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象狮大战
- 2016-03-09 16:34
- 红飘带狮王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欧--欧--左侧草原传来连续不断的吼叫声,声音比狮吼更洪亮更有气势,犹如山洪爆发巨石崩裂沙暴呼啸,虽然隔得很远,仍听得清清楚楚。在非洲草原,吼声能压倒狮子的,只有野象。象吼声一阵高过一阵,中间还夹杂着狮子惊慌失措的哀叫声。对听觉灵敏的狮子来说,不用也知道,左侧草原上象群和狮群肯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正在狩猎途中的红飘带驻足朝左侧草原观望。跟在后面的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也翘首瞭望。地势高低不平,几座草坡隔断了视线,只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团尘土在空中漫舞。
狮子跟一切有灵性的动物一样,喜欢看热闹。红飘带兴奋得眼角上翘,朝左侧草原跨去几步,显然是想跑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刚跑到一棵被雷电劈倒烧焦的树桩前,突然像撞在一堵墙上似的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蜂腰雌狮紧跑几步瞪大眼珠望去,被烧得漆黑的树干上,粘着一绺绺土黄色的狮鬣,在微风中飘扬。
蜂腰雌狮明白红飘带为什么会像撞着墙似的停了下来,哦,它们正站在气味边界线上,再过去就是帕蒂鲁狮群的领地了。
自从恶魔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侵犯葫芦荒地并虐杀幼狮以来,外出觅食,红飘带就尽量避免踏进帕蒂鲁狮群去。有时候,追撵猎物的过程中,猎物七拐八弯地逃进了帕蒂鲁狮群,红飘带便会停止追逐;有时候,搬运猎物回家,假如借道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但红飘带宁肯绕一个大圈子,也不会跨进帕蒂鲁狮群的边界线去。表面上看,这是一种避免无谓冲突的明智之举,其实是一种忌讳和躲避,透露出内心的怯懦与惧怕。
明白了红飘带撞墙似的停下来的原因,蜂腰雌狮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两个月前,它把一场明明是失败的遭遇战导演成胜利,还举行了隆重热烈的庆典仪式,难道说努力等于零,一点作用也不起,红飘带仍然被失败情结所困扰,对恶魔黄巨鬣抱有畏惧心理?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两个月前它煞费苦心导演的庆典仪式,岂不成了滑稽的闹剧!
欧啊--蜂腰雌狮在红飘带背后大喝一声,那是一种提示,一种唤醒,一种备忘录性质的告白:别忘了,你曾经战胜过恶魔黄巨鬣,我们还为你举行过庆典仪式!
红飘带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棵烧焦的树桩,艳红的鬣毛慢慢地张扬开,眼睛也流光溢彩,鼻子里打了个哼哼,潇洒地一甩尾巴,一个疾步越过气味边界线,进到帕蒂鲁狮群领地,向象吼声和狮吼声搅成一团的地方跑去。
蜂腰雌狮心里一阵欣慰一阵释然。红飘带面对过去避之唯恐不及的帕蒂鲁狮群领地毫不踟躅地大踏步跨了进去,这一步跨得意义重大,标志着它的失败情结已彻底解开。帕蒂鲁狮群领地,是由恶魔黄巨鬣布置的气味边界线,红飘带看到了粘挂在烧焦树桩上的黄巨鬣的鬣毛,闻到了涂抹在草地和岩石上的黄巨鬣的气味,没有迟疑没有动摇没有犹豫,一冲而过,显露出作为胜利者傲视对手目空一切的心态。对曾经惨遭过失败并对黄巨鬣抱有很深畏惧心理的红飘带来说,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称得上是精神的升华、思想的解放。
两个月前那场庆典仪式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啊。
