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神有个约会

  一、父亲逝世

  退伍军人孙有福一生勤劳老实本分,谁知道一辈子走到头了也没遇上个好光景。孙有福中年丧偶,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两个儿子大宝、二宝抚养成人。给儿子建房子张罗婚事的时候,孙有福卖掉了老伴留下的首饰;娶儿媳妇的时候,孙有福卖掉了自己珍藏的奇书古籍;大孙子两岁时大病花了很多钱,孙有福卖掉了自己的尊严,给刚添丁的人家洗月子内的小孩尿布,替儿子补了亏空。

  直到今年,65岁的孙有福没什么可卖的了,老天爷却免费推销了个病给他。入秋之后,孙有福先是咳嗽,一咳胸就像拉起了风箱,拖到冬至人基本就败了,天天躺在床上。孙有福自知大限将至,趁着还能活动,前些天已经烧了一桶热水把自己洗了,穿上和老伴结婚时的中山装,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躺在床上等死。这天傍晚,孙有福猛烈地咳嗽了一阵,缓过气来,说:“秀英,我要走了,你让大宝、二宝他们过来吧。”今天轮值的是大媳妇秀英,一听这话,马上丢下手里正嗑的瓜子打电话去了。

  正在朋友家打麻将的大宝和正在家里喝酒的二宝马上被招呼过来了,床尾的长明灯也被二媳妇柳叶燃点起来,在屋里晃着幽幽的光。看着两个儿子站在床前,孙有福怀里抱着个木匣子,想说什么,可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只剩下一只手伸出来在空气中拨拉着。大宝和二宝抽着闷烟,看着爹的气色像长明灯一样慢慢暗下去,心里有点着急,但有些话却不大好说出口,干着急。还是大媳妇秀英心直口快,替他们兄弟俩把话说出来了:“爸,你就要走了,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藏着钱要留给儿辈的?”二媳妇柳叶接了口:“是啊,爸,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呢,是不是要留给孙子们的?”

  孙有福嘴里咝咝地漏着气,哆嗦着伸出三个指头,含糊不清地说:“三……万……三万……”大宝二宝的眼光立刻落在木匣上,却不敢开口。突然,孙有福一阵剧烈的咳嗽,脚一蹭就把床尾的长明灯给踢倒了。

  一家人围了上来,干号了几声后,丧事就按部就班进行了。二宝跑去乡政府开了死亡证明,大宝赶紧联系了火葬场。趁着这个空隙,两个媳妇互相监督着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居然只放着死鬼婆婆的一张照片和针线之物。两人不敢轻举妄动,等着男人回来。一个小时后,火葬场的车开了过来,大宝二宝随了车过去,火葬场晚上不开炉,尸体放在殓房,先办完了手续,等待明天火化。兄弟俩回到家时九点多,两人立刻清点父亲的遗物,几乎连墙壁都抠了,也没找出父亲所留下的三万块钱来。

  第二天,大宝、二宝两家人去了火葬场,准备送父亲最后一程。轮到火化的时候,殓房的工作人员脸色苍白地跑了出来,说:“孙有福的尸体不见了!”殓房每晚都有人值班,虽然工作人员赌咒发誓一夜没合眼,尸体是自己凭空消失的,但大宝兄弟不信这个邪,火葬场位于南麓山上,以前就有野狼叼走尸体的传说,肯定是火葬场失职了。大宝兄弟撒了泼,闹了起来,经有关人士调和了两天,火葬场赔了三万块钱。

  父亲过身后第三天要摆白酒席待客,按风俗这餐省不了,请了不少亲戚乡邻。席间,大宝兄弟说起父亲临终前说起的三万块钱,最终却找不到的事情,有位远房的老叔公喝多了,翻着白眼说:“你父亲生前说给你们留了三万块钱,最后你们不是拿到了吗?有福贤侄真是通灵啊!”

