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带

眼前晃动的红色丝带对于余波来说,如同毒蛇的蛇信子一般撩拨着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余波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顺着那只拿着红丝带的肮脏右手看过去,呈现在余波眼前的是一张消瘦的脸,染成橘黄色的头发向各个方向发散开来,好似一团熊熊火焰,天边的晚霞顿时也失去了光彩。

  “余波,瞧见没?我他妈说到做到!”那人依旧将那红色的丝带在余波的眼前晃来晃去,似乎生怕他看不清楚。

  余波没有说话。此刻,若不是他脸上的肌肉还在不自主地颤抖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是一尊矗立在寒风中的雕塑。余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随着那条红丝带左右摇晃,心仿佛碎成了无数片瘫在地上,再也无法粘合。

  “别说,你姐还真他妈给劲儿!”那人说着说着竟流出了口水,显出一副猥琐且色迷迷的样子,显是对于昨晚的巫山云雨意犹未尽。

  他真的做了,他竟然真的这样做了。是啊,他当然有这样的胆量,为什么没有呢?余波心里如同祥林嫂那样反复嘀咕着,只可惜,他连半个听众都没有。

  那条红丝带是姐姐余兰的随身物品,姐姐每次工作的时候,都要将它缠在身上——那是她——作为一名洗头房小姐——的最后的尊严。姐姐说,只要干那活儿的时候带着它,自己就没有在客人面前一丝不挂。只有当他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她才会洗净自己的身子,摘下红丝带,将自己的身子完完全全奉献给自己的爱人。

  余波喜欢自己的姐姐,确切地说,余波爱自己的姐姐——那种超越伦理的爱令余波如痴如醉。余兰八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那时候余波六岁。两个人就是靠着车祸的赔偿金艰难地度过了六年。这期间,这对姐弟也时常得到邻居们的帮助。年长两岁的余兰很懂事,她以自己弱小的肩膀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可谓身兼三职。可以说,是余兰撑起了余波的一片天。

  “姐,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做老婆,我也要照顾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余波十岁生日的那天,当姐弟俩吹灭十根生日蜡烛,姐姐问他许了什么愿望的时候,余波曾经这样说道。

  “傻瓜,我们是不能结婚的,我是你的姐姐啊。”余兰比弟弟懂得要多。

  “那为什么爸爸可以娶妈妈?我不管,我一定要娶姐姐!”余波很固执。

  余兰以为那只不过是弟弟的玩笑话,因此不以为意。

  钱很快就要花光了,邻居也换了一批有一批,愿意帮助他们姐弟俩的人也越来越少。余兰十四岁的时候被迫放弃了学业,她要打工挣钱,供弟弟上学。只是,这样小的年纪没人敢用。正当的渠道被堵死了,饱经世事的余兰决定破釜沉舟——她知道对于自己这样漂亮却贫穷的女孩子来说什么才是赚钱最快的方法。

  余兰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的时候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流下的眼泪。

  在余兰的呵护之下,余波有点儿得意忘形,或许是余兰对他太好,他甚至察觉不到生活是多么的艰辛。男孩子本就有贪玩的本性,再加上他不思进取,却和身边的小混混打成一片。最终,也荒废了学业。

  进入青春期的余波逐渐开始在脑子里勾勒姐姐不穿衣服的时候的形象来,姐姐也成了他shouyin时候的唯一的性幻想伴侣。直到有一天,余波偶尔目睹姐姐从洗头房出来,上了一个老男人的车。瞬间,余波的世界摇摇欲坠。那天,他喝醉了,醉得那样彻底,甚至都吐了血。深夜,浓妆艳抹的余兰回到家的时候,余波冲上前去就要一亲芳泽!

  “我是你姐!”余兰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她试图让陷入疯狂的余波恢复清醒。

  “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儿!别人……可以……为啥……我不可以?”

  “我是你姐!”余兰狠狠地打了余波一个耳光。这一记耳光比任何镇定剂还要有效。

  那天,余波哭泣了整整一个晚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的是这样子吗?或许,余兰、余波两姐弟比谁都清楚答案。一个洗头妹,一个社会混混,社会所能给予他们的,仅仅是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已。姐姐贩卖自己的青春,而弟弟则狐假虎威,不是收取“保护费”就是替人做打手,总之,过着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

  就在昨天,老猫——也就是此刻站在余波眼前的这个家伙——对余波说道:“余波,我他妈要找你姐打一炮!”