远远望去,一片长满灌木丛的低洼的草坡上,一群非洲象正在和帕蒂鲁狮群展开一场混战。
这是罗利安大草原罕见的野象大家族,光嘴吻间探出长长象牙的成年大象就有三四十头,数量足足是狮子的两倍。
一头灰白色约一岁龄的小象,背上有好几条血痕,右耳朵也被撕裂了,滴着血。一头满脸皱褶的老母象和一头长鼻子呈黑白两色的雌象守护着受了伤的小象,老母象哀哀吼着,黑白鼻雌象心疼地用鼻尖轻轻抚摸着小象那只受伤的耳朵。老母象的后腿和黑白鼻雌象的臀部也都受了抓伤,滴着血。
随着老母象的叫声,三十多头成年大象撅着弯刀似的牙,像一座座愤怒的小山,朝狮群压了过去。
在一个积着一滩雨水的S形洼地边缘,七八头大象把一只胸毛为白色的母狮和一只爪子为黑色约半岁龄的幼狮逼到了死角。蜂腰雌狮是从帕蒂鲁狮群流亡出来的,认识这多只母狮,名叫白胸脯,不用问也知道,黑爪幼狮是白胸脯所生。
白胸脯背靠一条一米多高的土坎,龇牙咧嘴吼叫着,左右蹿跳,跃跃欲扑,做出一只狮子所能做出的种种威胁姿势,企图把面前那些散成扇状压过来的大象吓退。但大象依仗“人”多势众,并不把白胸脯的威胁放在眼里,高擎着鼻子,平举着寒光闪闪的长牙,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越逼越近。
另一边,二十多头大象排成一字形横队,愤怒地吼叫着,有的用庞大的身体冲撞,有的用鼻子卷起碎石抛掷,就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狮群。狮群哀号着,往后退却。恶魔黄巨鬣没了往日的威风,鬣毛乱糟糟,撒了一层黄土,邋遢得像个乞丐;辫子雄狮屁股上有条长长的擦痕,体毛剃落,露出青白色的皮肉,就像嵌着一条小白蛇。
不难猜测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率领饥饿的狮群来到这块洼地觅食,好遇到满脸皱褶的老母象和黑白鼻雌象领着一头小象到洼地来喝盐碱水。狮子虽然号称非洲草原的霸主,没有天敌,处在大自然这条食物链的最上端,但对大象不敢像对待其他食草动物那样随意施暴想抓就抓。
非洲象体格庞大,性格刚烈,无论雌雄都有发达的门齿--尖厉的象牙,一条灵巧而又壮硕的长鼻子让所有想尝鲜吃象肉的食肉兽望而生畏。象群习惯群居,以血缘为纽带,群体成员团结友爱,极难对付。所以,狮子除非饿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敢去招惹象群的。
当然,大象也不会无端与狮子找别扭。般情况下,狮群与象群在草原相遇,狮子用馋涎欲滴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注视着象群,大象用充满警觉而又小心翼翼的眼光紧盯着狮群,双方都不敢贸然攻击,大眼瞪小眼互相用眼光交锋一阵后,各自走自己的路,就像订过互不侵犯条约似的。
但狮子毕竟是以杀生为唯一生存方式的食肉动物,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只要条件允许,免不了要尝尝大象肉的。通常狮子会选择年老离群的孤象,或守护不严的小象,进行攻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双方力量均衡才互不侵犯,均衡一旦打破,侵犯随即发生。因此,当帕蒂鲁狮群面对一头老母象和一头雌象看护着一头小象,黄巨鬣立刻萌发了想要袭击小象的念头。
黄巨鬣掂量着彼此的实力:老母象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就像鳄鱼皮一样疙疙瘩瘩,牙渍泛黄,不难对付;黑白鼻雌象虽然身强体健,但狮群一哄而上,鼻子就算比钢鞭还厉害,象牙就算比尖刀还锋利,也抵挡不住群狮从四面八方扑咬;小象细皮嫩肉,味道一定蛮不错的。它谨慎地四下望望,没见其他大象的影子,哈,这个便宜不捡白捡。它做了一个攫食的指令,狮群立刻分左右两路包抄上去,有的用吼声恫吓,有的使用调虎离山计想把老母象和黑白鼻雌象从小象身边引开,有的瞅准机会钻空子想把小象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体底下拖出来。