  二、父亲复活

  孙有福头七过后,遗下的破物件烧的烧,丢的丢,从此就与这个朗朗乾坤划清了界限,只留下这三万块钱的传奇。大宝兄弟该打麻将的打麻将,该喝酒的喝酒。

  半个月后,二宝正喝酒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远房堂兄孙正权。电话是从远在数千里外深圳打来的。孙正权在深圳赚了点钱,在宗族中算是有身份的,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你们兄弟俩咋搞的?怎么能这么对待老人?”二宝猜想着可能对父亲的丧事处理草率犯了众怒,就赔着笑脸解释,孙正权却大声吼起来了:“堂叔抚养你们长大容易吗?你们居然让他在深圳捡垃圾!还有点脸的话就马上过来接他回家!”二宝的酒马上醒了一半,结结巴巴地说:“权哥,你说什么话,我爸早死了啊,你认错人了吧?”孙正权一听火就大了,说:“你们就希望你爸死了省心吧?我前天还跟他喝了酒,我难道也是死人?他老人家在深圳捡垃圾,怎么说也不愿意住我家,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你们马上过来,上我家里拿点钱,车票我给你们出了。”

  哥俩两天后到了深圳,孙正权接着,自然免不了一顿臭骂。孙正权说,孙有福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来找他的,孙正权留他在家里住,孙有福特别犟,不愿意麻烦侄子,孙正权只好算了。孙有福就在附近街上捡垃圾,行踪不定。后面又来了几次,说这次到深圳,是因为有个战友愿意给他出钱治病,安排好时间就要住院了。孙正权当时也没细问。有一天,孙正权出去办事,在街头看见他,发现病得不行了,还在那个街头躺着硬撑,手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个木匣子……大宝兄弟听孙正权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本来还将信将疑,但一听到木匣子,冷汗就出来了,孙正权说的不是胡话,难道死去的父亲真的诈尸到了深圳?

  当晚,大宝兄弟被孙正权安排住在旁边一个简陋的旅馆,凌晨时分,门被拍响了。大宝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一下子就被惊醒了,门口站着那人,正是孙有福,身上还穿着出殡时穿的中山装!等着随后也被惊醒的二宝起了床,孙有福咳嗽着说:“你们哥俩跟我到医院吧,爸遇上了个贵人,愿意为我治病。”说着,转身就下楼了。兄弟俩紧跟了下去,大街上月光惨淡,父亲佝偻着腰走着,在他前面更黑暗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正飘忽忽地在前面带着路。大宝兄弟壮着胆亦步亦随,不到十分钟到了一个亮着灯的诊所。到了诊所后,黑衣人一闪就不见了,(鬼大爷:http:///转载请保留!)戴着口罩的白衣人从手术室里推出一张活动床,让孙有福躺在上面。孙有福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大宝兄弟,从怀里摸出个包裹来,说:“大宝、二宝,爸这次进手术室,也不知能否出得来,生死在命,富贵在天,也不管他了。这是爸这辈子积蓄下来的三万块钱,你们拿着吧。”大宝接过钱,看着阴森森的手术室,心中积压的疑问爆发了,心惊胆战地说:“爸,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突然跑到深圳来了?”孙有福惨然一笑,说:“上次火化你们忘记烧木匣子了,爸怎么走得了啊?唉,木匣子放在你堂哥家,这次我如果走了,一定要随着我烧掉啊!”上次火化?一个人能火化几次!大宝兄弟一阵毛骨悚然,正要问个究竟,孙有福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

  半小时后,手术室里有了骚动的声音,病床被推了出来,白衣人面无表情地说:“人走了。你们父亲说,他的后事全部由他战友处理,你们看看,是不是要跟着去?”大宝兄弟迷糊了几个小时,也有些清醒了,那个黑衣人就是父亲神秘的战友吗?死去的父亲又怎么诈尸在深圳……大宝掀起病床上的白色被罩,父亲身着笔挺的中山装,死去的脸庞跟半个月前那个晚上一样安详。大宝打了个寒噤,看了二宝一眼,对白衣人说:“我们还是送父亲一程吧。”白衣人点了点头,几个人推着手术床,到楼下拦了一辆汽车,往火葬场开去。

  火葬场九点才开炉,大宝兄弟在台阶上迷糊了一下醒来,父亲已经被送入了火化室,半小时后,辛劳一生的孙有福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送了出来。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诈尸到了深圳,但现在毕竟真正切切地捧着父亲的骨灰,兄弟俩还是干号了几声。

  干号过后,神志又回来了,必须有个打算。堂哥孙正权对他们兄弟俩不大待见,留在深圳也没意思,还是赶紧回家吧。兄弟俩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到火车站买了车票,不辞而别。刚上车,孙正权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询问堂叔的情况。听说孙有福已经去世的消息后,孙正权震惊了一下,对大宝兄弟俩也彻底失望了,说:“堂叔在我这里还留有个木匣子呢,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拿?”木匣子里就是一些破烂物,大宝现在怀里揣着三万块钱,早就不关心这个了,说:“那个就留给权哥做纪念吧,我们已经坐上火车回家了。”孙正权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说起木匣子,大宝兄弟这才想起,父亲要求他们把木匣子跟他一起火化掉的,他们给忘掉了。不过人死如灯灭,什么木匣子都不重要了。

