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偶凶灵

01

  大病初愈,杨雪在病房里接到一个电话,听着里面熟悉的声音,她恍惚了一下,感到有些久远的时光,慢慢溢荡在午后的阳光里。有些暮色缓缓透过病房宽大的窗户渗进来,杨雪的脸上,露出了些久违的微笑。

  人真的需要在心底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这样,当你遇到不幸,或者感到痛苦时,至少可以用它们,来让自己得到稍许慰藉。

  杨雪奇怪自己居然在那么长时间内,彻底忘了这些朋友的存在,幸好,朋友们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蓦然而至。那个午后,电话里的声音让杨雪感动。朋友们争相向她表示问候,祝她早日康复,最后,还提到他们正在路上。

  ——在路上。

  杨雪的心刹时震颤了一下,然后,迫不及待就有了些冲动。

  永远在路上,永远在异乡,每天看到不同的风景,发生不同的故事,烟雨江南,大漠夕阳,离开陌生的城市,再进入新的城市,在这无限大的世界里,自由来去,无羁流浪——那曾是多少人心中最美丽的梦想,也是杨雪与那些朋友们,离开校园前的约定。

  于是,出院后的杨雪开始收拾梦想,将它们统统放进背包。在约定的时间,朋友们如期而至,草绿色的牧马人吉普车,四张溢荡着阳光的笑脸。

  终于又听到了爽朗的笑声,岁月好像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许多年后的再次重聚,他们仍然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轻狂少年,于是,杨雪的脸上也开始洒满阳光。她想,就让我的生命里,再多一段这样的美好时光吧。

  车子向前,向着阳光的方向。身后的城市,渐行渐远。

  那一段逝去的风景,慢慢消失在杨雪的心里。

  她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再回不去那个城市了。

  02

  “我们去找鹰喙崖。”说话的是聂中原,长发如风的聂中原。

  现在聂中原留给杨雪的印象,仍然是那个一头长发、骑着弯把山地车在校园里来去如风的阳光男孩。事实上,聂中原是这群朋友里面变化最小的一个,新潮的服装,引以为傲的及肩长发,只是脸上的线条硬朗了许多,昔日的阳光男孩,现在的阳光男人;他的坐骑,也由那辆弯把的山地车,变成现在这辆新款的牧马人吉普车。

  杨雪想,如果不是叶梓守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他会吸引多少漂亮女孩。

  现在,叶梓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起来安静极了,与印象里那个有些野性的美丽女生反差极大。回想当年,聂中原就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不羁的气息喜欢上了她,然后,在一干朋友的唆使帮助下,终能如愿以偿。

  “杨雪,听说过鹰喙崖吗?离你生活的城市不算太远。”戴眼镜的陆健说。

  杨雪摇头,神情有些落寞。

  陆健,那个看起来有些木讷、但大家公认满脑袋都是智慧的男生,现在是个颇有些名气的作家。刚才杨雪一上车,就得到一本陆健最新出版的书,书里,记录了他们几个这一年多来在路上的见闻。杨雪随意翻阅了几下,心里忽然生出那么多的失落来——原来朋友们的生活是那么精彩,而曾经与他们亲密无间的自己,竟然在那份精彩之外。

  似乎看出了杨雪的落寞,坐在她右边的海风嘻嘻笑道:“杨雪,你知道这两年哥们多想你吗?当年在学校,你没给哥们机会。毕业以后,哥们还想着单独找你去,可你地址变了,电话也不通,这些年,我哪回做梦都梦到你,夜夜哭得跟泪人似的。”

  杨雪哑然一笑:“你梦到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肯定没我什么事。”

  前面的聂中原哈哈笑道:“海风你别跟杨雪贫了,人家杨雪还不了解你吗,三斤鸭子二斤半嘴,要是把你嘴堵上,你就剩不下几两肉了。”

  叶梓回过头来:“海风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逮到漂亮女孩就跟人家起腻,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海风不满地叫:“你们俩叛徒,不说好了这回帮哥们一把吗,怎么见到杨雪就全变卦了。聂中原我可警告你,你是有主的人了,别见到人家杨雪眼就直了。你要是敢三心二意,哥们代表叶梓和全天下的人民,灭了你。”

