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的人就在身边

高考落榜,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做,整天闷闷不乐。蹬三轮车的父亲有一天对我说:“从明天开始跟我出车吧!”虽然我一万个不情愿,可看看父亲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月后,我就得单独出车了,我想白天可能会遇到很多熟人面子上抹不开,我执意要跑夜班,父亲考虑了一下,最终同意了我的要求。其实一个人跑夜班是非常寂寞的,有时候为等一个生意,常常在舞厅、酒吧的门口无奈而又无聊地等到很晚。而且还时常根据客人的要求走一些僻静的小道,所以没有一点胆量,出来跑夜班是不行的,我仗着年轻气盛,常常是别的三轮车夫都回家睡觉了,我还一直坚持等客,往往是最后一个回家。

  转眼间已是深秋,这一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别的车夫都走光了,我看看天色不早,正打算回家的时候,从酒吧出来的一对情侣上了我的车,我按着他们所说的地址一边非常娴熟地登着我的宝贝三轮,一边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白等。

  此时路上己没有什么人,只听到秋风吹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在这座小城里,过了午夜十二点,市政管理处为了省点电费,路灯通常都会关掉,所以这时候的街道上也是一片漆黑了。这对情侣一路上情意绵绵小声地说着话,偶尔听到身后那个女孩发出格格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这笑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清脆。

  前面是一个三叉路口,车后的男人告诉我拐过前面的胡同再向里走四五分钟大概就要到达目的地。我拐进胡同,令我惊奇的是胡同深处的拐角处居然还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虽然它看上去在这深秋的夜里显得非常的孤单和落寞,可对我而言那昏暗的灯光却能给夜归的人带来无限的温暖。我一拐进胡同,车上的那对情侣便不再讲话,变得非常安静,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猜想大概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盏小小的路灯带给我们的温暖。

  此时只有我的宝贝三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一个小小的黑影“嗖”一声从我的车旁穿过,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野猫,它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路灯下……

  随后我们听到了几声低低的猫叫声。奇怪,这声音中透露出的满是痛苦和哀伤,猫真是个通人性的动物,这猫叫很像一个孩子的哭声……我想听得更仔细些,可惜这只猫大概已走远了,声音消失了。车上这对情侣在听到猫叫的时候,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在我的车就要转过胡同口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盏路灯,路灯不高,笔直的杆子上己是锈迹斑班,杆子的顶端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形,弧形的末端安装着一个菊花形状的灯罩,灯罩的下面一盏瓦数不大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

  客人送到家后,我迎着瑟瑟的秋风满身疲惫地向家赶去。穿过来时的那个胡同,拐过弯就是大道。想起父亲期待的目光,我不由得用力踩了几脚……

  我一抬头,前面就是那盏路灯,远远的我看见在那昏暗的路灯下仿佛站着一个人,这么晚了,谁会站在这儿呢?我正思忖着。抬眼再看时,怪了,什么也没有。

  莫非我的眼睛看花了,我心里一紧,停住车,立刻摘下眼镜吹了吹镜面上的灰,然后用力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再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妈的,吓了我一跳,看来这破眼镜真的要换了。”我自言自语地骂道。

  我继续向前走,一边踩着车,一边哼着小曲为自己壮胆……

  很快又来到路灯下,转过弯就是黑漆漆的大道,我的车慢慢地转过弯来,车头刚一过拐弯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心暗想,这时候千万别冒出个什么怪东西来,我可不想被什么东西吓着。我一边睁大眼晴四处搜寻,一边放慢了车速好让眼睛赶紧调整过来,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东西。

  等我眼睛略稍适应一下黑暗的时候,隐约间仿佛看见有两个东西一高一矮站在路边,我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手心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我停止了哼唱,小心翼翼地把车踩过去,慢慢的看到站在路边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

  那女人的模样看不清楚,只是身上穿着的白裙子倒是在这黑夜里看起来很醒目,站在她旁边的孩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我非常奇怪这个女人在这样深秋的夜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穿得如此之少,可是看上去她仿佛并未感到这深秋的清冷。

