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尸(推理故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猜井里的东西,就是老两口的尸体!”派出所民警指着院子里的一口水井说道。

  昨天晚上,宏临村的支书到齐国胜老两口家串门的时候,发现这老两口同时失踪了。齐国胜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在上海打工,现在也混得有模有样。他们的孙子常年在临村的外婆外公家居住,几个月才回来看一次爷爷奶奶。

  因为儿子每个月的丰厚补给,老两口现在算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在这个接近年关的日子里,突然一起外出了?

  村支书和齐国胜老两口情同手足,坚信他们不会突然出门而不跟他打声招呼。更何况,齐国胜老两口家院子的大门是大开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大早,一夜没睡的村支书再次来到齐国胜家。果不其然,齐国胜家的大门仍大开着,更要命的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家大院内的斑斑血迹格外扎眼。村支书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发现齐家的两层小楼大门是紧锁的,反复敲门无人应答后,民警便撬开了房门。逐个房间搜索,在一楼客厅和二楼卧室里都发现了血迹,甚至可以看得见一些白色的脑浆。然而,二老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齐家仔细搜索后,一名民警在院子的井里看到了异物。因为光线问题,他并不能确定井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说的不错,二老的尸体很有可能就在这个井里。”我们到达现场后,一眼就看出了院子地面上的血迹是拖擦状血迹,应该是凶手拖运尸体的时候留下的。血迹呈现了明显的方向性,从房门到井口。如此形态的血迹,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藏尸入井了。

  既然有了这个判断,派出所马上张罗着村里的打捞队前来打捞尸体。而我们和林涛一起,走进了齐家的两层小楼。

  因为民警和村民的寻找,现场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现场遍布了血迹阴干后被脚步踩踏、拖擦的痕迹。

  “即便凶手留下了血足迹,也无法分辨了。”林涛惋惜地摇了摇头。

  “能看得出翻找痕迹吗?”我问。

  勘查现场,首先得从现场的迹象来判断案件的性质。比如现场翻找痕迹很明显的话,就要考虑侵财。而现场没有发现翻找痕迹,则要考虑谋人。

  林涛挨个房间看了一遍后,说:“挺奇怪的,除了二楼卧室一个矮柜有被翻动的痕迹外,几乎没再发现翻找痕迹了。”

  “哪会有贼来抢钱,只找一个地方的?”大宝说,“我看啊,这就是因仇杀人。”

  我摇摇头,说:“也不一定,既然发现了翻找痕迹,还是要考虑侵财的。”

  “说不定尸体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呢?林涛说,“先别急,看看现场能不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现场的物件摆放得很整齐,说明齐国胜二老平日里很注重整洁。在一楼客厅和二楼卧室的墙面,我们找到了一些放射状的喷溅血迹。

  “有喷溅血迹的地方,就是凶手作案的地方。”我说,“喷溅状的血迹可没法伪装。”

  “是啊。”大宝眯起眼睛,看着墙面,说,“喷溅状血迹并不是很多,而且可以看到一些沾着血迹的毛发,看来是用钝器打击头部导致死者死亡的。”

  “嚯,厉害了呀,没看尸体就知道损伤状况和损伤部位了。”林涛笑着说。

  话刚落音,门外传来了一阵哭嚎。我们知道,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我们走出大门,看到院落的地面上躺着一具男尸,村支书正在尸体旁边大哭。第二具尸体正被打捞机缓缓拉出井口。很显然,躺在地面上的尸体,就是齐国胜,而那个正在被打捞出来的尸体是他的妻子刘兰芬。

  “把尸体运去殡仪馆吧,我们马上开展尸体检验工作。”我怕场面失控,赶紧张罗着已经等候在门外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运走尸体。

  我和大宝脱下勘查装备,让林涛带领技术员继续留在现场寻找痕迹,我们则坐车赶往殡仪馆。

  齐国胜衣着整齐地躺在解剖台上,全身湿漉漉的,尸僵存在于全身各大关节,十分坚硬。

  “看来死者死亡在24小时左右,这时候的尸僵是最坚硬的。”我说。

  “你说是昨天上午死亡的?”大宝瞪着眼睛说,“一般侵财案件都是晚间发生,很少有大白天去人家里杀人抢钱的。看来这次是我说对了,因仇杀人哦。”