  叶梓笑道:“我要你代表干吗呀?刚才杨雪上车的时候,我看到你们三个眼都直了。我们家聂中原也就看着干咽唾沫,真动歪心思的是你们俩。”

  聂中原:“瞧瞧,还是咱叶梓善解人意。”

  边上一直没吱声的陆健嗔怪地道:“有我什么事呀,你们斗嘴别带上我。”

  杨雪无语苦笑,心里觉得暖暖的,有种久违的感动。这些昔日的朋友,当真一点改变都没有,时间竟似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杨雪,你别信他们的,这些人里头,还是哥们最想念你。第一眼看到你,我都差点哭了,真的,不骗你。”海风一本正经地说。

  海风越是说得认真,杨雪越是想笑。海风原先就是这个小团体中最活跃的人,哪里有海风,哪里就有笑声,这话看来到现在还没有过时。

  无论怎么说,能跟昔日的朋友重新聚到一起,都是件很开心的事。杨雪她决定忘掉所有的烦恼,在未来的几天内,尽情享受一下友情带来的快乐。

  鹰喙崖,这名字挺陌生,她根本不关心去哪里,但还是忍不住问:“鹰喙崖是什么地方?”

  “有个网友在户外运动网发帖,说东云山脉里有个攀岩的好所在,叫做鹰喙崖。我们查看地图,发现恰好跟你所在的城市不远,所以,就决定过来带上你,这样,咱们就有机会再次领略你这岩壁仙子的风采了。”陆健说。

  攀岩——杨雪又恍惚了一下,随即脑子里便闪现出一个女孩在岩壁上轻盈曼妙的身姿。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下子苏醒,杨雪都有点不敢相信那女孩竟会是自己。

  杨雪在学校时,就是学校攀岩队的活跃分子,那会儿她混迹在一帮体格健壮的男生中间,一身黄色紧身衣裤,格外受人瞩目。特别是当看到她在岩壁上,轻松地就越过那些健壮的男生,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她纤瘦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

  离开校园的杨雪,差不多忘记了自己还有这项特长,也许,这是因为社会比校园要复杂得多,身处其中,你必须面对太多的问题,付出太多的精力。也许成熟就意味着复杂,意味着放弃一些最纯真的意愿。

  鹰喙崖,也许,还会是自己一个新的起点吧,杨雪想。

  03

  傍晚时分,牧马人驶上了盘山公路。

  网友发在BBS里的除了文字,还有一张手绘的线路图。文字说,鹰喙崖藏在东云山脉的深处,如果贸然前往,很可能会迷失方向。最好的办法,是能在当地找一个向导引路。

  离鹰喙崖最近的一个村落,叫做野柳渡。

  牧马人还必须翻越两个山头,才能带着杨雪等人,到达那个村庄。杨雪好久没有坐这么长时间车了,精神却非常好,丝毫不觉得疲惫。

  “杨雪,你怎么就不困呀,哥们这肩膀可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海风嬉笑着说。

  “可能是我前段时间睡得太多了吧。”杨雪回答。

  现在,杨雪再也不想回到医院了,在那之前差不多整整一个月时间,她都是闻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躺在病床上度过的。在病房里,除了睡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杨雪常常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泪流满面——杨雪直到那时,仍然不愿相信,父母竟会在一夜之间,永远离开了她,双双去往另一个世界。

  “爸爸妈妈去看我,路上出了车祸。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他们买给我的礼物,原来车祸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杨雪对朋友们这样说。

  杨雪整夜整夜对着父母的遗像哭泣,几乎和所有朋友断绝了来往。她迅速消瘦下去,终于有一天,她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离开这房间,于是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窗帘。

  一窗阳光潮水般涌来,她站在那里恍惑了一下,立刻感到头晕目眩,随即重重摔倒在地。

  “就这样,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讲述往事时,杨雪的悲伤似乎已经平淡了许多。逝者已去,生者还将继续,时间会平息我们心间所有的创伤。

  “我希望,鹰喙崖,是我生命中一个新的起点。”杨雪婆娑着双眼,含笑道。

  于是,朋友们知道,杨雪已经不再需要别人来安慰。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她赶去鹰喙崖,再次目睹昔日那个岩壁仙子在峭壁上的舞蹈。

  ……

  野柳渡终于到了!

