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撤销

  火锅店

  寒假过完,大二的生活跟大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些闲逸,校园门口扯着“欢迎同学们返回校园”之类的横幅。天气虽然冷,但草地在阳光的铺垫下也渐渐有了春天前奏的意味,足球场上深绿浅绿的野草一丛丛,嫩得让人忍不住想俯下身去啃一口。不怕冷的精力充沛的男生使劲秀着大腿,腿毛根根分明,跑起来虎虎生风,在寒风中得瑟着。

  常丽喝着香飘飘,旁边放着小盒曲奇饼干,算是下午茶了,耐心地等男朋友踢完球带自己去吃火锅。学校附近新开了家蘑菇火锅,营养美味,可曹耀新说两个人去吃火锅太怪异,等踢完球叫上兄弟们一起去,刚入学时对自己那种百依百顺现在几乎荡然无存。

  常丽无聊地四下张望,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寒假不见,陈沙冰的头发由直发变成大波浪卷,棒球帽下是金色限量版的墨镜,最近大热的蕾丝裙上套着一件杏色格子薄毛呢外套,小巧的高跟靴显得大腿足够修长。陈沙冰是隔壁宿舍的,听说家里爆有钱,硬是自己搞了个单间,把宿舍弄得跟公主房一样,到处都是粉红色的蕾丝和一大床的卡通娃娃,化妆品塞满了两个大抽屉。常丽去年曾经去参观过,瞠目结舌,陈沙冰当时还略带施舍地将几盒SKII面膜送到常丽手里,“没事,我姑姑家就是做这个的,便宜。”

  常丽见过陈沙冰的姑姑一次,是新生入学时陪着过来的,旁边还有一个冷艳的助理,她姑姑看人几乎要凑到人的脸上去,几近失明,所以要带个助理。作为隔壁宿舍的女生,常丽礼貌性地躲开了,她觉得陈沙冰的姑姑嘴里喷出来的是死人的腐臭味道,那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姑姑还一直说,“沙冰年纪小,不懂事,请多多照顾包涵,有机会到我家里来做客。”

  “陈沙冰,我在这里呢。”常丽走了过去,“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啊,下午去吃新开业的百菌王火锅吧,六点,不见不散哦。”

  陈沙冰听到有人叫她,有点犹豫,伸出手来握了一下,“也好……”

  常丽看了看她肩膀上的包包,小小地羡慕了一下,两万八千多的新款LV,也就她舍得用,正想着,曹耀新远远地踢进了一个球,操场边的少数围观群众站起来鼓掌,常丽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骄傲——怎样,我的眼光就是不错,曹耀新不仅人长得帅,学习成绩好,踢球也是一流的。

  冷的时候人就容易感到饿,好不容易等这场1比0的球赛踢完,已经是暮色沉沉,风钻进脖子有些冷,常丽等着建筑系球队的六个帅哥围拢过来,这几个家伙嚷嚷着让进了球的曹耀新请客吃饭。

  “我订好了位置,等下陈沙冰也要来,就去吃百菌王吧,新开的。”常丽盯着曹耀新的脸。

  “陈沙冰?好啊,你们系的系花对吧。”旁边一高个肌肉男把脏兮兮的足球紧紧搂在怀里,口水在嘴角似乎要滴落下来。

  “是啊,小色狼,人家说不定就在那等着你呢。”常丽瞟了一眼钟鹏,他名字斯斯文文的,一提到陈沙冰简直就像灰太狼看到喜羊羊,恨不得捉住猛啃一口。

  百菌王火锅店已经人满为患,曹耀新大大咧咧地往包房一坐,对着服务员就喊:“来一箱啤酒。”

  钟鹏对正在点菜的常丽小声说道,“嫂子,快帮俺约沙沙出来嘛,一个寒假没见到了,还有,多帮我说点好话,以后娃儿认你做干妈,长大后孝顺你。”

  常丽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不就是陈沙冰长得可爱,打扮时髦,家里有钱嘛,用不着说这些下贱的话吧,去年一年里钟鹏送的花都可以开花店了,结果一堆白玫瑰换来一打白眼,啥也没捞着,可人家说了,沙沙生气的样子都那么美。

  电话响了,是陈沙冰,常丽看了看电话,头也不抬地对钟鹏说道,“公主到门口了,你去接还是我去?”

