话不多,性情沉稳。

  俩人驾驶着一辆美式吉普,走的是宝鸡--天水--定西一条线路。

  很快,车子出了陕西,又在路上行驶了大半天,满眼见到都是平野荒畤,镇店越来越稀落,前边的路也越发难行。俩人一开始还时有说笑,渐渐地,都被颠簸得没了说话的兴味。

  眼见天色不早,前面还不见个有人烟的所在,爷爷心里有些着急。姜参谋此时就像在自言自语:“不用急,大不了咱俩在骆驼堡猫一宿。”

  “什么骆驼堡?你以前来过这一带?”爷爷问。

  “唉——岂止来过。”姜参谋吁了口气,言语间竟有些凄楚:“我小姨就埋在那骆驼堡外——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寻到她的坟头。”

  “你的小姨——该不会没了不少年头了吧?”爷爷问。

  “二十多年总有了吧——我记得当时我还不到十岁,小姨也没过二十岁……”

  爷爷很吃惊,说这是青春早逝么,病殁还是意外?

  姜参谋喉咙动了两动,一副不大愿提起的样子。最后低低憋出一句:“都不是——她是被杀死的——我的舅舅,她的亲大哥,亲自下令杀掉了她——砍了头,还挂在高高的杆子上……”

  “啊——”爷爷惊愕极了。

  姜参谋一副戚戚的样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姨那副如花的面孔,那头黑亮的长头发呦——大人们用手遮了我眼睛,可我还是一眼一眼地从他们指头缝里看得真切——身首分离,还是那么惹眼——唉!”

  姜参谋说着的当口,随着车子的前进,俩人看见前方地平线上渐渐兀起一溜土堡子。姜参谋努努嘴,说快到了,就是那个地方了。

  车子慢慢驶近那地方,爷爷发现这是一个有着巨大夯土围墙的堡子,早已没有了一丝人烟。它静静伫立在距离古老官道不远的地方,西风落日下,显得那么的破败、苍凉。

  他俩把车停在了大门口,举目观瞧,木梁架构的门楼已经塌掉了半边。姜参谋叹息,说当年这是有着两重门扇的大门哩,如今快认不出来了。

  姜参谋跳下车四下观望。爷爷知道他是试图辨寻亲人的埋骨所在,就跟在他后面帮着分辨。

  俩人默默转了几个来回,只见荒丘败草,哪里还看得到什么旧坟茔,岁月的举手早已把一切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了。

  姜参谋无奈,回到车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烧纸来,大致循了个方位,举火点燃——原来他早有准备呀!

  爷爷在一旁,觉得姜参谋拜祭的虽不是自家故人,但死者为大,面临庄重,自己还是应该随其一礼的。于是也跪倒跟着拜了几拜。

  姜参谋面露感激,倒也没说话。当一陌烧纸完全化尽后,他陡然起身,几步登上个土丘子,面朝斜阳,闭了眼睛,吼出一腔“信天游”来。

  他那歌声浑厚、苍凉。深沉里衬带凄婉,高亢里又隐蕴悲愤。爷爷一时间震撼不已。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位西北汉子动感情,这次听见他唱歌,算是深深理解了陕地民谚所谓的“‘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生民们无法解忧愁。”的涵义。

  姜参谋吼罢秦歌,掬一把男儿泪,下得土丘,开始向爷爷讲述一段陈年旧事。

  这还要先从眼前这座名叫骆驼堡的土围子说起。在姜参谋记忆里,没有谁能够确定它的营造时间始于何时,建造人最早是哪一位。

  这土围子高有三丈还多,阔也有七八尺,围成了个不规则的圆圈形状。整个围子只开了一个大门,再装上两道厚厚的木门,分明就是一座严实的城邑。

  这城邑的主要功用是防备游匪。其实,它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并不具备堡垒功能。开始,这里只是陕甘两地商业贸易的中枢,商品集散地。两地往来交易的行商客人都爱把带来的货品囤积于此,图个进退便当、趸售方便。时间一长,这骆驼堡竟热闹如集镇。这自然引来土匪的觊觎,在被其抢劫过几回之后,这些行商客人痛下决心,纷纷解囊,营造成了后来的骆驼堡。

  骆驼堡的围子是用黄土高原延伸过来的土层中的黏实黄土夯筑而成,在没有爆破武器攻击的情况下堪称坚不可摧【其实当时的土匪根本不像影视剧里描述的那样,装备精良,如何如何,撑死有上十来条洋枪的就算是有气候的趟子(东北叫绺子)了】。

  光有高高围挡、厚实门扇还是不行的,骆驼堡当时还有着强大武备——沿着土围子圈圈,一百几十门土铳被安置于墙顶均匀列开,铳口冲着堡子外。这铳子和著名的河北白洋淀雁翎队使用的“大抬杆”有些类似,都是长管身,大口径,蓄装黑火药,发射铁丸粒,杀伤面积巨大,威力惊人。这对于单股游匪有着极大震慑力,他们平时虽然对骆驼堡里的巨额财富垂涎欲滴,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望之兴叹的份。