  “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一边检查齐国胜的头部伤口,一边说道。

  齐国胜头部有一处挫裂创口,创口内可以看见组织间桥,这是一处典型的钝器创口。打开头皮后,死者的颅骨凹陷性骨折,颅内有挫伤和出血。

  “他是颅脑损伤死亡的。”我说。

  “奇了怪了,杀人就打一下?”大宝说,“依照我们以往的经验,杀人可是会连打几下,打一下能确定死者肯定死亡吗?”

  我没吱声,让大宝按照常规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胸腹腔。

  检验到死者的肺脏时,我们同时大吃了一惊。

  “死者的肺有些膨隆,感觉是水性肺气肿啊。”大宝说完,连忙从死者的腹腔里找出了死者的胃,迫不及待地切开。

  “胃内也有不少水啊。”我说,“而且死者还有一些轻微的窒息征象。”

  “他是淹死的?”大宝叫道,“我知道了!这是自产自销的案件!”

  “自产自销”是我们的行话,意思就是说凶手杀了人,然后自杀。

  “你看哈。”大宝接着说,“女死者是先被扔进井里,然后男死者才入井的,这是其一。其二,男死者的头部创口太单一了,而且这种钝器损伤,不能排除是入井后和井壁、井底撞击所致的。其三,男死者有溺死的征象,不能排除他是杀人后跳井自杀啊!”

  几名实习生纷纷点头,赞同大宝的看法。只有我连连摇头。

  我把尸体翻了个个儿,指着尸体背部说:“你们忽略了这一点。死者的背部有一些浅表的条状出血,而且具有明显的方向性。这说明死者是在还没有死亡的时候,被人背部着地、拉着双足拖动过的。这和现场的拖擦状血迹很相符。死者不可能自己造成背部拖擦状况。第二,死者头部的创口边缘没有擦伤,说明击打头部的物体表面很光滑,而不会是粗糙的井底、井壁。他不是凶手,也是受害者!”

  “那怎么解释溺死征象呢?”大宝问。

  “很简单。”我说,“凶手只打击了一下死者的头部,死者顿时昏迷,但是并没有死亡,被死者拖着丢进井里后,仍有微弱的呼吸和吞咽,所以他的肺里、胃里才会有水,而且尸体也有一些微弱的窒息征象。这就叫做濒死期溺死征象。”

  几名实习生又纷纷点头赞同我的说法。大宝没有什么可以反驳我的依据,也只有作罢。

  检验完齐国胜的尸体,我们又开始检验刘兰芬的尸体。

  尸袋拉开,呈现出刘兰芬的尸体。尸体身穿棉毛衫棉毛裤,赤足,呈现出略蜷缩的姿态,双手举过头项,呈爪状,像是在扑向前方抓人。

  “这种姿势的尸僵倒是很罕见啊。”大宝说。

  我说:“不,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尸体痉挛。尸体痉挛是一种特殊的尸僵。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突然死亡,会跳过肌肉松弛这个阶段,直接产生尸僵,这样就会保存死者临死之前的状态,有助于我们的判断。”

  “她也是头部被钝器打击致死的。”大宝说,“死者的枕部有一处和齐国胜头部相似的挫裂创,而且这一下好厉害,直接打碎了颅骨,脑组织也挫碎了。死者是因为脑干损伤而迅速死亡的。”

  “除了这些,你们看刘兰芬颈部的这些损伤。”我一边说,一边用止血钳指着死者颈部的创口。

  这些创口创角锐利,平行排列,但是非常表浅,只深达皮下。

  “这些叫做威逼伤。”我说,“就是凶手用锐器顶着死者的脖子留下的。凶手为什么要用到威逼死者呢?通常情况下,都是要逼死者说出钱财在哪里。也就是说,出现威逼伤的案件,通常都是侵财类案件,”

  大宝“因仇杀人”的理论被推翻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居然有两种作案工具出现了,会不会是两个人呢?”

