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夜：北海除谍行动

　　1931年“丸一八”事变后，日本控制了中国的东三省。尝到甜头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开始不停地在中国制造事端，企图进一步发动战争，为获取更多利益创造机会。1936年9月3日，中国广东边陲小镇——北海(今属广西)，发生了一件中国军人主动出击，刺杀日本间谍的事件。此事被称为“九三”事件，又称“北海事件”。事件爆发后，日本军舰陈兵南海，咄咄逼人，中方开始了紧张的外交交涉，避免了事态进一步升级。

　　小镇谍影

　　自晚清起，觊觎中华大地许久的日本政府开始频繁派间谍到中国活动。这些间谍多以商人、学者等合法身份来到中国，为了达到目的，经常在中国一住就是多年。一些人还认真学习当地方言，与当地人结婚，取得了当地人的信任。北海就住了一个有间谍嫌疑的日本人——中野顺三。

　　当时，北海只是合浦县下面的一个小镇，但其地理位置却相当重要。别的不说，单就港口而言，北海港本身就是南海一带难得的深水良港，特别适合做海军基地。此外，北海还扼守两广(广东、广西)南部大门，军舰由此登陆，既可直人中国西南腹地，又可南进北部湾沿岸诸国。正因为它具有如此重要的战略意义，从晚清到民国初年，这一小镇上竟然云集了英、法、德、美等数国领事馆。

　　与很多在中国生活的日本人一样，中野顺三的身份也是商人，在清光绪年间就来到了北海。起初，他只是在一个日本老侨民开的药铺里做伙计，后来老日侨回国了，他便接手了生意，在北海一待就是20多年。从表面上看，中野顺三真像是圆滑世故的生意人，他慷慨大方、平易近人，平常没事就去参加当地人的社交活动。另外，为了沟通方便，他还学了一口流利的北海话，并娶了两个当地女人做妻妾，生儿育女。然而，时间久了，一些关于他可能是间谍的传闻在当地坊间慢慢流传开来。

　　他虽然是个生意人，却不太在乎经营。平时，他将生意交给雇来的店员打理，自己到处去闲逛。他的生意看起来很一般，似乎并没有赚多少钱，但他总有花不完的钱。有人指出，经常看见他拿着钓具到北海各处险要的地方去钓鱼，并将这些地形绘制下来。有人看见他穿着潜水衣潜到港口附近的水下测量潮汐和水深。还有人说，他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只要有日本船只到北海，就有人到他店中与他私会密晤，至于内容，就连他的老婆、孩子也无从知晓。

　　黄昏命案

　　虽说中野顺三有从事间谍活动的嫌疑，但由于北海远离政治中心，加上又不是什么大城市，所以即便是在中国民众反日情绪高涨的20世纪30年代前期，他的生活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直到1936年9月3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命案打破了这种平静。

　　是日黄昏，中野顺三在北海开的丸一药铺已经没有客人光顾，店中的几个中国伙计吃过晚餐后三三两两回家休息了。此时，店中只剩下中野顺三的大儿子中野居士和一名值班伙计。突然，店外出现几名身着黑绸唐装的壮汉，未等店内人反应过来，便拥了进来。中野居士以为是普通顾客，没有上去搭话。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几个人似乎一点买药的意思也没有，只在那里不停地拨弄药品。中野居士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去逐客。这时，来客当中为首的一个人狠狠地冒出一句白话：“丢他妈，统统都是日本货。”话音刚落，他抬手拔出手枪，随即控制住中野居士和值班伙计。来人在楼下搜寻一遍后，便登上二楼。在二楼上，他们一眼就看见正在给小儿子喂粥的中野顺三。趁着中野顺三惊慌失措之际，一人闪电一般冲上前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另外一人则拔刀对着他连刺几刀。确认中野顺三身亡后，这些人才冲下楼梯，出门分东、西两路疾驰而去。

　　杀人者完全消失在暮色中后，中野的家人和伙计才从惊魂中缓过劲儿来。以中野老婆为首的一干人跑到街上大喊大叫起来。这起命案发生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包括中野家属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纯粹是歹徒行凶。后来，当地警察部门亦依此说结了案。

　　其实，这起命案是驻扎在北海的国民革命军原十九路军的爱国将领部署的一次铲除间谍的军事行为。

　　20世纪30年代前期，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是一支以抗日闻名的军队。这支部队本是粤军李济深的嫡系部队，自从李济深与蒋介石的矛盾全面爆发后，十九路军随陈铭枢(粤系中亲蒋的代表人物)、蒋光鼐(1930年任第十九路军总指挥兼淞沪警备司令)、蔡廷锴(1930年任第十九路军副总指挥、军长)等人投蒋。1932年1月28日，由于不满蒋的对日忍让政策，驻防上海的十九路军与登陆的日本陆战队开战。后因南京政府的干涉，十九路军南下移驻福建。1933年，李济深来到福建，十九路军重新脱离蒋系，参加由李主导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闽变失败后，十九路军部分将领继续南下，带余部加入李宗仁的桂系部队。其中，驻防北海的60师便是原十九路军将领翁照垣所领导的武装。

　　翁照垣来到北海后，时刻不忘抗日反蒋之志，整军经武，等待重上战场的机会。当他听闻北海有日本间谍活动的传闻后，顿时来了兴致。经他授意，一场针对中野的秘密调查很快展开。通过调查，翁照垣掌握了诸多证据，基本确定中野是拿日本政府津贴，在北海刺探经济、军事情报的职业间谍。他当机立断，决定对其展开行动。