  操纵这些土铳的铳子手,是被严格筛选出来的商客子弟,个个健壮机警。他们的首领就是我们前篇提到的姜参谋的舅舅,时年四十左右岁,面目精悍、性情坚韧。其实姜参谋的外公即是一位深孚众望的商队领袖兼护商队头领,他的舅舅后来算是子承父职。

  姜参谋那年正好随母亲去骆驼堡探望舅舅,舅舅疼爱这个年幼的外甥,把他安置在墙垛上的望楼里和自己一同起居。

  这时,他的小姨总爱上围子顶上来逗弄他,给他弄些好吃食。

  小姨生有一副好容貌,用他们家乡话来讲,是个花女子(青春靓女)。更兼有当地人中不多见的一身白皙皮肤(当地多风沙,无论男女面多沉色)。所以,无论她走在哪个角落,都会吸引来关注的目光。

  和姜参谋平素温吞的性格相反,他的小姨是一位性格泼辣的西北婆姨,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少女怀春时节,恋上了一个走方货郎。

  货郎这一职业在当时当地倒也常见。他们游走于各个镇店之间,以贩卖些个针头线脑,角皂脂粉以及其它日用商品博利。对于人们的生活倒也不可暂缺。只是这个行当常年跑外,栉风沐雨的非常辛苦,平常人家都不愿把女儿许配给作这一经营的人。故而,姜参谋小姨的恋情一开始遭到了亲人们的一致反对。

  可这位小姨从小被娇宠惯了,向来我行我素。家里人渐渐地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好听任之。

  其实家里最终没有顽固反对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小姨的恋人,那位货郎小伙儿实在太优秀了。他不到三十岁年纪,面貌英俊,精明强干,常年行走于陇甘地区,经多见广,能说会道,渐渐地让小姨一家觉得可堪托付。

  既然家庭阻力不在了,小姨便放任性情,和人家搞得火热,每天沉浸在热恋的蜜情里,当面一团火焰,分别一腔牵念。

  和妹子的无忧无虑相反,姜参谋的舅舅每天都生活在紧张里。作为一位护商队的首领,他无时不刻在为骆驼堡中众多商住客人的安危操着心。在这官家照管不力的一方地界,他就是大家的主心骨,他的每一个举措都关乎众人的安危,如何不让他感觉肩上担子的沉重!

  偏偏那些日子里一些传闻又让他陡添了一丝忧虑:来往于大路的一些商客这些日子来在向人述说一个恐怖见闻,即他们在中道歇宿时曾见到阴匪借路。

  啥叫阴匪借路呢?他听自己的准妹夫,那位货郎细细描述过。说每当下半夜时,一些位赶不上宿头的行商客人露歇在道旁时,往往先被一阵好似夜枭啼叫的声音惊醒,马上远处传来大队马蹄声响。那声音倏忽就到了切近,只见一匹匹黑马驮着的都是团黑黑的影子,马鞍桥边挂着的马灯竟发着绿幽幽的光芒。待其经过眼前,有胆大些的客人探头瞧看,却被吓得亡魂皆冒,只见不少马的背上竟直挺挺坐着一具骷髅,骨架子也发着阴绿的光,披了黑斗篷,戴着黑孝帽,一颠一颤地,恐怖至极。它们走过去,只见白哗哗遍地纸钱……

  这些个阴匪给各地民户心理上造成巨大恐慌,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些横死碛野的土匪阴魂不散,聚在一起又出来作怪。阳世的土匪夺抢财物,有时还好避躲,这阴间的匪魂怕要是采夺活人的精气哩,这就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姜参谋的舅舅此刻也犯着这番沉吟,觉得一旦遇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货郎见识广博。他思忖片刻,说他听过几种说法的,邪物不是不可拒惹,不巧撞见,用几种手段即可消弭于无形。

  货郎告诉姜参谋的舅舅,通常民间镇邪多用秽物,譬如粪尿,女子经血等等。要说最管用的还是那黑狗血——不少说书人讲的故事里都有狗血破纸马豆兵的情节,这东西应该是个灵方子。

  舅舅听后依旧眉头不展,觉得那玩意儿血呼拉拉,又不易久存,用之怕是不大实际。

  货郎紧拍胸脯,说哥哥你哪里知道,这东西根本就不必用现成的。我们用血竭子就可以。

  “啥叫‘血竭子’?”舅舅问。

  “这东西其实也算是狗血,只不过它是熬干了水气,晾成了干粉的。既好保存又好使用——我们的铳子填装的火药里加进去些就成了,效果和新鲜狗血一样的,外面好多地方的人们都用它来辟邪的。”货郎回答。

  “这东西——不大好找寻吧?”

