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痣

  刚结束了一个案子,蔺如松轻松地在步行街走着。前几天追一个逃犯的时候将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撕开了,他想在这里再买一件一模一样的。

  再过6个店铺就是他要找的那家专卖店,他觉得有点渴,恰好经过一家咖啡店,便打算顺路进去喝点饮料。咖啡店的玻璃窗前,一个穿深灰色衣服的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个人将衣服后的风帽翻起来戴在了头上,脸上蒙着深灰色的围脖,只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就是这眼神让蔺如松觉得有点古怪——这种观察、审视、警惕的眼神,通常会出现在警察身上,要不是那目光中还多了些恐惧和犹疑,他会以为遇到了同行。但是为什么会有恐惧和犹疑?这样的目光一般都是出现在罪犯身上。警察和罪犯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就值得玩味了。他察觉到那人是在观察咖啡店里的某个人,同时也在注意着身边的情况。蔺如松悄然走到他身边,正打算顺着他的目光看看他观察的是谁,那人却浑身一震,转头看了蔺如松一眼,飞快地走开了。

  如此灵敏的感觉,让蔺如松感觉更加疑惑。正要追上去问个仔细,忽然看见玻璃窗上印出自己偷偷摸摸的身影,他不禁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只这么一愣神,那灰衣人已经汇入汹涌的人流,不见了踪影。

  蔺如松站在灰衣人起先站着的地方,模仿那人的姿势和角度往店里望去,恰好可以望见咖啡店的一角,那里有4桌客人,其中一桌只有一个女人,此刻正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往外走。

  真是巧,居然碰到熟人了。

  那女人是蔺如松的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偶尔在同学录上交谈过,两年前在同学会上还见过一次面,听说她嫁了一个离异的男人,成了一个两岁孩子的后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刚才那灰衣人是在盯着她看吗?蔺如松匆匆扫视了其余几桌客人一眼,无法确认哪一桌才是灰衣人的观察目标,但是灰衣人那警察与罪犯混合的独特气质,还是让他心里生出了警惕。眼看着自己的高中同学走出咖啡店,他装作不经意从咖啡店门口路口,“恰好”撞在了她身上。

  “蔺如松?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女人先是皱起眉头,接着高兴地喊了起来。

  “李贝?真巧啊,”蔺如松笑道,“我来这里买衣服。”

  “我也是,随便逛逛。”遇到老同学,李贝显然十分开心。

  “那一起吧,顺便帮我参谋参谋。”蔺如松顺理成章地道。

  “行啊!”李贝点点头。

  一路上蔺如松都紧绷着神经,留意四周是否有那灰衣人的出现。然而,连续逛了好几家店,买下他想要的那件衣服,李贝也买了三件衣服之后,还是没发现那灰衣人的踪影。眼看着过了两个多小时,整条步行街都快逛完了,还是没看到那个人出现。

  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在看李贝。

  那么他到底在窗外看谁呢?那种眼神让他很不安,职业生涯养成的特殊感觉,让他总觉得那目光中带着犯罪的气息。这种感觉很奇怪,一般经验丰富的警察或多或少会产生这种感觉,有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从理智上分析,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就是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而最终的结果也往往证明了这种感觉是正确的。有前辈说这是职业直觉,比一切逻辑推理都更灵。

  也就是因为这种职业直觉的存在,使得蔺如松一直无法放松下来。尽管并没有发现那灰衣人的踪迹,但他始终觉得,在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确切地说,是在盯着李贝。

  “有点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吃点什么吧?”李贝忽然开口道,蔺如松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3点了,两人在步行街旁边找了一家餐厅,随便点了些吃的。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李贝开始清理她买的东西。除了3件衣服之外,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饰品,她将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欣赏,问蔺如松好看不好看。蔺如松当然一律回答好看,目光四处逡巡着。

  “你在执行任务?”李贝忽然压低嗓门问。

  “啊?”蔺如松吃了一惊,“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一路上你都在东张西望,我感觉你很紧张。”李贝说,“就连现在,你都在四处打量。”

  “这么明显?”蔺如松问。

  李贝点点头:“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话让蔺如松有点沮丧。跟踪和反跟踪一向是他的弱项,队长李国胜曾经说过,他身为警察的自觉性太强,乃至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警察,最糟糕的时,他从来没想到过要掩饰自己身上的警察色彩。用章陨的话来说,他不是故意不掩饰,而是从来没有这个意识。

  显然,今天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怪不得那灰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谁也不会对着这么明晃晃的一个警察展开跟踪,除非是故意挑衅。尽管如此,蔺如松还是依旧感觉到灰衣人的存在,只是方式更为隐蔽,更不易被人察觉。如果换了是李国胜或者章陨,也许能够发现这样隐蔽的跟踪方式,但蔺如松这方面的能力不足,就算他的直觉一直在提醒他,他也没办法抓住这条忽然蹦出来的鱼。

  更何况直觉也不是每次都灵。

  想通了这个问题,他反而放松下来,决定暂时抛开警察的身份,全心全意过完这一天的假期。过了今天,又要开始忙碌了。

  “没有,我刚才偶尔瞄到一个人,有点像个逃犯,但后来一直没再看到他。”他这么跟李贝解释着。

  女人总是对这类话题很感兴趣,李贝兴致勃勃地开始问起他侦破方面的事,对于一些幼稚的问题,他也一一给予解答。当李贝强烈要求他讲述一些案件的时候,他便笑着岔开话题。他不愿意将案子的内容透露给不相干的人,尽管那些已经结案的案子多半没有保密要求,但他觉得,随意透露案件内容,是对受害者的不尊敬。

  当他的目光偶然落在李贝掌心上时,他不禁愣住了。

  李贝的左手掌正摊开放在桌上,那上面摆了几枚水钻别针,是李贝在一家饰品店精挑细选好久选出来的小玩意。

  但蔺如松注视的并不是这些闪闪发光的漂亮视频,相反,他抬起手,将这些东西都扫到了桌子上。

  “喂,你干什么?”李贝心疼地收拾着那些别针,不满地瞪了蔺如松一眼。

  没有了那些炫目的东西遮挡,李贝的掌心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那是一只秀气的女人手掌,最重要的是,掌心里有一颗平滑的黑痣,大约黄豆的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蔺如松被这痣吸引了。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颗痣。

  就在几天前,他也看到过这样的痣,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同样的大小,在不同的人手上。

  几天前的那个雨夜,一名女子在下夜班回家的途中被人强奸,罪犯在几天后投案自首。这几天蔺如松忙的就是这个案子。

  巧合的是,这案子的受害人和罪犯,掌心都有一颗这样的蝴蝶痣,当时就让他们几个办案的警察觉得有些怪异,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两个人自己也对这颗痣的来历感到奇怪,受害人手心里的蝴蝶痣出现在3月1号,也就是7天前,而那罪犯手心里的痣是在3月4号晚上出现的,差不多就在他犯罪之后半个小时,他就在手心里发现了这颗痣。在痣出现之前和之后,他们没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样的反应,也没接触文身之类的东西。法医冯涛出于好奇还特地对他们手心里的痣进行了检查,发现就是普通的痣,既不凸起也不长毛,仅仅生长在皮肤表面,对健康没有影响。这件事和案件本身没什么关联,也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尽管警察们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现在,同样一颗痣又出现在了李贝身上。

  这让蔺如松不禁想到了关于那案子的另外一件事。

  3月4日那件案子的受害者,在当晚报案之后,除了讲述案件过程之外,还特别提到一件事。据她说,当罪犯对她实施侵害的时候,她大声呼救,但因为当时已经是夜里10点,她途经的那条路又是刚修成没多久,四周没有民房,也没有路人,连车子也很少经过。罪犯就在樟树的阴影底下实施犯罪,她一边挣扎呼救,一边四处张望想找到人来帮自己。她本来是不怎么抱希望的,没想到竟然在另一棵树底下,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身体紧紧贴着树干,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如果不是因为她迫切地寻求帮助,恐怕完全不会留意到那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能看得出那个人一直在盯着这边,她开始向那人大喊,但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倒是罪犯被她的喊声提醒了,抬起头也寻找那人的踪迹。就在罪犯抬头之前的刹那,她看到那人身子一闪,躲在了树后。然而,当罪犯重新低下头之后,她看到那人又闪身出来,在树底下望着这边,仿佛在欣赏整个犯罪过程。

  等到罪犯离开之后,受害者独自躺在地上,她听见脚步声传来,树底下那个人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看了她好一会。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恳求地望着他,希望他报警。

  但他就只是这么蹲着,观察了许久。

  受害人还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因为他的脸被一条灰色的围脖挡住了,他穿着件黑色的套头衫,头发从额头上耷拉下来。

  观察了好一阵,那人便起身走了。110的报警记录显示,当晚报警的是受害人自己,显然此人并没有报警。

  受害人告诉警察,尽管那罪犯令她恐惧痛恨,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却让她心里发寒。

  警察们也对这个人的行为感到不解,向罪犯询问,罪犯表示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从罪犯当时和事后的表现来看,罪犯和这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最终,警察只能将这个人归结为心理变态。这样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他们或许是潜在的罪犯,然而只要他们没有犯罪,就不在警察的调查范围。

  蔺如松原本并没有将今天遇到的灰衣人和3月4日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然而,李贝手心里的痣和那灰衣人的装束,都与那案件中的两个元素重合,这已经不仅仅是用巧合能够解释的。

  假如那个灰衣人就是那雨夜暗中的观察者,那么,从现在已经掌握的情况看,可以假设他至少是一个有着跟踪和偷窥癖好的人,或许他是选择那些掌心里有蝴蝶痣的女人进行暗中跟踪,满足他心理上的某些需要,在跟踪那起案子的受害者时,恰好遇到了那么一桩罪行。

  如果不是因为那蝴蝶痣的形状实在太特殊的话,这个假设还算是合理的。但问题在于: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互无关联的人,手掌心里都长着一模一样的一颗痣?