  “你他妈别开玩笑!”

  “谁鸡巴和你开玩笑了?”

  没错,从老猫平日的所作所为上来看,余波就应该知道那绝对不是一时的戏语——只是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而已——就算他知道那不是玩笑也无能为力。他知道,老猫的父母都在市委工作,老猫只需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等下回,我还他妈找你姐!真他妈爽!”老猫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红丝带,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将其在余波眼前晃动。老猫觉得还不过瘾,又火上浇油地来了这么一句?“你记得跟你姐知会一声,都是他妈熟人儿,下次打五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余波,选择在沉默中灭亡!

  余波也不知道老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他清楚得很,老猫离开时的样子一定是志得意满的吧——余波知道那家伙最喜欢狐假虎威,喜欢看着别人敢怒却不敢言的窝囊的模样。

  余波仰天长啸,大街上的人都在用看精神病人的眼光看他。暮色苍茫,他独自来到一家露天大排档,希望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

  此刻,虽是炎炎夏日,对于余波来说,却如同数九寒天一般。

  冰凉的啤酒顺着咽喉急速流淌,但余波的心依旧燥热。那是一团压不住的火,被这样的一团火炙烤着,余波感到几乎窒息。

  在大排档里,人们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围在一桌,气氛融洽甚至热火朝天。但有的时候,你也会见到那种独自霸占一张桌子喝闷酒的。这样的人往往能够产生一种强大的气场,沉闷而压抑。就像此刻的余波一样,将自己禁锢在另一个世界,谁若敢踏足于他的领地,必定不得好死——此刻,就算老猫亲临,也不能奈他何。

  余波的桌子上只有啤酒,一瓶一瓶的啤酒,挡住了他那因为酒精过敏而变得通红的脸。旁边的人大概都能看出眼前这人不是善茬儿,因此纷纷都像躲避瘟疫一般离他远远的。大排档的老板更是不敢招惹这样一个被酒精绑架了的家伙,但害怕他闹事儿,只得放下手头的活儿,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时刻注意着余波的动向。

  余波开始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空酒瓶。酒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将一旁大吃大喝的人下了个半死,余波却浑然不觉。确切地说,他的耳朵里回响着的仅仅是自己的哭声,渐渐的,竟连着哭声也听不到了。眼前浮现出来的是姐姐那破碎的形象——尽管姐姐的形象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破碎了无数次,但这一次,破碎的是那样的彻底。余波再次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狠狠砸在了地上,随即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嚷嚷着老板继续添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出事儿。大排档的老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若是再放任不管的话,估计自己要赔本了。老板壮了壮胆儿,缓步向余波走去。余波见老板两手空空,眉头一皱,说道:“酒呢?我……我的……酒呢?”

  “先生……您不能再喝了……”老板被余波嘴里喷出来的浑浊的酒气呛得险些晕过去,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点燃余波的怒火——毕竟,小本生意,伤不起啊——他只得轻声轻语地说道。

  “你……”余波颤抖着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老板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没听见?我……拿酒来啊!我……他妈……又不是……不给你……钱……”余波边说边打嗝儿,仿佛那酒水已经到他的嗓子眼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吐出来似的。

  “那个……”索性让他醉死好了。老板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凭他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像余波这种人,若是不闹出点儿什么动静来的话,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给他再多的酒也是徒劳。

  “我艹你妈的……”正当老板犹豫的工夫,余波的拳头已经卷着一阵劲风杀到。老板猝不及防,被一拳掀翻在地。老板魁梧的弟弟冲上去就要还手,被老板喝止住了,看来老板还是要息事宁人。

  余波随手打破一个啤酒瓶,拿着瓶子的一端恶狠狠地指着仰躺在地上的老板,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仿佛手里那半截酒瓶代表了世界上的一切语言。余波只是将酒瓶子在老板面前毫无意义地晃动了几下,将其丢在地上,随后在桌子上扔了一打钱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夏夜的风依旧保留着几分白天时候的温度,吹在余波的脸上,不但没有令他从酩酊大醉中清醒过来,反倒令他陷入更深的迷惘。此刻,他眼前的世界就如同一张被揉皱了的油画。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由于晚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刚刚喝下的酒,最终能被他呕吐出来的,仅剩下自己的胃液了。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眼前金星乱冒。最终,余波只能干呕了,但那样的感觉更加令他难以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令余波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如果自己就这样死掉,那该有多好?

