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滑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我不断地蜷缩身体,仿佛幻化为一条湿滑的蛇,在黑暗的空间里,用肚皮贴着冰冷的地面用力地前行着……

  一种如同锯齿摩擦着玻璃令人心悸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断地被放大、扩大,肆无忌惮地充斥着大脑……

  我睁开双眼,头痛,几乎要炸裂开来。每次醒来都要与头痛做斗争是件令人头痛的事啊,长期的无规律生活以及经常通宵达旦的与我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

  我叫方重,今年二十六岁,在北京的一家商贸公司任职。公司老总曾经是我父亲的一位老下属,后来他趁着国内一片大好的创业热,自己下海单干,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后来就被安排到这家公司,被安排了一个闲差,当然每个月他还要安排给我些钱。

  二

  我迷糊着眼下了床,穿着拖鞋踢踢踏踏,打开音响,房间里飘荡着johnlennon的《Imagine》。我点上一只烟,没有目的地溜达转圈,脑子里面就像是积雾的山谷,混沌而空荡。

  自从来到了这个公司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在北太平庄那租了一间房屋。租金很贵,但是令我满意的是屋里装了宽带。搬家那天,我开着公司的车,带着全部家当-----一个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小型的迷你音响住进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我的网龄可不算短了,以前登陆过icq,觉得用英文和其他国家的人聊天是件很屌的事。后来渐渐才发现,网上许多人如“迈克尔”啊,“莉莎”啊,“约翰”啊都是和我一样,统统的都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都是在里面找乐子。于是,icq也不去了,后来icq的账号,密码都记不住了。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不过是一种习惯,都会随着时间,空间的改变而改变。我的记忆也如同老式的磁带一样,磁粉纷纷剥落,留下的都是些不完整的回忆,我称之为“片段失忆”。

  打开电脑,登陆QQ,立马就看见一个帅哥头像在闪烁。“又是这丫啊。”,我嘴角上扬了一下。他,姓佘,名有锋,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的生活概括起来就是“网上泡美眉,网下搓麻将”。这小子现在体重严重超标,两腮帮子上多了许多的“婴儿肥”,我们给他起了个最大路化的外号-----胖子。这家伙在**上精挑细选了个帅哥头像,忽闪忽闪地透着份暧昧,引无数的美眉翘首驻足。

  点击对话框:

  胖子:“在?”

  我回一笑脸。

  胖子:“干嘛呢?”

  我随手就拍出:“sb”

  胖子:“靠!你丫大清早就不吐象牙啊?”

  我笑:“不好意思啦,胖子,纯属笔误,智能输入法还没切换过来。本来想打'上班',却用英文字母直接发出去了。”

  胖子:“你丫别扯了,我打电话去你们单位啦,你都好几天没上班了,他们准备出寻人启事了都.。”

  我不耐烦地:“说吧,什么好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呢?胖子约人基本都是打麻将砌长城。晚上依然老点,老地方,老一班人马。

  “好!”为什么不去呢?反正我在家也是无所事事,出去找点群居的感觉也好。

  三

  黄昏时分,我驾驶着公司的奇瑞车行驶在外环线上,前往胖子的家。胖子的家挺远的,在大兴区。北京正值深秋,晚风穿越公路贯进车内,让人不由地感到丝丝凉意。我竖起衣领,关上车窗。这时,一辆红色的跑车伴随着轰鸣的声音急速地从左侧掠过,像一团火一样消失在前方。就在那团火经过我的时候,我瞥眼看见了司机是个红衣女郎。恍惚中,她似乎也扭头看了我一眼。

  一个小时以后,奇瑞车驶进了一个居民区。我关掉大灯,点上一只烟,胖子的家就在前面,里屋亮着灯。

  我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三个人正围着一桌麻将在“开会”呢。“重儿,你怎么才到啊?都等你半天了。”,胖子估计等的有点急了。“抱歉抱歉,没办法啊,路上堵车。”,我脱下外套,和其他两位打招呼。梳着中分,戴着眼镜,满脸笑容的那位叫周群,在区政府机关上班。另外一位是405医院的医生常建,我的中学同学。