  而更重要的是,罪犯手掌心里也有这么一颗痣。从痣出现的时间来看,倒像这痣是某种疾病,通过和受害人的密切接触,罪犯被直接感染了。

  感染……这倒像是一个合理的推测,这些痣都出现得如此突兀。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先前的假设可以修正一下:也许那个灰衣人并不是出于心理变态的需要而跟踪手心里长痣的人,而是专门跟踪这些被感染了某种疾病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是什么样的疾病会产生这样特殊的痣?灰衣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难道这种以痣为标记的疾病,是从某个实验室里流传出来的?

  蔺如松的脑子乱七八糟地想着,李贝连连推了他几下,他才清醒过来。看着李贝疑惑的眼神,他尴尬地一笑:“对不起,刚才想到一桩案子,走神了。”

  “没事。”李贝笑了笑,“很敬业呀,不过也要注意休息,来吃个虾。”她从盘子里夹了个基围虾放到蔺如松碗里,蔺如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菜都已经上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夹了几筷菜放到李贝碗里以示赔罪,自己拿起那个虾正要吃,又赶紧放下了。

  如果那手心里的痣真是某种具有传染性的疾病,那么自己还能够吃李贝夹过来的虾吗?

  而李贝,在她身上又将发生什么不可测的疾病?

  至少到目前为止,另外两个手心里有痣的人都是健康的。但一般的疾病都有潜伏期,这件事看来得赶紧报告给疾控中心。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

  “怎么不吃?”李贝问。

  “我看到你手心里的痣了,”蔺如松说,“这颗痣的形状真奇怪,是你的胎记吗?”

  “哪有,”李贝摇摇头,“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后来送女儿上学之后才发现有了这么一颗,可能是被她的什么贴纸染上的吧?”她倒是不怎么在乎。

  “哦?那你女儿手上有没有?”蔺如松连忙问。

  “那倒是没有。”李贝说。

  “你老公呢?你家里其他人手上还有吗?”蔺如松急切地问。

  “怎么回事?审犯人审习惯了?我这痣有什么奇怪吗?”李贝疑心起来。

  蔺如松正琢磨着怎么跟她说,手机响了起来,他刚一接通,便听见章陨的声音:“快回局里,沈蓝出事了。”

  沈蓝便是3月4日案件的受害者。

  他心里一跳,忙问:“怎么了?”

  “沈蓝死了。”章陨说,“她家里人报了警。”

  他心跳得更厉害了。

  “怎么死的?”他问。

  “不清楚,家里人说怀疑被人投毒。”章陨挂了电话。

  死人了。

  掌心有痣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

  看着李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将她带到疾控中心隔离起来。也许这么做能够阻止一场疫病,但问题是,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一切还都只是猜测。沈蓝的家人怀疑是投毒,说明沈蓝死前的症状一定和正常的疾病死亡有所不同。

  也许真的只是投毒呢?

  他脑子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动李贝。

  “对不起,临时有案子,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来道。不管怎么说,不用和李贝一起进餐,可以避免他自己被感染的风险,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

  “哦?那你忙吧。”李贝爽快地朝他挥挥手。

  蔺如松心怀有愧地走到店门口,回头看看,李贝正一边满怀欣喜地欣赏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小饰物、一边吃着东西。

  不知道她还能享受几天这样的生活,蔺如松怜悯地再看了几眼,便匆忙走出了店门。

  沈蓝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看上去异常苍白。她是在上午9点的时候倒下的,当时身边是她父母和两个哥哥。据她家人反映,自从出事以来,沈蓝的情绪一直都不太稳定,家里人时刻留意着她,上午的时候她看上还是显得很沉默,也没怎么吃东西,但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表现。9点钟,她忽然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几秒钟后便倒了下去,心跳和呼吸也随之停止。她那个做医生的哥哥不断进行心肺复苏,直到救护车赶来,在车上也一直在忙着抢救,但最终还是没能让她的心跳恢复过来。

  提出报警的就是这个做医生的哥哥,他发觉沈蓝的尸体有两点表现异常:一、瞳孔缩小成针尖状;二、尸体过于苍白,在平放了3个小时之后依旧没有出现尸斑,也就是没有出现血液向身体下部的沉积,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原本就对妹妹的遭遇悲愤不已的哥哥,面对她如此特异和突然的死亡,很自然地想到了阴谋论,再加上沈蓝那晚上看到的那个躲藏在黑暗中的人,这一切联想起来,沈家人很自然地推测:有人害沈蓝,并且已经成功了。

  “我觉得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冯涛掰开沈蓝的眼皮给蔺如松看,“正常死亡不会出现瞳孔缩小的情况,怀疑是吗啡之类的毒品中毒。”他朝着蔺如松诡异地一笑,“在她身上没有找到毒品注射的针孔。我打算检测她的血液,于是就发现了她尸体没有产生尸斑的原因。”他将沈蓝被剖开的胸腹部撑开,内脏显露出来。蔺如松以前也见过死者的内脏,花花绿绿的,翻开的肌肉鲜红,看上去并不值得人欣赏,只有冯涛这样的家伙才会将那些东西当成艺术品。

  沈蓝的内脏与蔺如松见过的所有死者的内脏都不同,它们无一例外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彩,给人一种很不新鲜、腐朽了很久的感觉,但用手术刀触上去,依然保持着有机体的弹性,并没有任何腐朽的地方。

  而这还不是最特别的,最特别的是,无论是翻开的肌肉还是裸露出的身体内壁,都没有看见一丝血色。

  “看,这里,还有这里。”冯涛揭开沈蓝的头盖骨,再掀开她四肢的肌肉,无论什么地方,都看不到任何血液存在的痕迹。冯涛的解剖很深,几乎见骨,不存在血液隐藏的情况。

  “知道我还做了什么吗?”冯涛再次用死灵法师一般幽幽的目光盯着蔺如松。

  “什么?”蔺如松问。

  “鲁米诺血液反应。”冯涛说,“没想到吧?我居然会在一具尸体上做这种检测。你想知道结果吗?”

  “结果是什么?”蔺如松问。

  “没有反应。”冯涛说。

  没有反应的意思,就是这具尸体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血液。

  这个结论简直太吓人了,难道沈蓝是吸血鬼?可就算是吸血鬼,身体里也是有血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蔺如松感觉自己脊背都汗湿了,偷偷看看四周,李国胜和章陨也同样是一头冷汗,面色极为难看。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尽量离尸体远一点。现在他感到后悔了:应该戴副口罩的,明知道这可能是一种疾病。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李国胜和章陨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李国胜出声问,“要通知疾控中心吗?”

  “我已经通知了,”冯涛漫不经心地道,“实际上我一把她剖开就通知了疾控中心了。”

  “那他们怎么还没来?”李国胜问。

  “已经来了。”冯涛说,“取了不少样本,在隔壁忙着呢。”

  “我去看看。”李国胜说完便飞快地走了出去,章陨紧跟在他身后。蔺如松脚步动了一下,看看那敞开胸腹的尸体,又停了下来。

  “除了找到问题之外,你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他问。

  “实际上问题还没完,他们走得太快了。”冯涛咕哝了一句,将沈蓝腿上的一道解剖刀口撑得更开,露出了一片鲜红。

  “血!”蔺如松禁不住走上一步,低头细看。

  在苍白的肌肉下,居然藏着如此鲜艳的红色,仿佛是鲜血凝固在了肌肉深处。

  “实际上不是。”冯涛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索性将那一片肌肉揭开,露出了一大段骨头。这动作吓了蔺如松一跳,但他很快被那露出来的骨头吸引住了。

  乍一看,这露出的骨头被鲜血染红了,就像是沈蓝身体里丢失的血液都跑到了骨头上。然而,仔细一看,便能看出,骨头并不是完全的红色,而是白色的底色上密布着无数红色的花纹。

  那是一些“卍”字形花纹,每一划都红得耀眼,在苍白的骨骼底色和肌肉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出。

  “这是……什么情况?”蔺如松这回真的呆住了。

  “还没完。”冯涛洋洋得意,不断展示身体其他部位骨骼上的花纹,包括头骨,直到蔺如松喊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蔺如松擦了一把冷汗问。

  “讲故事要层层递进嘛。”冯涛理所当然地回答。对这个回答,蔺如松感到十分无奈,他有气无力地问:“还有什么发现?请一次性说出来行么?”

