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远交近攻
- 2014-03-26 14:10
- 东周列国故事
- 作者:林汉达
- 来源:网络
153 远交近攻
张禄准备上宫里去,路上碰见了秦王坐着车过来。他也不迎接,也不躲避,大模大样地照旧走他的道。秦王的卫士叫他躲开,说:“大王来了!”张禄回答:“什么?秦国还有大王吗?”正在争吵的时候,秦昭襄王到了。张禄还在那儿嚷嚷说:“秦国哪儿有什么大王呐?”这句话正说在秦昭襄王的心坎上。一问,他就是张禄,就挺恭敬地把他迎接到宫里去。
秦昭襄王叫左右都退出去,向张禄拱了拱手,说:“请先生指教!”
张禄说:“哦,哦!”他可一句话也不说。秦王见他还不说话,就又说:“请先生指教!”张禄仍然不言语。秦王第三回挺真心实意地请求说:“难道先生认为我是不值得教导的吗?”张禄说:“从前姜太公碰见了文王,给他出了主意,文王灭了商朝,得了天下。比干碰见了纣王,给他出了主意,倒给纣王杀了。这是什么缘故?还不是为了一个信服一个不信服吗?如今我跟大王还没有多深的交情,我要说的话可是非常深。我怕的是‘交浅言深’,也像比干那样自招杀身之祸,因此大王问了我三回,我都不敢张嘴。”秦昭襄王说:“我仰慕先生大才,才叫左右退出去,诚诚恳恳地请先生指教。不管是什么事,上自太后,下至大臣,请先生只管实实在在地说,我没有不愿意听的。”张禄说:“大王能给我这么个机会,我就是死了也甘心。”说着他拜了一拜,秦王也向他作了个揖。君臣俩就谈论起来了。
张禄说:“论起秦国的地位来,哪个国家有这么些天然的屏障?论起秦国的兵力来,哪个国家有这么些兵车、这么些强壮的士兵?论起秦国的人来,哪个国家的人也没有这么遵守纪律、爱护国家的!除了秦国,哪个能够管理诸侯、统一中国呐?大王虽说是一心想要这么干,可是几十年来也没有多大的成就。这就是因为秦国光知道一会儿跟这个诸侯订立盟约,一会儿跟那个诸侯打仗,根本没有个一定的政策。听说新近大王又上了丞相的当,发兵去打齐国。”
秦王插嘴说:“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张禄说:“齐国离着秦国够多么远,中间隔着韩国和魏国。要是出去的兵马少了,就许给齐国打败,让各国诸侯取笑;要是出去的兵马多了,国里头也许会出乱子。就算一帆风顺地把齐国打败,也不过叫韩国和魏国拣点便宜,大王又不能把齐国搬到秦国来。当初魏国越过赵国把中山打败了,后来中山倒给赵国并吞了去。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中山离赵国近、离魏国远吗?我替大王着想,最好是一面跟齐国、楚国交好,一面去打韩国跟魏国。离着远的国家既然跟我们有了来往,就不会去管跟他们不相干的事情。把近的国家打下来,就能够扩张秦国的地盘,打下一寸土地就是一寸,一尺就是一尺。把韩国和魏国兼并之后,齐国和楚国还站得住吗?这种像蚕吃桑叶似地由近而远的法子叫‘远交近攻’,是个最妥当的法子。”秦昭襄王拍着手说:“秦国真要是能够兼并六国,统一中原,全在乎先生的‘远交近攻’了!”当时就拜张禄为客卿,照着他的计策做去,把攻打齐国的兵马都撤回来。打这儿起,秦国单把韩国和魏国当作进攻的目标了。
秦昭襄王非常信任张禄,老在晚上单独和他谈论朝廷大事。只要张禄说出办法来,秦王没有不听的。这样过了几年,张禄知道秦王已经完全信服他了,就挺严密地对他说:“大王这么信任我,我就是把我的命丢了,也报答不了大王的情义。可是我还不敢把我整个儿的意见献出来呐。”秦昭襄王央告他,说:“我把国家托付给先生,先生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吧!”
张禄挺正经地对他说:“我在山东的时候,就听说齐国有孟尝君,没听见说过有齐王;可是秦国呐,光听说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听不见说有君王!一国的大王原本是最高的首领。太后把持着大权已经四十多年了。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全是她的一党,这四个人各立门户,统治着秦国,称为‘四大贵族’。这四大贵族的私人势力和财产比大王的还大、还多!大王只是拱着手当个挂名的国王。这够多么危险?当初齐国的崔杼把持着大权,把齐庄公杀了;赵国的李兑把持着大权,把赵主父杀了。如今穰侯仗着太后的势力,借着大王的名义,每打一回仗,诸侯没有不怕他的;每逢讲和,诸侯没有不感激他的。国内国外他都有联络,朝里的人全成了他的心腹。大王已经孤立了。我真替大王担心!”