  野柳渡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他们一行五人,将车停在村口后,径自沿着一条小道向前,不多久,停在一处亮着灯光的平房前。

  平房门上有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野柳客栈。

  野柳客栈的主人,是对年轻的夫妇,妻子模样儿俊俏,但非常腼腆;丈夫皮肤黝黑,身材虽不魁梧,却颇为健壮。夫妻俩热情地接待了这一群深夜旅客,给他们安顿好房间后,好客的男主人和他们攀谈起来。

  男主人的名字叫谭磊,第二天,他成了这一群青年男女的向导。

  “要到鹰喙崖,我们得走一天半时间。”谭磊手指着一个方向说,“第一天,我们必须步行翻越两个山头,然后,在山脚下露宿一晚,第二天,继续再翻过一座山,才能到达鹰喙崖。”

  “要走这么长时间?”杨雪犹豫了一下。

  陆健把黑边眼镜往上推了推,认真地道:“时间长点有什么关系,如果忽略过程,那么结果的意义也一定会大打折扣。”

  杨雪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也就觉得释然了。

  “杨雪你别担心,你要走不动了,哥们就算背也要把你背到鹰喙崖上去。”精瘦的海风嘻嘻笑着道,“聂中原,还有陆健,到时你俩谁都别跟哥们抢。”

  “到时候谁背谁还不一定了,瞧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背人家杨雪。半道上最先歇菜的肯定是你,到时你别哭着喊着让人家杨雪背你就行。”叶梓在学校里就喜欢和海风半嘴,这些年过去,依然不改这习惯。

  “那你就瞧好吧。”海风对这样的讥诮早就习以为常了。

  吃过早饭,一路行去,沙石小道虽然狭窄,但所幸并没有太大的障碍。而牧马人吉普车,向来就被户外运动者称为“平民悍马”,爬坡过坎正是它的特长。

  路的尽头。徒步翻越。

  行走是辛苦的,特别是在这荒僻的深山里,每人还要背负自己的装备。杨雪很快就变得疲惫不堪了,两条腿重得像铁,而脚下的山路也变得好像有了磁性。

  “杨雪,加油!”朋友们在前面冲她大声喊。

  杨雪用力冲着伙伴们握拳高举,让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决心。

  这是杨雪离开校园后第一次参加户外探险,第一次,就感受到了行走是如此艰难。再难走的路也终会被抛在身后,而生活里,有些挫折和灾难却是你永远无法抛开的。杨雪后来的行走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机械运动,奇怪的是,双腿居然能变得轻盈起来。汗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迷蒙了双眼,挥手抹去,却仍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

  似乎还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杨雪知道,那些声音来自天国,两位老人此际一定正在注视着她们唯的一女儿。杨雪伸出手去,想触摸老人们的气息。阳光落在她的掌心,泪水涌出她的眼帘,老人们的声音渐渐消散……

  04

  “那就是鹰喙崖了。”谭磊手指着前方道。

  第二天的下午,众人顺着谭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陡峭的山峰伫立在前方,远远看去,向着他们这一边的山体,犹如刀削过般平整。谭磊告诉大家,这一坡的山体,实际上并不平坦,如果离得近些,就能看到山体凸凹不平的山石,还有无数条横向起伏的裂疑。

  果然是一处攀岩的好所在!

  最先欢呼起来的居然会是杨雪,是不是鹰喙崖,在她心里,还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大家放下装备,在山脚下歇息。杨雪抬头仰望山峰,想象自己很快就能站在崖顶,心里立刻生出种异常痛快的感觉。

  陆健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包,递到杨雪面前。杨雪疑惑着打开,发现是一套黄色的登山服——昔日的杨雪,就是穿着黄色的登山服,成为让无数人钦羡的岩壁仙子。

  朋友们已经开始各自整理自己的装备,安全头盔、安全带、脚环、攀岩鞋,铁索、绳套,此外,还有一些必备的工具,像是岩石锥、岩石锤、岩石楔、防滑的镁粉。

  终于到了向鹰喙崖冲刺的时刻,这时,聂中原忽然提出,现在已近黄昏,不如带上帐篷等装备,今夜就在鹰喙崖顶露营。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响应,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鹰喙崖异常陡峭,能够攀爬上去已经实属不易,如果每人再带上露营的装备,显然不太现实。