  我的车慢慢从她们身边滑过,我从眼睛的余光中看到那女人似乎化了很浓的妆,只是脸色显得憔悴而忧郁,而在她身边的那个孩子依然低头站着,看不清他的脸。

  “小师傅,可以送我一程吗?”听到一个女人悠悠的声音,我浑身一哆嗦,本能地刹住了车,那声音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空洞而飘渺。

  我慢慢扭过头,那个女人并不看我,而是直直地看着我的车发出奇怪的笑,那是一张非常端庄秀丽的女人的面容,只是擦了太多的粉,看上去毫无血色,古怪的笑容中透着一些惨白的光泽。

  “你……你要去哪里?”不知是太冷了还是我太紧张了,我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问我去哪里?嗯,我要去哪里,嘻嘻……”忽然间,那女人变得像个孩子一般,一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在夜里这笑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我听到这放肆的笑声,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我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浑身的血液全往头上涌,每一根毛发似乎都要竖立起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随便。”那女人终于止住了笑声,蹦出了两个字。然后她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我要去看我的孩子,对,我的孩子,嘻嘻……”

  “我,我,我要回家了,对不起,我,我真的要回家了。”我突然间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说完了我踩着车子就想走,可是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的车前,低着头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你想干什么?”我有些哆嗦地问道。可是那个孩子并不回答,依然低着头不看我。

  一时间我慌了神,我把车头向左拐一点,他就向左移一点,我把车头向右拐一点,他就向右移一点,始终挡住我的去路。我鼓足了力量决心冲过去,忽然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我压来,直到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慑人的力量,让我感到无法抗拒。

  “好吧!上车吧!”我简直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是我说了,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女人欢天喜地地蹦上了车,嘴里还嘟嘟啷啷地说什么要去看她的孩子,真是没办法!而那个孩子也上了车,低着头轻轻地悄无声息地坐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我仿佛换了一个人,头脑中想的就是踩车,其它的一切都是空白。

  我机械地漫无目的地拉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街上乱转,而此时的街道上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我多想这时候能碰到一个人,可是路上连一只野猫都看不见。

  那女人在车上时而笑时而哭,哭笑声中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反反复复说要去见她的孩子。孩子不就在她身边吗?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而那个孩子一声不吭,听凭那个女人不停地折腾,尽是些奇怪的人奇怪的事,难道我今天真的遇到了……刚想到这里,突然我的胸口一阵绞痛,好似一只手正在揉搓我的心脏,让我的胃翻腾得想吐,让我无法再想下去。我隐隐感到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后面窥视我,让我不敢多想,也不能回头。

  在这寂静清冷的深夜里,我像是被一种力量控制着默默地拉着两个奇怪的客人在这无人的街道上一路急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又把那女人和孩子拉到了那个胡同口。我实在是太累了,大口地喘着气,把车停了下来。

  我正要说话,那女人“腾”地一下从我车后的座椅上蹦了下来,大笑着向胡同里跑去,嘴里不停地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声音凄厉刺耳。

  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依然低着头,把一张纸币迅速塞进我上衣的口袋,然后转身走了,我突然发现他走路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声音,走了两步,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站定,然后慢慢地抬起头。

  “啊……啊……”我想狠狠地大叫一声,可是喉咙里像是塞进了一个棉花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张青灰的孩子的脸,眼睛睁得很大,眼瞳中似乎透露着无限的痛苦和愤怒,脸上挂着浅浅却又古怪的笑意,可是那张脸又实在称不上是一张有着笑容的脸,因为在他的嘴里有一个长长的东西挂在外面,那是他伸得很长很长的舌头。

  我发了狂似的踩着我的宝贝三轮,一路急驶到家,关了大门,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在惊恐不安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己是日上三竿,父亲坐在床边端详着我,“你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生病了?”父亲问道。“没……没什么,我可能有点着凉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掩饰道。

  起床后,我翻出上衣口袋,抓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钱,准备清点一下交给父亲。在那一大把的零碎纸币当中,有一张纸币与众不同的紧缩着,我慢慢打开。

