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蛊

  一

  其实三个月前的时候,我就发现姐姐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大对头了。

  而现在是姐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第三日。三天前她同妈妈吵了一架,原因是妈妈让她把头发剪掉,姐姐不肯,于是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姐姐喊了一句,“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来管我?”然后哭着回了自己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便没再出来过。

  每日的三餐我都按时给姐姐送过去,但每次敲门她都不会应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将盘子放在她门口,无奈的敲敲门,“姐姐,我把饭放在你门口了,记得吃啊。”妈妈其实早就消气了,只是拉不下面子,其实只要姐姐出来服个软,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这一次我同前几天一样将那一盘饭菜放在姐姐房门口,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房间的门打开了。三天没见,姐姐瘦了一整圈,脸颊都有些凹陷下去,面色极差,像张白纸,眼睛底下厚重的黑眼圈,浓的就像是黑笔画上去的那样。我惊讶极了,甚至一时间连想说的话都忘记说了。无法想象她居然在三天里就变成了这个模样,她是在里面一直都没吃没喝没睡吗?姐姐望着我,神情显得很疲惫,“爸妈都出去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入手只摸到一把骨头,她瘦的整个人都快皮包骨头了。被我碰到之后她脸色大变,反应极大地一把推开我。

  我一时有些愣住,她绕开我进了厨房,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看到姐姐狼吞虎咽的将大半个冰箱的食物都吃了下去。我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姐姐低下头,浓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是头发。

  她被饿成这个样子,整个人都消瘦下去,可是头发居然还是乌亮的色泽,甚至好像比三日前的更加黑亮了。我莫名觉得有些发冷,“你,你的头发……”

  姐姐突然停下进食的动作,然后冷冷地看着我。在她的视线之下,我有些问不下去。而姐姐这一次出来似乎只是为了吃东西,她回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我觉得她的头发似乎比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更长了一些。

  晚上妈妈爸爸回来,我迟疑了一下,就将今天这件事说出来,顺便补了一句,“我觉得姐姐的头发……有些奇怪……”

  妈妈神情微恼,“随她去,我还就不信她一辈子关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了!”

  次日,姐姐又出来了一趟,她面色对比昨日更差,人也更瘦了,衬着那一头黑发,简直像一个鬼。我拦住她,“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可是不论我怎么追问,她都一言不发。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结果没有拉住,握住一手她的头发。一手的冰凉触感,我怔了一下,而她蓦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粗暴的推开我,然后疯了似的跑开又躲进了她的房间里。

  这一切都太不对头了。我隐约觉得出了什么大事。可是妈妈和爸爸似乎只是把姐姐近日的这些行为当做小孩子闹别扭。双方冷战着。

  我想起姐姐的失常的行为,她头发握在手中那冰凉丝滑到让人心生不安的触感,就像握了一条蛇一样……晚上的时候,我终于坐不住,打电话给了跟姐姐关系最好的朋友,响了三声,对方接起电话,我问,“是媛媛姐姐吗?”

  媛媛姐听见是我打电话过来有些惊讶,转而便又笑着问我为什么我姐姐暑假都不出来玩了。我应了几句,终于问她,“你……你知道我姐姐养长头发的事情吗?”

  二

  三个月前,姐姐突然开始要养长头发。其实我姐姐并不适合养长发,她小时候也养过,但她是属于头发略长一些,发梢便分叉泛黄的那类人。所以姐姐自小时候那一次养过又剪掉之后,就再没养过了。可是很奇怪的,三个月前,她突然执意又要养了。

  现在想想,事情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对的吧。

  姐姐的头发养长了,并且又黑又亮。而如今我将事情全都回忆一遍,就发现当中有很多很奇怪的地方,那些原本我以为无关紧要的,被我忽略了的地方。比如,在刚开始的时候,妈妈对姐姐的嘀咕,“你头发也长得太快了吧,这才几天就到了这个长度,你是不是叫人骗了用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该不会有副作用吧?”