  不,怎么可以现在就去死呢?就算真的要去死,也要让老猫这杂种得到应有的报应!他什么也不怕了——酒壮怂人胆,说的便是这样的情景吧?说干就干!余波边走边看,终于物色到了一样最为传统有效的武器——砖头。他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老猫的面前,一转头砸在老猫那张猥琐的脸上,是在是酣畅淋漓。

  余波知道老猫的下落——每天晚上,他都会去同一家台球厅——并非这家伙热衷于台球这项运动,只是因为他和这家台球厅老板的妹妹之间不清不楚——那个小姑娘颇有姿色,才十八岁,据说已经做过两次人流了。

  酒精的作用使余波觉得自己的双腿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此刻对于他来说,走上一条直线都是难于登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移动的不倒翁。有两三次,他险些被路过的自行车撞倒。

  面对这样一个一手拿着砖头的醉鬼人们唯恐避之不及。

  气势汹汹地踹门进入台球厅之后,台球厅里的冷气令余波不禁打了个哆嗦。余波环视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齐刷刷地转向了他——要知道,这种地方是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说不定里面隐藏着什么硬茬儿。因此,在这种地方,收敛一些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老猫……你个傻逼,出来!”余波咆哮道。

  他这样是在找这里所有人的晦气,无异于向在场的所有人宣战!

  保安出来解围了。

  “先生,您要找的人不在我们这里……”

  余波根本不理会保安,继续再全场咆哮。但是,没等他发出第三声咆哮,他便感到自己被人放倒,紧接着,就是雨点一般的拳头毫无规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奇怪的是,余波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是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打别人,被别人打,似乎都成了令他感到麻木的事情。

  余波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被人扔出来的还是自己爬出来的——这有什么分别呢?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出来的,都是一样的狼狈。

  此时,街上的人少得可怜,更何况,又有谁知道现在还在街上游荡的人们是不是来自地狱的幽灵呢?

  突然,余波木立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的前方正站着一个幽灵!

  余兰早该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夏夜的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凉透了她的心。一对对秀恩爱的情侣从她的眼前走过,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恨,为何不恨?然而,作为洗头妹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恨?她又该恨谁?

  如果说余兰习惯于一次次地出卖自己的身体,习惯于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迎来送往,那么,今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恶心。

  他离开了,牵着另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孩子的手离开了——尽管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是余兰唯一能叫出名字的男孩子。只是,余兰宁愿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这个名字,她宁愿他只是她那些根本无需记住相貌根本不需要记住姓名的嫖客之一。她宁愿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度过自己空洞的一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余兰觉得这才算是顺应了天意。

  然而,她似乎没有真正窥透天机。

  去年冬天的夜晚,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闯进了余兰所在的洗头房,脸上显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稚嫩与青涩。那种憨傻的模样看上去着实可爱。

  “洗大头洗小头?”已经开始有人上前招呼他了。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我……我……我……”男孩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种风月场所还从没有见过这种人呢,于是余兰多看了他几眼。

  “我……”男孩子害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洗头房门外传来一阵年轻男女的狂笑声,男孩子的头压得更低了,恨不得立刻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跟我来吧。”余兰觉得这男孩子有趣,索性直接将男孩子拉近了一间显得逼仄的小屋子里,拉着他并肩坐在柔软的床上。粉红色的灯光填满了整间屋子,暧昧的光线洒在男孩子的脸上,余兰的心不由为之一颤——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了呢?余兰已经记不清了。

  余兰感到一小股微弱的挣脱的力量——她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竟然还拉着男孩子的一只手。她看了男孩子一眼,放开了他的手,男孩子不经意间瞥了余兰一眼,暮光之中透着几分的感激,或许,还有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余兰虽然已经猜出了大概,但还是想调笑他一番。

  “我……”男孩子“我”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二个字,“是……”

  “哈,终于又说出一个字来啊……”余兰感觉自己快要笑出声音来了,“那么,需要什么服务?”