  钟鹏瞬间已经走到火锅店门口,眼睛闪烁异彩,“沙沙,这里。”

  果然还是一贯的漠然和冷清,钟鹏心想,今年还要继续努力追求才行。

  陈沙冰没有跟他多说话,只是跟在他后面走到包房,几个男生都起来让座,希望她能坐在自己旁边。

  裸妆的陈沙冰穿着军绿色格子衬衣,白色的兔毛背心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唇彩很红,宛如喝过鲜血一般。

  “美味不过蘑菇汤啊。”火锅上来的时候钟鹏帮陈沙冰盛了一碗。

  常丽瞥了自己男朋友一眼,好像完全没有管自己,他的眼光只是盯着陈沙冰兔毛背心里的两只小兔子,一个寒假过去,陈沙冰越发漂亮丰腴。

  “寒假去哪里耍了?”常丽夹起一块猴头菇塞到嘴里,多汁芬芳中夹杂着大自然菇类特有的鲜甜。

  陈沙冰愣了一下,笑道,“去了一趟乡下。”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常丽半嫉妒半羡慕,多半是去韩国整容了,鼻子隆得技术高超极了。

  饭店的老板娘端来了许多新鲜的木耳和菌类,几个人大快朵颐,陈沙冰话不多,只是低头吃着,偶尔搭腔。

  吃到天黑,钟鹏自告奋勇送陈沙冰回宿舍,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当电灯泡,常丽陪曹耀新去买东西,其他人便作鸟兽散。

  “可以牵你的手吗?”钟鹏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问着上学期问过无数次的话,心里祈祷着奇迹可以发生。

  陈沙冰停了下来,伸出自己的手,她戴了咖啡色的美瞳,月光下的双眼,散发着迷离诱人的光芒。

  钟鹏简直不敢相信,开学第一天就是自己的幸运日?白雪公主不仅愿意跟自己共进晚餐,还伸出了纤纤玉手。

  钟鹏决定连续三天不洗手。

  电影院

  这次大一新生来势汹汹人数众多,新的宿舍还没开始建,陈沙冰原本单独的一间大宿舍这学期没办法再继续,需要搬出来跟隔壁的常丽一起,辅导员张伟东小心翼翼地跟陈沙冰商量搬宿舍的事,这位公主的脾气在中文系是出了名的差,去年下半年提出来的时候差点没惊动校长,偏偏这种女孩还有那么多男生喜欢,“你看,常丽也是我们一个班的,李培之又去了国外,刚好有个空铺,最多你们宿舍我不再安排别人就是。”

  常丽也附和着,“我这个人习惯很好的,你放心吧。”

  陈沙冰对辅导员点点头,“我听您的安排就好了。”

  张伟东有点诧异,难道恋爱真的能改变一个女人?站在旁边的钟鹏忽然觉得陈沙冰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孤僻、泼辣,反而很懂事。

  用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把陈沙冰那些大大小小的东西搬到隔壁,李培之搬走以后,宿舍一直空空荡荡怪可怕的。

  常丽问陈沙冰,“这么快就答应那小子了,我看今天搬家的时候他跟中了邪似的,还叫你亲爱的,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陈沙冰收拾着自己的抽屉,“以前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常丽在电脑前嗯了一声。

  陈沙冰换了睡衣在镜子前卸妆,“对了,我告诉你一件诡异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常丽惊恐地睁开眼睛,“你说吧,但……别说太细,我胆子小着呢。”

  “寒假我跟我姑到我父母墓地去上坟,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的样子,我一出生他们就出车祸死了,是我姑带我到了城市里。母亲和父亲都在我睡着的时候坐在我床边,牵着我的手,他们的手是冰冷的。”

  “啊,后来呢?”