老母象虽然年老体衰,动作不太灵活,却很有经验,一面声嘶力竭地吼叫,一面拼命摇甩着硕大的脑袋,鼻子和象牙左右扫荡,像活动的盾牌,不让狮子靠近小象。黑白鼻雌象出于护犊的本能,将小象紧紧护卫在自己两条前腿间,不管屁股被狮爪抠出多少条血痕,也绝不移动半步,很有点视死如归的气概。
狮子头痛大象,除了大象体格庞大有长鼻子和象牙外,扑咬时也很难对付。象皮厚韧,比犀牛皮水牛皮河马皮鳄鱼皮等等都要厚得多,堪称世界第一。尖刀似的狮爪抓上去,抓轻一点的话,等于给大象搔痒,拼足吃奶的力气狠狠撕扯,也最多抓出几道血痕,无法像对付其他食草动物那样几巴掌下去就把对方撕得皮开肉绽形成致命的打击;大象身体犹如一座浑圆的山丘,狮子虽然长着一张血盆大口,面对如此庞大的大象身体,也无从下口--不知道咬什么地方好。
狮子猎食有三个绝招,一是咬断猎物的脖子,二是咬折猎物的脚杆,三是跳到猎物的身上把猎物压倒压垮,遗憾的是这三招用在成年大象的身上效果等于零。大象的脖子又短又粗,别说咬了,抱都抱不住;大象的腿如柱子般粗壮结实,狮牙啃断了也未必能把象腿咬折;大象稳如泰山,比骆驼更能负重,五只狮子同时跳到大象身上也无法把大象压垮。
这真是一场艰苦的攻坚战,黄巨鬣组织了七八轮扑击,好几只母狮轮番进攻,都未能将小象从两头母象的护卫圈里拖出来,倒是有两只母狮被象鼻抽在脸上,把鼻子都打歪了,淌着鼻血。有一只名叫萁玛的老母狮自作聪明,蹲着身子从黑白鼻雌象胯下钻进去,就像钻地道偷袭一样想咬小象的腿,结果被黑白鼻雌象狠狠踩了一蹄子,差点把脊梁给踩断了。
那么多狮子,竟然摆不平两头母象,黄巨鬣气得七窍生烟,咆哮着,亲自出马,与辫子雄狮从左右两侧扑了上去。母狮们积极配合,有的撕扯象屁股,有的跃到象背上,有的呐喊助威,有的用佯攻来牵制老母象……一场混战。
在黑白鼻雌象尖锐悲愤的吼叫声中,在迷漫的浓烟似的尘团的掩护下,黄巨鬣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和超强的体力,用一只爪子顶住黑白鼻雌象的下巴,另一只爪子去攫抓小象,小象皮嫩,尖厉的狮爪像匕首似的深深扎进小象的背。它刚要用力将小象拖拽出来,黑白雌象突然转动身体,两支象牙冲着它的脸刺杀过来,它若坚持要拖拽小象,就要冒双眼被象牙捅瞎的危险,为了猎杀一头小象而变成一只瞎目艮狮,当然是很不划算的事,它不得不将自己的爪子从象的背上缩了回来,扭腰跳闪开去。虽然没能得手,但已把小象抓伤。小象的呜咽声令黑白雌象心儿欲碎乱了方寸,瞪着血红的眼珠,撅着象牙朝扑到身边的狮子胡刺乱捅。
黄巨鬣心里很高兴,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经验的狮子都晓得,在狩猎中,一旦打破了猎物的镇定和沉着,迫使猎物进入慌乱状态,离胜利也就不远了。
果然,老母象和黑白雌象焦躁地急于报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护卫圈出现了破绽,小象的脑袋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体底下暴露出来了。正是扑咬的好时机,黄巨鬣正要起跳,突然,正前方一片矮树林里,吭嗄--吭嗄--响起高亢嘹亮的象吼声,斜眼望去,几十头大象正疾奔而来。象蹄在干燥的草地上踩踏,扬起团团尘埃,离这儿只有两三百米远。显然,这是一个庞大的象群,听到老母象和黑白雌象的呼救后,火速赶来救援的。
按理说,这么大一群象压了过来,狮群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可黄巨鬣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它已饿得肚子咕咕叫,其他狮子也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上,眼前这头小象刚好够狮群饱饱地会餐一顿,要是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要知道,重新去寻找、发现、追撵并捕获一头猎物,谈何容易啊。
