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客厅

2021-02-10 01:45
睡前故事
作者:小编
来源:网络

　　初春的时候，我请长颈鹿先生到我的家里住一阵子。

　　“你到我家去住，我家就会变得高一点儿。你知道，我不喜欢又低又矮的房子。”我对长颈鹿先生说。

　　“我懂，我是替你撑房子的。”长颈鹿先生说。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我刚刚只是请他吃了一顿简单的苹果沙拉，毫不犹豫地拿着他唯一的一个简陋的行李包就跟我回家了。

　　我家实在是太小了。我打开门，长颈鹿先生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是平行地伸着他的脖子的。

　　“这是冰箱，里面的东西随便吃。沙发在这里，晚上你就住沙发上吧。这是猫窝，我家猫不常睡这，它更喜欢睡在暖气包上。”

　　“好的，好的。”长颈鹿先生眨巴着眼睛在沙发上坐下来，脖子抬得高一点了。他一边儿躲闪着蹭着他耳朵的吊灯，一边在沙发上铺开他随身带来的毯子。

　　总之，长颈鹿先生就在我家住下了。初春季节，窗外的风经常呜呜地刮着，长颈鹿先生身体睡在我的长沙发上，脖子远远地架在茶几上的一个靠垫上，肩上搭着毯子，就这么不舒服地住下了。

　　冰箱里的东西他几乎只吃素菜。起初我以为他是因为借住我家不好意思，于是跟他说了几次让他随便吃，可他终究只是吃素。

　　“吃肉的话，不好消化。”他眨巴着眼睛说。

　　于是，经常出现这样奇怪的景象。我们在客厅里一起吃晚饭，我的面前是煮着各种丸子的小火锅，他的面前只有冷冷的一盘卷心菜或是胡萝卜。

　　他经常把鼻孔张得大大的，用力嗅着我小火锅上冒出的热气，劝诫我说：“少吃点儿辣的，小心便秘。”

　　“哦，嗯。”我敷衍地哼着，眼睛离不开我的手机。这段时间我疯狂地迷恋河马先生，几乎随时刷屏，不肯错过河马先生的一点儿消息。

　　尽管长颈鹿先生总是吃素，但我认为他还是便秘。

　　我家的厕所太狭小，长颈鹿先生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必须开着门，把他的长脖子伸出厕所来。

　　“你拉得太臭了。”我躲在卧室一侧，嫌弃他。

　　“对不起，”长颈鹿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赧，“我离马桶太远，没闻到味道。我这就冲水。”

　　接着他冲水。“哗”的一下。我不知道我陈旧的马桶有没有把水溅在他的屁股上。

　　早上上完厕所，我就要去上班了。长颈鹿先生也很积极地想去打工，可他总不能如愿，没有人喜欢一个脖子高高在上的员工，再说，他的脑袋离心脏太远了，不太好使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上班后，长颈鹿先生一个人在家待着时是什么样子。估计我的猫也不是很喜欢他，除了我它谁都不喜欢。它发起疯来的时候喜欢乱啃别人的脚趾，但幸好长颈鹿先生有着坚硬的蹄子，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

　　有的时候我回家早一点，有的时候我回家晚一点。但不论我何时回家，一推开门，总能看到长颈鹿先生穿着围裙在阳台上的灶前忙碌。他在烧开水，有时帮我煮好粥，偶尔是小火锅。

　　“今天我回家早，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我边换拖鞋边问他。

　　他开心地转过头，头上的角差点挂在我的晾衣架上，“我看到你的QQ切换成手机在线了！”

　　我无语，只好喝一口凉水掩饰尴尬。我告诉过他，上班我一定要用QQ的。

　　我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殷勤地替我把饭盛好，放在茶几上，然后他端过他的沙拉，席地坐在我对面。

　　“你瞧，房子撑大了一点呢。”他一边嚼着胡萝卜，一边指着天花板。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吊灯给擦得亮亮的，接着我发现同样擦得干干净净的窗玻璃、地板和一切家具。

　　“你嚼胡萝卜的声音太大了。”我对他说完，低下头，沉默地喝我的粥。直到晚饭结束，我再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但长颈鹿先生是对的。我的房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渐渐地，他站起来时不用再那么用力地弯腰低头，墙壁也显得更高更空了，以前我挂在墙上的画渐渐变得不那么顺眼了。

　　于是，我一幅一幅地把它们取了下来。

　　“你不再挂它们了吗？”长颈鹿先生看到我这么做，很是惊异。

　　我懒得理他，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这些画很好的。是你以前画的吧？”长颈鹿先生抚摸着墙壁上的白印子，那是这些画儿留下的。

