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凶器

  一、预知之梦

  我自黑暗中猛地坐起,大汗淋漓。刚才梦见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就像真实发生了一样。

  稳了稳心神,我开了冰箱拿了瓶水,冰箱里的鱼似乎已经要腐烂了,我拿出来丢掉了两条。

  “铃铃铃,铃铃铃。”

  突然,电话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我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接起了电话。

  “程刚死了!”刘伟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我的手一哆嗦,听筒差点掉在地上:“他怎么死的?他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怎么就死了?”

  “不清楚,他在出狱当天被人打死了,凶器到现在还没找到。”

  死了,死了!和梦里面的场景一模一样,程刚死了!

  “喂?喂喂?你听到没有?给点反应啊?”

  刘伟在那头焦躁地喊着我,我咬咬牙,说道:“刘伟,我又做梦了。”

  刘伟似乎一愣:“你——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我的牙关被咬得酸胀发疼,“我梦到程刚死的样子了,被人用牙刷在监狱外面捅死的样子。和上次一模一样。”

  刘伟沉默了许久,才讷讷地开口:“你疯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上了电话。我愣愣地坐在一边,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头痛欲裂。

  我也许真的疯了。

  二、消失的凶器

  第一次做这种预知梦,是在罗辉死的时候。

  那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样打完工回到家,发现门口有一封没有邮戳也没有邮票的信。

  我住在城北地广人稀的新区,远离人群,比较方便我做事。

  我曾经是一个抢劫犯,和几个哥们一起,专盯城里的旺铺和金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

  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我便离开了他们,独自开始了新的工作。

  关上门,我坐在沙发上,拆开了那个信封。那张纸上没写几个字,红色的,斗大的。

  我会回来找你报仇的。

  我皱起眉,这几个字看起来好眼熟,但我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正当我摸不到头绪,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只看了那照片一眼,我全身便如遭雷击般定在了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照片上是一个稍稍上了年纪的孕妇,她捧着圆鼓鼓的肚子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笑着,满脸的幸福。

  那张脸看一次就不会忘记。我像丢掉瘟疫一样,把照片扔进垃圾桶里。那个女人还是找到我了吗?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亲人朋友?

  我理不出任何头绪,眼前不断回放着当年报纸上刊登出来的女人的遗书。她说她不会放过我们,一个都不会。

  我捂着脑袋蜷缩在沙发上。

  就是因为她,我才离开过去的行当。可如今该怎么办呢?其他几个人,是不是都如我一样收到了这封死人寄来的信呢?

  我甚至没有勇气打电话问一问。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我,在凌晨无人时分来到罗辉的住处。

  罗辉是我过去的同伴,在抢劫时他负责断后的工作。而那年的意外,也正是他第一个目击到的。

  而后梦中的场景突变,我发现自己置身于罗辉的房间里。罗辉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我惊愕地看着他,无法动弹,直至我挣扎着站起来。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便没多想。直到几天后,我接到了刘伟的电话。

  刘伟在电话里说,罗辉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后脑被人用某种物体重击了。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凶器的痕迹。

  我浑身哆嗦起来,过了半晌,才打起精神,叫他出来和我见面。

  我和刘伟约在那个遗弃了很久的仓库——我们过去商量行动的地方。

  我把那个噩梦详细地告诉了刘伟,最后,我焦躁不安地问:“刘伟,你说,是不是那个女人……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去拜个神?”

  刘伟怪异地盯了我一眼,“呸”了一声:“拜个屁!”

  他说我神经过敏,需要好好休息两天,接着又神神秘秘地道:“道上一直没有谁抛售了大量金货的消息,你说,罗辉的那份是被发现充公了,还是继续放在那个地方?”

  我浑身一个激灵:“你什么意思?”

  他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透出一抹贪婪的光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的东西还在,为什么要拿去便宜那些条子,还不如给我们这些兄弟呢!”

