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褐尾巴雌猴冒险与老猴王相会
- 2016-03-09 16:24
- 血染的王冠
- 作者:沈石溪
- 来源:网络
我有午睡的习惯,放下碗筷,正准备倒在床上,突然,传来篱笆墙“喀啦喀啦”的摇晃声。我撩起帐篷的门帘,看见篱笆墙外站着一只金丝猴,曲线优美的身段,乌黑闪亮的皮毛,与众不同的褐色尾巴,哦,是褐尾巴雌猴!
我大吃一惊,大白天的,它怎么就跑来了呢?
麻子猴王早已失去了权势,从王位上被赶了下来,靠我的救援才幸免一死,在人类的帐篷里苟延残喘,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东山再起的希望。在麻子猴王的世界里,地位、权势、身份,什么都变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褐尾巴雌猴对它的一往情深。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褐尾巴雌猴已经是第四次光临我们工作站了。褐尾巴雌猴到我们工作站来看望麻子猴王,是要冒极大风险的,一旦被黑披风雄猴知道,轻则被驱逐出猴群,重则被处死。我十分欣赏褐尾巴雌猴这种甘冒杀身之祸前来与麻子猴王相会的行为。我觉得这称得上是一种伟大的爱情。别说动物界,就是人类社会,又能找出多少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呢?
褐尾巴雌猴前三次到这里来看望麻子猴王,行动都特别小心,特别谨慎,挑的都是恶劣的坏天气。第一次来的时候天下着倾盆大雨;第二次来的时候是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深夜;第三次来的时候是大雾浓得像牛奶几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的黎明。它一般并不直接靠近篱笆墙,而是躲在我们工作站后面那片灌木林里,诡秘地发出一两声低啸。麻子猴王听到褐尾巴雌猴的叫声,就像听到了来自天堂的福音一般,死气沉沉的脸立刻变得异常生动,吼叫着从帐篷的角落里蹿出来,扑向篱笆墙。我刚拉开栅栏,还没放稳吊桥,它就攀住吊桥上的绳索,纵身一跃跳出防护沟去。
而这一次,褐尾巴雌猴却大白天跑来,不仅不隐蔽自己,还径直来摇晃工作站的篱笆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别说我,就是麻子猴王,也颇觉意外,瞪起一双惊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褐尾巴雌猴出神。我拉开栅栏,放下吊桥,它还没回过神来,仍站在我身边发呆呢。我拍拍它的肩头说:“老伙计,去吧,别辜负人家的一片深情!”它这才发出一声含混的啸叫,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两只猴子一前一后钻进工作站后面那片灌木丛,隐没在一片被阳光照亮的翠绿间。
我当然不会去窥视它们甜蜜的幽会。
按前几次的经验,麻子猴王这一去,起码要两个时辰才会回来。我午睡起来差不多刚好是它回来的时间。我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一本最近翻译出版的一位美国动物学家写的《灵长类动物的权力构成》,其中有二句话跳入我的眼帘:“对生性好斗的金丝猴群来说,任何一顶耀眼的王冠都是用血染红的;如果有一顶王冠出于某种偶然的原因,没有被鲜血浸染过,那么可以断言,这顶王冠终将黯然失色。”不知道为什么,我面对这段文字,一阵心悸,朦朦胧胧有一种感觉:我快找到金丝猴群为什么会发生分裂和混战的答案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篱笆墙外传来麻子猴王“呦呦欧欧”的啸叫声,我翻身起床跑出帐篷一看,麻子猴王正在防护沟外朝我舞动前爪,显然,它想进来。这又是一个反常的现象,它出去才十分钟都不到啊!
我一面放吊桥开栅栏,-面朝灌木林张望,哦,褐尾巴雌猴钻在草丛里,目不转睛地望着麻子猴王呢。
这也是过去它们几次相会从未出现过的情景。以往几次,当幽会不得不结束时,麻子猴王都要把褐尾巴雌猴送到离我们工作站两百米远的小土冈上,恋恋不舍地举目相送,一直要到褐尾巴雌猴走得看不见了,它才会回工作站来。
麻子猴王踩着吊桥跨过防护沟和栅栏,我注意观察,它神情沮丧,缩着肩勾着头,像一株被霜冻砸蔫的小草,眼睛红红的,似乎还蒙着一层泪光。它“吱溜”从我脚边蹿过去,头也不回地钻进帐篷。
情侣拌嘴?夫妻反目?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纠纷?
整个下午,麻子猴王缩在帐篷我们堆放杂物的角落里,喊它出来它也不出来,喂它东西它也不肯吃。到了晚上,江边的树林里又传来猴群的尖啸吵嚷声,麻子猴王竖起耳朵谛听,也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嚎,喑哑粗浊,像是呜咽,像是呻吟,像得了严重的疟疾似的,身体一阵阵战栗。我真以为它病了,想天亮后带它到镇上的兽医站替它看看。
我和强巴被麻子猴王如泣如诉的低嚎声吵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在麻子猴王的脖颈上套了一根细铁链,准备带它到镇上去找兽医。
到镇上去的方向和到猿岭去的方向刚好相反。我们出了工作站,才走了一百多米,麻子猴王突然抱住路边的一棵小树,死活不肯再走了。我以为它是病得走不动了,想抱它,它却死死抱住小树不撒手,还发疯般地拉扯脖子上的细铁链,直拉得皮开肉绽,猴毛飞旋;看看拉不断,又拼命用牙齿咬,直咬得唇破齿烂,满嘴是血。这只疯猴,会把自己折磨死的啊。我没办法,只好替它解开铁链子。
它这才松开搂抱着小树的爪子,捋了一把草叶上的露珠,洗掉嘴唇上的血丝,先跳到强巴跟前,抱着他的腿轻轻一跳,一伸爪子,把沾在他衣襟上的一根草叶打掉了,又跳到我跟前,用嘴吻舔净我皮鞋上沾着的一块泥斑。
从没有过的亲昵,从没有过的感情流露。
“它要干什么呀?”
“不晓得。它的神态好像不大对头。”
我和强巴面面相觑,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突然,麻子猴王奔到一棵大树前,动作有点迟钝地爬上树冠,在它向另一棵树飞跃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扭头朝我们望了一眼,那眼光,充满了一种依恋。然后,它攀住柔嫩的树枝用力一晃,四爪一蹬,身体弹射出去,落到几丈外的另一棵树上,就像多级跳远一样,很快消失在葱郁的树林里。
“它好像是要回金丝猴群去。”
“快,我们乘独木舟到葬王滩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