　　“对。”

　　“挂在这里的是向日葵，”他继续抚摸着墙壁，“很好看，我以前在田野里见过一大片。你也是在向日葵田画的吗？我记得画中间的那一朵有36瓣花瓣。我以前不知道一朵向日葵能有这么多花瓣。有30瓣花瓣是背着光的，其他6瓣花瓣被阳光照亮了一部分。真好看。我给它取名《梵高》，我知道这很怪，梵高是一个人，给一幅画取名叫《梵高》是很奇怪的，但是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想，这就是它的名字了，不管多怪，这就是它……”

　　他絮絮叨叨地对着那块空白说了好多，后来他又摸着另一块空白，告诉我：“这幅画我取名《莫扎特》。”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他给我的这些画取的名字，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像受了惊一样缓过神来，偷瞟了我一眼，然后让目光垂落在地板上，好像要将我的地板也撑大一样。

　　我将手中的那些画摞在一起，塞在了书架里。我原本只是想将这些画换一个地方挂，但是现在我不想这么做了。“我要睡了。”我说着，走回卧室。

　　“你不应该放弃画画的，我看到你的水彩了，它们都变干了。”长颈鹿先生在我身后提起嗓门说。他很少这么大声说话的，我停了一下，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再后来，我的房子越来越高大了，客厅、阳台、卫生间都比我的卧室高出了足有一米多。长颈鹿先生已经能伸直脖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了。他显得好像高兴了一点儿，连我的猫都对他不再那么凶了。有一天我回家，看见我的猫卧在他的拖鞋上舔毛，看见我回来，只是从背上望了我一眼，就又继续舔毛了，根本没有像以前那样跑到门口迎接我。

　　“我做了小火锅。是三鲜的，不辣。”倒是长颈鹿先生屁颠屁颠地跑来迎接我，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光着。

　　他邀功似的低头看着我，两只大眼睛发出热切的光。

　　我注视了他两秒，猛地甩掉手上的外套，“我不吃！”我恶狠狠地推开他，穿过高大明亮的客厅，躲进卧室，狠狠地关上门。

　　“吃一点吧，”他跟着我，到卧室门口，絮叨着，“吃一点热的，你这两天身体不好，应该吃一点热的。”

　　“滚！”我从卧室里爆发出一声怒吼。他没了声响。

　　我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一边仔细聆听门外的声响。

　　可是，什么声响也没有。长颈鹿先生的坚硬的蹄子，此刻似乎变成了海绵，在那么光洁冰凉的地板上，也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我就那么躺着，等待着胸口的怒火慢慢平息。门外一点儿声响也无。长颈鹿先生，他不吃饭吗？他不上厕所吗？他不给猫铲屎吗？他不铺开毯子，挪动茶几，放好靠垫，把脑袋枕在上面睡觉吗？他不……

　　半夜，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门，门外蹲着的是我的猫，看我出来，它温柔地把脑袋蹭在我脚背上。

　　我走到客厅，灯关着，皎洁的月光从阳台洒落，初夏的风拂动着落地窗帘。我缓步走到客厅中间，沙发上空荡荡的，靠枕静静地歪在一边，茶几在月光下发出幽暗的光，台面上，放着一摞什么东西。

　　我蹲下来，借着月光打量着它们。

　　是我的画。

　　每一幅都被装在了画框里。画框是桦木的，摸上去很粗糙，但都钉得结结实实又很平整，我的每一幅画，都恰到好处地镶嵌其中。

　　我摩挲着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幅画，在画框粗糙的表面感受到一些划痕。我举起它，借着月光把眼睛凑在它上面，桦木框上，一笔一划刻着两个字：“梵高”。

　　我慌乱地拣起其他的画框检查，“莫扎特”“达芬奇”“爱因斯坦”，长颈鹿先生，他为这些画取的名字，全都一笔一划地刻在上面，直到最后，我拣出一张没有放在画框里的画。我仔细地察看，是一幅向日葵的作品，却不是我的笔触。后来我在那幅画里找到了几个字：“J小姐，生日快乐！”

　　是他画的。

　　我长叹一口气，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起一杯水就喝。

　　水是温的。

　　长颈鹿先生走了。我本以为过上几天他会回来的。他那么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我这里，他又能去哪里？

　　但是过了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回来。在这个礼拜里，我过了生日。夏天正式到来了。河马先生送了我鲜花和礼物，我高兴得抱着我的猫亲了又亲。我想长颈鹿先生是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关于河马先生的一切，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这一切。