  “其实……”

  “哈,又说出两个来。”余兰忍不住了,笑了起来。

  “对……对不起……”男孩子大概想跑,但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牵制着,始终坐着一动不动。

  “你是玩‘大冒险’输了才进来的吧?”余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胸中潜藏着一种愤慨,却无从发泄,也没有资格来发泄。

  “对不起,我……”男孩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既然来了,要这么走了,岂不是让那些家伙看了笑话吗?”余兰的脸上很快便又恢复到刚才那种轻佻的表情,她随即向着男孩子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说道,“你做过没有?”

  男孩子当然明白余兰话中的含义,便狠狠摇了摇头,脑袋看上去像个拨浪鼓。

  “不……我不能!”这回男孩子没有犹豫,从床上站起来便向外走。

  余兰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床上——她自认为姿色不凡,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余兰感到莫名的失落,并非是因为眼前这“顾客”表现出来的胆怯。总之,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是,余兰默默地坐在了床上,低下了头。

  令余兰没有想到的是,男孩子竟又折返回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但身子还是因为害羞与胆怯而不自主地颤抖。

  “你不走了么?”余兰问道。

  “我……我这样走了……”男孩子第一次勇敢地正视余兰,“那……那你……”

  “……我?”余兰觉得自己的眼圈有点儿泛红,鼻子有点儿发酸,“对呀对呀,你走了我的生意就没了,一定会被人看不起,将来还怎么在这里做?”

  “那……”

  “那你打算做了?”

  “不……”男孩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陪你说话。”

  “只是……说话?”余兰愣住了,从没听说过有人来这种地方只为了说话聊天。

  于是,余兰就真的和这不速之客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天——一个小时固然很短,但在这一个小时之中,余兰的心路历程无限延长。这一个小时里,她听了男孩子倾诉,她也对这个男孩子说出了自己二十年来从未对人说过的心里话。

  男孩子是一名大三的学生,为人太过老实,也曾经有过几个心仪的女孩子,但人家基本看不上他——无非是因为他不懂浪漫家境贫寒,长得也不是很帅。

  离开的时候,男孩子给余兰留下了一百元钱,余兰本不打算收下,但男孩子显得很是坚决。余兰一直送男孩子出了门,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以及**。目睹着他飞奔着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余兰久久聚集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男孩子留下的那张一百元钞票,余兰一直留在身边。

  两个人之间的联系由于这样一次不期而遇开始变得频繁起来,余兰惊恐而喜悦地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终于有一天,她鼓足了勇气向男孩子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到此,两颗孤独的心终于碰撞出爱的火花。

  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常常面临这样或是那样的考验,无论是来自外界的还是来自他们自身的。这样的负隅顽抗,只为拼却一个美好的结局——假如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结局的话。

  “你嫌弃我吗?”这是余兰经常挂在嘴边的问题——她没有安全感,十分没有安全感。

  “不会。”他害怕她难过,于是总是这样害羞地说道。

  终于有一天,余兰洗净了自己的身子,解除了自己最后一道防线——红丝带——引导着男孩子到达了快乐的巅峰。只有在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是赤~裸裸的,无牵无挂。那个时候,余兰恨不得立刻死在男孩子的怀里。

  男孩子的朋友反对他,男孩子的家人反对他……

  男孩子舍去了朋友,抛弃了家庭,但一无所有的他最终只能屈服。

  余兰想金盆洗手,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最终,她也只能屈服。

  两个人的爱情如同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迎面一个浪头击沉。

  一个星期之前,男孩子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出现在余兰的面前。男孩子的脸色很不好,他说,那是他之前追求过的一个女孩子,他说……余兰不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得那样坦然——早已注定的结局,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她祝福他们,用自己更加勤奋的工作去祝福他们!多么想再次被醉醺醺的男孩子压在身下,听他哭泣着请求自己不要再做这样的工作了!

  昨天,常常和弟弟混在一起的小混混要来“照顾”她的生意——余兰不喜欢他,关键在于,那家伙要拿下她的红丝带。余兰宁死不从,险些被那家伙活活掐死。只是,这样的痛苦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余兰终于意识到,没有了那个男孩子,她真的活不下去了——自杀,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是啊,她要自杀,用那条她新准备的红丝带自杀——余兰在想,家里有什么地方能把自己吊死。

  正当余兰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提着半截酒瓶子的魁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余兰纤弱的身子宛如风中的树叶,险些被那人带起的风掀翻在地上。余兰无暇顾及那人的无理——试想一下,一个即将把自己送入地狱的人,对于世间的人与事还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呢?

