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莲

　　一、掠剩官

　　今年夏天，我促成了与A城某家公司的一个大单合约，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一张存有不菲数字存款的银行卡。这个红包足以抵我一年的薪水。

　　那晚酒席散后，我晃晃悠悠走上了街，突然听到我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明远，钟明远，是你吗？”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和我年纪大小差不多的帅哥，模样很是面熟。

　　这家伙一看我没有认出他是谁，立刻挖苦我说：“嘿，明远你狗日的还真是发财了，连老同学都忘了，我是君威啊。”

　　他这样一说，我脑壳里立刻觉得豁然开朗，慌忙迎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兴奋地说：“太神奇了，果然是君威你这家伙，我怎么会在这里与你重逢？”

　　但就在我们相互拥抱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他的身体竟然是轻飘飘、冷飕飕的，仿佛我抱着的不是一个实体的人，而是在抱着严冬季节里的一股寒流，使人不禁在一刹那间毛发直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但君威的热情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疑虑。

　　一番感慨之后，君威豪爽地把手一挥，说：“走，兄弟，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我们一边兴奋地扯着过往的琐碎旧事，一边在一个僻静的烧烤摊坐下。眨眼间，五六个空瓶子已经被我们抛在了桌下。

　　这时我们彼此也都平静了下来，君威说：“兄弟，现在你该说说你这些年混得怎么样了？”

　　于是我就郁郁不得志地把这几年努力打拼，却始终在这个小小的部门经理的位子上打转的惨淡状况给他倾吐了一番。然后我又问他：“你呢，你这些年混得怎么样？”

　　听我这样一问，君威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一样地没什么出息，但我好歹在丰衣足食之后，还能稍有盈余，带着一个十多人的团队，就负责着这条街，所以你才能在这里遇到我。”

　　“负责这条街？”他的话让我不禁有些不知云里雾里的感觉，就好奇地问了他一句，“可是你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城管、交警还是巡警？”

　　见我这样胡乱猜测，君威不禁笑了笑，然后摇头说：“你猜的通通不对，我只是负责这条街的掠剩官。”

　　“掠剩官？”他的话不禁让我更迷糊了。

　　“对，掠剩官。”君威又重复回答了我一次后，看出了我眼里的迷惑，就主动说，“好吧，现在我就给你详细介绍一下我的全部工作内容。”然后，他猛灌了自己一杯啤酒后，接着说，“兄弟，你知道民间流传有这样的说法，‘不义之财不可得’或‘德不配位必有祸殃’，你或许会认为，这仅仅不过是人们的道德愿望，但我今天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并且我就是干这个的；在我眼里，不管你是白富美，还是高富帅，只要你得了与自己的付出不相称的不义之财，那么，我就有能力把你不该得的那些钱财盘剥个一文不剩……”

　　说真话，当我的这位老同学说到这里时，我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他已经喝高了。

　　但显然君威马上就看出了我的怀疑，他停住了话头，问我说：“兄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蒙你？好。那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吧。”说完这些，他站起身来，向我们四周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身上，此时这个人刚刚在一个烧烤摊上酒足饭饱，正从身上摸出车钥匙，走向路旁的一辆白色现代轿车。

　　然后，他指着这个人对我说：“这个家伙不仁不义，他的老板一向对他信任有加，但他今天却从他老板的工程款中私吞了1500元……”

　　他的话音未落，那个年轻人的车已经点火，紧接着突然猛地加速，前行十几米后，“嗵”地一下就撞在距离我们几米外的一根电线杆上，然后车就熄火了。只见这家伙摇摇晃晃从车里走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说：“妈的，今天真邪门，才几瓶啤酒就晕乎了！”骂着时，他已经走到了车头部位，一看，就大叫起来，“天啊，我的车前灯又报废了……”

　　二、神奇之莲

　　那天晚上，出了这档子事以后，那个年轻人还算是理智，也就不敢再开车了，他直接给汽车修理厂的人打了电话。不久，汽车修理厂的人赶到，一看他的样子，就说：“你小子，又醉驾了，不过你好运，在这出的事，前面街口就有交警，再走一段路出事的话，就够你受了。”修理工一边唠叨着，一边检查车头的损失状况，看完后，爽快地说，“虽然最近零配件涨价了，但看在我们老熟人的分上，还是收你1500元吧。”