  “嗨!包在我身上呗,我是熟门熟路的呀。”

  于是,这寻求辟邪法门的任务就交给了这位货郎。他也没有虚担托付,很快弄来了几包黑红的粉粉。掺进铳药里试放了几响,一点也不影响威力。这下舅舅放心了,觉得新添了个杀手锏,自此匪来拒匪,鬼来镇鬼,再也无所顾忌了。于是下令把所有铳药都掺进些血竭子,以备不测。

  后来的日子,阴匪闹腾得越来越凶。有几个夜晚,骆驼堡外竟也见到它们在纵马驰奔。有几次甚至冲着堡子大门扑来。在堡子顶上鸣放了几铳之后,它们消逝了踪影。

  这下人们觉得这血竭子真真管用,都对货郎由衷佩服起来。姜参谋舅舅家人更是对他青眼有加,觉得当初没有坚持反对他和自家花女子交往是何其正确。姜参谋的小姨更是心花怒放,每当听到人们对准夫婿的称许时,眼睛里便闪耀出得意的光彩。

  货郎得到大家的称赞,和姜参谋舅舅的关系更亲近了一步,从此便可以自由上下土围子顶,凭他那张好使的嘴巴,很快和那些铳子手打成了一片。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个把月,货郎已经开始和姜参谋的小姨商议婚事了。可就在此时,出事了。

  某天夜里,舅舅带人巡哨,走到存放火药的库房附近时见影影焯焯有人的身形在晃动,扑奔过去,正好逮住几个正在撬锁的人。这还了得!平时,这火药库是堡子里第一等禁地,除了护商队的几位骨干和当班值守的铳子手是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这几个人是如何挨过来的?追问值守人,两对铳子手都不在附近。急急打问、寻找一番,四个人原来都被货郎拉去喝酒了。

  这下舅舅冲冲大怒,严责了擅离职守的铳子手。重刑拷问那几个撬锁人,其中有忍熬不过的,承认自己是外面混进来做内应的土匪。并且供出货郎其实才是他们的头目,是骆驼堡里行藏最深的“第五纵队”指挥官。

  舅舅立刻派人去捆捉货郎。把他带来时,见他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连呼引人喝个酒不至于绳捆索绑吧。

  舅舅把匪徒口供举给他看,他更是咬牙切齿,骂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姜参谋的小姨听说消息慌忙赶来,求哥哥细察清楚,千万别听信匪类一面之辞错怪了好人。

  她哥哥也感觉仅凭口供难以确定货郎通匪,又碍于妹子的面子和以往情分不好马上对他用刑。只好下令先把他关押起来,待证据搜集充分再裁情处置。

  于是,货郎被押上围子顶专门寻了间窄屋子关了起来。

  小姨心怀牵念,不顾哥哥的严厉训斥、警告,不时觑个空子来探看心上人,给他带些吃食,为他更换衣服、晾晒被褥。负责看管的铳子手碍于她和头领的关系,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见他俩说开那情话,反倒远远走开去为俩人望哨。

  又过了半个多月,货郎见自己嫌疑还没有被排除的意思,心下焦躁。在小姨来看他时便托她向其兄求情。小姨叹气,说自己这些天来何止一次这么做过,但每每被骂个狗血淋头——哥哥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他身负一堡子七八百号人的身家财白,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惊得一激灵,何况通匪的嫌疑!你还是沉下心来等着吧,终会……

  货郎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他流出了眼泪,哑哑的声嗓,开始直白胸臆,说小姨终究还是眷顾亲情,徒和自己交往一场,到底不能腹心相照。准舅哥一家一直以来对自己是心存隔膜的,这次难保不安了个落井下石的心思。况且眼下自己被匪贼叼实,分辩艰难,凭准舅哥素来求稳的行事手段,不给自己来个宁枉毋纵,将来自己和小姨终生不得结为连理恐怕已是最好结果了。

  小姨听罢花容惨然,不知如何是好。货郎长叹,说为今之计,我俩想求得个将来朝暮不分只有私逃这一条路了。

  小姨大惊,觉得这个想法实难实现。

  货郎绝望地和她道别,说如果不能那样做自己只好望天求拜了,保住这条贱命,落得那和心上人萧郎陌路,红尘永诀的下场就是天可怜见……让她今后自己多多保重。

  小姨闻听泪如雨下,说自己也不是没动过和他出逃这个念头,只是看到眼前这个架势实在是插翅难飞。

  货郎这时语气反倒疏松,说其实没那么难。我们可以借助外力……

  小姨惊诧,说你到底还是通匪——

  货郎满面悲愤,说世人迂懂,根本不分判打家劫舍的强梁和劫富济贫的好汉——咱说的“外力”不过是些交情过命的乡党,被官家逼迫得活不下去,聚在了一起——他们从来不做戕害平民的勾当的!假如我有一句虚言语,老天教我刀下亡身……

  小姨赶忙捂住货郎的嘴巴,握住他的手,感觉那手在突突颤抖,不禁自己也跟着激动起来,最后咬了咬牙,低低问了一句该怎样具体行事。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夜色深沉。小姨照例带了年幼的姜参谋在围子顶上点着的灯笼下面玩。她一手摘下外甥脖子上的长命银锁来把玩,玩着玩着,一个拿捏不稳,把那银锁掉落到了围子外面。