  晚上的牌局,我开始手气比较顺,连着糊牌。

  “我说重儿,来的时候是不是踩着狗屎了?手气这么好。”,胖子一面笑,一面去抓牌。他打出一张牌后,侧脸去问常建:“哎,你们医院那事儿怎么样了?”“别提了,这两天病人家属把院门都快给堵起来了,天天在那要死要活的。”常建郁闷地看着手中的牌说。

  我知道他们所说的事,一个星期以前有人半夜潜入常建他们的医院,进入产科,将刚出生的一个女婴给掳跑了。监控录像上只看见嫌疑人是个戴着口罩的中年女性。警方目前已经对此展开调查了。

  周群扶了下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警察已经介入了嘛,要相信人民警察。”

  “相信个屁!警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胖子把牌拍在桌上。

  我摇头笑了笑,伸手去摸牌。

  这一牌我听牌极早,清一色独钓一条,而且海里面已经打出了三张二条。胖子坐我上家,满脸狡黠地盯着我,手上攥着张牌始终不打,他飞快地抽出另外一张牌打进海里:“四筒!”

  “糊了!谢谢啊!”下家常建终于舒展了他几字形的眉头。鬼群:34356744

  “我艹!这么好的牌也被你小子放铳掉了?”我把牌推进海里。

  “在这儿呢。是不是这张啊?”胖子得意洋洋地摊开他那猪蹄子。

  “胖子,你就一晚上捂着你的小鸡不放吧。”我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笑道。

  自打那牌被胖子扣死了以后,我的牌运就不行了,不仅不能糊牌,有时候连听牌都很困难,最后是大败而归。

  返回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疲惫地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不成形的牌。我换上拖鞋,去卫生间洗脸。抬头的时候,被镜子里面的人吓了一跳------镜中的我脸色苍白,缺乏血色。

  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登陆QQ,里面的好友头像都是灰色的了。我把QQ最小化到任务栏,开始无聊地翻看着网页。

  过了一会儿,我看看电脑里面的时间,都快午夜两点了。我关掉各种网页,准备睡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任务栏里面的QQ头像开始闪烁起来……

  四

  “这个时候还有人?”我感觉很奇怪。我移动鼠标,将光标放在一闪一闪的QQ头像上……就在这个时候,我眼前屏幕突然一亮,然后就完全黑了下来。我抬头看看电灯,“咦?没停电啊。不会中病毒了吧?”,我赶紧重启了笔记本。当笔记本再次出现windows的界面时,我长舒一口气,但是也没有再上线的念头了。“真是活见鬼了。”,我嘟囔着关机爬上床,盖被睡觉。

  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一望无垠的大沙漠中,我驾驶着一部红色的敞篷跑车急驶着……越驶越远,直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突然天色暗淡下来,狂风大作,远处卷起了万丈沙暴。沙暴越升越高,越过我的头顶,我仿佛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隐约地显现在其中,血盆的大口越张越大,誓要将我吞噬……

  当我一身冷汗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天已经大亮。我瞅瞅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了。我忽然惊奇地发觉今天早上起床头痛似乎消失了,没有往常那样的炸裂感了。我做了个决定:准备去公司去看看-----这几天公司的电话可没少打给我。

  出去的时候遇上车辆高峰期,当蜿蜒的汽车长龙被堵在高架上,那场景甚是壮观。我点上一支烟,拧启收音机,电台里传来男播音员浑厚的声音:“……今天临晨两点,在我市的京津塘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轿车失控撞向了路边的护栏……驾驶员当场死亡,据处理此事的市交警二中队的王警官称死者系二十多岁的女性……”听到这儿,我夹着烟卷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了,我的脑中立刻闪现出了那团红色的火以及火中隐现的红衣女郎的脸……

  当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很迟了。我神色不安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屁股刚刚落在椅子上,老总秘书小张就走了过来:“方经理,白总请您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白总,就是前面说的那位我父亲的老朋友,一个一直把我当成他自己的侄子看待的中年人。

  “哎呀,小重,这两天都到哪去了?公司你又不来,电话你又不接……”,白总看上去真的是很着急,“咦?你怎么出汗了?不舒服啊?”