　　虽然这会儿过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些嘈杂，但在几张桌子之外的我，还是能够把那个修理工说的话听个清清楚楚，尤其是当他说出1500元这个修理费数字时，确实让我很是惊异，不禁探过头去，压低声音问我的哥们儿说：“太神奇了，兄弟，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会知道他贪污了老板1500元，而他损失的数目又刚好是1500元？”

　　我的哥们对我诡秘地笑了一下，说：“喝完这几瓶啤酒，我请你去K歌，路上我一定会告诉你。”

　　过了没多久，剩下的几瓶啤酒就被我们给拼光了。给老板结账后，我们一起走上了街头。这时，君威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的竟是一朵拳头大小的粉红色莲花。然后，他得意地笑着对我说：“这个就是我的吃饭家伙，我每天就是靠这个来行使上司赋予我的职责的，有了它，我就等于有了一双火眼金睛，任何一个赚了亏心钱的家伙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有了它，我就能让这些贪心的家伙背运连连，直到他们把赚的亏心钱吐个精光为止……”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转头对着身边笑嘻嘻地挥了一下手，似乎是在跟某人打招呼。可是我顺着他眼光的方向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我不禁觉得奇怪，就问他说：“君威，你在跟谁打招呼吗？”

　　君威回答我说：“是啊，一个同事。”说完这些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把那朵粉红色的莲花递给了我，说，“想体验一下我这个东西的神奇吗？好，给你试一下。”

　　我也没有推辞，伸手就把那朵莲花接在了手里，仔细看了看它，觉得外观与一般的花朵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分量似乎重了一些；另外尽管它看上去很是鲜艳，但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味道，似乎和一只腐败的死老鼠发出的味道差不多。

　　然后，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街上的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出了许多，其中有很多都是表情呆滞，低着头匆忙赶路；再然后，我下意识地扭头向君威打招呼的方向看，这才发现有个女孩笑吟吟地站在路边，手里握着一朵同样的莲花。

　　我有些诧异，回头看君威，君威像是立刻就领会到了我的疑问似的，告诉我说：“你记住了，在这条街上，凡是你遇到有人拿着这样一朵花的，就都是我的下属。同样，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遇到拿着这样一朵花的，也都是属于和我一个部门的，所以如果你做了亏心事，就一定要记住，得躲开他们。”

　　那天晚上穿过这条街时，我也确实看到了好几个手握这样一朵花的男女，他们看到我和君威后，也一律点头微笑而过，算是打过招呼。

　　之后，我和君威进了一家K歌厅，我们进了一个包间，乘着酒兴，扯着嗓子瞎吼起来，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我终于酒力上涌、困倦来袭，就躺在K歌厅的长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大约在天将要亮时，我被K歌厅的服务生给叫醒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君威已经不在身边，于是我就问那个服务生，我的朋友呢。

　　但那个服务生的回答使我惊讶，他说：“先生，您昨晚是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唱了半夜的歌，然后就在这里睡着了。”

　　三、诡异梦游

　　走出K歌厅时，我还尚有醉意，尽管意识已经清醒，但仍是摇摇晃晃，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回想昨晚的经历，不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仅仅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怪诞的梦，或者只是醉酒后的幻觉。但在K歌厅的大门外，我却无意中在衣袋中摸了一下，掏出的竟是那朵粉红色的莲花，我这才知道，昨晚的一切的的确确发生过。

　　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朵莲花尽管在我的口袋里放了一夜，却既没有任何的褶皱，也没有显示任何的枯萎迹象。这不禁使我啧啧称奇。

　　但君威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并且他既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留下电话，我该到哪里去找他？

　　带着这个小小的疑问，我踏上了回程的航班，一路昏沉地回到了我居住的城市。可能仍是因为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我感到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只想尽快回到住处继续倒头大睡。

　　这一觉我就睡了十几个小时，但醒后感觉并没有好转，仍是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就只好勉强支撑着身体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然后躺下继续睡。