  那时的姐姐神对着镜子照着自己渐长的黑发,很漂亮的头发,就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姐姐采飞扬的,肯定地说:“不会。”脸上是灼灼的笑意。

  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姐姐的食量突然变大了,但似乎,人却一点点的瘦了下去,那时候并不大明显,而现在……

  妈妈三天前跟姐姐吵架为的就是头发的事,妈妈让姐姐剪掉头发,但她不肯,最后两个人吵了起来,之后姐姐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当时妈妈气得直喝水,对我说:“你以后可别长成了你姐姐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歇了会儿继续道,“我让她剪头发还不是为她好。你看她最近一直在瘦,再瘦下去就应该只剩一把骨头了,医生说那是她的养分都叫头发给抢了,头发再漂亮有什么用,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再说我只是让她剪的短一些,又不是让她全部剪掉,她头发长那么快……”

  我记得妈妈是有带姐姐去看过医生的,当时检查出来的结果,除了精神不大好之外,姐姐的身体似乎并没有问题。

  可我现在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表面上这个样子的了。

  我拿着话筒问媛媛姐,但却有没有头绪,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我姐姐她……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医生说是头发长得太快了。问姐姐是怎么回事,可是她不说,我们都好担心她,所以想问问你,媛媛姐你知道这件事情吗?我姐姐……她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了?”

  电话另一头的媛媛姐有些惊讶,“她生病了?”转而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该不会是因为那个秘方来吧?”

  秘方?什么秘方?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媛媛姐顿了顿,“她说要养长头发的时候,我陪她去过一家店,她当时说,那家的药方很有用……”

  电话里说不清楚,于是我和媛媛姐约好明天去奶茶店见面再细说。

  挂了电话,我又走到了姐姐房间的门口,拍了拍门,我隔着门,我试探的问她,“姐姐,媛媛姐姐打电话过来了,她说是找你玩,你去不去?”

  话音落下,而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有些慌了,用力拍了拍门,“姐姐?姐姐?”

  “别来跟烦我!我不去!”她声音嘶哑。

  妈妈正好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便有些怒意,冲着姐姐的房门喊了一句,“有你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然后拉着我说,“你别理你姐姐。她要待在房间里,让她待着去,以为所有人都欠她的吗?”

  妈妈向来是个脾气火爆,爸爸也听到了这边动静,忙跟了过来在妈妈爆发之前将妈妈拖走了,他站在姐姐的门口又说了几句,然后转头对我说:“你劝着你姐姐点。你妈妈……唉……”

  妈妈不乐意了,“我怎么了啊?我怎么了?”

  爸爸跟哄小孩似的哄她,“你挺好的,什么都挺好的,我们现在先去看电视好不好?”

  ……

  我转头看了一眼姐姐的房间,紧闭的房门。严丝合缝的,半点光也不露。

  让人心生不安。

  三

  次日和媛媛姐见面,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她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我之前也见过她几次,那时候她跟姐姐来家里玩,还给我带过糖果。媛媛姐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问过我姐姐的身体状况之后,她就给了我那家店的地址,她说,那位店长好像是个很偏远的地方的人,那方子是他们那儿的祖传秘方。

  我研究了一会儿那个地址,发现这离我家还挺远的。

  小心翼翼地把纸头叠好放在了背来的小包里,媛媛姐姐问我,“你要喝什么奶茶呀,姐姐请你。”

  喝奶茶的时候,媛媛姐和我聊到了姐姐养长头发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执意要养长头发。

  “因为沈川吧。”媛媛姐咬着吸管说。

  沈川?

  想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平心而论,我是不大喜欢这个人的。

  这个人是姐姐同学,也来过我家的,那时候姐姐过生日,她班上好些同学都来了,沈川也在其中。

  媛媛姐戳了戳我的脸颊,“哎呀,别皱着眉头了啦。”她笑起来,“你是不是很讨厌他啊,哈哈,看来他上次把你吓得不轻啊。你不用管他,他这个人一直这个样子的。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他的。”

  上次姐姐过生日的时候,我也在场,大家分完蛋糕之后,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沈川大冒险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出的主意,让他从在场的所有人中,不分男女的挑出一个来个接吻。结果他笑眯眯地拉起我就亲了起来,还特别恶心的把舌头都伸进来了。我当时就吓哭了。

  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就是,他一张比女孩子还秀气脸,并且举止十分轻浮。

  媛媛姐姐耸耸肩,“那人和好多女生扯不清楚。很多人喜欢他吧,反正我对他是很不来电的。”

  我还是不知道媛媛姐提起沈川,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大约是我疑惑的表情太明显了,她笑起来,解释道:“看来你姐姐没跟你说过。她很喜欢沈川。”

  我似乎猜到了,“沈川是不是喜欢长头发?”