  我走进白总的办公室,心绪不宁地坐在他的对面,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子。

  我笑了笑,和长辈开了个玩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你啊,还是这么不着调。你爸爸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责啊。小重,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只知道玩。你还早着呢,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那叔叔滔滔不绝地从注意身体说到营养学,从营养学说到膳食食补,又举了好多年轻尽欢,老年还债的实例,最后还差点让我去练练太极试试……

  离开白总的办公室,我去了一下财务科,签了一下我前几个月的工资单后就下了楼。我没有再开车,而是乘坐地铁回到了我的住处。

  五

  下午,我接到了胖子的电话。

  “重,今儿怎么没上网啊?”胖子很关心的问。

  “没精神。”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今晚继续?就差你一个人了。”胖子又在召集人马。

  “不去!昨晚血都给你吸干了,要在家养养血。”我下定决心。

  胖子的精力在我辈当中应该算是最棒的了,他全身心地致力于麻将和泡妞当中,乐此不疲。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经常会发现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导致我最后只知道他边上坐的是个女人,至于那个女人的面貌却很模糊。周群私底下告诉我胖子的一些趣闻,说他是个“ONS”高手。我问什么叫ONS啊?周群不屑地看着我:是一夜情啊,onenightstand的英文缩写,并嘲笑我已经落伍了,已经out了。胖子也经常在我们哥儿们面前吹嘘他如何摧城拔寨,我们也好心地劝他说那不是摧城拔寨,那是叫残害下一代。有一次我们几个在洗三温暖的时候,在水面漂浮着黑色的水草边上,我发现胖子的生殖器上长了两个肉红色的黄豆大般的包。胖子一口咬定那不是性病,而是基因决定。不管是不是基因决定还是性病缠身,反正我们几个就像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样跳出了池子,留下胖子一个人在水里面大嚷。

  拒绝了胖子后,我躺在床上,同时打开了电脑和QQ。不知不觉,小屋里的我睡着了。外面则是时空转变,天上白云朵朵飘过,暗夜接踵而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笔记本屏幕还亮着。我点亮了灯,坐到电脑旁边,看见任务栏里有陌生人的头像在闪动。我点击查看,一个红发女人的头像跳现在眼前。

  “在吗?”她问。

  我看看时间,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的。http:///

  “你是???”我觉得很奇怪。回发一个笑脸,看看陌生人还在不在。

  人们都说网络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世界,QQ更加会迷惑人,五花八门的头像,有闭月羞花的,有刚强如铁的。你以为是在和大姑娘聊天,兴许那边是个老头子也说不准。

  很快那边就有了回音:“原来你在啊。你的网名好有趣哦,叫那个什么‘上帝安排’?”

  当年我上网注册时,随便在一句话里提炼出了这个“上帝安排”的名字。想不到后来问我关于这个名字来历的还真不少。我知道我是个无名泛泛之辈,但是上帝则是大有来头的了,我是颇有沾点仙气的感觉。

  “我叫‘金毛玲’,二十岁,喜欢结交朋友。”,网络那边飘过红色的云,“我喜欢蹦迪,唱歌,疯玩……”

  对方连珠炮的发话,她的热情感染了我,于是我就不深不浅的和她聊了起来。

  她说她住在广州,喜欢没事的时候在西二环高速公路上飙车,当时速超过170码的时候她就会有莫名的兴奋和漂浮感。

  “你会开车吗?”,金毛玲挑逗的口吻。

  “会开啊,就是常常熄火。呵呵”,我不深不浅的调侃着。

  对面发过来个两手向下指的“鄙视你”表情,我回了个“流汗”。

  经过几个小时的网络聊天,金毛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活泼,好动,冲动激情如一团火在青春舞动。相对于和我那帮朋友们的“长城大战”,我更愿意这样无拘无束地聊天。于是,在聊天结束时,我们互换了手机号码。