黄巨鬣想,小象已暴露在外,只消蹿上去搂住小象的脖子,小象支撑不住必然会跌倒,然后用力咬住小象的喉管,狠劲一拧,小象稚嫩的颈椎就会错位或断裂,这只需要半分钟的时间,拖泥带水的话顶多也只要一分钟时间就能解决问题。
救援的象群离得还远,一分钟是赶不到这儿的。用目测计算距离和速度,跑在最前面的几头公象要一分零几秒才能来到这儿,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只消把小象咬倒,就算大功告成了,狮群就可以在救援象群赶到之前的秒钟里安然撤退。狮子的奔跑速度比象要快,象群是追赶不上的。咬倒的小象不必叼走,象群是无法把站不起来的小象弄走的,它们会守候在奄奄一息的小象身边,等小象咽气后,愤怒地吼叫一通,卷一些树枝草叶盖在小象身上,然后垂头丧气地离去。嘿嘿,到了那个时候,小象就成了狮群的美餐了。
黄巨鬣短暂地思量一番后,觉得自己很有把握,便凶猛地扑了上去,搂抓小象的脑袋。没料到黑白鼻雌象见象群前来救援,信心大增,焦躁的情绪刹那间平稳下来,不再盲目地用象牙胡刺乱捅,而是镇定地回转身来,长鼻子左抡右抽,啪啪两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黄巨鬣的耳根上,直打得它脑袋嗡嗡响,眼睛里金星乱冒。一代雄狮,遭受雌象的如此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巨鬣心火上蹿,忘了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小象咬倒,竟然弃小象转而对付黑白鼻雌象,张嘴来咬黑白鼻雌象的鼻子。
象鼻子是大象身上最重要的万能器官,看似笨重,其实灵巧无比,比钻在泥浆里的泥鳅还要滑头,不等黄巨鬣的嘴靠近,嗖地就弹到半空中去了。黄巨鬣咬了个空,兽性大发,不顾一切地高高蹿跃,从右侧搂住黑白鼻雌象的脖颈。
公平地说,黄巨鬣这个战术动作做得很漂亮,处在一个死角,向前翘挺的象牙捅不到它,象鼻子也抽打不到它,象蹄子也踩踏不到它,它虽然无法一口拧断黑白鼻雌象粗壮的脖子,但却可以撕咬品尝到蒲葵似的象耳朵;象耳朵上都是软骨组织,薄而脆,味道一定不错的,还可雪耻自已耳根被象鼻子抽打的奇耻大辱。
黄巨鬣正待去咬象耳朵,突然发现母狮们惊慌地欧欧吼叫,好像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它抬眼望去,十几米开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仿佛沙暴正在肆虐--不好,象群已快赶到面前了啊!
黄巨鬣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不该意气用事转移攻击目标跳到黑白鼻雌象身上来的。它要纠正自己的错误,重新去扑咬小象,遗憾的是那头小象已缩到老母象的背后去了。现在再想制造战机重新扑到小象身上去,比登天还难。它甚至连咬掉黑白鼻雌象蒲葵似的耳朵的时间也不够了。要想不被象群包围,只有立即从黑白鼻雌象的身上灰溜溜跳下来,向狮群发出逃窜的指令,不不,是发出撤退的指令。
就在黄巨鬣从黑白鼻雌象身上狼狈滚落下来的一瞬间,救援的象群已经赶到,依仗着象多势众,就像牧羊狗赶羊一样驱赶着狮子。按常规,象群追撵狮子,把狮子赶出危险区域,就不会再追;大象是素食主义者,对狮肉不感兴趣,不会像食肉兽追捕猎物那样穷追不舍的;再说,狮子毕竟威武勇猛,从内心来讲大象对狮子是存有几分畏惧心理的,在追撵时有所顾忌,不会追得太远。
可这一次,狮群逃出三百米远了,象群仍不依不饶,盯着不放。
毫无疑问,那些大象目睹小象受伤,窝着一肚子怒火,怀着报仇雪恨的心情,非要把狮群追得屁滚尿流不可。很快,狮群就逃到了攻击小象时的出发地点,好几只母狮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般来说,象的奔跑速度不如狮子,在追撵过程中,狮子很容易就可以脱身。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狮群和象群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拉大。可是,母狮们停了下来。对这些母狮来说,已退到了生命防线,粉身碎骨也不能再退了。