  “还有两个。”冯涛的表情很兴奋,每次遇到特殊的尸体他就显得特别兴奋,仿佛他面对的是一种难得的艺术作品。冯涛是个不错的朋友,脑子里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爱玩爱闹。此刻,他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张X光片给蔺如松看:“你看,这是她的片子。骨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卍字纹,只要有骨头的地方就能看到这种花纹。”

  那张X光片上,卍字纹非常清晰,假如不是知道这就是拍自眼前这具尸体,蔺如松会以为那些花纹是冯涛用什么办法画上去的,而现在,知道真相究竟如何,看起来让他觉得触目惊心,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仿佛自己的骨骼上也正在生成这样的花纹似的,莫名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

  “最后一个发现来了。”冯涛完全没理会蔺如松的反应,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袋血浆,抽出一管血来,轻轻滴在那裸露出来的骨头上。

  仿佛水落在吸水纸上,那滴血几秒钟后便不见了踪影,但是那滴血所覆盖的几个卍字纹闪出一道淡淡的红光,几秒钟后那光才慢慢地消失。与此同时,蔺如松分明听见,一阵细微的“吱吱”声从那几个卍字纹上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吮吸着某种液体。

  听起来就像是那些卍字纹在吸食那滴血液。

  看起来也像是如此。

  蔺如松已经被震撼得麻木了:冯涛将更多的血注入肌肉之中,眼看着注入的血液顺着肌肉上的毛细血管很快渗入到骨头上,一大片卍字纹红光闪烁,吱吱声不绝,直到血液消失。

  “结论是:她全身的血液都被这卍字纹吸收了。”冯涛说,“吸收速度很快,所以她死得也很快。至于瞳孔……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缩成针孔状,也许疾控中心那边会有结论?”

  蔺如松脑子乱纷纷的,半晌才问:“那么,她的痣呢?你检查过吗?”

  “啊?”冯涛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打了个响指道,“这个我倒是忘记了,给你看个奇迹!”他举起沈蓝的左手,将掌心摊开在蔺如松面前。

  那苍白的手掌心里干干净净,那颗蝴蝶形状的痣已经消失不见了。

  “OMG……”蔺如松喃喃叹了一声。

  “我剖开了她的手掌,没在手掌内部找到那颗痣。”冯涛在一边解释说。

  蔺如松不可置信地看着冯涛,无言地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他认为痣会钻入手掌内部?

  冯涛完全明白他目光中的意思,耸了耸肩膀道:“你不觉得此事现在已经变得很魔幻了吗?”

  “觉得。”蔺如松咽了口唾沫道,“非常觉得。”

  疾控中心的结论很快下来了:没有在沈蓝的身体内发现任何病毒的痕迹,没有中毒迹象,没有疾病,没有内外伤,没有任何其他致死原因。沈蓝的死亡看起来完全是死于失血,这是最直接最简单的原因。无论是疾控中心还是警察局,以前都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死亡方式,那被血红卍字纹覆盖的骨骼,像一团甩不脱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接下来的两天很忙碌,每个人都急于解开这个谜团。

  疾控中心的人以体检的名义,给李贝全家人做了身体检查,在李贝的骨骼上,他们发现了密布的卍字纹,她的家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李贝被他们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预计接下来的几天,她将面临大量的检测。

  另外一个掌心长着蝴蝶痣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那个雨夜罪案的罪犯江同,在检测中也发现骨骼上覆盖着卍字纹,和李贝一样,他的血液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出现贫血的症状。考虑到沈蓝是在蝴蝶痣出现之后第7天死亡,如果7天是某种不知名疾病的潜伏期的话,那么江同很有可能会在7月11日出现和沈蓝同样的情况。为此,疾控中心的人做了严密准备,江同住进了特殊病房,接受24小时观察,大量的血浆已经准备好,随时等着为了他输血。

  原本他们都做好了这种蝴蝶痣和卍字纹具有传染性的打算,但是到目前为止,江同、李贝和沈蓝的家人以及密切接触者,都没有出现同样的情况。三人在蝴蝶痣出现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可能导致疾病或者变异、中毒之类情况的东西,唯一的例外或许是江同,在蝴蝶痣出现之前他接触到的是沈蓝,疾控中心的人觉得这两者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但具体是什么联系,目前还没有头绪。

  疾控中心那边的努力和蔺如松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他们有自己的任务。

  目前看来,蔺如松关于那灰衣人的猜测很有可能符合事实,也许他真的是专门追踪这些手掌心带蝴蝶痣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灰衣人一定知道蝴蝶痣和卍字纹意味着什么。

  寻找灰衣人的任务就落到了蔺如松头上,他是除了沈蓝之外唯一和灰衣人正面相对过的人。章陨和李国胜他们忙着寻找其余手掌上长蝴蝶痣的人,更多的人意味着更多的线索,也许其中某个人,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蔺如松感觉,让自己去捕捉灰衣人,就如同去捕捉一道光。除了曾经和灰衣人面对面互相瞪过一眼之外,他对灰衣人的了解为零。而现在,他必须要从这零中变出一来,然后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乃至无穷……

  “道可道,非常道啊。”坐在技术部的机房里,他长叹一声。

  “你叹息什么?你就坐在这里悠闲地等结果,熬成兔子眼睛的是我们!”旁边的数据分析员姜晨愤愤不平地道。

  “但是我一直在动脑子……”蔺如松说。

  “你还好意思说你动了脑子?两天了,两天了你就想了这么个笨办法!”姜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抽屉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道。

  蔺如松确实采取了一个笨办法,这或许也是目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如果不是现在是信息时代,如果不是马路上装着很多监控摄像头,这个办法也行不通。他不知道灰衣人的其他线索,但他知道,灰衣人曾经在两个地方出现过:一个是步行街,另一个地方是雨夜案的案发现场。他调出了步行街和案发现场附近的所有录像资料,一寸寸回溯灰衣人的行动轨迹。

  另外,如果他关于灰衣人和蝴蝶痣的关系成立,那么被跟踪的应该不仅仅是沈蓝和李贝,还要加上一个江同。也许雨夜案的那个晚上,灰衣人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场,并不是为了跟踪沈蓝,而是为了跟踪江同,又或者他同时在跟踪他们两个……确定他们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跟踪,也有助于分析灰衣人的意图。

  既然已知被跟踪的对象是谁,要找出跟踪者,还可以用另外一个方法:无论跟踪者的跟踪技术如何高明,有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避不过去的——他必须和被跟踪者出现在同一个地点,这也意味着,追寻被跟踪者的足迹,也就找到了跟踪者的行动轨迹。

  蔺如松无法确定跟踪者的行动轨迹,但要确定三名被跟踪者的行动轨迹,却十分简单,三个人都有正式工作,平时生活规律性很强,他甚至不用惊动三人及其家属,只需要调出三人家庭住址附近和工作单位附近的监控录像,便能确定他们的行踪。三名被跟踪者在一周之内出现过的地方的监控录像,都被他调了过来,由技术部的几个人负责查看,当他们将这一段时间中灰衣人出现的部分找出来之后,再往7天之前继续查看相关录像……如此多管其下,整个技术部的人都被整得死去活来,只有他一个人看上很轻松。

  但也仅仅是看上去很轻松。正如他所说,他的脑子一直在转,他自己的感觉,脑子已经转得超过了极速,差不多快要冒烟了。

  灰衣人每次跟踪,都穿着不同的衣服,甚至中途还会换上好几套衣服,并且始终遮住面部,让人始终无法知道他的真实面目。然而这也恰好是他一直能被技术人员在画面上捕捉的原因:现在是早春3月,天气已然回暖,很多人已经脱下棉衣换上了薄薄的春装,在这种温度下,用围脖之类的东西将面部遮住的人就显得很特别,加上他始终跟随在被跟踪者身后,这两个特点综合起来,要从屏幕上找出他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从屏幕上看,灰衣人的跟踪技术非常高超,善于利用各种环境掩护自己,李国胜和章陨中途来过技术部,看到灰衣人的跟踪方式之后,承认这是一位高手,就算是他们遇上,也未必能够发觉到他的跟踪,就更不用说那些普通人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江同和李贝都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曾经被人跟踪。

  经过两天的观察和整合,灰衣人的行动规律基本清楚了:他在3月4日早晨跟踪江同,时间从早晨六点到夜里10点30分,随后在沈蓝面前蹲了一阵便离开了;3月8日早晨7点到下午4点,他在跟踪李贝;而在3月1日早晨8点到上午12点,他一直在跟踪沈蓝。他们外出,他就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在公司,他就在公司门外等着;他们逛街,他就随时紧跟在身侧;他们回家,他就守候在楼下,直到灯光熄灭。在跟踪前后,他都脱离了监控录像的监控范围,也就是说,他们没法从监控录像上看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来、最后又去了什么地方。以前蔺如松总是骂现在监控录像太多,让人时刻被监视,现在他开始觉得监控录像还是太少了,以至于有这么多空白地带可以让灰衣人逃脱。