  三、父亲再次复活

  大宝兄弟回到老家,孙有福的骨灰当日被匆匆下葬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安葬了父亲后,兄弟俩分钱时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比划着说出的三万块钱,原来是兄弟俩各分三万!两人一阵欢喜一阵感伤,各自把钱张罗用到生活中去了。

  孙有福深圳诈尸,最后还是逃不过烈火焚身,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而后人的生活还要继续。大宝兄弟用着父亲留下的钱,该打麻将的还打麻将,该喝酒的还喝酒,各自混着日子。

  这日,还是二宝,正喝着酒,乡里的治安文书急匆匆地跑进他家门来,一进门就把他的酒泼了,怒斥说:“二宝,你他妈的耍我呀?你父亲还没死,你居然叫我开死亡证明书!”二宝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赔着笑脸说:“大哥,这事你也听说了?那天我父亲真的死了,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诈尸到了深圳,后来又死了,现在确确实实死了,从深圳火化了带过来,已经入土了。”治安文书一听,火更大了,说:“你他妈的狗尿喝多啦,还胡说八道!什么诈尸,什么深圳,孙有福跑到杭州去了呢!那边的派出所把电话打到乡里了,叫你们过去认领!”

  一听这话,二宝的酒立刻化为冷汗流了出来,马上电话把大宝叫了过来。等兄弟俩齐了,治安文书才说出原委,说杭州来了电话,那边有个人出了点事,然后根据他身上的身份证地址找了过来,需要这边的亲属过去认领。

  大宝兄弟被折腾怕了,但不去还不行,派出所都找上门了。死鬼父亲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呢?兄弟俩只好凑了钱前往杭州,根据乡政府提供的地址和电话,他们联系了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的人核实了大宝兄弟的身份后,让一个张警官开车带他们兄弟俩出去,开了十几分钟车停下了,兄弟俩下车一看,吓了一跳,汽车停的地方,居然是个火葬场!二人战战兢兢地跟随着张警官走进一个房间。房间角落里摆着一个玻璃冷柜,张警官说:“你们俩过去,认认是不是你们父亲。”大宝兄弟凑上前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已经被烧掉两次的父亲躺在冷柜里,眼神空洞,正咧着嘴冲他们笑呢!

  得到大宝兄弟确认的信息后,张警官严肃地说:“你父亲涉及到一桩案件,目前正在调查当中,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再通知你们。如果没问题的话,你们签个字,把你们父亲火化了吧。”

  这一次,大宝兄弟不敢瞌睡了,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推进了火炉里,半小时后,又压缩成一个骨灰盒送了出来。兄弟俩就一个父亲,几个月里却连续进了三次火葬场,大宝兄弟抱着骨灰盒号哭起来,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惊愕。当晚,两人就离开了杭州。

  四、父爱永生

  除了第一次尸体失踪后立下的衣冠冢,父亲又被重新在家里的责任田里安葬了两次。怀着愧疚之心,父亲的坟地被大宝兄弟弄得体体面面的。转眼到了冬至,这日,兄弟俩张罗了祭品,正准备给父亲上坟。二宝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接听才知道是孙正权。孙正权大声说:“你们兄弟俩在干吗呢?”二宝说:“我们正准备给父亲上坟呢!”孙正权怒吼一声道:“还有孝心上坟了?马上过来,你父亲有话跟你们说呢!”二宝结结巴巴地问:“哥,你说我父亲在哪里?”孙正权说:“我们在山洼五棵松这里,你们赶紧过来吧。”说着,就把电话挂掉了。

  这一次,大宝兄弟是彻底崩溃了,再不信邪也得信了。山洼五棵松是附近有名的乱葬岗,兄弟俩赶紧上了山,到了山洼,远远地看着五棵松那里,父亲孙有福的脸隐在草丛中,正咧着嘴冲他们笑。大宝兄弟丧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一细看,发现原来是父亲的一张像,身上还穿着那套结婚时的中山装。