  她慌忙下来,到大门处,要求值守的铳子手们开门,自己要马上去找回那长命锁。

  铳子手们很为难,因为头领一再嘱咐过,夜里无论如何是不能开大门的。除非有他的专门指令。

  小姨很强势,腔调平缓地要求了几回见说不动那几个铳子手,便急扯白脸、声色俱厉起来。几个铳子手无奈,只好把两扇门同时打开道缝,并反复叮嘱她出去后动作迅速点,要巴望着点四周,注意安全。小姨哼了一声算作答应,侧身挤了出去。

  小姨身形刚刚闪出门去,突然从门旁的黑影里跳出来十几条黑衣大汉,闪电般撞开了掣掉门闩闪露一条缝隙的两道大门。几个铳子手未及反应即被击倒在地。领头的黑衣汉子呼哨一声,远处渐次点起了大量火把,一大片人影呼喝着冲骆驼堡大门扑奔过来。

  “不好!有土匪来劫堡子啦——”土围子上值哨的铳子手大喊起来,惊动了其他铳子手,有人大声呼喊:“快!快点火铳!”报警的锣声也紧接着响起来。

  姜参谋的舅舅闻声急忙披衣出来,只见围子下举火把的人影黑压压已经冲到了大门前。他沉着命令调整好火铳发射角度,先来个集火发射。

  可命令下了半天却没听到一声响动。他大急,跑上前查看,见一个个铳子手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察看着药仓。

  “怎么回事!?”他急问。

  一个铳子手带着哭腔回答:“当家的,完了!药,药都是湿的,根本不起火儿。”

  “什么?”他脑袋一下子大了,耳朵里嗡嗡乱响。好半晌明白过味儿来,顿足捶胸,恨自己偏偏忽视了这个关节。

  现如今做什么都晚了——底下土匪已经冲进了大门,开始肆意抢掠。骆驼堡里哭喊声叫骂声铁器碰撞声已经响成一团,进而见火光迸现,逐渐那火连片烧起来,烈焰熊熊。借着火光的映照,可以清楚看见群匪在行凶,遍地都是商客的尸体……

  舅舅看着眼前这一切,眼角都瞪裂出了血。牙齿咬得咯吱响,胸口紧一阵起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身子仆倒在地。

  人们赶忙过来搀扶他。这个铁铮铮的汉子抹了抹嘴角,沉声下令,吩咐大家拿起家伙守好梯口。事已至此,千万别让土匪再把围子顶也攻占了。

  ……

  铳子手们艰苦防御了大半宿,总算没让土匪登上顶子。直到天快亮时,匪群才满载而散。整个骆驼堡已是满目狼藉。大家下去收殓尸首,扑灭残火。清点之下,死者一百八十九,伤者三百五十二,失踪者三十一,财损无算。

  舅舅又吐了几口黑血,心底怒火熊熊,想着自己有负众商家的托付,没能尽到职责,导致了如此惨重的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其罪以死去赎也就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那肇事的祸首!

  他气喘吁吁,命人马上去把货郎带来,铁证昭昭下这小子还要抵赖,自己二话不说就活劈了他!

  有铳子手领命去了,不大一下便跑了回来,变颜变色地,让他自己快去看看,那货郎早被人一刀捅死在那间窄屋门口了。他那妹子手里捏着把沾了血的刀子,丧魂落魄的瘫坐在一旁,嘴里不住在咕哝着啥,问话也不答腔。

  人们闻言,一股脑向那边涌过去了。

  大伙儿来到关押货郎的屋前,全都惊呆了。只见屋门已经大开,货郎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摊血,早已气绝。小姨坐在地上,手里执刀,守着他的尸体,目光呆滞,嘴里反复念叨:“你说过,不伤人,不抢财,带我走,可是……”

  大家默默看着,一切都明白了。这时,有幸存的守门铳子手过来诉说,当时是她强要开门,不料引来了土匪。

  呸!——明明就是个纂门之计!舅舅气得脸若靛青,踉踉跄跄来到妹子跟前,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地痛骂——财物且慢说,那几百号人的伤亡叫咱家如何补偿!你个不通人事的黄毛丫头,为了一己私情,不顾大义,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你我兄妹还有啥面目存活世上……

  这一巴掌把小姨打醒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哥哥那决绝的口气,知道自己命难保全了,不禁泪落如雨。

  他哥最后紧咬牙关,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成一句话:“我行铁规,通-匪-者——死——枭首示众——三——天——”说完,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他的话搁在平时即同法律,何况匪祸之后大家一腔怨尤正无处倾泻,于是没有几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子求情,马上执行了首领的命令……

  不过人们到底怜惜她那如花的年岁,没有把她的头颅真的曝挂三天,而是稍稍做了做样子,随即便合着她的尸身一并草草葬在了骆驼堡外的荒坡下。

  骆驼堡经此大难,一下子萧条了下来,不复平素的繁荣不算,渐至破败,最后落得个人烟阒无。

  后记:这件事情完全揭底则是在解放后了。这时的姜参谋凭借一系列际遇,竟成了中共兰州市民政部门的一名干部。一个偶然机会,他和几个同事下乡去做被政府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户籍注销工作,偶然得知一名缓刑犯曾经参与过当年抢劫骆驼堡,回来后便托人找到他,试图打听那件事的细节。

  那犯人倒也痛快,把知道的都说给他听了。

  原来,那个货郎父子两代都做着土匪的眼线。当地匪帮垂涎骆驼堡的财富,利用人们的迷信心理,苦心打造了个阴匪借路的幌子(把涂了磷粉的死人骸骨固定在马背上,招摇行路),纂得姜参谋的舅舅托货郎弄来所谓血竭(其实就是一种在空气里易潮解的制剂),为弄哑那排铁铳打下了埋伏,以图趁隙抢入堡子。

  不料后来事有不美,货郎几个内应被早早发现。眼看事情不能落个尽善,货郎却骗说动小姨为他们及时通了讯息,约定好了行动细节。真是天落馅饼!