狮子是群居性动物,都按体内生物钟指示,执行同一张繁殖时间表:换一句话说,一个群体内的母狮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产下狮崽的。为了狩猎方便,也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母狮们分两个阶段对狮崽实行集体托管制度。
第一个阶段是狮崽刚出生到半岁龄,那段时间狮崽尚小,还不大会走路,狮群外出狩猎,将所有的狮崽留在宿营地,派遣两三只老母狮留在宿营地负责看管照顾狮崽。
第二个阶段是狮崽半岁到十个月,这年龄段的狮崽已经能跟上狮群正常的行走速度,为了锻炼狮崽们的行走能力,也为了让狮崽们熟悉四周环境、观摩成年狮的狩猎行为,狮群外出觅食,会把狮崽一起带走,发现猎物后,在发起攻击前,将所有狮崽安顿在离狩猎场约数百米的草丛里,留一两只老母狮守护。这很像人类的托儿所和幼儿园。
此时此刻,帕蒂鲁狮群已退至“临时幼儿园”。
幼狮们见到狮群,纷纷从草丛里钻出来,呜呜叫着寻找自己的妈妈。母狮出于强烈的母爱和护犊的本能,当然不会扔下幼狮不管自己逃命的。半岁龄的幼狮虽然已能行走和奔跑,但速度和耐力都还不行,绝对跑不过大象的。
母狮们各自守护在自己的幼狮跟前,气势汹汹的象群潮水般地压了过来。按照狮子社会的分工,当狮群受到外来力量的威胁时,掌门雄狮有责任也有义务来保卫狮群的安全。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硬着头皮与象群周旋,掩护母狮们携带着幼狮撤离。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张牙舞爪狂吼乱叫蹦又跳,使出了一只狮子所能使出的全部伎俩。
不幸的是,那些大象好像吃错了药一样,不怕威胁恫吓,一个个像敢死队员一样冲上来,仅仅两个回合,就把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眼瞅着几十头大象就要把它们团团包围起来,黄巨鬣只有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象们虽然没能堵住它,几条象鼻子卷起的沙土却砸了它一头一脸,蓬头垢面活像只乞丐狮。辫子雄狮动作慢了一拍,被一头独牙象在屁股上捅了一家伙,捅出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大雄狮败北,象群的气焰更加嚣张,大声吼叫着冲将上来。白胸脯和它的黑爪幼狮落在后头,被愤怒的象群围住……
对白胸脯母狮来说,形势异常危急,如果它殊死抵抗,那些发疯的大象会把它的眼睛捅瞎,会把它的脊梁踩断;如果它独自逃命,黑爪幼狮肯定会被象蹄踩成肉泥!
狮群悲伤地吼叫,无可奈何地退却。
蜂腰雌狮站在土丘上瞭望,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冲下去,替白胸脯母狮解围,救出黑爪幼狮!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就像熔岩在地底奔突乌云在天空聚集般难以遏止。
从表面看,蜂腰雌狮的念头古怪而荒唐,是十分可笑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曾经两次残暴地杀害了它的宝贝幼狮,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敌。它和红飘带梦寐以求想要斗败并驱赶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拥有并掌管帕蒂鲁狮群。它若出手去救黑爪幼狮,不仅是替白胸脯母狮解了围,也是帮了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的大忙啊,帮仇敌的忙,岂不荒唐?再说,象群有三四十头成年象,声势浩大,它、红飘带和无鬣公狮投入到这场狮象大战,狮子的力量虽然加强了,但双方的力量对比并没有发生根本的逆转,仍然象强狮弱,极有可能不但救不出黑爪幼狮,反而自己也被象群围住,被象牙捅伤或被象鼻抽伤。多管闲事,并拖累自己,岂不可笑!