  “我母亲长得很漂亮,长长的头发。”陈沙冰一边说话一边对着镜子梳头,声音幽幽的,“她说希望看到我找一个男朋友,最好是属猪的,说我的命太硬,跟属猪的合得来。我想了想,钟鹏不错,虽然去年我拒绝过他,但我要听母亲的话。我父亲却表示反对,说我一个人在世上太孤单,一定要带我走。”

  常丽点点头,“父母想你了才会托梦给你,这个很正常。”

  “可是你知道吗,自从从乡下上坟回来后,我姑的司机在晚上莫名其妙地迷了路,车狠狠地撞在树上,我的头皮破了一大块,所以我把头发烫卷了,我猜是父亲想我去陪他。从医院出来后我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这些都是医生看不出来的,我怀疑是我死去的父亲搞的鬼,很多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但半夜里总能看见些若有若无的影子,我根本不敢说,常丽,你会不会觉得我语无伦次,像个神经病?”

  常丽安慰道,“也许是伤到大脑造成间歇性失忆,不过还好,你能记得我,不算太严重,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你尽管问我就是。”

  陈沙冰看着窗外,慢慢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宿舍以前就是一个乱葬岗,很多孤单的坟就在我们脚下,窗外的东西,你是看不见的,那些奇怪的人,飘着半透明的身体,其实就在你和我的身边。”

  常丽往后退了两步,捂住耳朵,“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胆小鬼,时间不早了,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吧,我擦完护手霜就睡嘛。”陈沙冰涂完手以后又打开一瓶精华液拍脸,“我觉得SKII的东西还是好用,贵得有理由。”

  常丽呆了两分钟,卷起被子睡了。

  钟鹏为了新女朋友买了一辆新摩托车,这几个月只要不下雨,早晨必定准时在宿舍楼下等陈沙冰下楼,然后送她去教室,曹耀新用的是旧自行车,常丽觉得没有面子,埋怨归埋怨,还是心安理得地坐上去,摇摇摆摆地到教室。

  陈沙冰果然如她自己所说,有时候稀里糊涂到连自己习惯的座位都忘记了,陈沙冰喜欢坐在最后一排,这样方便翘课,但这学期她却永远端端正正坐在第一排,很少迟到,从不逃课。在食堂也愿意跟其他的同学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是经常记不起班上同学的名字,也难怪,去年她根本就不跟班上同学来往。

  钟鹏倒是捡了个宝似的,每回吃个饭还把饮料、纸巾、饭后水果都备齐了。关系突飞猛进,顺利到邀她晚上去看电影也同意了,钟鹏知道今天上映的是恐怖片,想着陈沙冰尖叫着躲在自己怀里的情景,心头一阵得意,一旦抱着她,跟陈沙冰的关系将会产生质的飞跃。

  “我也要去看。”常丽央求曹耀新,“你多久没带我去看电影了。”

  “看完以后别求我今晚带你上通宵的网,是恐怖片知道吧。”曹耀新本来想看场球赛,现在泡汤了。

  学校的电影院人还是挺多的,不少无良观众还带着瓜子入场,清洁工厌恶地提醒道,“请各位同学不要携带食物进入影院。”

  学校的电影院是原来的一个老礼堂,后来改造成电影院,分上下两层,有点戏院的怀旧味道。

  上映的是一部泰国恐怖片,女鬼在厕所里伸出灰色的双手掐住男主角喉咙时,全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有的是真害怕,有的是装的,这样身边的人可以有理由抱住自己。

  “你的头发很香。”钟鹏根本没有心思看电影,感谢这部恐怖片的导演,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将身边美女揽入怀抱,耳鬓厮磨之间,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幸福哪怕只有几分钟,也是幸福的。

  陈沙冰全身发抖,紧紧地躲在钟鹏的怀里,“好害怕。”

  一旦抱着就不想放开,陈沙冰的胳膊细细的,皮肤光滑,腰肢柔软,“不怕,我会保护你的,永远都是这样,我爱你。”

  看恐怖片时表白是个不错的时机。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陈沙冰忽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不要离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一滴眼泪忽然从钟鹏的眼角流出来。

  她是善良的,之前听说的那些传闻都是多事之人捏造出来的,说什么陈沙冰有钱却吝啬,冷漠又虚荣,如果是这样,学校组织的义卖活动,她不会那么慷慨地把自己昂贵的首饰和包包拿出来拍卖,也不会一下子买下贫困山区儿童画的那些画,更不会看到外出打工失学儿童的短片时泣不成声,这些让人感动的点点滴滴,都让钟鹏觉得感慨,想知道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必须自己去体验,而不是从别人的嘴。