  六

  第二天上午,我在公司里的真皮椅上正悠闲地吸着烟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嗨!在吗?我是金毛玲。”一股典型的南方女人的语音传入我的耳中,我感觉到耳朵丝丝发痒。

  “哦,是你呀。”,我一口烟没吐出来,被呛着了,伴随几声干咳。

  “怎么?你感冒了啊?要注意身体啊。”金毛玲的关怀无微不至,温柔的话语就像春风拂面一样,抚平了我内心的沟沟壑壑。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啊,阳光明媚。”我脱口而出,彷佛是天气预报员。

  “你好幽默哦,我们这边在下雨呢。”电话那头传来了“咯咯”的银铃声。

  我一时接不上茬,为唐突的天气预报郁闷,金毛玲的春风又吹拂过来:“感冒了,就要早点休息,不要在网上时间太长了。”

  我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双温柔的小手触动,一时语塞,嗫嚅道:“知道了。”

  “哈哈,感动了?害羞啊?估计你还是个处男吧?”银铃再次响起。

  这话问的?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这么开放啊?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不过转念一想,开放的特区开放的广东嘛,再联想到胖子身边那些走马灯,就觉得没什么了。社会在进步哦,这是一个传统道德遭到摒弃的年代,女人不再羞羞答答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满大街的露脐装超短裙热裤,橱窗里面的丝条丁字裤肯定都是有市场的。男人也好像饿虎下山一样,来到了钢筋丛林觅食。ONS,OSD,ONE。这三个字眼闪现脑海。一夜情就好像吸食毒品OSD一样有瘾,胖子就是最好的写照。最后呢?是不是九九归一(ONE),一切又都归于零?

  心里想着,嘴上可不能输,我说道:“处男?打我大学时候就不是了。”

  “呦呦,你还是大学生啊?你是哪个大学的啊?”这下她回到正常话题来了。

  “三旅军事炮兵学校”,我随便扯了一个校名,想笑。

  “那你在里面学什么专业啊?”,她中了我的套了

  “打炮……”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金毛玲那边也笑得花枝乱颤,银铃声似乎就是这粗俗玩笑的和音。

  以后每天我都会和金毛玲瞎侃上一阵,谈话内容从开始的不浅不深,到后来的深一脚浅一脚,最后彻底地由浅至深了。终于我们落了俗套,约好了一个时间见面。

  七

  十二月的一天,我在首都机场登机前往广州。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早上,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我在候机大厅看着南来北往的旅客,感叹中国真是地域宽广。鱼贯穿梭的旅客中有穿厚厚羽绒服的,也有穿的薄薄毛衫外罩的,甚至有的人穿着之少让人迷惑当时的季节是否还是寒冬?我看着人群里面的妙龄少女,幻想着金毛玲的模样。是否也戴着墨镜,一身黑色短打,也许浑身上下还有亮晶晶的配饰?

  巨大的波音747飞机起飞以后,我感受着云层气浪的微微颠簸,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我赶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下榻进了一个陌生的旅馆。旅馆老板娘露着神秘的笑容给了我一间房。我一看就恼了,一个大通铺整齐地排着许多床。我说我要的是单间,她说其他的房间已满,这就是单间。不和丑陋的女人计较,疲惫的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我感觉头顶上似乎有东西在挠我,我迷糊着眼用手向上用力拨弄却怎么也移不开。我用手捏捏似乎是件软软的东西。我抬眼仔细一看——啊!?就像牢牢生根在墙上的树枝一样,一只女人的细胳膊白生生地从墙里面探了出来……

  我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额上冷汗直冒。环顾两旁,周围的旅客依然谈笑风生。这时候,甜美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响起:“亲爱的乘客们,我们就要到达广州白云国际机场……”