  “后山有条小道,可以绕到崖顶。”谭磊说,“你们谁跟我一块儿带着装备,从那条小道上山。”

  众人面面相觑,要自己放弃攀登鹰喙崖,都极不情愿。

  “我们还是举手表决吧,不管牺牲了谁,我们保证在心里永远铭记他。”聂中原哈哈笑着说。

  “好主意,老规矩,举手表决。”叶梓会意,立即附和。

  这回连杨雪都忍不住要笑了,她边上的陆健,毫不犹豫地指向海风:“如果按老规矩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非海风莫属了。”

  “凭什么呀,凭什么每回牺牲的人都是我。”海风气呼呼地道。

  “我们这是照顾你,看你那小身板,瘦得就剩两根筋挑个脑袋了。你爬半道上要出个意外,我们回去怎么向你妈交代。”聂中原说。

  “就是,听说你们家三代单传,就指着你这宝贝疙瘩传宗接代了。我们可不敢做断了你们家香火的事。”

  叶梓跟聂中原一唱一和,海风一个人,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陆健也说:“海风,只有这种关键时候,才能体现一个人的重要性。为什么我们大家在这时候,会不约而同想到你,就是因为你在我们这个团队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海风怔怔无语,过了半天居然点头。

  “也罢,我就为了大家今晚的幸福,再牺牲一回。你们一定要记住我海风的高尚无私和勇于奉献精神,号召全国人民都来向海风同志学习。如果你们这事办成了,我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海风说这话时,杨雪的心上,忽然莫名地生出些凉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兵分两路,谭磊和海风,将大家的露营装备集中在一起,绕道后山的小路上崖。

  剩下的四个人,由体力技术俱佳的聂中原领攀,像四只壁虎攀行在岩壁上。

  天空仍然离得很远,但每一步却都在靠近,白云悠悠飘过头顶,每一步,都是朝着白云的方向。

  几个小时之后,云霞在西天灿烂地燃烧,半山腰上的杨雪回首,那一片霞光洒在她的脸上,她蓦然有了些冲动——如果能让自己融入到那片云霞里,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就在这时,上面的聂中原忽然叫了一声,下面的三人一齐停下,向上仰视。

  聂中原大声道:“这里有东西!”

  陆健大声回道:“到崖顶再说。”

  于是,攀登继续,谁也没有在意聂中原发现了什么。云霞渐逝,清风徐来,最后,暮色驱散西天最后一点残红,山林尽被夜色笼罩。所幸一弯残月,仍然高悬在天空。

  崖顶这时传来海风的叫声,隔得近,已经触手可及。

  海风叫道:“你们这些懒鬼,动作快点,哥们可在上面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05

  帐篷已经支起来,篝火烧得正旺,大家经过这两天的跋山涉水,尽管都很疲惫,但此际兴致却很高。背包里居然还有啤酒,罐装的。大家举杯时,音乐响起,聂中原提议,为逝去的校园时代,和永不逝去的青春,大家干杯。

  啤酒沫激荡在每个人的嘴边,就连谭磊坐在边上,都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

  然后,还是陆健突然想起聂中原在岩壁上时,说过发现了东西。他一提醒,聂中原哎呀一声,说刚才上到崖顶,就把那东西随手一丢,不知道放哪儿了。

  大家一起找,很快就发现了聂中原带上来的东西,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木匣子。

  匣子已经很旧了,斑驳的黑漆脱落严重,大面积地露出底下原木的颜色。匣身上有锁环,但没有锁,所以聂中原很轻易地就把它打开了。

  匣子里有个泥人。

  聂中原将泥人取在手中,别人都围在边上,盯着那泥人看。

  泥人不大,差不多一个巴掌长,做工也挺粗糙,五官及身上的服饰,都是用紫红颜色勾勒出来的。这泥人第一感觉好像是哪个孩子无聊时捏出来的,但仔细一想,哪个孩子会想到,把随手捏的泥人,藏在鹰喙崖上的裂缝里?