  我抿着嘴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太可能。两个人作案,就没有必要逐个击破了,他们完全可以把两个老人一起控制起来,然后一起杀害。而且,现场我看了,如果不是死者主动开门,那样的高墙是很难翻越进来的,两个人的目标也大,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从凶手一击致命的动作来看,死者应该是处于一个没有充分准备防御的状态。”

  “刘兰芬的这种尸体痉挛的表现,以及这些威逼伤,怎么才能重建出现场呢?”一名实习生问。

  我说:“我猜,凶手是先用刀子控制住了女死者,然后逼问她钱在哪,她也如实供述了钱财放置的位置。凶手于是去拿钱,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杀人,所以在那个确实藏着钱的矮柜上,没有粘附血迹。拿钱的时候,女死者突然护财心起,冲过去抓扯凶手,凶手回手就是一锤,把女死者直接打死了。”

  “嗯,这样解释很合理。”大宝说。

  “然后凶手就悄悄下楼。”我接着说,“趁着楼下的齐国胜不备,一锤将他打晕。然后将两具尸体拖到了井里。”

  “作案时间呢?”实习生接着问。

  “根据尸僵情况来判断,死者是昨天上午死亡的。”我说,“根据衣着情况,也应该是这样。齐国胜已经起床下楼了,而刘兰芬还在睡觉。凶手就是挑了这样一个两人不在一起的时机逐个击破的。”

  “那就不符合逻辑了。”大宝说,“凶手得从外面进来,那么他应该先遇见老头,然后再到楼上遇见老太婆。怎么会是先杀老太婆、再杀老头呢?”

  “这个我也很奇怪。”我说,“可是从现场血迹分析来看,死者是在二楼杀过人,然后拿着滴血的凶器下到一楼的。从楼梯上滴落血迹的方向可以证实这一点。”

  解剖室里一片沉寂,大家都在思考,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大家的思路。

  “你们完事儿了吗?”林涛的声音传来,“来现场看看吧,有些奇怪的现象。”

  “我们在现场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出入口。”林涛说,“周围的院墙都很高,还有一些玻璃碴护着墙头,我们找了内外墙壁上的痕迹,并没有新鲜踩踏的痕迹。所以,我们可以断定凶手肯定是从大门进来的。”

  “你是说敲门入室吗?”大宝说,“那就是熟人啊。大清早的敲门入室,可以说是很熟啊。”

  林涛点点头,说:“目前侦查部门怀疑是齐国胜的亲孙子齐峰干的。这个人游手好闲,感情淡漠,很有嫌疑。所以现在他们去抓人了。”

  “有些操之过急了。”我皱了皱眉头,说,“你说的奇怪现象,就是这些吗?”

  林涛摇摇头,带着我们走上了楼,说:“现场并没有提取到指纹,只在矮柜上发现了手套痕迹,凶手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的。而且,我们在大衣柜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林涛打开大衣柜的门,里面悬挂着的衣服都被拿了下来,铺垫在大衣柜的底板上。

  “这不是翻动痕迹啊。”大宝说,“哪有人这样翻动大衣柜的,只把衣服拿下来,而不对大衣柜里进行翻找,不合情理。”

  我盯着大衣柜里,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他们可能抓错人了。”

  “你的思维真跳跃。”林涛笑了笑,“怎么就抓错人了?”

  我说:“你们看,凶手为什么要把衣物都拿下来铺垫在大衣柜的底部?”

  “你怎么知道是凶手干的?”大宝说,“说不准人家就是这个习惯呢?”

  “不会。”我摇头说,“死者家里非常整洁,说明死者生前很注重整洁卫生。而且这些衣服都是从悬挂着的衣架上拿下来的。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在这个大衣柜里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大宝和林涛异口同声惊讶道。

  我点点头,说:“本来我就觉得在大白天杀人侵财这不合情理。看来凶手应该是趁着夜色溜门入室,来二楼行窃,未曾想被老两口堵在了卧室里。于是他就只有潜伏到大衣柜里了。天气寒冷,他要在大衣柜里等待动手的时机,如何御寒呢?只有拿这些衣服衬垫。”

  “这样一看,还真是。”大宝说,“衣服都有被压的痕迹,看来是有个人在上面睡了一觉。”

  “这衣服上有毛发啊!”林涛说,“说不准就是凶手的,提取回去做DNA吧不过,你怎么能通过这个,断言侦查部门抓错人了呢?”