  从灰衣人的行动规律可以看出,对江同和李贝,他都是在他们手上蝴蝶痣出现的那天开始跟踪,并且仅仅跟踪了一天或者半天。除了跟踪之外,他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甚至连拍照都没有——这点让蔺如松很不明白。任何人跟踪都有个目的,但从灰衣人的行为来看,他似乎纯粹就是为了跟踪而跟踪,跟踪完毕之后就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后续的行动,在被跟踪者身上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对沈蓝,灰衣人的表现和另外两位不同,显得十分怪异。他不仅仅在她手上痣长出来的那天开始跟踪,并且在停止对她跟踪之后,又开始偷偷和她身边的人接触。

  灰衣人对沈蓝的监控时间从3月1日上午8点开始,到12点结束,这段时间沈蓝一直在上班,她从事的是手机销售工作,商场的监控录像显示,3月1日那天,因为交班缘故,她7点便赶到了公司,整个上午她都在柜台上销售手机,除了中途上过一趟厕所之外,没有离开一步。这给灰衣人的跟踪带来很大便利,整个上午他基本上都是在商场里游走,轻轻松松地监视着沈蓝。12点的时候,到了午休时间,沈蓝的一个同事发现了她手上的蝴蝶痣,三个人围在一起研究,也就在这个时候,灰衣人从沈蓝所在的柜台前走过,离开了商场。

  半个小时后,灰衣人换了一身衣服,再次走进商场。这回他没有再监控沈蓝,但由于他脸上仍旧被围脖遮盖,加上两天的搜寻已经让技术部的人熟悉了他的体态和步伐,仍然被一眼辨认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跟踪沈蓝,而是先后将沈蓝的两名同事从柜台叫出去,进入商场监控的死角。灰衣人大概和两名同事分别聊了10分钟左右,然后便离开商场,很快脱离了监控范围。

  为什么他对待沈蓝和对待其他两人不同?这就是沈蓝死亡的原因吗?

  尽管还不知道灰衣人跟踪的目的,但这点特异之处,还是让蔺如松感到十分兴奋:找到灰衣人的行动规律,可以让他们对他进行合理分析;而找到他行动打破规律的地方,或许也恰好抓住了案件的突破口。

  看到这里,蔺如松才算真正感觉轻松,他在沈蓝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这才发现,整个技术部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是3月12日凌晨两点了,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这才感觉到腰酸背痛,一边活动着腰肢一边站起身来。

  猛然,他想到了什么,蓦地扭头再次望向那钟,因为扭得太突然,脖子发出咔擦一声响。

  已经是3月12日了。

  江同手上的蝴蝶痣出现在3月4日,如果那颗痣的出现,代表着某种疾病进入7天潜伏期,那么江同应该会在3月11日出现和沈蓝一样的情况,而现在已经是12日了。

  江同还活着吗?

  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章陨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章陨的声音睡意蒙眬:“喂?”

  “江同还活着吗?”蔺如松劈头就问。

  章陨瞬间清醒过来:“蔺如松?”接着是破口大骂,“没事你关什么机啊?要找你都找不到!咦?你在技术部?马上到解剖室来,江同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蔺如松一边问一边摸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今晚,啊不对,已经是昨晚了,昨晚10点。”章陨打了个哈欠道。

  10点?这个时间让他莫名地心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没抓住。

  兴通电器商场一楼,沈蓝所在的手机专柜,如今只剩两名销售员,柜台前挂着一块招聘手机销售员的广告牌。此刻柜台前没有一个顾客,蔺如松走到柜台边时,两个女孩中的一个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您好,请问您想要买什么样的手机。”

  “我是警察。”蔺如松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想找你们了解一点情况。”

  那女孩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她那紧张的表情引起了蔺如松的警惕。普通人见到警察找自己,多少都会有点忐忑,但不至于紧张到脸都变色的地步。那女孩不仅仅是脸色改变,连身子都颤抖起来,这让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孩站了起来。

  “什么事?”那女孩显然更加泼辣一些,开口就带着一股气势,仿佛只要一言不善就马上喊保安。蔺如松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低头看见蔺如松放在柜台上的证件,浑身顿时一震。

  “你来找我的?”她带着颤音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般说“什么都不知道”的,通常都会知道一些情况;而在警察还没问具体问题之前就说出这一句话来的,多半心里有鬼。就是不知道这女孩在这所有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蔺如松一边想着,一边闪身走进柜台,示意两个女孩坐下,自己坐在她们对面。

  “3月1日那天,有个穿绿色运动衫、用围脖遮住脸的家伙来找过你们,是不是这样?”蔺如松问。既然两个女孩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两个女孩紧张得哆嗦起来,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他找你们做什么?”蔺如松又问。

  沉默。

  过了好一会,那个泼辣些的女孩才缓缓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蔺如松问。

  女孩又沉默下来。

  “你们跟沈蓝平时关系怎么样?”蔺如松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又引起了两个女孩的情绪波动,她们思忖了一会才先后回答:“一般。”紧接着先前那个紧张得脸色惨白的女孩又加了一句:“不算特别好,只是同事而已。”

  “不是吧?”蔺如松笑了起来,“疾控中心来调查的时候,你们不是都说自己是沈蓝的好姐妹吗?沈蓝那天晚上出事之后,沈蓝第一时间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你们俩,是你们带着她报警、做法医鉴定,陪着她上医院,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陪她逛街购物……”

  他越说,那两个女孩越紧张,最终那泼辣的女孩豁出去了,一副光棍的样子问:“是,沈蓝是我们的好姐妹,那又怎么样?我们事先又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蔺如松问。

  那女孩顿时语塞,索性垂下头去,做出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另一个女孩也学着她,以沉默表示对抗。

  蔺如松摸着下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越来越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两个女孩为什么坚决否认自己跟沈蓝的友好关系?沈蓝有什么需要她们如此划清界限?而且还是面对警察划清界限……他眼珠转了转又道:“沈蓝的问题很严重,你们和她的关系,不是你们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两个女孩又开始身体发颤。

  “如果你们真的是无辜的,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放心,现在房价飞涨,监狱空间也不富裕,能省出你们两个的位置来,也算为国家做贡献了……”蔺如松软绵绵地恐吓道。

  “可是……”那个泼辣女孩终于抬起头来,“这事不是归国安局管吗?”

  咦?怎么又扯到国安局了?这一步跨越得如此之大,蔺如松不禁有点愣神,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国安局公安局,都是为国家服务的。”他注意到当他说到“国家”两个字的时候,两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便刻意再次提到这两个字,果然,两个女孩又互相望了一眼,那个相对懦弱的女孩向另一个女孩挑了挑眉毛,那女孩微微摇了摇头。

  这事情什么时候上升到国家层面了?

  难道这件事真的如此严重?

  想到那至今弄不明白的蝴蝶痣和“卍”字纹,再联想到灰衣人那熟练的跟踪技术,他觉得事情似乎正在慢慢超出他这个小警察的掌控。

  “这件事关系很大,你们应该也知道,”他思忖了一会,斟词酌句地道,“继续保持沉默,你们可能会犯很大的错误,这种错误不是你们能够承受得起的,甚至……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承受不起。”他不知道两个女孩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只能如此义正词严而又含糊其辞地想要打动她们。

  “我们只和国安局的人谈。”那泼辣女孩沉思了一阵,抬起头道。

  “这样吗?”蔺如松想了想问,“那我送你们去国安局?”

  她们点点头。

  一路上他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简单地互相介绍了下,那泼辣女孩名叫宋红,另一个女孩叫朱莉。似乎是为了避免言多必失,两个女孩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在这种沉默中,蔺如松沉浸在自己疯狂的设想中:如果这事和国安局有关,是不是意味着蝴蝶痣的事情上升到了国家安全的高度?从蝴蝶痣的诡异状况来看,这倒不是不可能。像这样古怪的死法,还有骨头上怪异的花纹,与其说是自然界产生的不知名疾病,倒不如将之归结于试验室成果更为合理。人类的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在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同时,也放出了无数的魔鬼,也许这颗蝴蝶痣,就是一个崭新的魔鬼,它的翅膀一震,就会引起狂飙的飓风……那么灰衣人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沈蓝、江同和李贝,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从宋红和朱莉的态度来看,沈蓝似乎不是事件的被害者,而是事件的参与者,这就是灰衣人对她特别关注的缘故吗?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江同会在接触沈蓝之后便出现了蝴蝶痣……难道沈蓝具有传播蝴蝶痣的能力?