  “是啊。”媛媛姐叹口气,“然后你姐姐知道之后,就开始养长头发了。不过说真的,她还是短头发的好看。”

  我拿着媛媛姐给我的纸条回了家,姐姐的房门始终紧闭,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最终也只得放下了敲门的手。妈妈回来的时候,我把地址给拿给她了,她瞧了一会儿纸上写的这个地址之后,说:“明天去这个地方看看。”

  晚饭时,我照例将饭菜放在了姐姐的房门口,起身时,房门突然就开了。姐姐将门开了一条缝,她就透过那条缝隙看着我,凹陷的眼窝,眼神冰冰冷冷的,她声音喑哑,像刀子刮在生锈的铁锥上,语气生硬,“你少做多余的事情。”

  我望着她没说话。

  她见我不说话,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骇了我一跳,她捏得我很疼,我也有些生气了,伸手去掰,结果看见一双简直不像是人的手,根本就是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乍一眼看去,就像鬼爪一样森然,我头皮发麻,也顾不上生气了,“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的手被我一摸,脸色大变,仿佛触电了一般将手收了回去,我眼见她又要将门关上,忙伸出一只脚抵住门,“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姐姐是不是你生病了,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看见里头隐约有黑影一闪而过,伴随奇怪的簌簌声,我忍不住问,“房间里有什么?”

  话音而落,我肚子就被打了一拳,很痛,我抱住肚子后退了一步,姐姐猛的一把将门给合上了。我脸色有些发白,不是痛的,是给吓的。想起方才看见的那打了我一拳后又迅速缩回去的黑影。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最后我并没将这事同爸爸妈妈说,因为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的,那并不是我的幻觉,那是我亲眼所见。

  晚上我做了噩梦。梦里有看不清模样的黑影将我死死勒住。手脚不能动,让人几乎窒息。

  四

  隔天正好是双休日,妈妈爸爸准备去那家姐姐去过的店。几乎做了一整个晚上噩梦的我很疲惫,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临走前,妈妈很是不甘懊恼的透过门对姐姐说:“我今天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你最好把门给我打开,不然我会怎样你自己考虑清楚。”

  一月的天,很冷。街上人很少。那家店的位置很偏。我们找了许久才找到。在一个综合办公的大楼第九层。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曲折的过道,有很多个独立的房间,光线昏暗,透着一种阴森古怪。东南角的方向,我们终于找到那家店,并不算太意外,那是家美容店。

  妈妈看到这是家美容店之后,便很气愤,“现在美容院有多少都是骗人的,要不是知名度高的店,小店面很多美容都美容不了,反而害死人,上次电视里不是报道出来了么,有人去做美白,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效果很好啊,后来整张脸都快烂了……”

  那家店的店长是个丰腴的女人。长得并不大好看,但笑起来的模样很老实。妈妈进了门之后,便收敛了怒意,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然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气氛甚至是很融洽的。最后爸爸妈妈问,有没有什么美发的秘诀。店长笑了笑,回答的都是一些听起来很常识的问题。比如吃黑芝麻和核桃什么的食疗方法。

  妈妈问:“有没有速成的。我听说你们家有,而且效果很好,没有副作用。”

  店长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显得有些隐秘的笑容。

  “有的,不过本店有规矩,要先付款,才能拿到药。”

  之后店长就带着妈妈走了,爸爸和我被留了下来。店长说,如果这药是妈妈服用的话,爸爸还是不要跟着。

  我们都对此觉得很奇怪。店长笑了笑,一个看起来有些狡黠的笑容,和她敦厚老实的面貌并不大相符,她语气神秘说:“不然啊,这药就不灵了。”