  下了飞机后,我才发现广州正下着绵绵细雨,虽然气温比起北京来要高,但是南方特有的潮湿天气伴随着冷风还是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我赶紧竖起了大衣的领子,钻进出租车里,直奔事先预定好了的“帝豪”酒店而去……

  我在“帝豪”大酒店前台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前台领班双手恭敬地递给我一张418的房卡。我这次来广州没有什么行李:除了一个小夹包,还有就是——我的灵魂也随着我从北方来到遥远的南界。

  电梯缓缓而上,我一迈出电梯,就能闻到走廊里有股浓浓的潮湿霉味儿。关上418的房门,向里面看,房间格局布置得普通而简单,一张办公桌上一台电视机,两个沙发夹着一个玻璃茶几。床前放置着台呼叫电话,电话边上围了一圈避孕套啊,神你油啊之类的保健用品。我坐在大床上出神,看见白色的床单上还残留着零零星星的黑色的蜷曲的毛发。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身上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让我疲惫不堪。我脱光了衣服,走进浴室里去冲澡。我在淋蓬头下面舒服地洗着身上的疲惫,热气紧紧地裹着我,浴室里雾气腾腾……当我冲好澡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镜子前,水雾中模糊出一个裸体男人的身影。我思维颇有点混乱,一会儿感到神经绷紧,一会儿荷尔蒙的冲动又带出种原始的欲望。

  我穿好内衣,躺在我稍作整理的“干净”的床单上,打了个电话给金毛玲——我和金毛玲约定好了,我到了酒店以后就打电话给她。

  我躺在白色“干净”的床上,脑子中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ONS,ONS,ONS……这三个英文字母在眼前若隐若现,自由组合,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

  ……金毛玲来了,闪闪发亮。她张开双臂,扑向我的怀抱。很快她就像被剥去外皮的竹笋一样,露出白皙光净的身体……暗夜中,大海潮涨潮息,海浪汹涌地拍打着礁石。海里的牡蛎半张半合,我纵身一跃,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湿滑。我在黑暗的空间里愈挣扎,愈发感到自己的渺小……

  ……我睁开双眼,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残存的浴室雾气在飘荡。原来刚才我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金毛玲还没有到来,刚才只不过是“春梦了无痕”而已。

  我看看时间,估计她也快来了。我虚掩着房门,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

  不一会儿,走廊那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我竖起耳朵,似乎听见有人走动——静谧的走廊正在有人走动……

  十

  我躺在卧铺上,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后脑勺木木的。火车在铁轨上划破暗夜,飞速地向北方急驶。我在铺上辗转反侧,身体一会儿感到像落入冰窖里一样的冰冷刺骨,一会儿又像蒸桑拿一样的通体大汗。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躺倒北京,当时的北京刚刚下了第一场冬雪。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挣扎地歪进出租车,直接地回到我在北太平庄的住所。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床上躺了有多长时间。时空对于我来说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在这小屋里静止凝固了。我长时间地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幻觉当中。我总感觉到屋里有人在走动。时而轻声细语,时而响声大作。我好像看见面前站着了三个形状奇怪的人,身材瘦小且容貌奇特。有个脑袋是方形的,说话瓮声瓮气,有个脑袋特别大,但身子极短,还有个就像一根竹竿一样的细长。他们凑在我耳边和我说着话,偶尔他们之间也相互交谈。我闭上眼睛,好想沉睡过去。但是他们三个就是不想让你入睡,不停地在你耳边发出丝丝的类似梵音一样的声音。有时候当他们三个都消失后,我又看见了屋里有穿着白色衣服的形象在半空中飘来飘去,还有个白色小人站在一棵树的边上。有的时候,整个屋内又好像是火炉一样的炽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被燃烧,被蒸发。