  他的思维无边无际地展开,以前看过的谍战片科幻片,以及各类悬疑片的情节在脑海里自动组合,形成无数种光怪陆离的真相,等车子停下时,他已经感到头昏脑涨。

  “到了,”他揉着太阳穴让两个女孩下车,“走吧。”

  两个女孩当先往国安局大门走去,蔺如松落在后面,匆匆给自己在国安局工作的同学雷鹏打了个电话,将两个女孩的情况大致说了说,让他帮自己问问情况。

  “不涉密的话当然可以。”雷鹏说。

  “我也不知道是否涉密,”蔺如松说,“你先问了再说。”

  挂了电话,两个女孩已经消失在大门口,他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下,又给李国胜打了个电话,对这个新情况,李国胜也很吃惊,表示要请示局座,让他少安毋躁,临挂电话时,李国胜告诉他,他们通过社区民警筛查,总算又找到了两个手上长痣的人。

  “都是这两天新长的,”李国胜说,“章陨正赶去跟他们联系呢。”

  “有什么新发现吗?”蔺如松问。

  “有,你这不就是?”李国胜笑着挂断了电话。

  一个上午快过去了,雷鹏才带着两个女孩走出来。她们两人的表情有些迷惘,又有些羞愧,看到蔺如松时,两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终于不再处于对抗状态。

  “什么情况?”蔺如松迎上去问,“为了国家,你们招了?”

  “招了,”宋红沮丧地道,“完全彻底地招了。”

  “原先不是将自己设定成打死也不说的状态了吗?”蔺如松逗她道,她抿嘴不好意思地一笑,翻了一个大白眼过来。朱莉在一边细声细气地道:“上当了,没想到……哎,真丢人……”她抬手捂住脸,“居然会上这种当。”

  “上了什么当?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蔺如松道。

  “找个饭店边吃边聊吧,”雷鹏说,“为了国家也不能不吃饭啊。”

  他领着大家往附近的一家饭店走去,一路上,雷鹏主讲,两个女孩补充,总算补全了整个故事。

  3月1日那天,午休的时候,朱莉发现沈蓝掌心里有一颗蝴蝶形状的痣,以前从来没见过,感到十分惊奇。几个人在一起研究了许久,直到饭馆的人送来盒饭,这才坐在柜台后开始吃了起来。这期间来了几个客人,她们忙着吃饭,懒得起身招呼,那几个客人也没有什么购买意向,只是隔着玻璃板看了看那些手机模型就走了。

  朱莉最先吃完,她将饭盒扔到垃圾桶里,回到柜台后,便看见了那个穿着绿色运动衫的人。他正在柜台前仔细看那些手机模型,宋红和沈蓝还在吃饭,没搭理他。朱莉走到他跟前问:“先生想买什么样的手机?”

  那男人转过身来,脸被围脖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将一张证件甩到她面前:“国安局的,我们到那边谈谈。”

  “什么?”朱莉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男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口袋里有把枪正指着你,不想死就别出声,也别露出紧张的神色,跟我走。”他攥着她就往逃生口方向走去,朱莉害怕极了,但她确实看见他运动衫的口袋凸起一支枪管的形状,便什么也不敢说,脸上甚至还露出僵硬的笑容,便这么跟着那男人走着。宋红见她离开,高声问她干什么去,她感觉到那男人攥着她胳膊的手明显一紧,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抖着嗓门道:“碰到个熟人,聊点事。”

  男人带着她从逃生口出去,在逃生楼梯间里,男人向她道歉,再次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证件赫然是国安局的,这让她不知所措。

  “对不起,”男人说,“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将你带过来。”

  “什么事?”她还是感到很害怕。

  “沈蓝。”男人言简意赅地道,“我们盯了她很久了,怀疑她利用手机销售员的身份,给手机安插窃听软件。”

  “朱莉?”朱莉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可是你要知道,间谍是无处不在的,虽然没有战争,但永远都有敌人。”男人冷酷地道,“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是绝对关系,朋友是相对关系,你明白吗?”

  朱莉点点头。也许是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太冷静,让人天生就容易产生信赖感,也许是出于爱国热情,也很肯能是因为谍战片看多了,总之,在这个时候,朱莉已经相信了他的话,现在她开始担忧:沈蓝卖出去那么多手机,该装了多少窃听软件啊?

  如果是这样,那么江同的死亡时刻,恰好就对应着蝴蝶痣出现的时刻。这样便可以形成一个推理链:犯罪导致蝴蝶痣出现,蝴蝶痣出现意味着死亡倒计时,而死亡时间恰好是在蝴蝶痣出现整整7天之后,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如果这个推论没错的话,李清河就会在7点58分死亡,而他也确实在这个时候死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可以确定蔺如松的推断没错,然而,能够支持这种推断的人数只有两人,沈蓝手上的痣具体出现在什么时候并不清楚,况且,在她死亡的7天之前那个上午,她一直在店里,并没有机会进行违法行为。这也让蔺如松不能完全肯定,还必须有一个人来支持他的推断。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李贝,就他对李贝的分析来看,李贝是不可能犯罪的,如果她真的曾经犯下什么罪行,在面对警察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心虚,但这么多天在警察监控下生活在特殊病房里,她没有丝毫异样的表现。

  如果李贝没有犯罪,他的推论就不能成立,然而他的直觉和灰衣人的表现都告诉他:这个推论就是唯一的答案。

  今天到李贝家来,除了安慰她的家人之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弄清楚3月8日早晨她究竟做了些什么。没想到还没开始问,就已经看到了答案。

  虐待儿童,也是犯罪的一种,但显然李贝自己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可能这只是对孩子严厉一些,这使得她即使在面对警察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犯罪分子的自觉,反而能够保持一种好市民的良好心态。然而蝴蝶痣出现的那个早晨,李贝显然也是习惯性地虐待了那孩子,只是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么幸运,蝴蝶痣出现在她的手心上,往常从来不受惩罚的行为,受到了来自上天的惩罚。

  至此,他也终于明白了灰衣人对沈蓝的特别关注。沈蓝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犯罪的迹象,仅有的轻微违法行为,无非就是贪污了手机附赠的赠品、以及赚取销售差价,而这作为一种行业潜规则,实际上是被所有行业内人员默许的。灰衣人或许就是因此弄不明白,故而费了那么大力气对沈蓝的行为进行调查,甚至还特意去询问沈蓝死亡的具体时间——因为死亡时间和蝴蝶痣出现的时间对应,知道了具体的死亡时间,也就知道了蝴蝶痣出现的具体时间,同样也就得知了沈蓝犯罪的具体时刻,这样便能够确定沈蓝是因为什么而获得了这种天谴。

  蔺如松拨通朱莉的手机,让她查一下当天的销售情况,确定当天沈蓝卖出第一台手机的时间,是在上午9点。这正是她的死亡时刻。

  一天之后,在警察局里,李国胜将一叠资料扔到蔺如松办公桌上:“查到了,就像你所说的,江月辉确实一直在从事职业相亲的活动,3月5号晚上,她和一个男人相亲,骗走了5万块钱和几件首饰,很晚才回家。看样子就是这次犯罪让江月辉手上长出了蝴蝶痣,如果李清河没对她下手,7天后她也难逃一死。”

  “那些女孩都有罪吗?”蔺如松问。

  “谁?”李国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回答道,“有罪没罪说不上,但是没一个是处女。”

  “哦。”蔺如松看了一眼章陨,章陨表情有些僵硬。显然,李清河专门针对那些不再清纯的高中女生下手,这28朵死亡的花朵,都是为他那高中的恋人买单。

  “社区找到的那两个带蝴蝶痣的人也死了,就在我们忙得底朝天的时候,”章陨说,“他们一个曾经开车撞人后逃逸,另一个则是用地沟油冒充食用油,死亡时间和犯罪时间恰好对应。”

  “看来这事真的是天谴。”李国胜道,“就是……天谴未免太重了点,别人也就算了,沈蓝……真是有点冤,她那其实都不算犯罪,就算是犯罪,这种轻罪,连牢都不需要坐。老天爷下手也太狠了。”

  “队座,你真以为是老天爷下的手?”蔺如松问。

  “不然是谁?”李国胜没好气地道,“你有本事让我手上长个蝴蝶痣试试?你有本事让我骨头变花试试。”

  “你忘了那个灰衣人了。”蔺如松道,“他怎么会在那些人的蝴蝶痣没有出现之前就开始盯梢?他凭什么知道那天他们一定会犯罪?他跟踪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们都愣住了。

  “还有,这些死者中的许多人都是连续犯罪,虐待儿童的,连续杀害女生的,卖地沟油的,赚取手机差价的……谁不是把这些行为当成了生活习惯?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长出了蝴蝶痣?为什么以前没有?”蔺如松又问。

  “你有什么想法?”章陨问。

  “我不知道……”蔺如松若有所思地道,“关键是我们现在不能确定,那骨头上的花纹,究竟是在蝴蝶痣出现的同时出现,还是在死亡时候出现,又或者,是在蝴蝶痣出现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那有什么区别?”章陨问。

  “区别大了……”蔺如松喃喃道。

  李国胜和章陨沉默下来。

  是啊,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

  但无论如何,他们知道了蝴蝶痣为什么而产生,这已经比以前进了一大步了。

  “走吧,”李国胜道,“继续寻找灰衣人。”

  “我会逮住他的。”蔺如松笑道,“他不会一点破绽也没有。”