  钟鹏忽然觉得四周的尖叫声更大了,紧接着头皮感到一阵火辣,继而是钻心的痛,眼睛好像被火烧了一样,一阵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坐在自己前排的常丽疯了似的尖叫,怀里的陈沙冰也尖叫着弹开了,一切都是火热和刺痛的交织,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电影院里乱成一团,跟电影里的情节遥相呼应,叫救命的,被踩在椅子下呻吟的,还有远远地看热闹的,亮了灯,钟鹏倒在椅子上,被几个保安抬了出去。

  浓硫酸把钟鹏坐的椅子烧黑了一片。

  校医指挥着护士对几个轻伤的同学进行冲洗,他焦急指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钟鹏对校长说道,“我们这里不行的,得赶紧转到烧伤医院去,迟了这孩子就没命了。”

  钟鹏努力地睁开眼睛,四周却是一片漆黑,周围是机器轻微的震动声,太阳静静地透过玻璃窗照着,是耀眼的阳光,他却感觉不到。

  缠满纱布的手想抓住些什么,然而却垂了下来,陈沙冰坐在他身边,看了他最后一眼。

  辅导员张伟东正在向警察说着什么,零零碎碎的,班上同学出了这样的大事,做辅导员的心急如焚,学生家长马上就到了,脑子里乱成一团麻,“钟鹏同学平时在班上是人缘最好的,最近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医生在病历上记录道,“患者,男,22岁,不慎被浓硫酸(98%)烧伤头部、额部,皮肤红肿,灼热疼痛,皮肤变焦黑,并发急性肺水肿致呼吸衰竭,经抢救无效于当日10时许死亡。”

  高空投腐事件让学校的电影院关闭了好一阵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即使重新开张后也没有太多人敢来捧场,即便来了也没人敢坐钟鹏生前坐过的位置,有人还传说看着看着电影,身边就会忽然出现一个满脸烧黑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现场只找到一个空瓶子和瓶子里剩下的一丁点浓硫酸。

  理发屋

  再大的悲痛和喜悦都敌不过时间,夏天来的时候,钟鹏的死已经不再是新闻,有更多的事件冲淡了它,曹耀新在踢球的时候会想念钟鹏传过来的那一脚好球,别的搭档传得不那么精准,其他人都淡忘了,甚至都不想再提起这个高高的男孩子,笑起来像个天使,也不大在陈沙冰面前提起,怕她伤心。

  “我能看见他,真的,即使全身都是黑的。”陈沙冰经常在半夜喃喃自语,“其实在身边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稀罕,一下子就没了。”

  常丽一开始还跟曹耀新一起帮忙安慰,后来习惯了她的神神叨叨,由她去,谁那么有空关心别人的悲伤。

  跟一个间歇性失忆的、男朋友死在自己眼前的女同学同住一室,常丽总是觉得心里怪怪的,索性经常夜不归宿,叫曹耀新带着自己到学校旁边租间小屋子住,城乡结合区,能看到绿色的蔬菜和鲜艳的瓜果,只是每天早晨要起得更早,坐曹耀新的自行车上课放学。

  看着曹耀新已经过耳的长发,回到小屋时常丽揪了揪男朋友的耳朵,“你想当猫王吗,留这么长的鬓角,吃完饭把头发修一修。”

  理发店就在租的房子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看起来像刚装修不久的,地上头发很少。理发师和洗头妹都闲着,一人一张晚报打发时光。

  曹耀新只需要把头发剪短,理发师熟练地围上白布,剪刀飞快地上下翻动。常丽在里面洗头。

  “要洗面吗?”洗头妹职业性地问道。

  常丽觉得那洗头妹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道,“你的手心怎么这么粗糙,刮得我脸上很疼。”

  “哦,我们做洗头这一行都是这样的。”洗头妹有点不好意思,“洗发水多少有腐蚀成分,搞得这双手像种地的一样。”

  “嗯,没关系的。”常丽笑笑,伸头看外面的曹耀新,怕理发师剪得太短,发型对于男人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顺口问道,“你在这做了多久了?”