  但这是与大家没关系的事,所以,几个人七嘴八舌发表了看法后,聂中原就将小泥人重新放回匣子里,丢到了一边。

  重新坐回篝火旁,所有人都看出来谭磊神情有些不对了。

  谭磊目光还盯着地上的那个匣子,目光呆滞,嘴唇和脸颊不停地颤动,好像在拼命地抑制着什么。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他“腾”地站起来,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匣子。打开,脸颊肌肉颤动得更厉害了。

  突然,他重重地将匣子摔落在地上,抬起头,冲着篝火边的几个人,急促地道:“赶快离开这里,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都觉得奇怪,但谭磊看到这匣子,忽然变成这样,肯定因为他想到了些什么。

  陆健道:“难道这匣子,有什么古怪?”

  谭磊嗫嚅道:“不是匣子,是里面的泥人。”

  聂中原哈哈笑道:“这泥人是不是有什么故事?瞧你吓得,就好像泥人会飞出来杀人一样。”

  海风也道:“千万别吓唬我,哥们可担负着我们家三代人的殷殷期望。要死,也得等我找个媳妇结婚生子,给祖上留下点香火再说吧。”

  谭磊更紧张了,后退两步,这才道:“你们不要拿死开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看出谭磊并不是跟大家闹着玩的,他是真害怕了。

  叶梓说:“我们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你总不能什么原因都不说,就让我们回去吧。”

  陆健上前一步,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还是跟我们好好说说吧。”

  谭磊惊魂未定,左右张望:“这个小泥人真的很危险,只要它出现的地方,肯定会有灾难发生。你们要不走,我可走了。”

  谭磊越是这样,大家越是好奇。海风这时偷偷给大家使个眼色,众人忽然上前,不由分说,将谭磊拉住,按坐在篝火边。

  “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走。”海风叫道。

  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跟杨雪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大家见到了还躺在医院观察室里的杨雪,也从邻居和医生的口中,知道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大家都很为杨雪担心——就算这一次她的生命无忧,但她心里的郁结不解,那么这辈子她都不会开心起来。用什么办法,可以让杨雪抛开背负的枷锁,像以前在校园里一样,开心快乐地生活呢?

  “所以,你们就安排了这一切!”杨雪满脸都是无奈——任谁知道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竟然是朋友们的精心安排时,都会像杨雪这样无奈的。但是,此时杨雪心里对朋友们充满感激。这两天,虽然自己受了很多苦,但是,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在将来的日子里,该怎么活。

  “那个东云山脉里的传说是我编出来的。”陆健老实承认。

  “那几个一模一样的泥人,是我和叶梓亲手做的。”聂中原搂着叶梓道,“那晚在帐篷里,我脸上的血,也是叶梓亲手用番茄汁浇上去的。”

  “我吊在树上,其实背后还有一根绳子,要不,我可能真的就死了。”谭磊说,“还有这个小木屋,也是我为了方便户外运动爱好者,专门搭建的。”

  陆健再道:“我跟谭磊早就是朋友了,当我们想到这个计划时,就邀他出手相助。”

  “哥们演技还不错吧,嘴里那些白沫,是我嘴里含口水,再抹点牙膏到嘴里,搅活出来的。哥们回去后就不跟你们混了,开始进军演艺界,没准也能混个女明星当女朋友。”海风哈哈笑道。

  “杨雪对不起,你刚才回头叫我的时候,其实我就躲在边上的石头后面。我当时真想出来,可是不行,这是陆健吩咐的,我只能照办。”叶梓嘻嘻笑着说。

  杨雪无语,脸上做出些嗔怒的神色,但随即又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这些人,上学的时候就爱玩这些恶作剧,怎么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朋友们一起哈哈大笑,齐道:“生命不止,青春永在!”