　　但这次睡下之后，我开始做梦了，我梦见我拿着这朵莲花走上了街头，去四处搜寻那些赚到了不义之财的贪婪小人。在梦中，我熟悉的街上似乎比平时热闹了许多，我也遇到了好几位和我一样手握同样莲花的男女，还和他们打了招呼。

　　之后我盯上了一个人。当我从人群中看到他的背影时，我就莫名其妙地知道，这家伙贪污了公司很多钱；尽管他的背影让我似曾相识，但我仍是决定跟上他，把他作为我这个新上任的掠剩官遇到的第一个倒霉鬼。然而，就在这个决定从我心里跳出来时，这个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一刹那我惊呆了，我赫然发现，这个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然后，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看，我真的是站在大街上，而我身边站着我的同事小刘，他正在拉着我的胳膊晃我，一边晃，一边焦急地问我说：“钟哥，钟哥，快醒醒，你是不是梦游了？”

　　我左右看了看这条我居住多年的熟悉的街道，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梦境，心里说，看来我真是梦游了。

　　就在这时，小刘又指着我的右手问：“钟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你是在哪里弄得这个晦气的东西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连忙往手里看，这才赫然发现，在梦中我原本握着那朵莲花的手里，现在握的却是一只人类手掌的枯骨。我顿时大吃一惊，一把甩掉它，大叫一声向后跳了一步。然后，我觉得身体突然急速下坠，紧接着只觉“扑通”一声，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四、真相

　　到我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说来惭愧得要死，那晚我在梦游中被小刘叫醒后，因为看到了手中握着的枯手，而受到了惊吓，在后退中，掉进了一口没有盖子的窨井里，结果造成了左腿的严重骨折。

　　现在，我只能躺在这张病床上唉声叹气。

　　这天下午时，小刘来看我，他走进病房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我：“钟哥，你是在哪里搞到那个东西的？起初我还以为是假的，只是一种搞恶作剧的道具，后来我仔细一看，居然是真的，真是太晦气了。”

　　于是我也就只好把在A城遇到君威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完我的讲述后，小刘就皱起了眉头，吞吞吐吐地对我说：“钟哥……我怎么觉得你讲的这个事就特别诡异呢？我要是说错了话，你可别生气啊，你确定……你这个多年的老同学真的是人吗？不然你怎么会拿着这个晦气的东西，梦游了整整一条街，这么邪门的事，你会不会……会不会是撞邪了？”

　　小刘这样一提醒我，我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三个月后，我出院了，走出医院的大门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碎了我住院期间的全部医疗费账单，因为我想掩盖住这个令人羞耻的秘密——我花去的医疗费的数目，刚好等于我那笔见不得光的“外快”。

　　只是我对遇到君威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最后我想到，回公司复职的时间是在一周后，既然现在还有这点时间，我不如干脆去君威的家乡走一趟，去弄个明白。

　　两天后，我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君威家，接待我的是君威的父母，当我告诉他们我是君威的老同学，因为多年没有联系，所以今天来顺道看他时，老两口竟禁不住以袖拭泪起来。

　　终于，在他们强忍悲痛的叙述中，我得知，在四年前，君威就已经因罹患败血症而去世，就葬在南山公墓。

　　那天我在南山公墓为君威献花后，也没有向君威的父母告别，就直接上了回程的航班。一路上我满怀惆怅，因为我完全没有想到，几年没有联系，我居然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与君威重逢；但他在我的生命中以这种方式出现，又是不是在给我正一步步走歪的人生之路的一个警告呢？

　　大约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在图书馆遇到了我大学时期的古典文学教授，便和他谈起了遇到君威的事。这位教授告诉我，在古代的笔记小说中他曾经读到过，阴间有种四处游荡的鬼叫掠剩鬼，他们以死去多年的持戒清净和有很高修行证悟的僧人的枯手为工具，专门劫掠世间那些贪婪小人的不义之财。但在偶然的机缘中能够看见它们的那些人的眼里，他们手里握的那只高僧的枯手，显现的却是一朵美丽的莲花。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那只是一只死人的枯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