  于是我和爸爸坐在大堂里的沙发上等着,等了才没一会儿,就看见妈妈怒气冲冲从里间走了出来,她一脸怒容,拉起我和爸爸,“我们走!”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店长站在那里,双手拢在身前,她脸上还是那个看起来显得很憨厚的笑容,似乎并未因妈妈的愤怒而变动分毫。

  车上,妈妈的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你知道吗,刚才那个店长,她居然给了我一条虫子。”

  妈妈沉着声音说:“她告诉我,这是他们家乡经过秘方炼制过的虫子,整个吞下之后,一百天之内,头发就会变的黑亮。”

  我和爸爸一时都沉默了。

  回到家后,妈妈脸色很难看的砸姐姐房间的门,“你给我出来,你连那么恶心的虫子都敢吞,你现在躲在房间里什么意思?”

  姐姐什么回应也没有。

  妈妈发狠了,对爸爸说:“你打电话找人来拆锁,我今天还就一定要把门给打开了。”

  爸爸叹口气,姐姐房间的钥匙很久以前就叫她自己给扔了。

  很快,拆锁的叔叔就来了,不一会儿,门锁“哒啦”一声开了,那位叔叔奇怪了“诶”了一声,“你们家的门,好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挡住了啊。”

  妈妈哗啦一下站起来,实在是气得狠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几步上去对着门就是一顿猛踹,门被踢得“砰砰嗙嗙”的响,最后“乒”的一声被踢开了。

  看清楚里面的景象,我控制不住的“啊”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房间,全是头发。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像黑色的浪潮一样的头发淹没了整个房间,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是头发,那些头发缠绕纠缠不清的搅在一起着布满了整个房间,就像虫子的巢穴一样,渗的人慌。

  开锁的大叔并不了解状况,一脸诧异,末了还呵呵笑了一声,“你们家是卖假发的啊?”

  妈妈面上写满了恐惧,声音都有些抖,“陆芸生?陆芸生!”

  陆芸生是我姐姐的名字,我叫陆芸起。

  姐姐一点回应也没有,我只能看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蜷缩的人影,被头发紧紧的裹着,像一个巨大的蛹。

  爸爸脸色微变,一手扯住了我,然后跑过去将妈妈一把拉拽回来,而几乎同时的,那些黑色的原本静静铺散着的黑发,突然无风自动起来,像蛰伏许久而闻到了血腥味的的野兽那样,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涌过来。

  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个开锁的大叔离房间太近了,完全来不及躲避就被黑色的头发整个裹住了。仿佛章鱼的触手一样的黑发将大叔整个缠住,大叔剧烈的挣动着,接着仿佛身体抽搐了一般的抖动着,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爸爸一把将我抱起,拉着妈妈飞快的躲进了厨房,反手将门锁上。

  妈妈脸色苍白,像是才回过神,嘴唇哆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

  有什么在剧烈的撞击厨房的门。

  我吓得发抖。死死的拉住妈妈爸爸的手。

  是那些头发!一定是那些头发。

  我又想起那些将大叔整个裹住了的头发,心里有一个令人恐惧的猜测,那些头发,简直就像是活物……

  突然那些撞击声停了。

  一下子整个厨房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爸爸妈妈的样子都显得有些惊吓过度。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沉寂,比之前的撞击声还要让人觉得恐怖。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死一样的寂静。然后我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因为我看见那些细细长长的头发正在从门缝里一点点的钻出来!