  耳边似乎有着电话的铃声,不断地刺激你的鼓膜和神经。接通后又传来一阵阵“嘟嘟”的忙音声。眼前出现了我的朋友们,胖子,常建,周群,白总,阿骏,小张……,他们围住我,一个一个地探下身来,喊着我的名字。我努力着想说话,但是好像有着大石压在胸口,让我张不开口,不能回答他们。他们熟悉的面孔又渐渐地模糊起来,显现出后面形象清晰的红衣女子,黑色长发依然滴着水,一直地滴……一直地在滴……

  我不知道我在床上躺了有多长时间,后来白总告诉我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其间发了高烧,医生说我这是伤寒,幸亏身体好,挺了过来……

  尾声

  冬去春来,当枝头上的冰雪渐渐融化的时候,我病愈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当中,我按时按点地去公司上班,每天都是在上下班高峰期去挤地铁。我婉言谢绝了白总的好意,把那辆奇瑞车归还给了公司。我主动要求白总让我从公司的小职员开始干起,尽量地多安排一些事情让我来做。我通过辛勤的工作洗去了以前身体上残留的浮而不实的社会人的通病。我的朋友——胖子起初还是经常打电话约我打麻将,但是都被我婉言回绝掉,后来渐渐地也就没有了他的消息了。至于QQ,我在我的笔记本里删掉了程序,再也没有登陆过。

  等我再次坐上经理位置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这个时候的我感觉浑身充满了活力,身心健康了许多,也充实了许多。我对公司的企业运作已经了如指掌,白总对我的进步也是大加赞赏。通过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似乎看见了一轮红日在冉冉升起。

  那天我在公司审查文件的时候接到了周群的电话。他的语气低沉:“重,你知道吗?”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接着说:“胖子他———挂了。”

  当我和周群带着鲜花来到了公共墓地,走到一处碑文上刻着“佘有锋”的名字的墓穴前,我才真正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听周群说,胖子有一次去常建的医院去化验,被诊断出他得了艾滋病,没过一年就去世了。我看着碑文,想着埋在墓穴里的胖子,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幕景象:胖子那肥胖的身体正慢慢地从地面上滑起,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

  黑夜黑夜中湿滑的前行

  孤独孤独里艰难的反省

  当一丝光亮隙出苍穹

  你我临风眺望远行中

  当我离开墓地,来到公路的时候,一辆红色的轿车驶来,停在我的面前。“要搭顺风车吗?”车上走下来一位漂亮的女子。

  我看着她,笑了……

  八

  我感觉到了走廊里有人轻轻地踩过地毯的声音,由远及近。只是微微奇怪的是脚步声就像山区里的手机信号一样,时有时无。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锯齿摩擦着玻璃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不断地被放大,扩大。脑神经又开始紊乱起来,炸裂感又开始在大脑中蔓延开……

  脚步声消失在我的房间门口,我屏住呼吸,心跳急剧加速。好像经过了半个世纪的等待一样,虚掩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子出现在廊灯的昏暗的逆光之下,面容模糊。随着女子的缓慢地步入房间,我才看清楚她脸色惨白,身上穿着一件猩红色的长风衣。外面的阴雨天气使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红衣显得更加暗红,好似鲜血一样。她垂着头,雨水顺着长发滴在屋内的地毯上,一直不停地滴。我感到有一股寒气迎面逼来,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想竖起衣领,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内衣。

  我向后退了一步,从嗓子的深处挤出声音:“你,你是金毛玲?”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了,像被某人卡住了喉咙一样。她微微抬起头,不作回答,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你,你去浴室拿条毛巾擦……擦擦啊。”我的声音让我又吓了一跳,忽然又变成尖声尖气的,听上去很滑稽。她依然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她的红色风衣领口里面似乎藏有水管一样,雨水不停地顺着发梢往下滴。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只觉得脑袋就像是有人不断地向里面吹气一样,似乎不把脑袋吹炸就永远不会停手。我不敢正视她,侧身想去拿烟。我颤抖着点燃烟卷,用眼角的余光去窥视她———发现她也正在慢慢地歪着脖子,那双似乎永不会转动的眼珠里直勾勾地向我射出一种神秘诡异贪婪的眼神。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站在那像被冻结住了一样。就这样僵了好一会儿,大脑终于有点转动了,思维也有点复苏了。我面对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我今天有点累。真的,你看,我都准备休息了。”红衣雨人这次终于听懂了我的意思,她倾身向前微微地移动了一步,发出一声:“唉……”。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哟,就像是从万丈深渊里发出的声响。停留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转身,不说一句话,带着浑身的滴水走出了房间。我站在那儿,心里“砰砰”的乱跳,耳边那令人心悸的声响也随着女人的离去而消失了。