  “很久了,原来我们店可不是这样,在格林春天附近,生意好得不得了,真搞不明白我们老板为什么要搬到这里,尽做些大学生的生意,有什么意思,最多看看帅哥罢了。”洗头妹的技术娴熟,按摩时常丽几乎要睡着了——如果不是听到格林春天这四个字。

  格林春天是这个城市最豪华高档的住宅区,陈沙冰每个星期都要回去一次。

  “你们老板就是外面剪头发的那个吧?看起来不错啊,你是不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洗头妹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是啦,我们老板喜欢大学生,我才念到初中就没念了,而且我只是个洗头妹,一天大学也没上过,不过店开在这里也好,虽然生意一般,但我有空也可以到学校走一走,假装自己是上过大学的。”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常丽觉得大学也跟婚姻一样,外面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进去发现也没什么,出来又觉得出来也不过如此。

  洗完头发,曹耀新的短发已经理好,小伙子还是很精神的嘛,常丽夸奖了一句,让理发师给自己吹头发。

  他看了自己一眼。

  “我不等你了,宿舍哥们约着今天打游戏,你自己回去,我晚点回来。”曹耀新把二十块钱往沙发上一扔,没等常丽回答就走了。

  “哼!”常丽有点气愤,怎么谈恋爱不到半年就跟老夫老妻似的。

  理发师笑笑,“看好你男朋友哦。”

  “得了,就他那德行,谁爱收就收了去,我省心。”常丽在他人面前总是把男朋友说的很一般。

  “我看还是挺帅的,特别是剪了这个头发。”

  常丽笑了,她喜欢别人夸曹耀新,比夸自己还开心。

  一周以后,常丽开心不起来了,曹耀新失踪了,再找到他时已经是死尸一具,全身一丝不挂地吊在学校操场角落的一棵小叶榄树上,凌晨时分被学校一个清洁工发现的。

  身上少了男人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常丽搬回了宿舍,一个人住害怕,宿舍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陪自己发疯,常丽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沙冰到了晚上会哭,会笑,会闹,原来想念一个人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一定要找到凶手。”常丽把自己嘴唇咬破过很多次,那种肉体的痛也许可以减轻心心里的痛。

  格林春天的保安很配合,在一张一百元钞票诱惑下,常丽顺利地找到了陈沙冰的家,确切的说是她姑姑的家。

  开门的是个保姆,“请问陈沙冰在家吗,我是她同学,我找她有点事。”

  进了屋才发现,原来陈沙冰家的客厅是可以用来打羽毛球的那种大,老太太坐在一个摇椅上抽烟,手上的翡翠戒指绿幽幽的。

  “沙沙很久没有回来了,说这学期功课很忙要在宿舍复习功课,我觉得这孩子变乖很多了,以前从来不知道关心我,自从寒假从外地旅游回来,经常给我做些好吃的,绿豆排骨汤熬得香香的,还给我请了保姆,真的很贴心。”

  保姆对常丽说了一句,“我到楼下买点水果,您陪老太太聊聊吧。”

  “唉,虽然她变乖了,可我还是有点想念以前那个刁蛮沙沙,至少以前的她是快乐的。”老太太轻轻晃动着摇椅,“她旅行回来,我总是觉得她一下子变得懂事,但内心却很抑郁。”

  常丽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寒假,不是去她父母坟地了?”

  “没有,之前打电话问她去不去,说在旅行不回来了,年都没跟我一起过,我不怪她,她觉得是我开车技术差害死了她的父母。”老太太叹息一声,“我老了,等我死了我的东西还不都是她的,这孩子……”

  常丽走出了那间古怪冷清的大房子,如果陈沙冰不是陈沙冰,那她究竟是谁,对,她不是陈沙冰。

  陈沙冰从来不干家务,上学期就听人议论说她的内衣内裤都是拿去校外干洗的,开学第一天跟她握手时,粗糙极了,像洗头妹的那双手。

  但如果她不是陈沙冰,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还记得自己住哪间宿舍,甚至知道钟鹏的一些小细节的问题。

  但她肯定不是陈沙冰,以前的陈沙冰从来不会用什么SKII精华素擦脸,她的奢侈由来是因为传说中只用那个擦脚,自己以前还亲眼见过。

  那她到底是谁?