  “啊……”父亲与我几乎同时叫了一声,那竟然是一张,是一张冥币,冥币上无比鲜艳的头像似乎正对着我们露着浅浅的笑容。

  难道我昨天晚上拉着的是两个……

  我大病了一场,过了近一个半月才又重新上路了,不过这次父亲说什么再也不让我跑夜班了,改由我来跑白班。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是隆冬时节。天将近黄昏的时候,我在大街上正转悠,竟然戏剧般的碰到了那对情侣。他们自然像是碰到了老朋友一样,很是欢喜地上了我的车。对这趟生意我却有些犹豫,因为我实在是害怕再去那个胡同,不过为了不扫他们的兴,我想又是白天,所以还是硬着头皮送他们过去。路上我说了多少好话想绕道走,不过这对情侣执意要从老路过去,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很快,我就拉着他们来到了那个可怕的胡同口,一进胡同口,远远的看见在那盏路灯下一大群人好像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我将车慢慢移到人群的后面从人缝里看过去。

  “是她……”我心里一惊,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抹了抹额头的汗定了定神,这是大白天啦!这么多人怕什么,难道她不是……奇怪。我再向人群里看去,那女人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裙子,不过看上去实在是太脏了,上面斑斑点点什么颜色都有。她蜷缩在那盏路灯下,瑟瑟发抖,面色苍白。

  人群中不停的有人叹气。

  “真是可怜。”

  “是啊,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冻死的。”我本打算再看一会儿,可是身后的那对情侣催促我快走。

  我转过弯,车上的女孩说:“你以后可别像那个女人的丈夫一样……”

  “我哪儿敢呢?”男人笑着答道。

  听到这,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女人的丈夫怎么了?”男人答腔道:“说起这个女人也真是挺可怜,一年前她的丈夫染上了赌瘾,结果很快就把家里的东西都败光了。最后赌得发了狂。这女人与他拌了几句嘴,劝他不能再赌了,结果他一怒之下放火把家烧了,还拿了一把刀满胡同里追杀他的妻子和孩子,那女人跑得快幸免于难,可是那孩子唉!”

  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孩子最后被他弄死了,男人后来倒是给枪毙了,可这女人一夜之间就疯了。唉,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么给败了……”

  “真是残忍,这家伙太没人性了。”我早已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忿忿地说道。“是啊,据说那孩子就是被他的父亲活活吊死在刚才我们经过的那盏路灯下。”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失声地大叫起来。

  “怎么了?”男人显然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说那个孩子被吊死在那盏路灯下?”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男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出那张怪异的笑脸,那个长长的舌头……一股寒意由心底向四肢蔓延开来,我开始浑身发抖,惊恐地四处张望,虽然我明知道这是个大白天,可是我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

  男人见我哆嗦个不停,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我努力控制着哆嗦不停的下巴说道:“噢,没,没什么,可能是天太冷了。”

  向前走了不到两百米,女孩说道:“我们到了,停车吧!”他们下了车,付了车费,我调转车头有些心神不宁,准备往回走。那女孩突然回过头来轻声地说:“天快黑了,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我听隔壁的老太说,天黑以后,在那路灯附近常常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所以我们这边的邻居晚上一个人是很少出门的。你还是快回吧。噢,对了,你回去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那个女人,可千万别得罪她,据说曾经有个波妇骂过那女人一回,结果第二天就被车撞死了。”

  我道了声谢谢后,魂不守舍地往回赶。夕阳渐渐落下,当我经过那盏路灯下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那个女人也不知了去向。

  我的宝贝三轮从那盏路灯的下面轻轻驶过,我不敢让它发出太大的响声,生怕惊动了什么。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脑中满是那个孩子的模样,那个怪异的笑脸,那个拉得很长很长的舌头。

  回到家我赶紧把那张冥币找出来烧了,在袅袅的青烟中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以后的许多年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对母亲有着无尽的依恋和牵挂,所以才一直跟着他的母亲,而没有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何处?会过得怎样?她会不会知道她一直苦苦寻找的孩子其实就在她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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