  他的目光转向桌上,那里放着那本推理杂志。

  灰衣人……他喃喃念着这个代号,将杂志翻开到《蝴蝶痣》那一页,再次认真阅读起来。

  “你发现沈蓝有什么异常吗?”那男人问。

  朱莉竭尽全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沈蓝的异常之处,本来不觉得,听那男人这么说,仔细一想,竟觉得沈蓝平时的行为处处可疑,跟自己的姐妹之情,也带着一种刻意结交的感觉。她一个接一个向那男人说着自己能想到的异常之处,听了3、4个之后,男人便摆了摆手:“说今天上午的。今天上午她会采取行动,要命的是我不知道她具体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的声音很懊恼,朱莉也情不自禁地为他焦急起来,努力回想着整个上午沈蓝的动静,男人时不时在一旁提醒她,让她注意沈蓝有什么行为是明显违法的,或者是不道德的。在他的引导下,朱莉将沈蓝整个上午的行动都回顾了一遍。她没想到沈蓝做过什么违法的行为,但如果说不道德的行为,倒似乎是有这么件事。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脸都红了,因为这事不仅是沈蓝在做,她也在做,其实这事应该算是整个手机销售业的潜规则,每个手机销售员都会做:她们将手机提高价格卖给客户,再压低价格向公司报价,中间的差价就算是她们的额外收入。其实这件事所有的手机销售商都知道,甚至厂家在确定市场价和折扣的时候,也会考虑销售人员的这一部分收入,留出一定的空间给她们赚取差价。这是行业内的惯例,但从来没有明文规定,理论上说,这算是一种违法行为,但实际上谁也不会去追究这件事。

  “我注意到她打了几个电话,”男人想了一会又说,“你知道她的电话是打给谁的吗?”

  “打给我们的销售主管,有几个客户要求拿赠品,但其实赠品早就被我们这些销售员给分了,客户要拿的话,得再从厂家或者经销商那里去拿。”朱莉说。她的脸更红了,显然这也算是轻微的违法行为,但同样的,这也是一种行业惯例。那男人显然对她们的这两种行为很感兴趣,翻来覆去地问,最后问道:“你记得她打那几个电话时说了些什么吗?”沈蓝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旁人,朱莉就在一旁听着,此时她仔细回忆着,大致回忆起了沈蓝在那几个电话中所说的话。末了她问:“我没听出她的电话有什么问题……是密码吗?”

  “可能是密码,也可能是密语,”男人严肃地道,“这个我们有专门的分析师。”他伸出手来跟朱莉握了握,“谢谢你,希望你替我们保密。”

  “不客气。”朱莉心中既兴奋又激动,她镇定了一下,朝柜台走去,依照那男人的要求,将宋红叫了出来,将那男人介绍给宋红,说这是国安局的一位同志,找她问点事情,她甚至还安慰宋红说不必紧张,只是问点情况。

  宋红的遭遇和朱莉一样。

  事后她们不断观察沈蓝,越看越觉得沈蓝身上破绽很多,甚至当她雨夜被人强奸之后,她们也觉得这可能是沈蓝所从属的组织内部出了问题,但看在姐妹一场的分上,她们还是尽量安慰着她。直到沈蓝死去,死得那么突然,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心脏病突发,但在她们那充满了间谍情结的脑子一分析,这就变成了某种奇特的谋杀,因此她们更加相信那跟踪者说的话,紧紧管住自己的嘴,不敢向任何人说这件事。

  在这种心态下,当蔺如松找到她们时,她们就表现出了那样的态度。

  蔺如松听到这里,已经笑得抽筋,朱莉脸红得像块抹布,宋红倒是坦然了,摆出一副光棍样道:“至少我们觉悟还是很高……”

  “就是智商有点低。”蔺如松狂笑道。

  “你智商很高吗?”雷鹏斜睨他,冷笑道,“你智商高为什么要让你们队座去找你们局座,再让你们局座问我们局座?”

  蔺如松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就奇怪了,你智商低会相信这种真实谎言的剧情也就算了,你们队座还算有头脑,怎么也被你忽悠了?居然真的跑去找你们局座?最不可思议的是,你们局座和我们局座也都一起短路了,我们局座还向上级询问来着……”雷鹏表情怪异地看着蔺如松,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碰到什么怪案子了?不然你们不至于集体脑子进水啊?”

  蔺如松叹了一口气道:“为了国家,我不能说。”

  “滚!”雷鹏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和雷鹏他们几个分手之后,蔺如松觉得案情变得更加古怪起来。跟踪者到底想做什么呢?为什么对每个跟踪者跟踪的时间长短都不同?为什么对沈蓝格外关注?还有,他以国安局的名义从两个女孩子这里骗走的答案,到底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现在他甚至还不知道跟踪者的相貌,对他行为的目的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感觉上,这三天的忙乎几乎没有进展,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对灰衣人,他还是近乎一无所知。奇怪的是他并不沮丧,或许是朱莉和宋红那种真实谎言的经历实在太富有笑点,他莫名地觉得轻松。

  整个下午他都在分析自己手头的线索,一次次看那些视频资料,分析灰衣人的特点和行动路线,试图找出他的身份特征或者居住区域,但城市毕竟太大了,这个分析并没有任何效果。

  快下班的时候,章陨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沈蓝的父亲向一个办案的民警反映,沈蓝葬礼的时候,有一个用围脖遮住脸的男人曾经问过他沈蓝死亡的具体时间。

  为什么又是时间?

  但……为什么他会用到这个“又”字?

  他使劲回想,总觉得自己应该遇到过另外与时间相关的线索,是7天的死亡期吗?他知道不是这个。那么……是跟踪者对三名蝴蝶痣拥有者的跟踪时间?是吗?他疑惑地皱紧眉头,直觉应该不是这个。

  那应该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但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下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中途随手买了一本常看的推理杂志,在房间里泡了一碗面,继续想这个问题。

  很多时候,你越想要去记起某件事,就越是记不起。他能感觉到那个曾经引起重视,后来又被他忽略的时间线索就在嘴边,只要脱口而出,就能马上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他无论怎么努力,始终缺乏这最后一下,好几次眼看就要抓住它了,还是只能任凭它从指缝里溜走。

  天色渐渐黑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暂时放过自己可怜的大脑,便拿起那本今天刚出来的推理杂志看了起来。他看书的习惯一向是从头看到尾,这本杂志上的推理短篇质量都很高,一看就看入迷了,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去洗了个澡,回来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是5点多,他翻个身还想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继续看那本杂志。

  看完一篇,翻过一页再看下一篇时,那黑色的大标题让他怔住了。

  蝴蝶痣。

  这是下一个短篇的标题。

  他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这篇文章应该是个新手写的,文笔有点粗糙,但故事很有意思,不过看了一半还没看出这故事跟蝴蝶痣有什么关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简单的诈骗故事,但他还是耐心看下去。

  诈骗故事接近尾声时,那个一直用各种名字给人做婚托的女骗子终于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一个打酱油的画家,而无论是女骗子的真名,还是那画家的名字,都让蔺如松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故事中的女骗子名叫江月辉,那画家的名字是李清河,这两个名字对蔺如松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现实世界中,江月辉是一名高三女生,3月6日那天早晨,她没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学校,老师给家长打电话,家长一听就着急了,江月辉一大清早就出门上学了,那个时候还没到校,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他们给江月辉打电话,电话关机,所有亲人出动到处寻找没找到,只得报了警。

  像江月辉这样莫名其妙失踪的高三女生,近两年来,在整个长济市已经出现了27例,起初没引起重视,累计到15人时,量变发生质变,这才为此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专门负责调查系列女生失踪案,蔺如松就是专案小组的成员之一。

  从3月6日早晨失踪到现在,像以前那些女孩一样,江月辉音信全无,而现在,蔺如松在一篇小说里遇到了她。如果仅仅是一个相同的名字也就罢了,然而,文中所描述的女孩的年龄、外貌、发型、气质,都完全符合江月辉的特征,尤其是那一身衣着的细致描述,赫然正是江月辉失踪当天穿的衣服。

  而那位画家李清河,在现实世界里,他是章陨的姐夫,真实身份是一家服装公司的副总,业余喜欢画画。对李清河形象的描述,也完全符合实际情况。

  两个符合实际情况的当事人,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最重要的是,文章中特别提到了“3月6日”这个敏感的日期。

  蔺如松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3月5日就要过去了,家里空荡荡的,父母依然没回来。江月辉打了一个酒嗝,摸黑将房门打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倒下就睡着了。她睡得很沉,没有做什么梦,刚刚被她骗取了一段感情和一大笔金钱的男人,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所有这些想要从婚介所找个漂亮而又便宜的女友的男人们,骗起来都特别容易,刚开始她还有些愧疚感,久了就麻木了。她睡得很安心,包里鼓鼓的那些钱和首饰,让她睡着了还在笑着。

  3月6日早晨,江月辉很早就起床了,父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了。她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匆忙赶往学校。无论婚介所那边的业务多忙,她也从来没耽误过功课,学习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这是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白天做天使收取众人赞美的光环,夜晚则展露出自己的另外一面,获得大量的经济回报。像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自己这样聪明能干的女孩才能做到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忽然感觉自己的笑容不够清纯,仿佛还没从昨晚扮演的,那个风情万种的职业相亲者角色上转变过来,她连忙肃然调整了一下心态,再次露出笑容,已经是标准的学生妹清纯羞涩的样子。