  这个缓刑犯一伙人当时是被指派尾随小姨上围子顶救出货郎的,结果遇到铳子手们的狙击,一时未能近前。他们远远看见小姨打开屋门放出了货郎,正想猛冲一气上前接应,却见俩人停下脚步说开了什么,随即见小姨抽出携来未及交给货郎的防身刀子捅倒了他。

  当时他俩人具体说了些什么话,谁也不曾听得分明,只好算作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2)

  这次说个关于武器的故事。其事发生在抗战末期,关联人物是国军精锐交警第十七旅教导总队汽车营一位军官,和爷爷熟识。

  当时国军中下级军官大多配发两种手枪,一种是M1911(俗称大马),一种是鲁格P08(俗称大喇叭)。当然也有佩带毛瑟驳壳枪的。只有高级军官才佩带小巧但威力较弱的小型半自动手枪(俗称撸子)。

  一次爷爷无意间见他的这位朋友拿着一把花撸子(当时有一“枪”、二“马”、三“花”说法,分别代表三种品牌小手枪)在擦拭,就问他拿的哪位长官的。朋友笑笑,说哪呀,这是自己的。爷爷抓过来把玩,细看下有点失望,说这枪有年头了,表面烤蓝都掉了,露出了金属原色。朋友一把把它抢回去:“嘿嘿,你不知道,咱的这支小花口可是个有灵性的物什,再新的枪拿来跟我换它我也舍不得。”

  噢!?爷爷很惊奇,不就一把枪嘛。可朋友却很庄重,开始向他一五一十述说端详。

  原来这把花牌撸子是这位军官的上司赠送给他的,以报答他在一次战斗中的救伤之谊。初次拿起这枪,他简直不愿放手,军人有几个不爱枪的呀。从此这把枪就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就连洗澡上茅厕也带在身边。

  起初他对这把枪的喜爱只是出于某种餍足,后来发生的几件事,竟让他对它产生出如活生生战友般的情愫。

  最早一回是一次阻击战,战斗很激烈。他们一连官兵四天四宿没合眼,在打退敌人又一次进攻后,因为太困乏,连负责警戒的士兵都打起了呼噜。敌人趁当儿摸上来时,他们都在熟睡,竟无一人察觉。当时他那睡眠沉得就像万钧巨石压在那倚着背包的身上,丝毫不会动挪动哪怕一丝一毫。正在这时,他似乎听见腰间小花口突然铮铮叫了两声,他陡然撩开眼皮,就见一名敌军士兵正冲他擎起上了刺刀的步枪。他连忙一个翻滚,同时抓枪就射,撂倒了那个敌人……

  还有一次,那是在湘西配合地方剿匪时,这位军官带了一个班急行军一整天,向晚人困马乏,借宿在一家农户家里后,大家除了一名士兵放哨外全都去呼呼大睡了。这次他是把枪塞在枕头下的。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尿急,无奈那眼皮就是不愿撩起来。这时他又听见枕头下传来铮铮叫声,一激灵飒然清醒,就见屋外火光一片——原来这户农家通匪。趁大家都睡熟后,这家户主先冷不防打倒哨兵,继而揪齐一家人众在屋外搭起柴堆举火烧房,试图置这些当兵的于死地。幸而火势尚没猛烈他就醒了,否则后果堪悲……

  还有几次,这小花口也叫过,不是出现敌情就是天灾将至。简直是救了这位军官多少回。

  爷爷听了啧啧称奇,问他枪叫唤是个啥样声嗓。回答说,仿像往螺栓上拧螺母,缺少润滑油时那动静,声音不大,但短促、明晰。“你是不是幻觉?”。“绝对不可能,我听得真真的!再说我可能产生幻觉那么多次吗?!”——军官仿佛受了侮辱,脸红脖子粗地辩驳……

  这真是件奇事呵!古人有“匣中宝剑夜有声”的诗句。难道真是奇兵有灵预警祸患?还是身临战场的军人特有的所谓第六感在起作用?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3)

  这次的事情发生在45年,是爷爷他老人家亲历,所以叙述起来比他转述别人的故事更让人有如临其境的感觉。

  那时已经是8.15鬼子投降之后了,爷爷所属部队当时全建制奉命由驻地云南向内地原驻防地回返。由于他们是汽车兵,比普通部队走得快得多,所以每行两天都要驻下等待后后续大部队一段时间。