  杨雪的笑容蓦地僵硬在脸上,食指竖到嘴边“嘘”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你们听到了吗?”杨雪说。

  “听到什么?”聂中原侧耳凝听,什么也没听到。

  杨雪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道:“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众人一怔,随即又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杨雪在笑声里想,生命不止,青春永在,活着,真是件很幸福的事。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逼着谭磊把事情说清楚。谭磊挣扎了几下,被聂中原、陆健和海风紧紧按住,动弹不得,无奈叹息一声:“好,我说。但我说完了,你们一定要跟我下山回去。”

  众人围着谭磊坐定,谭磊仍然以叹息来做开场白:“就算我说了,你们这些城里人也不一定会相信。但你们一定要听,那我也不瞒你们。”

  故事是这样的——

  东云山脉里,不知零星散落着多少村子。这些村子有的邻近,有的相隔甚远。但长久以来,这些村子里都在流传着一个相同的传说。

  有个村子,半夜的时候,很多人似乎都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那哭声若隐若现,仿佛就在耳边,但当你凝神听去,却又缥缈得好像不存在一样。虽然很多人那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却都没太在意。直到数天之后,村里一个孩子,彻夜未归,家人四处找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一早,发现那孩子吊死在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上。

  那孩子只有7岁,他根本不可能在那么高的树上系上绳结,更不可能将自己的脑袋,伸到那绳结里去。最重要的是,一个7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上吊自杀?

  村人闻讯赶去,围住孩子的尸体。很快,有人发现孩子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费了好大力才把那东西取下,大家发现,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看起来颇为怪异的泥人。

  “难道那泥人跟我发现的这个,有什么关系?”聂中原插上一句。

  “那件事之后,别的村子里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都是半夜听到孩子的哭声,几天之后,便会有人死去。刚开始死去的都是孩子,后来,成年人也不能幸免。死亡方式,乍一看,全都是自杀,但自杀的方式都颇为离奇,甚至有人硬生生用石头将自己砸死。”

  叶梓和杨雪露出不忍的神色,三个男人也都屏气凝息,渐渐听得入神。

  “那些死去的人,无一例外,手里都会攥着一个丑陋的泥人。大家人心惶惶,都知道这泥人有古怪,但谁也说不上来,它古怪在哪里。只能是凭着感觉,再发现死人后,立刻便将他们手中的泥人销毁。可是,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再次死去,已经销毁的泥人,又会攥在他们的手中。”谭磊说到这里,面上又有了浓浓的惧意。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后来,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是东云山脉深处,住着一户人家,夫妻俩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这户人家在一个村子的最西边,中间隔着一大块空地,平时也不跟村里人走动,后来有些好事的村妇终于探听到一些消息,说那家的男人在外面犯了事,所以带了妻儿避世于深山。”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个村里的人,半夜忽然隐隐听到有小孩在哭。接连好几天,大家都有点担忧,有人再经过那户人家时,心里好奇,便凑过去看。结果还没到门前,就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那人大着胆子,推开门进去,屋里的景象,立刻让他头皮发麻,后脊发凉,转身疾步冲出,蹲到地上狂吐不止……”

  边上的杨雪已经听得头皮发麻了。

  “我猜猜看到了什么。”聂中原又抢着道,“是不是那一家三口都死了,而且死得还很难看?”

  谭磊再叹口气:“没错,屋里是有死人,但不是一家三口。那家的男人仰面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下的地面,俱已变成了深黑色,显然是死前流出的血。在他不远处,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奇怪的是小孩身上并无伤处,而是脚脖子上被一根铁链拴住,铁链另一端系在梁柱上,看情形,那小孩竟然是活活饿死的。”

  “啊!”叶梓抽了口气,身子往聂中原身上靠近了些。

  谭磊继续讲:“这样,村里人回想起前几日夜里听到的哭泣,便断定那哭声就是由这孩子发出来的……”

  “难道杀人的会是那妻子?”陆健皱眉道。

  谭磊点头:“后来村里人在屋里,发现了那女人留下的一封信,这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女人本来生在富贵人家,跟了这男人,最初几年还挺快乐无忧。但忽一日深夜,丈夫满身血迹回来,说是犯了事,不容分说,立即收拾东西,带着老婆孩子连夜出逃。辗转数地后,终于在这东云山脉里安定下来。逃亡生活初时,女人尚能和男人戚戚同心,但时间长了,免不了生出些埋怨,时间越久,俩人之间的裂痕越深,终于闹将起来,男人动手打了女人,女人一时气急,加上这些日子的怨气,随手抓起菜刀,向着男人疯狂砍去。当男人倒在血泊里咽了气,女人这才惊醒过来,失声痛苦,而孩子在边上的哭叫,更是让她追悔莫及。”