　　我高高兴兴地把那些画重新又挂了回去，盖住了那些白印子。虽然在变得高大的客厅里，这些低矮的画显得那么不和谐，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是吹着口哨挂这些画的。挂到最后，多出来一幅，是长颈鹿先生画的那一幅。

　　我捧着它，左看右看，临摹得不算好，但很细致。我仔细数了数，是36瓣花瓣，30瓣在阴影里，6瓣在阳光下。

　　但是我没有钉子了。我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满屋子的画，不禁笑了，越笑越开心，后来我实在找不到钉子，就把这幅画放进了书架里。

　　等长颈鹿先生回来，我一定要教他画画，我这么想着，心里更高兴了。

　　但直到河马先生搬进我家，长颈鹿先生都没有回来过。

　　“你家真奇怪，”河马先生一进我家门就说，“客厅太高大了，这么高的客厅，都可以盖成两层楼了。”

　　“我喜欢高高的客厅。”我说。

　　他换了拖鞋进来，解下打得别致的领结，一幅一幅参观我挂在墙壁上的画。

　　“色彩的感觉还不错，”他说，“但是基本功不扎实啊，你瞧，这朵向日葵的光影关系有点问题。嗯，你怎么喜欢画背着光的向日葵？”

　　“那不是还有6瓣花瓣上有阳光嘛！”我辩解道。

　　“也对。”河马先生笑吟吟地转过身，“《梵高》，名字不错嘛，快过来，我的小艺术家！”

　　河马先生张开双臂，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扑了过去。我喜欢河马先生拥抱我，喜欢他穿着拖鞋慢悠悠地在客厅里评价我的画。他总能看到我的画里的瑕疵和缺陷，这让我的总是脸红了又红。但是他又老是夸我，“小艺术家，你太棒了，但还要多多努力呀！”

　　出乎意料的，河马先生没有对我低矮狭小的卧室说些什么。他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低矮的卧室和高大的客厅不搭配，他愉快地从他的皮箱里取出崭新的床单，打开，铺好，又取出两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床前。“穿这双新的吧，可舒服了。”他温柔地说。

　　我把光脚放进新拖鞋里，果然很舒服很温暖，我忽然想到，长颈鹿先生常穿的那双拖鞋被我的猫叼进猫窝里了，这么久了，它们又脏又旧。我在脑子里想好，一旦河马先生问起，就告诉他，这是我的猫最爱的玩具，不能随便丢掉。

　　可河马先生根本没留意过猫窝。事实上，他虽然搬来和我一起住，却根本没打算铲猫屎，或是喂猫。河马先生每天都要用毛刷仔仔细细地刷他的外套，还要用熨斗熨他的领结。他不喜欢猫屎，和四处纷飞的猫毛。他给我家购置很多新东西，什么吸尘器啦、挂烫机啦、消毒液啦、空气净化器啦，等等等等，倒是让我家显得不那么空荡了。

　　他还喜欢下厨，煲汤也好、牛排也好，他都拿手，每天我们一起拎着各种食材回家，我只需给他打下手，然后就是坐在沙发上，等他把一盘盘菜肴端出来就好了。

　　“可惜你家没有餐厅。”河马先生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汤勺，吸溜吸溜地喝汤，“要是有餐厅的话，一定要摆一张大理石餐桌，餐椅要是温莎椅，这样吃起来才有感觉！”

　　我看着茶几上摆得满满的盘子，半天不知道该先吃点什么。后来我随便叉了点儿东西塞进嘴里，但是河马先生笑了，“你是要减肥吗？”他问我。

　　我低头一看，是一片卷心菜叶。嗯，绿色的，生的，脆的，卷心菜叶，跟长颈鹿先生爱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我爱吃肉，你爱吃菜。咱俩真搭！”河马先生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

　　我愣了愣，又吃了一片胡萝卜。咔嚓、咔擦，声音还真的挺响的。

　　夏天过得飞快。好天气里，人人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有一阵子，我冷落了我的猫。几乎每天，河马先生都要带我出门，逛街啦、看电影啦、吃饭啦、散步啦，等等等等，到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买了一座新房子。

　　“你的房子不错，”他对我说，“客厅真高大，厕所也不错。我从没见过那么窄小又那么高的厕所。很特别。”

　　河马先生夸了一顿我的房子，最后提出，要我扔下我的猫，跟他去住新房子。

　　“为什么要扔掉我的猫？”我问。

　　“当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了！”河马先生向我伸开双臂，“来吧，我的小艺术家，我专门挑了很好的地方，打开窗子就是一大片向日葵。那一整座山头都是向日葵，你在阳台上，可以好好地画它们了。”

　　我看着河马先生的笑脸，感觉有点儿眩晕，一座山的向日葵，那听起来真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