  这时候,孙正权从一块石头后转了过来,手上抱着孙有福那个命根子木匣。看着兄弟俩疑惑的样子,孙正权哼了一声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兄弟俩茫然地说:“山洼乱葬岗呗。”孙正权叹了口气,指着松树下一个坟包,说:“这里安葬的就是十月怀胎生养你们的母亲!(鬼大爷:http:///转载请保留!)这么多年来,都是堂叔来给她扫墓,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堂叔临终说的‘三万’,就是要你们把他葬‘山洼’,和你们苦命的母亲合葬在一起!还有,那个匣子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叫你们一起烧掉的,你们就知道惦记着钱,翻不到钱了干脆也就不要了!”孙正权越说越生气,“堂叔一辈子能卖的都卖掉了,死后都不忘把尸体给你们卖个好价钱!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吗?其实他第一次就死了,心死!你们自己看看吧。”

  当日,孙有福把木匣子留在孙正权处,结果大宝兄弟没有过去拿。时逢冬至,孙正权要回乡祭祖,看到匣子,这才想起,一打开,没想到里面隐藏着那么多苦难的秘密。孙正权把匣子放在坟前,大宝兄弟打开匣子,里面除了之前看到的母亲的照片和针线外,还多了一大沓脏杂的烟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下父亲与死神约会的苦难之旅……

  那晚孙有福一口浓痰噎了上来,一下子过去了,颠了一路灵车,反而把气给颠顺了,不过人还是昏迷当中。半夜里被冻得悠悠醒来,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才知道被糊涂儿子送到火葬场了。看着值班人员正在瞌睡,孙有福就“诈尸”跑了。孙有福返回家,远远地却看见儿子正忙着翻找他的“三万”遗产。孙有福叹了口气,这才明白过来,心想这把老骨头已经成了家里的累赘,于是就转身离去了。

  在附近流浪了几天,孙有福吃着百家饭,身体居然慢慢有了好转。不过孙有福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这时候对儿子那颗悲怨的心也慢慢转为怜惜。那时候孙有福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诈尸,儿子已经阴差阳错地拿到了三万块,只想既然自己“临终答应”给他们留下三万块钱,那就只能再想办法了。又流浪了几天,孙有福在临县遇见同样拾荒的廖老头,于是就约了一起到深圳捡垃圾。两人偷偷扒上了货车,在车上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两瓶烈酒,就把各自的遭遇浇了出来。廖老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闲聊中说起一些黑市卖器官的事,孙有福听了心里一动,想着捡垃圾什么时候才能捡够三万块钱,于是动了傻念,想把自己给卖了。

  到深圳后孙有福流落街头,跟三教九流的人整天混在一起,终于给他打听到这个买卖的一个源头。孙有福一把老骨头哪都不值钱,就剩下眼角膜能顶用。孙有福跟器官贩子谈好了,他自己也没多长时间了,钱先给他,养到他腿一伸的时候,就任由他们动手了。

  以上,是孙有福留下木匣子里的记载,至于孙有福为什么在杭州出现,是孙正权从网络上了解的,来自犯罪分子的供述。

  孙有福和对方谈定的价格是三万块,那晚,孙有福由器官贩子陪着去找孙正权,本准备把钱和木匣子委托给他,让他以后交给大宝兄弟的,谁知道见面一说,才知道原来大宝兄弟已经到了深圳。孙有福心里挣扎了一下,临走前还是想见见两个儿子一面,也正好把钱交给他们。在孙有福的央求下,器官贩子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找了个私人诊所,导演出那出戏。孙有福手术失败“死”后,几个人一起到了火葬场。在大宝兄弟瞌睡的时候,孙有福已经被带走了。火葬场也是戏分之一,只是走个形式,那个骨灰盒,只是器官贩子瞎弄来东西冒充的。

  器官贩子带走孙有福后,联系了杭州的买家,孙有福寿终正寝后,眼角膜就“捐献”给买家了。怎么处理孙有福的尸体呢?丧心病狂的器官贩子又把孙有福卖了一次,准备卖给某些地方做医学教材的时候,被警方抓住了。于是,大宝兄弟被电话叫过去协助调查……

  听完孙正权的讲述,大宝兄弟抱着父亲的遗像,扑跪在母亲坟前,揪着自己的头发放声痛哭起来。冬至日的山上寒风萧萧,松涛呼号,辛苦了一生,把自己完完整整卖掉的父亲终于魂归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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