  某天,他们的队伍来在一个不知名的地界,有山都不高,有林却不密。本着野战先顾水源的原则,他们挑了一处靠近一个水潭的空地扎下营盘。这水潭水面不过三四亩大小,看来挺深,湖中间一带水的颜色看起来蓝汪汪的。水潭周围是几座矮矮的山丘,貌不惊人,却有溪水连绵淌下,汇入湖中。

  这天闲着没事,爷爷和几个军官爬上最近一处山坡晒太阳。一路上来,见凡是大点的树木枝条上都挂了大大小小的木牌,上满画着看不懂的好像符咒一类的笔划。但凡能看懂的,无非是“神蟒”、“蟒仙”、“遍绕昆仑”、“伏气化龙”、“鱼服凡水”等等字样。大伙儿没太在意,觉得一路走来,似这类民间的,尤其是少数民族的土神崇拜习俗,林林总总,千奇百怪,早已见多不惊了。

  当他们几个下来时,迎面碰上几个当地老乡,正携了香烛祀食登山,开来是要祭拜啥神祗。当他们打趣地问他们是否来祀“蟒神”时,得到了肯定回答。并且他们边回话边小心地望空礼拜着,可见虔信程度。待几位乡民问清军人们行止所在后,变颜变色,连连摇头,劝他们还是早点走的好,因为这周边实在是个是非之地。

  几个人全没当回事儿,都想你们就算不说我们也呆不了几天,大队一到,立码开拔去了,这辈子再来不来梦里也说不准,嘿嘿!

  可谁也没想到,就这区区几天功夫,还就真出事了。

  一天晚上,两拨士兵交接岗,接岗兵发现前班岗有俩游动哨没过来交岗,赶紧报告。值班军官纳闷,连忙过去察看。见两个哨兵的枪都扔在湖边不远处草丛里,人却不知去向。他马上带人在附近寻找了一遭,什么都没找见。军官琢磨俩家伙弄不好是开了小差。

  开小差,在当时军队里并不少见,大多是因为忍受不了战争的残酷、生活的清苦以及军纪的严苛。实在缉拿不回一般也就作罢,毕竟兵荒马乱的,谁有空穷追!军官只好向上汇报,主官无奈,唯吩咐下去,着令各级严格军纪别无他法。

  谁知后来两晚又有四个哨兵失踪。主官大惊,觉得实在反常。按理说以前打仗有开小差的不稀罕,可如今战争已结束,该是军人弹冠相庆、论功行赏、衣锦还乡的时候了,这时开小差难道是思乡心切?如果真是这样,当事者未免太不值,一来铨选的军籍被注销不说,还要冒万一被抓住吃枪子儿的风险。

  主官来不及想再多,急忙组织了几个小分队,分别乘车沿路、徒步上山搜寻。

  爷爷就是乘车搜寻分队成员之一。一行六辆车,三辆一组,分别顺路朝相反方向搜索而去。整整一天,他们一组人一无所获,眼见天黑下来了,只好驱车回返。可不凑巧的是,爷爷乘的那辆车中途出了故障,一车人只好下车抢修。另外两辆车继续返回交令不提。

  修车很不顺利。一直到过了晚上十二点一车人才上了堪堪能行的车往回赶。一路星月无光,天色就像包裹了浓浓黑墨,只有车头射出的黄白色灯光勉强从中劈开一条缝隙,让车子挤过那黑暗朝前行驶。

  司机不敢猛踩油门,一来路况太差,二来车刚刚修好仍有“后遗症”,所以这返途竟让人觉得是那样漫长。走着走着,突然车子一个急刹,大家全来了个前栽,还没等回过神儿来抱怨,就听有人低声、紧张地叫了一句:“快看!前边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车子正前方,借着车灯的光亮,就见离车头不远处路面上正亘着一堵矮“墙”。打眼观望它足有大半截人身那么高,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不过这“墙'正在缓缓蠕动,随着它的动,其上似乎绘画好的一串串菱形图案也在徐徐移动,偶尔伴随几下碗口大小的反光。

  “妈呀!好像是蛇的身子啊?!”有人惊叫。经他提醒,大家这才想到,莫不变颜变色。老天爷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蛇!!

  几个人紧张得仿佛要窒息,眼睛眨也不敢眨盯着那堵“墙”,只见它正移动得越来越快,花纹越发看得清楚,显然是在向山上运动。还真就是一条蛇!一条大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巨蛇!

  大家越来越害怕,有人慌忙建议司机关掉发动机。司机索性连灯光都熄灭了。几个人在黑暗里就听前方窸窸窣窣的声响持续了好长时间……

  一直捱到天光放亮,他们也没敢再继续前进,这时才发现原来车子已经快到营地边上了,旁边不太远就是那潭水。他们据此推断,那蛇肯定是昨夜下山来喝水,被他们恰巧撞上了。那几个去向不明的兵说不定就是葬身在它的腹中哩!