  这是怎样一个家呢?或许可以不必称其为家——这哪里有半分家的模样?

  屋子里残存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令余兰有种呕吐的感觉——自己很少回家,只有弟弟在这样一个小窝里生活——这样一个男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家呢?看到家里凌乱的模样,余兰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喜欢她!余兰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男孩子之外,对自己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弟弟余波了。他为了自己和别人大打出手,常常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突然之间,余兰感到自己是那样的亏欠他——为什么没有满足过弟弟的一点小小的需求呢?这对于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只要还有机会……

  客厅的吊扇吃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抑或是对余兰这副狼狈模样的嘲笑声。三片转动的扇叶切碎屋顶的灯光,屋里的光线闪烁不定。

  对啊,吊扇,最佳的自杀辅助工具不正摆在眼前吗?

  余兰走进洗手间——她希望至少在自己香消玉殒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是干干净净的。温热的水流冲在自己莹白如玉的身体上,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仿佛再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小波,你不要了么?姐姐要走了,以后可就没有机会啦。”余兰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啜泣。

  “姐……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余波已然泣不成声。

  “真的不要了么?姐姐真的要走啦……”

  “姐,你要去哪儿?”此时的余波才恍然惊醒。

  余兰没有回答,而是像一阵烟雾一般飘走,飘出了余波的视线。余波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他觉得好累,他瘫坐在姐姐那会儿坐过的凳子上,目送着姐姐离去,目光呆滞。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间……

  然而,余兰还活着——一个陌生来电将余兰的头从绳圈里拉了回来。事后,余兰感到庆幸自己能抽出自杀的时间来接听那样一个电话。

  “他想见你。”电话那边传来这样一个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余兰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声音——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夺走了她唯一的爱情。余兰本想索性拿掉手机电池,让自己的情敌不能在自己耳畔耀武扬威。

  他想见你——这是令余兰不想挂断电话的唯一的理由。余兰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他——就算这是这对情侣在联手羞辱自己,她也要再见他一次。

  “他想见你,”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在二五二医院门口等你。”

  取下那条系在吊扇上的红丝带,将其放在贴身的衣服里之后,余波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的灯,坐在客厅的凳子上,目光穿透墙壁,伸向虚无缥缈的远方。这时候,弟弟回来了,看他拿一副狼狈的样子,大概又去打架了吧——余兰已经无力说服弟弟了,是以到了这个时候,她看到鲜血之后竟也觉得见怪不怪,显得麻木不仁。

  弟弟想要自己——给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弟弟看上去怪怪的,只是,此时的余兰根本无暇去想那么多。

  今晚倒是热闹非凡,在余兰乘坐的出租车路过一家大排档的时候,余兰发现周围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其中竟然还有警察。警车的警灯那刺眼的亮光令他感到眩晕。出租车没有在这里停留片刻,但那余兰永远也无法忘记那炫目的警灯,一种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不一会儿工夫,余兰的电话再次响起,又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余波的姐姐余兰吗?我们是警察……”余兰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预感到将要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警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你的弟弟两个小时前被人用打破的啤酒瓶刺破心脏,当场死亡。”

  余兰不禁心惊——自己和弟弟分开才不到半个钟头。

  处理完弟弟的事情之后,已经很晚了,但那女孩依然坚持等在医院门口。是以余兰只得收拾心情,再泡一趟。

  出租车停在医院的门口,走下出租车,余兰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女孩——与之前不同,美丽娴静之中却多了几分的忧郁与惆怅。女孩看样子也发现了余兰,便急匆匆跑过来,拉起余兰的手向着一栋大楼跑去。

  余兰不喜欢医院,尤其是夜幕之下的医院——这样一个生生死死互相交汇的地方,总会成为无聊作家笔下的鬼故事的主要场景。

  女孩就这样一直拉着余兰的手,不曾说过一句话。余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就这样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女孩操纵这不断前行。

  终于,女孩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将余兰让了进去。

  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只不过,此时的他正安详地睡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单。余兰好像明白了什么。

  “哥哥是胃癌晚期,他已经放弃治疗了,明天就出院。”女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哽咽。