  镜子里的女孩确实很可爱:穿着一件棕色的休闲装,一条绿色的铅笔裤,脚上一双牛仔鞋,梳着一头小穗辫子,脖子上系一条黄色的丝巾,咬着嘴唇笑着,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在她的右手腕上,是一串细小的银铃铛,左手则挽着一个,差不多有她整个上半身那么高的帆布包,布包上挂着一个灰太狼的布偶。这是一个看起来多么可爱的女孩。

  她又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抬手掠了掠耳边的头发。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有一点黑色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那是一团黄豆大小、蝴蝶形状的黑迹,蝴蝶虽然小,看起来却栩栩如生。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便弄了点洗手液使劲搓,然而无论她怎么搓,那点蝴蝶形状的黑迹总是无法去掉。她将手凑近眼前一看,那并不是什么污迹,赫然竟是一颗痣。

  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一颗痣,真是奇怪。她盯着痣看了一会,眼看时间有点晚了便不再多想,转身走出门去。

  女孩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灰太狼布偶在她的布包一侧跳跃着。她不喜欢背书包,所有的书本都留在学校了,每天上学就这么悠闲地背个漂亮的包去上学。

  像往常一样,她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子,打算从这里抄个近路。这里很偏僻也很安静,两边的房屋上都画着大大的“拆”字,住户们都已经搬走了,再过两天,估计这里就要完全夷为平地。因为早,四周很安静,没有一点人声,但她并不害怕,每天从这里走,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

  走了几步,她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回头望望,一个中年男人从身后走来。那男人高大白皙,相貌很是儒雅,左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显得很惊喜,快步走过来道:“请等一下。”

  “什么事?”她警惕地问。

  男人递给她一张名片,她犹豫着接过来,那上面写着一家服装公司的名字,这男人名叫李清河,是这家服装公司的副总。她抬起头,正对上他那惊喜的目光,那种眼神她很熟悉,每个来相亲的男人第一次看到她,都会露出这种惊喜的表情。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这个男人看上去气质出众,原来也不过如此。她心里鄙视地想着,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也很自然地从学生妹切换到了相亲女郎。李清河似乎并没有对她的气质变化感到意外,只是继续用很好听的男低音说出自己的来意。

  李清河是一位画家,服装公司副总的位置,正好满足他画画的需要,他喜欢将美丽的女性画在画布上,将她们的美永恒流传下来。

  “愿意做我的模特吗?”李清河问,“价格好商量。”

  既然谈到价钱,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江月辉笑了。

  李清河给出的价钱让江月辉怦然心动,她第一次逃课,跟着男人上了他的车。

  她是在7点58分上的车,上车后不到一分钟,她便彻底沉默了。

  两个小时车程后,他们到了郊区的月湖山庄,那是一栋孤立的别墅,男人就住在这别墅里。

  故事写到这里差不多就快结束了,最后的结尾是这样的:

  在月湖山庄的别墅里,李清河细致描绘着那女孩的一颦一笑,包括她手心里的蝴蝶痣,他不知道他正在描绘的这个美丽女孩,其实是一个女骗子,当然,此刻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女孩,也并不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真实的一面,也许邪恶也许美好。

  画笔游动,女孩沉默,男人狂热,关于女骗子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也许,某一天,在别的地方,会有一个差不多女孩,做出同样的事情,但她的结局未必会像现在这样。

  故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关于李清河的一切,都完全符合现实,包括他所在公司的名字和别墅的名字。

  故事的结尾让蔺如松感到莫名其妙,也感到毛骨悚然,这看起来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女骗子江月辉的人生,在经历过这一次模特经历后,还应该有许多后续的精彩,然而作者却提到了这是她的结局。

  为什么是结局?这应该是一个故事的结局,而不应该是一个人的结局,整个故事都是讲述江月辉做女骗子的经历,她乐在其中,直到故事的末尾,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为什么作者会说这是她的结局?

  蔺如松感觉在文章的最末几句话里,似乎隐藏了很多东西。这些隐藏的东西让他不寒而栗。

  现实中的江月辉,是不是真的像故事里所说那样,其实是一个女骗子?他想起那个让警察们都感到惋惜的清纯女孩,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然而那种特别强烈的直觉又告诉他,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更让他不安的是关于李清河的部分,李清河在故事结尾才出现,看起来像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然而联想到江月辉的失踪,还有作者意味深长的那句“此刻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女孩,也并不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句话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来踱去,几次拿起电话,先是拨打李国胜的手机,按了一半便停下来,改拨章陨的手机,按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章陨的号码。

  蔺如松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章陨坐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篇文章。他的脸色很难看。

  7点43的时候,车子开到了月湖山庄。

  这是一栋独立的别墅,三层高,欧式风格,别墅正门正对着一个月牙形的小湖,四面环抱是不高的小山,郁郁葱葱。

  章陨的姐姐章寒就住在这里,蔺如松以前和章陨来过几次,李清河对他们很热情,带他们到月湖里划船、钓鱼,还在湖心的一个小岛上烧烤。李清河给人的印象始终是儒雅可亲的,看上去很好相处的一个人,话不多,但也不给人沉默的感觉。

  此刻,别墅的门紧闭着,屋里的人也许还在睡觉。

  “真的现在就进去?”蔺如松试探着问。

  章陨脸色铁青地横了他一眼:“时间就是生命,这不是你刚才跟我说的?”

  蔺如松赶紧闭上了嘴。他刚才确实说过这句话,章陨显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江月辉就被藏在这间别墅里,那么他们早一分钟到,江月辉活着的希望就会大上一分。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李清河就是绑架江月辉的人。

  章陨使劲按着别墅的门铃,仿佛和门铃有仇一般。很快,李清河便跑出来将门打开了。

  “小陨?怎么这么早来了?”李清河笑道。章陨原本的打算是一上来就问罪,但看到李清河的笑容,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会不会搞错了?他忽然这么想。

  这么想的不仅仅是他,看到李清河和往常一样亲切的笑容,蔺如松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过是一篇毫无来历的小说而已,也许那个作者恰好认识李清河和江月辉,顺手用了他们的名字……对,这很有可能,江月辉那套衣服虽然是失踪那天穿的,但在那之前也许就已经穿过,恰好被作者看到,而李清河的别墅、单位以及绘画爱好,都不是什么秘密。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至于那蝴蝶痣……江月辉的家属报案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蝴蝶痣的存在,如果真有,这么明显的特征,家属不可能忽略,那么很可能连那蝴蝶痣也并不是真的生长在江月辉手上,也许作者从别的什么人手中看到了这么一颗痣,觉得特别,就用到这个故事中……小说作者们不都是这样吗?他们喜欢随手运用一些素材,很多作者小说中的人名都是借用的朋友亲属的名字,没准这个作者也是这样……奇怪,事情明明可以有如此合理的、更符合章陨意愿的可能,为什么自己会选择了最坏的一种呢?

  尤其奇怪的是,为什么章陨也会第一时间相信了最可怕的那种判断呢?

  他看了看章陨,章陨目光闪烁,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凑到章陨耳边低声道:“也许我们猜错了……你知道那些作者都喜欢胡编乱造,他们喜欢把看到的事情东拼西凑合并成一个故事。”

  “是,我也觉得是。”章陨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我相信我姐夫,他是个好人。”

  “对,他是个好人,这个我们都知道。”蔺如松拍了拍他的肩膀。

  章陨又勉强地笑了笑。

  李清河完全没发现两个人的小动作,他带着两个人往别墅正屋走,发现两人落在了身后,停下脚步笑道:“快点,你姐姐刚做好早餐,一起吃。”

  “好。”章陨这回的笑容总算明显了一点。

  他们穿过客厅走进餐厅,章寒正在忙着往桌上摆早餐,看到他们进来,招呼他们坐下,给三个男人一人倒了一杯牛奶。

  “小陨,这么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喝了一口牛奶,李清河问。

  章陨埋头大口大口地喝牛奶,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李清河的目光转向蔺如松,蔺如松抓起一块面包整个塞进嘴里,将自己噎得直翻白眼。

  “如松你慢点,别在我这里闹出人命了。”章寒看到他这么狼吞虎咽,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费了半天劲,蔺如松总算将面包吞了下去,旁边章陨还在大口大口地喝牛奶,他喝牛奶的方式很奇特,大口吞进,然后将牛奶含在嘴里慢慢品尝,很久才吞下去,刚吞下去一口,又紧接着喝下一口。这种节奏导致他根本不可能腾出嘴来说话。蔺如松暗骂一声狡猾,端起牛奶来喝了两口,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道:“事情有点不好开口……想请姐夫帮个忙。”

  “说吧,别跟我客气。”李清河说。

  “我想到姐夫地下室看看……”蔺如松试探着道。

  李清河的眉头皱了起来,旁边章寒又拍了蔺如松脑袋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的脾气,他什么都好,就是地下室不能让别人进。”

  说起来,地下室一直都是李清河的私人禁地,每当他想要画画,他就会将自己独自锁在地下室里,几个小时不吃不喝,画完之后才会上来。章寒曾经抱怨过说万一哪天他晕倒在地下室,他们恐怕还需要撬锁才能走进去,但后来看到李清河每次画完画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也就认了。