  我盯着刘伟,忽然想起当初分赃时他一人起意,偷偷私吞的事情。

  我的脚底升起一股恶寒,心里隐隐浮现出某种可能的状况,而那个想法叫人不寒而栗。

  三、一尸两命

  故事到了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和刘伟是高中时的朋友,当年,我刚失掉了金银鉴定师的工作,在一个酒吧里偶遇到了他。

  我喝着酒跟刘伟发着牢骚。逐渐,罗辉、张浩、程刚也拎着杯子过来,各自诅咒着不幸的人生。

  酒过三巡,我醉眼蒙咙地粗着嗓子说:“我天天见着那些拿真金白银给我鉴定的暴发户们,真想先砍了他们,再抢走那些东西。”

  我说他们哪懂什么黄金白银的,要真拿假的去哄他们,一个个还不是跟抢着投胎似的凑上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伟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如咱们干两票?”我借着酒劲儿,说了声“好!”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那四个家伙连工具都准备齐全了,就坐在一边商量着下手的地方。

  他们给我分配的任务就是寻找最值钱的金货。体格强健的刘伟负责搬运,作为惯犯的罗辉经验老道,负责善后,程刚和张浩控制店员,防止他们报警。

  我半推半就,被他们强迫着入了伙,一干就是两三年,而这期间,我们确实挣了不少钱。首先我扮成商人,进店考察。观察几天后,我们通常会挑在某个深夜下手。这样便于逃窜,受害者不容易看见我们的样子,警方也无从查证。我们得手了很多次,钱挣得非常容易。

  而后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看中了一家不大的商铺。经过几天的调查和实地踩点,我发现这家店铺只有一个女主人和几个小员工。

  女店主有点年纪了,为人和善,不过我从没见过她老公。她怀着孕,挺着大肚子,在柜台里来来回回应付各种客人,抽空时会不时地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肚子。

  我当时觉得抢一个孕妇有点损阴德,跟他们提过几次。可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家“好”店。

  我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我记得很清楚,那晚,外面下着大雨,我们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

  等到店里的小伙计们纷纷离开后,我压低了帽檐,避开所有沿途的监视器,走进了店里。

  老板娘正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鱼汤。那条鱼狠狠地仰着脑袋,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上方。

  女人见我进来,赶紧起身。我和她闲聊,诱使她将我看中的值钱的金货都取了出来,细细挑选。

  就在这个时候,刘伟进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张浩和程刚。

  女老板终于发现形势不对了。她转身想要离开,刘伟猛地对她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挣扎着,全身抖如糠筛。

  我们赶紧将那些金链首饰一股脑儿地扫进了麻袋里。女人被捂住的嘴里呜呜嚷嚷地似乎想要叫唤。

  刘伟回过头来,急躁地骂了声:“快点,磨蹭什么!”

  女人趁他分心的时候,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刘伟吃痛放开了她,她冲回柜台里关上柜门,然后披头散发地大声朝外喊着救命。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刘伟首先反应过来,向着女人冲过去。

  女人侧身想跑,没想到撞倒了刚才喝汤的锅。锅里的热汤洒出来泼在她的腿上,她重心不稳,一下摔在了地上,肚子着地。

  她顿时痛苦地趴在地上呻吟起来。很快地,我们看见她的两腿间殷殷流出了鲜血。我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她,直到刘伟过来,凶狠地抓着我的后领将我拖出店去。

  而我最后听到的,是她无助的呻吟。

  四、骇人的眼神

  后来我们回到了仓库,开始分赃。大家心浮气躁,三言两语不和,刘伟卷起袖子和张浩打了起来。

  我哆嗦地坐在一边,不断回忆着女人痛苦的样子。罗辉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开了口:“刚才我们跑走的时候,我又绕回去看了一眼……”

  他的话成功地制止了这场争端,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那个女的……怕是不行了。”

  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我们面面相觑,当初说好的,只求财不求命,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

  我的心里像被猫狠狠地抓住一样,挠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过了许久,我虚弱地开口:“干完这次,我不干了。”

  他们没有阻拦我,盯着莸看了会儿,又互相交换着眼神,一起点了点头。

  我们分散开来,躲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忐忑地等着消息,或者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警察。

  可最后我们等到的,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我这才知道那个女人今年已经四十几岁了,因为有病,一直没能生养。是到了最近才怀上了孩子,可就在几天前的抢劫事故中,孩子掉了。

  她被警方发现时已经极度虚弱,送进医院也不吃不喝地看着天花板。

  我乔装打扮一番,装成记者,偷偷到那个医院去了一次。我站在她的门口,听路过的护士们说,她不和任何人交流,整日流泪,醒来就抚摸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

  我听完准备离开时,她忽然转向这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很吓人,我被她的眼神骇住,几乎不能动弹。那一劾我认为她已经认出我来了。可她什么也没说,又将头转了回去,只有那深深的一眼一直印在我的心里。