秦王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说:“先生说的,句句都是从心坎里发出来的话。怎么先生不早点提醒我呐?”
公元前266年(周赧王49年,秦昭襄王41年,魏安僖王11年,赵惠文王33年,楚顷襄王33年,齐襄王18年),秦昭襄王把穰侯的相印收回来,叫他回到陶邑去。穰侯把他历年搜刮来的财宝装了足有一千多辆车,其中有好些宝物连秦国国库里都没有。过了几天,秦昭襄王又打发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上关外去住。跟着他逼着太后去休养,不许她参预朝政。他拜张禄为丞相,把应城封给他,称他为应侯。
第二年,宣太后闷闷不乐地害病死了。秦昭襄王更加可以自己作主了。他听说赵惠文王死了,新君赵孝成王刚即位,惠太后掌握了大权,平原君做了相国,就趁着这个机会发兵进攻赵国。秦兵很快地打下了三个城,急得赵王马上派使者向齐国求救兵。齐国要求赵国把惠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送去做抵押,才肯发兵。惠太后要了她的命也不答应。大臣们再三恳求太后,太后气得痰拥上来。她说:“再要有人提长安君做抵押,我老婆子就唾他的脸!”这一来,谁也不敢再多嘴了。
有个老大臣叫左师触龙求见太后。太后就知道他准是为了长安君做抵押的事来的。她气冲冲地等着,心里想:“他一开口,我就把他顶回去,用不着多废话。”左师挺吃力地又挺慢地走到太后跟前,一坐,连忙赔不是,说:“老臣腿有病,不便走路,好久没来向太后请安了,又挺惦记着太后的身子。”太后说:“我的腿也不行,要走动就得坐车。”“胃口不错吧?”“也就是吃点稀饭。”左师又说:“老臣平时吃不下饭,我勉强自己每天走三四里地,身子一活动,倒能够吃一点了。”太后说:“老婆子还走不动呐。”这时候惠太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左师说:“我那个舒祺孩子,岁数最小,没多大出息。我老了,身子骨儿又差,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那个小儿子。我希望太后能够让他补上黑衣队的缺,保卫王宫。太后能不能开开恩?”太后说:“可以。多大啦?”左师回答说:“十五啦。岁数不算大,可是我总想在我没死以前先托托太后。”大后笑了笑,说:“做父亲的也疼小儿子吗?”左师回答说:“要比做母亲的疼得多了。”太后笑着说:“妇女不同了,特别疼小儿子。”左师说:“照老臣看来,太后疼燕后要比疼长安君多得多。”太后说:“你错了,长安君疼得多。”左师说:“做父母的疼儿女,不在眼前而要顾到将来。燕后出嫁的时候,太后送她,拉住她的手,哭得真是厉害,越想到她以后怎么过日子,越哭得伤心。燕后走了,您还老想着她。祭祀的时候,祝告着说,‘千万别退回来呀!’您这不是为了她长远打算吗?您不是希望她的子孙能继续做燕王吗?”太后说:“那倒是。”左师说:“咱们赵国君主的子孙,三辈以后继续封侯的,有没有?”太后说:“没有。”左师说:“赵国没有,别的诸侯当中有没有?”太后说:“老婆子没听说过。”左师说:“为什么君主的子孙不能继续封侯呐?这是因为地位高的人没有功劳就长不了。现在太后提高了长安君的地位,不让他对赵国立上大功,太后百年之后,您叫长安君去靠谁呐?所以老臣说太后疼长安君还不如疼燕后那么多。”太后点了点头,说:“长安君交给您,听您指挥吧。”
长安君到了齐国,齐国立刻发兵帮着赵国抵抗秦兵。秦兵只好退去。秦昭襄王这才服了张禄,真心采用远交近攻了。
评:“远交近攻”被认为是秦国统一六国最重要的政策之一,因为它从战略的高度明确地指出了秦国扩张的方向。我们现在看这条政策好像平淡无奇,但实际在那样一个兵战无常的时代里,拨开迷雾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还是很难的。即使在交通发达的现代,管理一块远离本国主要领土的“飞地”都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的,何况古代呢。范雎能够总结前人的经验,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远交近攻,步步蚕食,最后一统天下的策略,正是他对秦国最大的贡献。
秦昭襄王和范雎也是古代君臣关系和谐融洽的典范之一,这当然起始于两者出现见面的那次对话。同样,本文最后两段《触龙说赵太后》的故事也是讲的说话的重要性和艺术性。“一言兴邦,一言丧国”,语言作为思想的载体,自然有着巨大的力量。可惜,如今我们的国家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充斥着各种假话、空话,说真话的人反而不被重视乃至遭到打击,这才是我们社会的悲哀。没有思想的语言哪儿来的力量?也不知何年何月我们能够有一个充分发表意见的能够说真话的社会。
最后,把《触龙说赵太后》的原文附在下面,让我们一起体味一下语言的艺术: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稍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况人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