  回到营地,主官听了他们的汇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还没来得及详究其竟,这时卫兵进来报告,说大部队到了。他只得先去迎接上司。

  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是杜聿明将军,他一踏进营地,出于职业军人本能,就嗅出了周围气氛里的一丝肃杀。主官只得向他汇报了几天来发生过的事情,包括昨夜几个汽车兵撞见的一幕。

  要是换了别的将军,很可能认为大蛇的故事是士兵为了蒙混长官胡诌出来的。可杜将军曾经统帅远征军兵出国门,其间亲身经见过缅甸蟒活吞士兵事件(以后有详尽交代),并且亲眼见过被捕杀的巨蟒的样子。所以他随即下令,要两个营士兵持械搜山,一定要把巨蛇搜出宰掉。蛇越大越不易隐蔽行藏,且行动淤缓不易走远,谅来不难寻找!

  可方圆百十里的山都搜遍了,也没见到哪怕一泡粪便在内的任何蛇迹。于是人们猜测可能蛇潜入了深潭,就寻思用炸药来对付它。当五大车炸药沉下潭水引爆后,周围的山都颤了几颤。潭里的水族则完全灭种,大小鱼鳖全部震死,陆续浮出水面,可依旧没捡到一片蛇鳞。

  兵们不甘心,转而加大搜山范围和密度。然而把山上的野兔洞子都掏遍了,也没发现能容纳下大蛇的任何可疑洞穴。

  大家都很沮丧,觉得这么大的动物找不到除非它会飞上天。进而开始高度怀疑起几个汽车兵的话来。

  可军情任务不容多耽搁,杜长官也无奈,在努力搜寻无果后只得下令队伍开拔,这件事情也就成了一个永久谜团。

  李掌柜迷惑不解,哈下腰仔细辨认开那些七歪八扭的痕迹来。这次他总算明白了,原来自己以前看到捡到的那几幅画背面的印子其实该反过来看的。没错!那些痕迹翻转个面去看和眼前这些一般无二,就像照在镜子里的景物一般。他又思索片刻猛然觉悟:自己在那家木器作坊里见到过的春宫画背面的墨迹和这些痕迹一模一样嘛!

  他接着凝眉思考,紧张回忆,这次他的记性没有拖累他,想起了当年拜师学习混饭本领时曾听师傅谈起过的一种法门,汗不觉间涔涔而下,差点叫出声来——绘像御魂术!

  一边想来,竟不知所措,感觉脑袋逐渐大了,渐渐大成了个笆斗。

  不过这笆斗不堪一击,在被一根闩门杠子猛击一下后,他的眼皮瞬间重逾千钧,身子不自觉之下转了半圈。眼前彻底变成一片黑蒙之前,他模糊看见那个鸡皮鹤发的画师的房东,和以前见过的那家木器作坊里自己曾向他借过水的伙计并立在身后……

  李掌柜被人打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清醒过来,艰难撩开了眼皮。如不是看到几线光亮真以为眼睛已灭了灯。那几线光亮和身体的颠颤让他渐渐明白自己被塞在了一个大箱子里,箱子又被放入了一辆车的车厢里,而那车子正在开动中。

  他不敢喊叫,为了减少车子颠簸对身体造成的磕碰,只好窝了身子,绷紧了筋皮。那架势好难拿捏,滋味真不好受!

  不一会儿,他听见人声,说话的明明就是画师和那木器作坊的伙计,另外的那个苍老声音肯定是画师的房东。

  伙计在恭维画师:“亚圣,想不到您开汽车也那么熟练哎!”画师哼了哼,说这算啥,自己只跟圣兄学了点皮毛而已。

  提到那圣兄,伙计口气黯然,叹息他老人家倜傥一世,竟一个不慎被妖孽祸害,落得英年殡天……

  旁边房东老太婆忿忿叫嚷还不是受了红颜祸水的蚀害。

  画师斥她言语不实,修持偏颇。叹息五圣归位之后,自己淹留世上实在是少了明灯指引,也不知何时才能修补好那亡羊之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李掌柜蜷缩在箱子里听得真切。把他们的言语归拢归拢,他明白了,这些人分明是“小教”里的人物嘛!

  这“小教”其实是民国时期江南一带孳生起来的一类民间邪教组织。和后来闹得沸沸盈盈的一贯道等邪教类似。它内部传承一些秘传法术,信奉五圣(天地日月人)平飨(一贯道是五教同堂),讲究阴阳谐调,崇尚采阴补阳、阴阳交融。故而多戕害妇女,被人间正道所不容。前一阵子,其教内五大首领被逮捕枪决了。教众一时雀散,留下些残渣余孽成了不敢见天日的老鼠,他们贼心不死,分散躲入民间伺机动作。想不到李掌柜时运这么背,正巧撞见了他们。

  过了许久,车子停下了。画师命伙计把李掌柜拖出了箱子,他见此时已是夜色沉沉。还没来及松缓一下筋骨,就被绑成了个粽子,牵到个楼上,拴在根柱子上了。

  李掌柜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置身的这间屋子以前是来过的,正是那个木器作坊里自己曾蹬上过的二楼。屋里一切物什俱在,只不过屋中央多了张供桌,上面罗列了许多法器——这是要起个祭坛,行个祀礼什么的呀!

