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色的感觉

  残月夜,短松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有月亮的晚上,一切都静悄悄的,了无声息。

  我独坐在高速公路旁的坡堤上,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长途夜行车奔驰在寂寞的路程………夜风一阵阵吹拂着我干涩的眼睛~!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我会被辗成碎裂的骨浆与血肉的混合体,然后永远的模糊在那种残缺的记忆里。

  这是一份生命缺色的感觉!于我。

  那一年我15岁,初三没有读完就去建筑工地打工了,我人小个子小,也没有什么技术,就是给有经验的“师傅”们拌拌沙浆,然后把一桶接一桶沙灰装好送过去,然后在砌墙时,把砖头一堆又一堆的抱过去,当然,下地基石脚时的大石头我是搬不动的,于是只好傻傻的等着送点水,讨几声不怀恶意的骂,大家都是打工的,“师傅”们也一样,只不过他们挣得钱更多的多,老板也就是包工头则不同了,心好狠,我有一次拌沙浆用多了点水泥,便挨了整整一顿饭不让吃得惩罚!就是那天下午,我哭了,不是为了饿,而是伤心,为许多的事伤心,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家里为什么不再多些钱,为什么社会会这样……

  时光流逝中,我在磨砺中成长着。就在那憧大楼盖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我可以不再拌沙浆“出错”了。我的手掌变得很粗砺,老茧脱了又长,长了又脱,身上的衣服随时都是脏乎乎的,但我相信我的灵魂绝不肮脏,因为我总在包工头不在的时候偷往沙浆里多放一点水泥,我期待这座楼不要轻易的倒掉……

  那时,年关将近了,工地上的人一个个都走了,那一天包工头白来到我们住的工棚里,放下一袋子大米,对我说:“小顾,你没成家,也不用回去过春节了,就在这儿帮我看守工地,等工程完结时,我多给你一千块钱。”

  就这样,我留下了,独自一个人过春节,因为我真得想要钱,想要重新回去读书。

  在离城很远的郊区,我一个人独自在工棚内每天煮点饭,然后放点盐巴,泡水吃了。没有一点菜,因为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大年三十那天,夜黑了下来,山风乎乎的刮起,远处城市中爆竹声时时敲打着我的心房,我不停的幻想着那城里面有家的孩子们正欢声笑语的放着鞭炮,然后家里有丰盛的晚餐,上面有哪种黄灿灿的油香飘浮的鸡鸭鱼肉,还有许多许多好吃得菜……

  夜更暗了。

  我吃完了一碗饭,然后把昨天煮得发糊“锅粑”捏成一团放好,这是我每天吃到最香的东西,我不能多吃,因为每天吃多少是包工头白早就算计好的,要是我多吃了,可能后面几天就没得吃了。所以我很珍惜,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每天最后所吃的哪个“团子锅粑”是最香的,我喜欢把它放到后半夜来吃。

  工棚没有门,只有几块水泥包装袋连成的“门帘”在夜中飘摇。我紧紧裹着厚重乌黑的棉被,在迷迷糊糊中入睡。忽然,我听到一种声响,极其微小的声响从旁边“橱房”传来,接着是揩开锅盖的声音,我悚然警觉过来,一开始,我想到的是我的“团子锅粑”,于是我冲出去,别叫人给偷了,那是我的年夜饭啊。

  我冲到了旁边的小棚子,急忙打开锅盖一看,白瓷土碗里的“大团子”还好好的在着,我顿时放下了心。喃喃自语道:“咦,奇怪,刚才我明明听见这里有声音。”

  我又回去接着睡了。

  响声又传来了,这回,我听清了,我一个翻身,立刻抽出床下一根麻花钢筋,捏在手里冲出来,这时我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影朝后山跑去,我随眼望了一下,只见锅盖已经揩开,我的“团子锅粑”已经不见了,“你站住!是谁?”我大叫着追了过去,只见那个黑影一面跑一面低头飞快的在吃着手里刚刚偷来的锅粑,却见一路上竟是白色的饭粒,我当时没注意到这点,为什么吃下去的东西又会全部掉下来?要不然也不敢去追了。

  一路上掉得都有是锅粑饭粒,我追着追着就跟到距工地不远处的黄土坡后山。哪里有三座坟,白天我有一次是远远见到过的,只是没走近,可今天昏了头了,竟然一直追了过来。

  忽然,我看到三座坟象“品”字型一样,迎头对着我时,我吓坏了,我望着墓碑上黑乎首的字体好象一个一个在豁然长大长高,好象硬要逼我看清它们一样,“叶公长为之墓,生于公元1937猝于1975年末,死因于武斗中死去”这是第一座。