  余兰没有说话,她知道女孩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然,女孩继续说道:“哥哥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怕你难过,就让我这个妹妹来假扮他的女朋友。他常常和我说起和你在一起的事情,他很爱你。就算是满足他一个心愿吧,我瞒着他把你叫来,希望你别恨哥哥。”

  余兰跪在病床的旁边,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幕幕的过往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把哥哥叫醒吧。”

  余兰摇了摇头——叫醒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痛苦才会减轻一些吧?他会不会梦到自己呢?这样想着想着,余兰笑了,笑得傻傻的,只是,这笑容最终还是被泪水淹没。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爱情的——就算是处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心也可以靠得很近很近。

  余兰站起身来,轻轻地在男孩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拿出那条红丝带,系在了床头。随后,转身离去。

  弟弟的葬礼很简单——甚至可以算得上寒酸了。弟弟得到了解脱,余兰自己也得到了解脱。后来她才知道,男孩就在弟弟葬礼的那天闭上了眼睛……虽然孑然一身,但终于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盈了不少。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早上,余兰爽快地结束了自己在那家洗头房的工作。从那家洗头房出来,她望了望头顶灿烂的太阳——好久没有沐浴这般灿烂的阳光了。迈开步子向前走,余兰没有回头。

  据说,离家不远处有一家餐厅正在招聘服务员,余兰想去碰碰运气。

  余兰的目光久久地凝注在墙上那一面布满水珠的镜子上,喃喃自语:

  “下辈子,你是不是还是现在这个模样呢?”

  余兰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身体,换上一件崭新的衣服,准备进行最后的救赎。

  余兰站在凳子上,将红丝带系在了吊扇上,留下了一个足以让自己的头钻进去的圈子。微微晃动的红色丝带如同毒蛇的蛇信子。

  余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毫不犹豫地将头伸入到那绳圈里面。

  如果还有下辈子……

  如果还有下辈子……

  对于余波来说,这是多么一个荒诞的假设。

  他抹去残留在自己身上的鲜血——也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总之,无论是否真的有下辈子,这辈子,他注定要与鲜血为伍——要别人流血,相对的,他自己也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生活好像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出路到底在哪里呢?一个小小的角色,连为姐姐出上一口气的能力都没有——他累了,他要回家——尽管那个地方已不能再称之为家。

  打开房门,房间里一片黑暗——他已然对这样的黑暗习以为常。

  “小波,回来了?”黑暗之中,竟然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霞光,刺痛了余波的眼睛——客厅的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自己的姐姐。余波不用打开灯也能清楚地辨认出姐姐的一颦一笑。新衣服,那是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

  “姐……你怎么回来了?”余波百感交集,“怎么不开灯呢?”说着,余波便向着墙上的开关摸去。

  “不要。”余兰淡淡地说道,但声音很是坚定。

  “姐,你怎么了?”余波收回了已经摸到开关的手,缓缓向余兰走去,“姐,这衣服……”

  “本来是要穿给他看的……”余兰说道。

  他——余波当然知道姐姐所说的“他”到底是谁。余波感到心头火起,仿佛自己之前所受到的痛苦全都付诸东流一般。他冲上前去,抓住余兰的衣襟,粗重的呼吸喷在余兰的脸上,双眼几乎要爆出自己的眼眶一般。

  然而,余兰不避不闪。

  对于余波来说,此刻的姐姐就像待宰的羔羊,终于可以任其摆布了——这不一直就是他的梦想吗?然而,面对姐姐的束手就擒,余波却显得手足无措。

  姐姐全身冰凉,就像太平间里横陈的尸体。

  滚烫的唇终于吻到了姐姐的樱桃小口,余波感到浑身酥麻,全身如同正在通过数万伏的电流——这样的感觉令他终生难忘。正当余波试图用自己那狂野的舌头撬开姐姐的贝齿的时候,竟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冰凉——那是从姐姐紧闭的双眼中滑落的泪水。

  余波扪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吗?他依旧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他只知道,此时的姐姐不开心,他不要看到姐姐这个样子。于是,刚刚燃起的欲火被这几滴触碰到他脸颊的泪水浇灭。

  余波缓缓从姐姐的身上退开,此时,泪水也已在他的双颊泛滥纵横,只是他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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