  爸爸从台子上拔出刀子朝那些钻出来的头发砍下去,密密麻麻的头发被砍断了,又源源不断的接着涌了上来。

  妈妈已经吓呆了。我看着那些越涌越多的头发忍不住哭出来。

  突然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我咬住唇,因为太过用力到嘴里都漫上一股血液的铁锈味,我抹了抹眼泪,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厨房那个放杂物的柜子前,然后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里面的打火机和火柴。

  因为太过害怕的原因,手颤抖的厉害,几次都没有将火点开。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越急手越不稳,怎么都不能将火点开。这时候妈妈突然站起来,她一把将我拉到了她身后,从我手上将打火机和火柴拿走了,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把炒菜的油拿出来。哗啦一声,全泼在了从门的缝隙里还在不断涌出来的头发上,将爸爸拉开,妈妈点燃一根火柴,扔向那些头发。火焰“腾”的一下,凶猛的燃烧而起。

  妈妈面色仍是苍白,她抱住我,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焰。黑色的头发在火中剧烈的燃烧着,并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和无法形容的声音。

  妈妈声音虚弱,她对爸爸说:“这样子撑不了太久的。快些,快些打电话。你手机还在身上的吧……”

  我被吓得有些恍惚,到后来都记不大得自己是怎么获救的了。

  只记得来了人多人,惨叫声,咒骂声,惊叫声,哀嚎声……而我一直被妈妈护在怀里。

  听说前来营救的警察也死了两个。后来甚至是出动了武警了的。听他们说,那些头发很可怕,会扎进人的血管,吸食血肉……

  我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都来到的现场。担架上躺着好些人,有些人在痛苦的挣扎,有些人却了无生息了。他们身上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但我知道的,那些不是黑线,是头发……有一些已经变成人干的模样,面上的表情痛苦而震惊,而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点的肉,越发的显得面目狰狞可怕,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些人都是因为救我们而死的……

  爸爸伸手一把盖住我的眼睛,“不要看。”

  姐姐被人带走了。之后警察们再去那家偏远的美容院时,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不剩。爸爸妈妈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岁。家里的气氛很低迷。一个礼拜之后,我们接到姐姐的死亡通知书,还有一封相关的文书。妈妈看过之后,哭得晕了过去。

  爸爸让我回房间,我贴着自己的房门听见那个拿着文书上门的人同爸爸谈话间的一些只言片语:“……你女儿身体里全部生满了寄生虫,五脏六腑都长满了,医生们完全无法将它们剥离,除非将整个器官都切除……心脏里也全是……宿主无法提供充足的养分……于是转而从旁人身体里摄取……有点像榕树……一种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的虫子……我们希望……遗体能交给我们来处置……这件事很重要……不不不……会泄露……引起恐慌……保密……”

  五

  一个月之后,我们搬了家。不仅仅只是搬离这条街,我们甚至去了另一个城市。爸爸妈妈也都换了工作。爸爸说:“你和你之前的同学……也不要再联系了。”我没有多问,答应了。

  搬家之前,我们一直没回原来的家里,一直住宾馆,实在是在那个房间里,会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搬家那天,我意外在客厅里拾捡到了姐姐日记本。我想,大约是之前……的时候,大家进出房间,结果不小心带出来的吧。

  我想了想,把它装到了我的书包里。

  这本日记,大概是姐姐留给我们唯一的念想了。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我翻开姐姐的日记阅读,意外的发现前半分就是关于我的谴责记录。关于我的评价多半是“抢走了爸爸妈妈注意力的小坏蛋”,“爱向爸爸妈妈打小报告的叛徒”,“总是跟在我后头的小跟屁虫”。上到妈妈多给我夹了一筷子,下到我比她多一双鞋,她事无巨细的全都记录下来了。也有“今天我生病了,妹妹照顾我,我突然觉得她还是一个挺可爱的妹妹”的字样,不过之后又被划掉了,且画的乱七八糟的,而下面写着一句字迹更大的话,“她居然跟妈妈说我不吃饭!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我以后再也不要跟她说话!!!”纸被划破了些,可见当时写下这句话的主人有多愤怒。

  很多事情我自己都记不大清了,看着这些字迹,我一时有些怅然。

  翻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本子里出现了“沈川”这个名字。

  姐姐并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心理描述,更多是关于对方的日常。比如沈川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件什么样的衣服,或者他同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突然日记里出现一大段时间空白,再次出现的时候,正正是距离现在五月个月之前的时候,也就是姐姐开始养长头发的前一个月。

  “媛媛和我说,有一家店,店长在养发蛊。她说吃了这个,可以滋养头发。那种东西……我要去试试吗?会不会有副作用?”