  “江公太生之墓,生于1927猝于1964,死因于饥饿年代,因为误食毒树皮而中毒身亡”这是左边的另一座,我不敢在再看了,拼命闭上眼睛,可是忽然有样东西抓住了我的手,“啊,我惊惧的放声大叫,”声音之凄厉,传出了老远老远。

  “你不用怕,”有个声音对我说,“我吃了你的锅粑是有原因的,我就是右边这座坟的坟主,今天是我大限的日子,我只有吃了一个不带油腥的东西才能往生超脱,另外我还要做一件好事救一个人才能走,”

  我的身子在瑟瑟的山野中发抖,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站在三座坟的中间,现在回忆起来,我旁边当时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风。

  只听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三天以后你赶快离开那座楼。因为它马上就要倒了,地府要招一批工人去干活,现在缺少人手,我负责招工引路,你这么小,还有明天,所以我不忍心让你去,你记住了,三天后大家回来开工时,你赶快离开,只是你谁也别告诉……”

  那个声音离我远了,然后我终于勇敢得眼开眼睛,看着这三座怪坟,马上的转身跑回去,一路上,我借着幽幽月色,看到了来得路上尽是撒满了饭粒,象白白细长的一条线,仿佛指引向了幽冥地极……

  三天后,刚刚过完年的打工者们返回来了,看着他们脸上还犹自还带着的笑容,我几乎忍不住要叫他跟我一起走,可是我又怕这不是真的。

  我去跟包工头白要工钱,说:“我爹病了,家里来信要我回去,所以……”

  “那怎么办?现在工程没有完工,我也没有钱,我已经往里面压了我所有的钱了,要不,你别走了,寄三十块钱回去得了,等干完这个工程我再给你全部的钱?”看着这个工人们私底下叫的“白剥皮”,我不改口,坚决的道:“不,我要回去了!”

  看我如此去意坚定,包工头“白剥皮”最后道:“好吧,你干了三个月,吃住都是我包,现在也没什么钱,如果你硬要走,只能给你三十块。”

  我忍无可忍大声道:“什么?说好得,每个月三百,加我守工地一星期,一共是一千九百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我操起旁边一根木棍,愤怒得脸挣得通红。

  “嘿嘿,你这个小叫化子,你想干什么?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早饿死了。”白剥皮,把三十块扔掉在地上,看也不看我一眼,朝外面出去指挥别的人继续为他卖命干了。

  我含着泪,捡起三十块钱,背着一床我自家里带来的旧棉被,走了出去,这三十块刚好够我回家的路费。

  临走前,我特意在县城呆了一天,睡在一家信用社的屋檐下过了一夜。第二天晚上,我流转到一家专卖电器商店门口看本县新闻……

  只听里面报道说:“最新报道,本县城郊正在新建的火化厂工地发生倒塌事数故,五屋楼房全部倒塌,目前已造成人员死亡数达一百一十二人,还有被埋藏在其中者,大约五十人,目前没有生还者的报道,县委各级领导,武警官兵正在积极救援当中……”

  又过了一年,当我重新补习,走进高中后,我找到了当时的有关此事的报道又看了一遍,知道有一个副县长,两个科长被牵连在其中,因为接受了包工头“白剥皮”的三万元贿赂,这是造成工程质量严重不合格,还未峻工就出事的主要原因,更因为包工头白已死,所以所有责任都要让他们几个承担了,由于死得人太多,已经震动了省里,所以开了几次的会议,讨论生产安全的问题,当时施工中的三百一十三人竟无一人生返,有两个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天还是死了,其中一个就是身家数十万“白剥皮”。

  那一片坡地后来经专家验证,土质太松软,不适合盖三层以上的高楼,所以至今荒芜,但是也没有谁敢上去,因为那时死亡的人太多,有些找不到家属的打工者就地埋藏了,所以坟墓的数量骤然增多,不再是原先的三座了。

  而现在,也就是七年后的今天,一条高速公路已经从它们的下面穿行而过,打破了它们原本身的静宓与安宁。

  而今夜。

  在人世混得依然不如意得我又来到了这儿,已经要下岗十三天了,忽然想来这儿陪陪它们。

  看着高速路上的夜车在奔驰,我的心依旧很茫茫然……这是一份生命份缺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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