此时此刻,对蜂腰雌狮来说,最正常的反应理当幸灾乐祸。仇敌黄巨鬣身为掌门大雄狮,无力保卫自己的狮群,被象群打得落花流水,陷入了困境,对它和红飘带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陷入困境,证明能力有限;能力有限,证明不配掌管和统治帕蒂鲁狮群。危机潜伏,地位动摇,离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再说,黑爪幼狮虽为白胸脯母狮所生,却也是黄巨鬣或辫子雄狮的血脉,象群正好替它报了杀子之仇。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对蜂腰雌狮而言,才是正确的策略。
然而,它还是无法抑制想要冲下土丘去与象群搏杀一场的冲动。它和白胸脯母狮是在同一狮群一起长大的,狮子社会结构的规律,同一群体间的雌狮,都为血缘近亲,许多高级动物在血缘近亲间都具有自觉的利他行为,换一句通俗的说法,就是相互间与生俱来有无私帮助无私奉献的精神,白胸脯母狮遭难,情感上不允许它坐视不管。
再说,它两度丧子,晓得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遭到虐杀,是什么心情是什么感受。长时间痛彻心扉,长时间精神恍惚,就像天已经坍下来一样。它想,它和红飘带及无鬣公狮冲下土丘去袭击象群,表面看好像是愚蠢地在为仇敌解围,换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弹劾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动摇它们的统治根基。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在象群面前节节败退,红飘带在这时候勇敢地扑咬肆虐的象群,假如能吓退象群,对正处在危难关头的母狮们和幼狮们来说,一定会把红飘带看做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救帕蒂鲁狮群于倒悬的大豪杰。强烈的对比,明显的反差,更能让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暴露丑陋的品行和渺小的灵魂。这无疑是为将来的狮王争夺战进行有力的铺垫。
它想,它们三只狮子冲下土丘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击退那些嚣张的大象;虽然谈不上有胜利的把握,但胜利的可能还是存在的。
首先,象群虽然气势汹汹显得不可一世,但从本质上讲,大象属于食草类动物,内心深处对狮子是有畏惧感的,只要能把这种天生的畏惧感引诱挖掘出来,就能把象群的气焰压下去。
第二,现在整个象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帕蒂鲁狮群身上,做梦也想不到会冒出另一群狮子来,从背后突然袭击,起码在开始一段时间里,会给象群腹背受敌的印象,造成混乱,对一个正处在鏖战中的群体来说,混乱是溃败的开始。
第三,它们三只狮子参战,虽然不能改变整体上象强狮弱的局面,但它们在暗处,象群在明处,它们可以选择攻击目标,形成局部的力量优势。当然,这样做风险很大,完全有可能象群不吃它们这一套,沉着镇定,分出五六头成年象来对付它们,使它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意图;也有可能当它们在扑咬某头大象时,帕蒂鲁狮群趁机逃离洼地,扔下它们不管,象群转而集中力量来对付它们三只狮子,把怒火全发泄到它们身上,救援行动演变戍一场引火烧身的悲剧……不要去想这么多了,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冒风险的,风险和回报是成正比的,风险投资才有高额利润,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丰厚,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敢于冒险才能获得成功!
三头成年象已经将白胸脯母狮与黑爪幼狮分隔开,那头凶蛮的独牙象举起滴着寒光的象牙,瞄准黑爪幼狮……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在象群的猛烈攻击下,耷拉着尾巴,扔下母狮和幼狮,哀哀吼着,落荒而逃。
又有两只母狮和三只幼狮被大象围了起来。
对红飘带它们来说,这正是出击相救的好时候。
蜂腰雌狮横下心来,用额头摩蹭红飘带的腰部,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意图。红飘带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朝身边的无鬣公狮摆了一下脑袋,迈开腿小跑着向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逼近。
毫无疑问,就目前的情形,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是它们的最佳攻击目标。