  泼硫酸的是谁?

  曹耀新绝对不是自杀,按照他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不可能是上吊,那是谁杀了曹耀新?

  走在街上,常丽一阵倦意,这些东西能跟警察说吗,谁又有空来理会,对着美容院门口的橱窗看了看自己憔悴的脸。

  “美女,进来做下美容吧,你看你那黑眼圈跟熊猫似的。”门口的女孩招呼着,她的皮肤的确不错。

  因为曹耀新这件事常丽已经近乎崩溃了,鬼使神差地进了美容院,这个做美容的女孩的手似乎也是粗糙无比,蒸汽熏着面颊,昏昏沉沉。

  “您是第一次来吗?”

  常丽点点头,“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洗头这一行?”

  那女孩觉得很奇怪,“您好厉害哦,我以前就是在这里洗头的,后来老板搬到大学城附近去了,后来就有人做美容院,我也算改行了,洗头太辛苦了,您看我的手就知道了,一层层脱皮。”

  “哦?”常丽没了睡意,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这不是陈小姐嘛,认识的,以前经常在我们这洗头,可有钱了,每次都给我们小费,还送过我护手霜,是个好人。”

  “那你们以前洗头的姐妹有没有跟她玩得特别好的?”常丽试探性的问道。

  那女孩点点头,“有一个叫小凤的,因为按摩技术很好,有时候会去陈小姐家里给她推油,陈小姐还经常给些新的衣服给她,不认识他们的人还以为是双胞胎呢,不过那个小凤也蛮可怜的,据说小时候就被人拐了,出来打工又被人骗光了钱,后来就到了我们这里做洗头妹了。”

  常丽拨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手指和心里都在发抖。

  真实的谎言

  “我没见过我父母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但我知道我是养父母一千块钱把我买回来的,五岁时我就要在结了冰的小河里洗自己的衣服,别人在上课,我牵着一头牛在旁边偷听,王老师很好,说服了养父母让我念书,念完高二家里就没钱读书了,说只供得起他们的亲儿子,也就是我弟弟。”

  郑小凤看着对面年轻的警察,继续说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年龄,相似的长相,我就低人一等,我就要摇尾乞怜,我就要从早到晚地伺候别人,我想读书,做梦都想做一个大学生,然后毕业、找好的工作,过上等人的生活,买香水、用口红,还有睡大大的床。陈沙冰什么都有——除了朋友,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因为我恭维、顺从得像条狗一样,所以她什么都跟我说,我偷偷模仿她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还有她说的大学里谁谁谁喜欢她,她讨厌谁,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照片我都看过,她没有父母,只有个瞎子姑姑,这有什么难的,反正贴个假睫毛戴个美瞳,涂上口红戴上帽子和墨镜,谁能认出来,谁又有空关心你是谁?”

  “人不是我杀的。”郑小凤平静地说道,“我只想读大学,谋夺财产和杀人根本不是我的目的,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告发他,他带我去医院,让那医生在我脸上动了刀子,他竟然违背让我平静地大学毕业的诺言,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我就是喜欢钟鹏,他劝我我也不听,结果倒了人家一头的硫酸,真是变态,我已经保证过不会露馅,他还是动手了。连曹耀新都不放过,他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大家是朋友嘛,你看我这个人就喜欢交朋友,跟陈沙冰不一样,到哪里都是孤零零的,连自己被人换了都没人知道。”

  “陈沙冰现在在哪里?”警察问道。

  “在她姑姑的肚子里,剁碎了,高压锅一炖就烂,血很多,喷得我一脸啊,跟我们乡下杀猪一样,滚烫的血。”郑小凤诡异地笑了笑,“警察叔叔,他可能逃走了,你们要赶紧去抓,不然又要死人了。”

  学校旁边废弃的理发店深夜显得特别落寞,地上一卷卷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攒成一团,慢慢地朝前滚着,被更大的一阵风吹起,在空中久久不愿下来。

  别跟自己长相太接近的人过深交往,你随时可能被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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