  恢复理智以后,我赶紧拿起手机,拨通了我在广州的一个朋友。“喂,阿骏吧?……对对,是我,方重……你赶紧来‘帝豪’酒店一趟……是是,418……不要问那么多了,有要紧的事,十万火急。”

  挂了电话后,我把手机扔在床上,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阿骏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地道的广州人。原本这次我秘密来到广州私会金毛玲,不想去打扰这位朋友。但是事以至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很快阿骏开着他的宝马车来到“帝豪”大酒店。

  “出什么事了?重。”他一进418房间就紧切地问我。

  “我撞鬼了……”我把事情简单的和他说了一遍。

  “赶紧穿衣服,我们离开这儿,到我家去。”阿骏果断地做出决断。

  我胡乱地穿好衣服,拿起夹包,有点狼狈地跌跌撞撞地随着阿骏下了楼……

  九

  电梯里,我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地吸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慌。

  “你说你这叫什么事啊?重。”阿骏面对着我。

  “大老远的来到广州,也不先和我说一声。这下好了吧,泡妞泡上女鬼了。”阿骏继续说着,带着些揶揄讽刺的口吻。

  我和阿骏的关系很铁,属于那种割刎之交。我默不作声,垂头吸着烟。

  下了电梯,我和阿骏快步经过大厅,直奔总台。

  大厅里这个时候空荡荡的,显得很清冷,大理石的地面上响着我们慌乱的脚步声。当我经过大厅的时候,不停地向身后看。我总是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射着冷冷的光。阿骏在总台办着离店手续的时候,我愈发得感觉到冷。我竖起衣领,用警惕的眼神向周围巡查。突然,我发现在大厅盆景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个人。昏暗的光线下,我还是分辨出了——就是她!就是那个红衣女人,湿漉漉的头发掩盖了大半个面庞。透过湿发,她正在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异样的迷离的眼神在盯着我。原来她还没有离开酒店!我浑身发抖,拉起阿骏,拖着他往外冲去,留下身后总台收银员的声音:“先生,找您钱。”

  阿骏启动引擎,宝马车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一路狂奔。我歪在副驾驶座位上,脸色发白,全身发软。

  也不知开了多长时间,车速逐渐慢了下来。车内充满了紧张和尴尬的气氛。

  “去我家吧,我家在郊区。那儿比较清静……我说你啊,唉……”阿骏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身体斜靠在车门上,脸朝着窗外望去。夜色已经降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广州的夜景点缀的灿烂绚丽,但是从这些浮光掠影中我却只看到了一种光怪陆离的变形。

  突然,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身体开始有点抽搐。

  “快!给我开快!”我有点发狂了。

  透过倒车镜,我看见后面始终跟着一辆出租车。我非常清晰地看见出租车内的副驾驶位置上——就是我坐的这个位置上,那个红衣金毛玲死死地盯着我们。她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且得意的笑容……

  阿骏加大油门,宝马车一骑绝尘,向前驶去。宝马在偌大的城市里兜起了圈子,左转,右转,超车,再调头,直至彻底地甩掉那辆出租车。阿骏果断地直奔广州火车站,在黄牛党手中买了张去北京的卧铺票,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了车厢……直至火车开车,我再也没有见到红衣女子的出现,只留下阿骏一个人在站台上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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