  这栋别墅从他们搬进来至今,差不多快三年了,地下室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走进去过,李清河平时什么东西都可以给章陨,唯有这地方不允许他进去。用李清河自己的话说,他画画是展示自己的内心,等同别人写日记,而日记是一种个人隐私,因此他的画也属于他的隐私范畴,不允许别人窥视。以前章陨觉得他这个理由很充分,然而,看了杂志上那篇文章之后,他才想到,也许这其中还有另外的原因。

  今天来,就是为了弄清楚那个可怕的猜测究竟是不是事实。即便李清河对他再好,他再不情愿去想象李清河的另外一副面孔,他还是必须要在今天弄清楚这个问题。眼看蔺如松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逃避下去,用力吞下嘴里的牛奶,同时咽下的,仿佛还有因为怀疑姐夫而产生的内疚,以及害怕真相不尽如人意所产生的强烈恐惧。他再次干咽了一口唾沫,笑着说:“是这样的,姐夫……”

  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了。

  此时,李清河正将一块面包托在左手掌上,往面包上抹着果酱。他并不是将面包整个覆盖在手掌心,而是用指尖托着面包,也因此,他的整个手掌心都暴露在外。

  章陨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手掌心上,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震惊地看着那蝴蝶形状的黑痣,脑子里一片空白。

  蝴蝶痣。

  姐夫手掌心上怎么也会有蝴蝶痣?

  什么时候出现的?

  章陨的目光转向地上那些画,蔺如松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幅接一幅地看过去。一共27幅画,每一幅画上的女孩他们都很熟悉,两年来,这些女孩的面容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脑海里萦绕,现在他们终于找到她们了,像江月辉一样,她们全都闭着眼睛,穿着失踪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戴着失踪时候戴的小饰物,站在一处长满鲜花的山坡上。每个女孩脚下都是一丛不同的鲜花,身后是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的风景,但无论在哪幅画上,都能看到别墅作为背景出现。

  “我姐夫喜欢种花,”章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形成了回声,“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在周围的山坡上某个地方种下一丛花。他从来不知道那些花朵的名字,从来不知道……”他忽然转身往外走去,蔺如松紧跟在后面。走出地下室后,蔺如松小心地将门关上。就让那些女孩获得一点安宁吧,他这么想着。

  章陨已经赶到了正屋外的小杂物间,杂物间门上挂着一把锁,他一脚将门踹开,从那一大堆钓鱼竿、球拍、花粉种子之中翻找着,终于找出了一本日记。

  “姐夫说他喜欢写养花日记,我从来没看过他这本日记。”他自嘲地一笑,就在脏乎乎的地面上坐下,将那本黑色面皮的日记翻开。蔺如松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下去。

  那本日记上记录了,李清河两年来绑架并杀害那些女孩子的经历,就像他不知道那些花朵的名字一样,他也同样不知道那些女孩的名字,他用“花朵”称呼她们每一个人。

  “我又发现了一朵过早绽放的花,”3月6日,他用轻柔地语气诉说着,“她原本应该是一朵蓓蕾,按照季节缓缓展开,然而她开得太早,她以为自己招蜂引蝶是在怒放,却不知道怒放过后就是凋零。我想起了高中时候那朵最美丽的花,她曾经说过只为我一人开放,但后来她却种在了别人的花圃里……最初的记忆最难忘记,就算走过千山万水,时光流逝千年,我也忘不了最初的那朵花。我没法保护她,只能看她在风尘中零落暗淡,可是这些新鲜的、娇嫩的蓓蕾啊,我不忍心让她们重复她的命运,就让她们永远盛开在这个清晨,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吧。”在这几行字的下面,他记录了当天种花的位置。

  “每杀一个人,就种下一丛花。”章陨喃喃道,“还写得这么抒情,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呢?情圣吗?”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

  “看起来,他杀的那些女孩,都是一些……一些……”蔺如松不知道怎么措辞,好像无论怎么说,都会伤害那些女孩。

  “一些坏女孩。”章陨冷冷地道,“我知道的,姐姐跟我说过,他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因为姐夫穷,她就嫁给了别人,这事给了姐夫很大刺激,好多年不愿意交女朋友,后来还是我姐姐死缠烂打才终于把他追到手的……可是我姐姐算什么?他一辈子都没能忘了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蔺如松叹了一口气。

  现在纠缠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拿起一把铁锨,走上山坡,在那日记上指出的位置,已经有一丛刚种下没多久的花。他和章陨两人一起挖掘,很快将那种着花的地面挖开,露出了江月辉的尸体。他翻开江月辉的左手看了看,那颗蝴蝶型的黑痣依然清晰。

  给李国胜打了电话之后,他和章陨便无所事事地坐了下来。章陨还想继续挖开其余27处花丛,但蔺如松阻止了他,让他坐下来休息一下。

  山坡上微风荡漾,花香袭人,不远处的月湖波光粼粼,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谁能想到如画风景下隐藏的杀机呢?就像谁也想不到花丛下会隐藏着尸体、和善的面具后是一颗扭曲的心灵。

  “我说,你怎么知道姐夫……李清河……他会死在7点58分。”章陨忽然问。显然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许久。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蔺如松若有所思地道,“我得查查其他几个人的情况才能最终确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章陨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沈蓝和李贝怎么解释?”

  “所以我得查啊。”说到这里,蔺如松心里一动,“我明白了……”

  “什么?”章陨问。

  “灰衣人为什么会对沈蓝格外关照,而且还特意向她父亲询问她死亡的具体时间?”蔺如松叹了一口气道,“他的目的可能和我们一样……不过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写文章?”章陨随口说道,两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月湖山庄挖掘出28具女尸,历时两年的连续失踪案告破,这件事实在是很令人震撼。由于需要处理的尸体太多,蔺如松和章陨他们连续忙了好几天,才算是将此事告一段落。在这期间,蔺如松接到了李贝的死讯,她的死亡时间是3月15日早晨7点41分。等到蔺如松抽出空来的时候,李贝的葬礼已经过了。

  蔺如松匆忙赶到李贝家时,李贝的丈夫显得有些憔悴,但看起来并不伤心。旁边站着一个3、4岁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好孩子,”蔺如松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问,“想妈妈吗?”

  “不想。”孩子很干脆地道。

  “这孩子跟李贝关系不怎么好,”李贝的丈夫无奈地道,“这两年我们家也是鸡飞狗跳的,现在倒是清静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不过这两年我过得真累。也苦了这孩子。”

  “哦。”蔺如松不好说什么,李贝上学那会就性格急躁,比较以自我为中心,让她做这个后妈,确实也算是难为她了。现在人已经死了,看她丈夫的样子,倒是轻松远多于伤心,他不禁为李贝感到悲哀,然而这是李贝自己做人的失败,确实也怪不得她丈夫。

  “疼。”小女孩忽然喊了一声,举起胳膊给父亲看。

  “乖,再过几天就不疼了。”做父亲的撩起女孩的衣袖,抚摸着她的小胳膊安慰道。

  那裸露出来的细小胳膊上,赫然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烫伤,有割伤,还有许多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怪不得这孩子会疼。蔺如松感到震惊了,他也顾不得多说,一一查看小女孩身体的其他部位,这一看,一股怒火从心头腾起:小女孩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是体无完肤,到处都是伤,有新有旧,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他语气严厉地问。

  “你问她。”李贝的丈夫漠然答道。

  蔺如松心里升起一股不怎么好的感觉。果然,那女孩不出所料地回答:“是妈妈……”

  “全是妈妈干的?”蔺如松追问道。

  女孩点点头。

  “爸爸有没有打过你?”他又问。

  女孩摇摇头,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泪花,小声嘀咕道:“只有妈妈……妈妈不喜欢我……我老是做错事……”

  “该死!”蔺如松忍不住骂了一声。

  现在他心里的最后一丝疑问也消失了。

  其实早在江同死亡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丝疑问。江同死亡的时刻,正好是7天前他开始犯罪的时刻,这使得他的死亡看起来像是一种天谴。而后来得知灰衣人曾经专门询问沈蓝的死亡时间,更让他感觉到,死亡的具体时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然而那时候他能够得到的线索太少,还不足以得出结论,直到他看到那篇文章。在那篇文章中,作者特别强调了江月辉进入李清河小车的时间,并且特意在后面提醒了一句:上车后不到一分钟,她便彻底沉默了。沉默意味着死亡,当时看到这篇文章时,便觉得最后这几段话里暗藏玄机,等到了别墅,发现李清河手上居然也有蝴蝶痣的时候,他脑子里猛然想到了7点58分这个时刻,同时想到了江同,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想法:江同手上的蝴蝶痣是在3月4日晚上10点半左右发现的,但在那之前,江同一直处于犯罪状态,惊慌之中他不可能去留意自己的手掌心,也就是说,很可能在那之前他手心里的蝴蝶痣已经出现了。联想到江同的死亡时间,他做出了一个假设:如果蝴蝶痣就产生于江同开始犯罪的那一瞬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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