非洲象群,实行的是母系社会制度,以经验丰富的老母象为首领,属下所有雌象和公象全是它的嫡系子孙或表亲晚辈。攻击老母象,就像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算是击中了要害。再者,小象没有防卫能力,容易制伏,黑白鼻雌象也已经是惊弓之鸟,好对付。更重要的是,这三头象在象群背后,与那些正在猛冲猛撞与狮子格杀的象们有一段距离,万一它们在攻击过程中有个闪失,也有时间和空间上的回旋余地。
事情发展得还算顺利,红飘带凭借着高超的潜伏本领,以灌木丛为掩护,摸到离老母象还有七八十公尺远时,突然改小跑为奔驰,以最快的速度朝老母象扑去。老母象这才发现来自背后的危险,发出惊慌的吼叫。这时候,无鬣公狮也已出现在黑白鼻雌象面前。红飘带灵巧地绕到老母象侧面,抓伤了老母象的胯部;无鬣公狮则与黑白鼻雌象对峙周旋。趁着混乱,蜂腰雌狮从野草丛中蹿出来,直奔那头小象。小象吓得呜噜呜噜乱叫。黑白鼻雌象慌忙转身来救护。虽然蜂腰雌狮的尖牙利爪未能在小象身上展示威力,但无鬣公狮却趁机在黑白鼻雌象后腿咬了一口。小象呜咽,黑白鼻雌象发出凄惨的号叫,老母象张开大嘴拼命叫唤。红飘带发出如雷的吼声,无鬣公狮也像歌咏比赛似的扯开喉咙大吼大叫,蜂腰雌狮更是吼得凶叫得响。它们使劲用狮爪抓刨地面,扬起一团团尘土,营造出一片血腥恐怖的氛围。
正在与狮群格斗的象们纷纷停止进攻,扭头观望。只沙尘遮天蔽日,狮吼声震耳欲聋,也闹不清究竟有多少头狮子从背后袭击。象心慌乱,斗志骤减。
那三头将白胸脯母狮和黑爪幼狮分隔开的成年象率先转身撒开四蹄往回奔。对它们来说,救援处境危险的首领老母象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就像大堤决口一样,这三头成年象一走,许多象也都跟着往回跑。没了三头成年象的阻隔,白胸脯母狮立刻从土坎上蹿下来,营救自己的宝贝。
好险哪,凶蛮的独牙象尖利的象牙眼瞅着就要戳到黑爪幼狮的身上来了,白胸脯母狮绕过那支独牙,一巴掌撕破了独牙象的嘴唇,迫使独牙象扭头躲闪。黑爪幼狮总算离了险境。嘴唇开裂的独牙象不甘心失败,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撅挺着那支独牙,狠命朝白胸脯母狮撞来。那只名叫萁玛的老母狮扑到独牙象的屁股上,撕扯啃咬。独牙象再也支撑不住,哀号一声掉头逃命。其他象见伙伴们逃的逃撤的撤,也都作了鸟兽散。
这个时候,帕蒂鲁狮群已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从格斗场上撤下来的成年象们,都在向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靠拢。对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来说,压力骤升,危机来临。假如帕蒂鲁狮群只顾自己逃跑,或者坐视不管,几十头大象很快就会把它们三只狮子团团围住,恼羞成怒的象们不踩断它们的脊梁是绝不会罢休的。
已经逃出几百米开外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蹲坐在草坡上,根本没有想要对溃退的象群尾随追击伺机进行反扑。
倒是那些带崽的母狮们,匆匆将小宝贝塞进草丛,吼叫着冲了上来。白胸脯母狮一马当先,追上一头年轻的雌象,纵身蹿跃,一口咬下半条象尾巴来。年轻雌象喊爹哭娘,恐怖情绪迅速传染蔓延开来,其他大象逃得更急更快更仓皇。
象群溃退到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身边,几头身强力壮的成年象挡住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老母象、黑白鼻雌象和那头小象在其他大象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朝荒原奔逃。
那几头留下来掩护的成年象无心恋战,当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追上来时,也很快掉头而去了。
两个狮群合在一起,跟在象群的后面,咆哮吼叫。一直把象群驱赶出帕蒂鲁狮群的领地。
附近有一片不大的棕榈树林,已近中午,阳光猛烈,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已累得精疲力竭,躺卧在棕榈树林左侧的树荫下喘息。
红飘带、无鬣公狮和蜂腰雌狮也感觉到有点疲倦,趴躺在棕榈树林右侧的树荫下。双方相距只有二三十米。除了那些幼狮,帕蒂鲁狮群所沂有的母狮与蜂腰雌狮都很熟悉,它们晓得是蜂腰雌狮和红飘带及无鬣公狮出手干预这才使帕蒂鲁狮群摆脱了困境,好几只母狮都友好地朝蜂腰雌狮、红飘带和无鬣公狮行注目礼,老母狮萁玛还跑过来并排躺卧在蜂腰雌狮身旁。白胸脯母狮甚至跑到红飘带身边,舔理红飘带的鬣毛,表达感激之情。
这是一次绝妙的感情投资,未来狮王的登基预演。
这时候,草原上传来气急败坏的雄狮吼声,蜂腰雌狮抬头望去,哦,是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正快步朝棕榈树林赶来。这两个家伙一定看见自己属下的母狮们与红飘带、无鬣公狮躺卧在同一片树荫下,关系融洽和睦,顿生妒意,怒火中烧。对妒忌心极强唯我独尊的大雄狮来说,母狮和领地均属私有财产,岂容它狮来染指?现在,红飘带和无鬣公狮不仅侵犯了它们的领地,还与它们属下的母狮打得火热,双重侵犯,双重挑衅,它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杀气腾腾的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离棕榈树林只有几十米远了,红飘带站了起来,鬣毛耸动,摆出一副应战的姿势。