  “你们想想啊。”我笑着说,“如果是凶手的亲孙子作的案,他又何必在大衣柜里躲着々大大方方在他们家里住下不就得了?而且,齐峰的年龄和体格怎么样?”

  林涛说:“齐峰今年32岁,体格健壮。”

  “这明显和凶手的特征不符合。”我说,“第一,凶手自信度差,他携带了两种工具,不敢在老两口同时在卧室的时候动手,都说明了他对自己杀人劫财的能力不够自信,这说明凶手应该比较年轻。第二,凶手可以在这么狭窄的大衣柜里过夜,而且抱不动尸体,只能拖尸体,说明他的力气并不是很大,身材应该比较瘦弱。第三,刘兰芬在临死前有被威逼的过程,也有想袭击凶手的动作。如果是自己的亲孙子,可能会有搏斗,但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被威逼。死者既然有搏斗的勇气,说明她有信心在凶手翻找矮柜的时候制服凶手,这也提示凶手是个年龄不大的人。”

  “既然这样,他怎么能一击致命的?”大宝问。

  “只能说明他手中的钝器比较沉重而且易于挥动,是杀人的利器。”我说,“而且他并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一击致命,所以才把尸体扔进水井里,确保死者的死亡。”

  “那这个案子可就不好查了。”林涛陷入沉思。

  我笑了笑,说:“好查。凶手的身体特征和年龄特征我们已经刻画出来了,而且凶手能够溜门入室,说明他非常清楚死者家的结构以及死者不在家的时间。这都说明凶手应该是熟人,对死者家的情况比较熟悉。再说了,这些毛发,就是我们甄别犯罪分子的有力证据!”

  齐峰在审讯室里喊第三遍冤枉的时候,专案组就采纳了我们的意见将他释放了。通过排查,很快锁定了齐国胜邻居家的一个17岁的高一学生赵立立。这个学生的父母在外打工,他迷恋网游,经常有些偷鸡摸狗的行为。在警方抓捕齐峰的时候,他正在网吧里挥霍钱财。

  因为网瘾的诱惑,赵立立开始谋划去齐国胜家里盗窃。趁着二老在院内厨房吃完饭的时候,他携带者锤头和匕首潜入了齐家。未曾想他还没有开始翻找,就听见了二老上楼的脚步声。慌乱之下,他躲进了卧室里的大衣柜。半夜,他听见柜子外面二老的鼾声,却一直不敢出手,也不敢偷偷离开。只有悄悄拿下大衣柜里的衣物御寒。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一觉睡醒,他支开大衣柜门,从门缝里看见齐老已经起床下楼,刘老太仍在酣睡。

  于是他悄悄从大衣柜里钻出,用匕首逼问刘老太钱财存放的地点。睡眼惺忪的刘老太不假思索便告知了他矮柜就是存钱的地方,并且在赵立立取到钱的时候想突然袭击,可是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赵立立一锤打倒。赵立立杀人后更加慌乱,颤抖着下楼时,遇见了正准备上楼的齐国胜。齐国胜看到了拿着血淋淋的凶器的赵立立,一时愣住了。而赵立立就在此时上前一锤打中齐国胜的额头,齐国胜也应声倒地。

  赵立立知道齐国胜家里经常会有人来串门,如果这时候有人来串门,而二老没有死的话,他必然会被揪出来。于是为了确保二人死亡,也为了延缓发案时间,他把二老丢进了院子里的水井里。

  赵立立思前想后,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尤其是在警方抓捕齐峰的时候,更加是得意忘形,开始挥霍抢来的钱财。可是他没有想到,就在警方抓捕齐峰后1个小时,就立即更正了调查方向,把他摁倒在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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