  我逃命似的跑出了医院,隔天就得到了她自杀的消息。报纸将她的遗言登了出来,她说,她不会放过这些杀了她孩子的凶手。

  我盯着那封遗书看了许久,我觉得她其实就是写给我看的。

  常年纠缠我的头痛又发作起来,我将自己封闭起来,而当初抢来瓜分到的金链子全部一动不动地放在保险柜里。

  我总觉得到了深夜,那些金链子就会像活了似的对我走过来,一条接一条,死死地勒在我的脖子上。

  五、谁疯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仔细地分析了一遍整件事情的经过。我知道做一次梦也许是巧合,而两次就是老天给我的警示。

  我是信命的人,所以我知道接下来就会轮到我或者张浩。而我们出事后,刘伟一定会像他偷走罗辉和程刚的东西那样,偷走我们的。又或者说,我们的出事,就应该是在刘伟的意料之中。

  当时女店主的事情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而程刚帮我们顶了所有的罪。我没去问具体的细节,只知道他分到了我们当时多出来的一份金货。他很需要钱,当然愿意用自己几年的时间去换这笔钱。

  在程刚进去后,我心里稍微安生了一段时间。期间刘伟来找过我几次,言谈中暗示我他想再出山捞几票,我知道他当年抢来的东西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

  拒绝了几次后,刘伟和我的联系明显减少,直到刚出狱的程刚死了,才又突然恢复起来。

  啊,忘了说,程刚出狱的那天,正好是那个孕妇的忌日。在意识到这点时,我的偏头痛以一种无比迅猛的速度重新袭击了我的大脑。

  我开始做好一切防范。我将屋子密封起来,并关门谢客。我在房间里呆了很多天,一直吃冰箱里冻好的鱼。

  而后某一天,刘伟找到了我家,我裹着床单看着他。他脸色苍白地进来,坐在我身边:“张浩也死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起身走进厨房,将昨天剩下的鱼汤端出来。

  他看了看那东西,又抬起头来瞪着我,忽然吼起来:“都死了!警察还是没有找到凶器!”

  我的手哆嗦了下,汤洒出来些:“你喝汤吗?”

  刘伟恶狠狠地一把掀开我的手,鱼泼了出来,一块块掉在地上。我紧紧地盯着那个滚落在一边的鱼头,抬眼看着刘伟轻轻开口。

  “刘伟,你看这鱼头。”刘伟低下脑袋去看,我嘿嘿地笑起来,“那天那个女人死的时候,她喝的鱼汤里,鱼头也是这个样子。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你,不管你把脑袋偏向任何地方,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刘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猛地起身撩开我,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撂下一句话。

  “你疯了!”

  六、未完成的复仇

  今天的风很凉,我裹着大衣走在街上,我没有做梦。

  在张浩死的那天晚上,我又做了梦,梦里他躺在地上,脑袋下渗出鲜血,满眼都是不甘心的神色。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尸体,我觉得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接着我低下头,这才发现我的手心里握着一条冻硬的鱼。在鱼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上,沾满了张浩的鲜血。

  我忽然一个哆嗦,退后几步。我的偏头痛又发作起来,我几乎坐在了地上。我喘息着看着那条鱼,我忽然发现这似乎不是一个梦,因为痛苦太真实了。

  刘伟说对了,我疯了。

  凶器当然会消失不见,因为我把它们都吃了下去。出现的信,上面的笔迹当然熟悉,因为那是我自己写下来的。

  我摸了摸怀里的那条冻鱼,急匆匆地往刘伟家里走去。我知道我只要再吃掉这一条鱼,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所害怕的、担忧的,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替女人完成了复仇,她会原谅我的。

  我疾步上了楼,轻轻撬开刘伟的房门。屋子里很黑,他躺在床上,用被单把自己裹成一团。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如同我对那些家伙做的一样,从怀里抽出那条冻好的鱼,对着刘伟脑袋的位置,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就在这一瞬,四周的灯忽然开了,惨亮的一片。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忽然双手被人反扣在身后,接着摁到了地上。

  我不明所以,挣扎着回头去看,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严肃地盯着我。

  我恐慌起来,不停地想要挣脱他们的桎梏,而他们的手就如同钳子一样,死死地抓着我。

  我尖叫,挣扎,扭动,最后无能为力地放弃了。

  我看见刘伟冷漠地站在警察后面,他一定是在我家吃鱼时发现了我的事情,一定是鱼给他告了密。

  我的脸被摁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用力转过头来,然后看见那条冻好的鱼正对着我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一刻,女人在病房里的模样忽然回到我脑海里,我无法抑制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

  一切,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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