欧--黄巨鬣跨进棕榈树林,张牙舞爪,直逼红飘带而来。
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突然,躺卧在树荫下的母狮们纷纷站了起来,有的东蹿西跳,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发疯般地用爪子撕抓棕榈树皮,有的死劲用身体撞击树干,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还扬起脑袋朝天发出一声声悲愤的吼叫,如泣如诉,如怨如愤。很明显,这是在集体发泄不满情绪。
黄巨鬣愣了愣,被迫停了下来。它恶狠狠地盯着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残忍地眯起眼睛,用舌尖磨动上下颚四枚犬牙,对狮子而言,这是厮杀的前奏、扑咬的信号。它想摆出狮王的尊严,采用一贯的镇压政策,用暴力制伏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把不满情绪压制下去。然而,黄巨鬣这一在平时很奏效的办法,这一次却失灵了,不仅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未能被吓倒,仍在它面前蹿来跑去发出悲愤的吼叫,其他母狮也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叫声,那是公开的表示极度不满,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狮子是一种有思维懂感情的动物,每一只母狮心里都清楚,是谁帮它们驱赶了那些疯狂的大象,是谁拯救了那些幼狮的性命。狮心一杆秤,它们理所当然会对红飘带和无鬣公狮滋生感恩戴德之情。
黄巨鬣与跟在它后面的辫子雄狮对视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收敛起厮杀扑咬的姿势。它们虽然是至高无上的狮王,众怒难犯,当群体所有的母狮无一例外地抗议它们的做法时,它们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蜂腰雌狮目睹了这一切,心里真比白捡了一头羚羊还高兴。帕蒂鲁狮群掌门大雄狮和全体母狮已经产生了隔阂,经有了原则上的分歧,已经闹起情感上的矛盾,对红飘带来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有朝一日,当红飘带向黄巨鬣发起狮王争夺战,完全可以预料,母狮们感情的天平自然而然会向红飘带倾斜。得民心者得天下,对狮子而言,得母狮心者得狮王宝座。
欧--黄巨鬣垂着头,斜眼瞟着情绪激动的母狮们,发出委屈的吼声。对它来说,确实是够委屈的,两只外来雄狮再加一只对它抱有敌意的雌狮,待在它的领地里,咬又咬不得,赶又赶不得,感觉就像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总不见得打破狮子传统的社会结构,允许外来雄狮共同生活在帕蒂鲁狮群吧?一山容不下二虎,同样的道理,一块领地内也容不下两只狮王。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委屈地吼了一通之后,又瞪起眼珠,一步步朝红飘带逼近。这一次,它们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走得极慢,不再张牙舞爪,也看不出任何气势汹汹的模样,虽然也吼叫,但吼声干涩,喑哑低沉,苦着脸皱着眉,感觉好像它们不是存心要与红飘带过不去,也不是故意要找红飘带的麻烦,而是迫不得已才要驱逐红飘带的。只要红飘带知趣离去,它们就会善罢干休。
蜂腰雌狮心里明白,狡猾的黄巨鬣采取哀兵政策,以平息母狮们的不满情绪。
果然,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反应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虽然也不安地在棕榈树林里踱来踱去,但不再从喉咙深处发乏出呜呜的抗议声。就连萁玛老母狮和白胸脯母狮也不好公开站出来阻拦了。
毕竟,把外来雄狮逐出领地,是天经地义的事。
蜂腰雌狮用尾巴搅动红飘带的后腿弯,示意它撤出棕榈树林。就目前的情形,立刻发起王位争夺战,似乎时机还不太成熟,还没有绝对的取胜把握。不妨先退让,退一步天宽地阔。
当黄巨鬣和辫子雄狮逼近到离红飘带还有十多米远时,红飘带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退出棕棕榈树林,朝帕蒂鲁狮群的气味边界线后撤。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跟随在红飘带后面,退得从容不迫,撤得有条不紊。帕蒂鲁狮群的母狮们站在树林边缘目送着它们离去。
不一会儿,红飘带、蜂腰雌狮和无鬣公狮退出了帕蒂鲁狮群领地。它们站在沙丘上,远远望去,黄巨鬣和辫子雄狮正在树干和岩石上摩蹭身体,沿着一条小石沟屙屎撒尿,十分卖力地修筑气味边界线。
丧钟已经敲响,末日已快来临,属下的母狮们情感已经背叛,狮心已经涣散,气味边界线修筑得再浓烈,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