　　据亲身参与过刺杀行动的老兵周大强回忆，根据计划，从师部选了2个人，从驻北海的某营选了5个人，组成一支便衣行动队，队长由该营副营长担任，每名队员配一把短枪，一把匕首。起初，行动队想“打制十一个钢箍，把中野一家箍实，然后查抄他的金银财物”。可当他们把这一想法报请翁照垣师长时，遭到痛骂。翁指出，只能杀中野一人，其余人一个不能杀。另外，中野家的财物也不能拿，否则将以军法从重处罚。行动队成立后，并未马上采取行动，而是原地待命，等待时机。直到9月3日，上头才下达行动命令。于是，便有了前面所述的那一幕。

　　剑拔弩张

　　中野被刺后的第二天，北海当地人就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日本间谍被“歹徒”刺杀的传闻。此消息传到北海以外的地方，却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消息之所以传出去慢，与北海驻军和当地政府的严密控制有关。他们除了在沿海港口一带加强防范以外，还把中野的家人以“优待保护”的形式集中起来，使其无法向外发布消息。然而，百密终有一疏。一天，中野居士被中野顺三生前好友秘密送上一艘开往海南的欧洲轮船。相关消息才经海南传到了驻香港的日本领事馆。

　　日本领事馆接到消息后，马上反馈回国内，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一些苦苦寻觅对华开战借口的好战分子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认为这是一个攻占海南、南进太平洋的良机。1936年9月9日，日本第3舰队司令长官米内光政派出两支驱逐舰队，到北海一带游弋挑衅。9月15日，日本海军省制订了专门针对“九三”事件的处理办法：立即派第1、2、8航空战队和特别陆战队的1个大队至北海海域，同时命令第2舰队、第1水雷战队、特别陆战队3个大队及舰载战斗机和攻击机各24架为补充兵力，随时待命。此外，该办法还提出，若出现异常情况，可“视情况实行对海南岛的保障占领”。

　　加紧军事部署的同时，日本政府还通过外交途径向国民政府提出严重抗议，要求国民政府配合日本方面彻查此事。由于翁照垣部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名义上属于蒋的死对头桂系管辖，南京政府无法通过行政或军事命令对翁施加压力。南京政府一方面开展外交斡旋与日本方面虚与委蛇，说此事发生在桂系地盘上，中央政府无法单独去查办，另一方面又致电粤系军阀余汉谋，希望他能配合中央，尽快促成此事通过外交手段解决。经过紧张斡旋，南京政府、日本政府和桂系军阀之间最终达成处理方案：翁照垣部撤出北海，其防务由属于粤系的159师接手;广东外交特派员公署派员和日方代表一起到北海调查此案;调查期间，日方不得武装登陆。

　　9月16日，翁照垣部开始撤离，159师部队陆续抵达。待翁部全部撤出北海之后，中日双方组成的调查组开始对命案进行调查。在调查过程中，日方极力想从中野家属和其他证人口中挖出北海事件背后的反日动机，以便为出兵占领北海和海南岛找到借口。但由于中方先期处理此案的官员和159师的相关人员对本案的重要证人——中野家属进行了有效的心理攻势，并对她们许以重诺，所以当日方人员前来盘问时，中野家属并未说出对北海当局和驻军不利的话，只说此案纯属歹徒行凶造成的。接着，中日调查代表又到商会、学校等处调查，都没有查到日本政府想要的证据。

　　停泊在北海外的日本军舰有点沉不住气了，公然违背“不得武装登陆”的承诺，几次派出载有武装陆战队员的橡皮艇，试图强行登陆。一次，日军的多艘橡皮艇竟然一字排开，向岸边疾驰而来，大有马上就要强行登陆的架势。好在驻防的159师早已在海边山头上做了对应布防，驻守海防的士兵枪口、炮口对准了海面。当日本橡皮艇往岸边疾驰时，159师士兵就将军号吹得震天响。最后，在严阵以待的159师面前，日舰没敢强行登陆。

　　9月24日，在北海海域示威近一周的日本舰队载着日方调查代表悄然离去，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终于得以消解。

　　余音难了

　　由于日本调查人员并未在北海取得想要的证据，不得不按照中方的意思将北海事件拿到两国外交台面上来解决。1936年12月30日，经过近3个月的外交拉锯战，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张群与日本驻华大使川樾茂交换公文，宣告双方政府就此事件达成一致。

　　在照会中，国民政府先对日侨遇害一事向日本政府表示了歉意，然后着重通报了善后处理事项。大意是：北海“地方情形特殊”，加上“事起仓卒”，中央政府虽做了相关部署，但仍有不足之处。当时驻扎北海的警备人员翁照垣、丘国珍、陈镇等人都已遣散或去职，就不再另外处分了。至于具体行凶之人，也按照情节轻重，予以处分。另外，中国政府还将给“中野顺三之遗族”发放抚恤费3万元。

　　这样的处理方式，从外交层面上来讲，国民政府基本上做到了不卑不亢，以3万元的极少代价巧妙地将严重的政治事件转化成为普通的治安案件，从而避免了一场战争。

　　然而，武装侵略中国早已是日本的既定方针，“北海事件”后仅仅几个月，到1937年7月7日，他们终于找借口制造了“卢沟桥事变”，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