  画师这时缓缓踱上楼来,冲他施了一礼。说恩公窥破了本门天机,本圣不能容许,念在援手之谊,倘若您愿意皈依我教,本圣可不咎既往,还要封您个点传大法师的职位。

  李掌柜斥他伪善,质问他自己的侄女玉露和其他女子的失踪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画师不置可否,只是说本教自是有甘愿应和天命,顺从圣意的圣姑来捐身侍奉,牺牲大化。她们的行为至淳、至洁,感天地,泣鬼神。

  李掌柜恼恨不语。画师也不多看他,嘴里只是说马上要让他观瞻一番神异,好知道本教门是多么不凡。

  画师拍了几下手,伙计和那老太婆上楼来摆列物件。李掌柜看清楚了:地板上一拉溜延开八门,休、伤、生、杜、景、死、惊、开。这个李掌柜是懂的,见冲楼梯口被张括死门,却是不解。又见供桌被拉拽着,主对了个五鬼廉贞凶位更是迷惑,心想这些人是人是鬼?正规道教禳仪统总是要遣引的,眼前这番排列分明实在招络么!岂有此理!

  画师这时已经站在了供桌后面,早拈起几柱香烛,闭了眼,嘴里念念有词。待香烛燃个差不多,急急并起二指夹起几摞黄表纸对火点燃。李掌柜看得清楚,几张纸上分明画了他见过的那些痕迹——纸燃烧成灰烬,画师紧张地额头冒出了汗水,急叫了声“乩”——屋子里早已烟气弥漫,楼梯口的栏杆恍惚还可看清。随着画师的喊叫,楼下传来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似乎是棺材盖子被挪移的声音。

  伙计和那老太婆面露喜色,轻声叫着:“这次没有走偏!成了。恭喜亚圣法力提升一层!”

  这时,楼梯扶手嘎扎一响,一段沉闷的扑通声响传来,似乎有人在蹒跚着往楼上走。

  李掌柜被绑在柱子上,耳中听见楼梯上脚步声响,不由得向那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把他惊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没了头颅、一条腿上包着裹伤白布的人(只能说是尸体),慢慢走上楼来了。

  这个东西不像是在自主走动,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动作机械、生硬。它赤裸着躯体,一身暗褐色的皮肤松垮垮像是披在身上,看上去是那么的丑陋。

  伙计和老太婆连忙跪下,口称天圣。

  画师更是激动地难以自已,嘴里念罢一段口诀,放声叫喊起来:“上苍不灭我教,天圣尊躯尚可感灵!”

  李掌柜看得瞠目结舌。渐渐明白了,这不是早年曾听师傅说过的那种叫做羁魂大法的神秘法术吗!据说这种法术可以使得死者游离出躯体的魂魄被强行召回体内,多用于一些躯体破损严重但尚未腐败的尸体。这画师看来懂得这一法门,是要搞啥明堂哩?

  画师此时已经激动得涕泗横流,双膝跪在地板上仰头对着“天圣”,嘴里喃喃不休,像是对那它倾诉又似在自言自语,说这么久了,自己想方设法保证了天圣尊躯没有腐烂,极其不容易。接下来修炼那羁魂大法更是艰难,屡屡走偏,一开始连行动方向都不知如何调整——李掌柜明白了,中士当初提到的垃圾填埋场无头鬼出没一事肯定就是这“天圣”在作怪。

  接着听画师说话,他已经站起身一迭声吟诵起来:“天何苍苍,地何莽莽;日月交辉,圣人出将……”伙计和那老太婆近乎五体投地般在膜拜。

  画师接着念:“天近乎地,地接承天,天地交泰;日亲乎月,月受纳日,日月亲融……阴阳和合,万物不息……”念完这套词,又开始咕哝起一段祝告:“身且不灭,魂当永驻……雄起金根,再造完身……

  李掌柜冷眼观望着几个人的表演,想看他们最终会搞出个啥名堂。

  画师此时已经重新站到了供桌后头,嘴里念念有词,分明是唐代白行简的那篇著名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伴着他的吟诵声,供桌旁一扇暗门吱呀开了,从里面鱼贯走出来八个女子。

  借着灯光,李掌柜看得很清,打头的一个正是侄女玉露。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声呼唤玉露。

  玉露就像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动作木木的,竟开始解脱衣裙。其他女子也做着相同动作。眨眼间,八个人都脱得一丝不挂,缓缓站到屋里不同方位。

  李掌柜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得快要跳出眼眶,声嘶力竭地大骂画师一伙。

  画师不为所动,口不停声,同时又增添了几下肢体动作。那“天圣”开始慢慢接近那些女子。女子们没有一个害怕的,反而主动上前迎合。

  画师愈加紧张,汗流浃背,连大气都不敢喘,嘴里一迭声念叨:“天不灭我,阴阳当合……金根雄起、残瓯修弥……返精于髓,驻魂于躯……”最后陡声喊喝:“

  藉得阴精补髓津,还我曾经血脉身,待到金顶春雷动,喜开圣目照乾坤——乩!”

  那“天圣”紧随着这声喊喝,跃跃欲做那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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