  “好恶心。是条虫子。”

  “我吃下去了。虽然中途吐了一次,我还是吃下去了。”

  “效果很明显。”

  “太慢了,长得太慢了,我想要立刻就变成长头发。”

  “店长说,一次只能吃一条,等第一条被排出身体之后,才能吃第二条。昨天我吃了第二条,第一条还没排出来。我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肚子好疼。”

  本子从手里掉落在地上。

  我有些混乱……

  媛媛姐……这件事……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她……她是……

  铃铃铃——

  客厅的铃声突然响起来。

  我被蓦然惊醒。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只好走过去接起来,“喂?”

  “陆芸起?”一个含笑的声音。

  我吓得差点将手里的电话丢出去,是媛媛姐。

  “媛媛姐啊。”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用听起来很平静的语气和她说话,“你知道我新家电话啦?”

  她笑嘻嘻的,“如果想知道的话,总是有办法知道的吧。”然后她突然道,“你知道是我告诉你姐姐的了?”

  我屏了一下呼吸,下意识地否认,“你在说什么?”

  “‘发蛊’的事情啊。你差不多知道了不是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无所谓,笑吟吟的,“装傻可不是一个好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吧。”她顿一顿,笑着道,“是啊,没错,是我告诉你姐姐那家店,也是我让你姐姐去吃那个的,甚至,怂恿她吃下两条‘发蛊’,导致她现在惨死,也都是我做的哦。”

  我错愕,“你……”

  她笑起来,“怎么,很惊讶吗?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谁让她要和我抢沈川。”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好半天,才木木的说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哎呀。”她语气依旧欢快的,“做了坏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我做的。我很寂寞啊,所以呢,就想找一个人来分享一下。”

  我抽了一口气,觉得她脑子有病。

  媛媛笑着,“让我想想,这是第几个了。第四个,第五个?记不清了。明明我和沈川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要喜欢也应该喜欢我才对,结果他总是把注意力放在一切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我很生气啊,我这个人呢,一生气,就会做出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刚好家里又情况有些特殊,有些事情做起来,意外的方便呢。”

  我觉得有些齿冷,这个人她做出这些事情之后,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得意,好像是今天下雨,她出门刚好带了伞一样的语气。

  “他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叫我给划烂了脸,然后用‘王水’溶的连一点渣滓都不剩,到现在外人都以为她是失踪了。他第二个女朋友嘛,我给了她一点很有趣的东西,她后来饿的不行,把自己的手给吃了,吃完了还是饿,哈哈,最后把自己舌头给吃了……”

  “够了!”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生气了?”媛媛笑着问。

  “那我姐姐呢?”我声音有些抖,“你之前杀的都是和沈川正在交往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姐姐对沈川根本就是单相思。”

  “我讨厌一切除了我之外和沈川走的近的人。你姐姐真的很碍眼啊,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沈川面前凑……”

  我难以置信,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你和我姐姐不是朋友吗?”

  “朋友?我们顶多只算是经常一起吃中饭。”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恶意的笑意,“对了,你亲过沈川吧?”

  有凉意从脚底窜上来,我觉得很冷,隐约猜到,额上渗出涔涔冷汗,“你,你这个……疯子……”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疯子。”她笑着,“上次奶茶店见面的时候,我就给你了一份大礼物了哦,就加在给你奶茶里,和给你的姐姐的一模一样。我对你很好吧,让你死都死的和你姐姐那么相似,说不定外人会以为这是你们家族的遗传病呢……”

  我有些恍惚的走到镜子跟前。

  镜子里的那张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我,但似乎瘦了一些。一双眼睛显得迷惘,还透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我吗?是我吗?这个人是我吗?

  在姐姐离世之后,我就把原本的长头发剪得只到耳根。而如今,镜子里的这个人,她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已经长到了肩膀。

  乌黑而浓密。看。多么漂亮的头发。

  我恐惧,冷汗滴下来,像条小虫子那样蠕蠕的爬下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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