  “孩子亲眼目睹了她杀死丈夫的过程,女人明白,这一幕会一辈子留在他的心里。经过再三思量之后,她用一根铁索将孩子缚住,然后写下这封信,希望听到孩子哭声的村民来到之后,能本着善念,将孩子抚养长大。而她自己,无颜再跟孩子面对,就此离开,也许会回到外面世界,重新开始生活,也许,就留在这东云山脉里,自生自灭了。”

  “世上竟还有这么狠心的母亲。”杨雪低语道。

  “难道那孩子,就是因为被锁在柱子上,活生生地饿死的?”陆健问。

  谭磊点头:“这事情当然无法考证真伪,但传说里是这样。那孩子哭了好多天,但一直没有村民前去,竟然就这样活活饿死了。孩子死前的几天,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从屋角抠下些泥巴,将它捏成小泥人,并用父亲的鲜血,勾勒出泥人的五官及身上的服饰。男人与孩子很快便被村人安葬了,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岂料到几天之后,村里人半夜,忽然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叶梓颤声道:“难道后来那么多死人事件,都跟那死去的孩子有关?”

  谭磊道:“没有人知道,但是,据大家传说,死者手里攥着的泥人,就是那孩子死前捏出来的。”

  “你不是说死人手里的泥人,都被销毁了吗?”陆健问。

  “如果我能知道为什么,那就不用这么害怕了。”谭磊急促地道,“反正那以后,就开始传言,那个孩子死后,仍然带着他的泥人在东云山脉里游荡,寻找他的妈妈。并且,他怨恨住在东云山脉里的所有人,因为在他天天哭泣的那些天里,只要有人听到了前去查看一下,那么,他就不会死。”

  “那么这个泥人……”叶梓紧张地瞪着众人脚下的那个匣子。

  谭磊摇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现在,跟不跟我一块儿回去,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我却是一定要走的。”

  “真不错,你这故事讲得太好了,哥们差点就相信是真的了。”海风忽然嘻嘻笑道。

  谭磊变了脸色。

  聂中原坐到谭磊边上,搂着他的肩膀,笑道:“那死去的小孩这会儿肯定也在鹰喙崖上了,要不要我把他叫出来,跟咱们大伙儿见见面?”

  海风闻言哈哈大笑,酒瓶伸过来,跟聂中原碰一下,仰头喝酒。

  谭磊愤愤地甩开聂中原的胳膊,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你们不走,我可得走了。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如果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会像你们一样的。但是,这东云山脉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却让我不得不信。我最后一次建议你们跟我一块儿回去,这里不安全。”

  “要不,我们就跟他回去吧。”叶梓带些怯意道。

  “开什么玩笑?”聂中原不屑地道,“亏你也算是上过大学的人,对这些民间流传的鬼故事,一点正确认识都没有。”

  海风也帮腔道:“如果真有鬼,今晚我们就抓一个回去。”

  陆健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叶梓左右看看,拉住杨雪:“要不杨雪你说,我们是留下还是回去。”

  杨雪先是怔一下,然后目光在面前的几个人身上逡巡一番后,神色异常平静。

  “我想留下。”她说。

  06

  喧闹已经过去,热情渐渐冷却,鹰喙崖顶又恢复了宁静。

  谭磊已经离开,几个年轻人在议论了片刻之后,很快将这个插曲丢在一边。直到下半夜两点多钟,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各自睡下。

  帐篷有四顶,本来计划谭磊一顶,海风、陆健一顶,聂中原、叶梓一顶,杨雪一顶,但现在因为谭磊的离去,所以,剩下的这五人,除了聂中原和叶梓仍然腻在一起,其他三人都是各自为营。

  帐篷围绕在篝火周围,本来说好了轮流值夜,但后来想想在这么陡峭的崖顶,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而且,东云山脉里早就没有了能伤人的野兽,所以,大家俱都放心睡去。

  杨雪醒来,悄悄走出帐篷。

  崖顶安静极了,有风从远方吹过来,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的银霜。杨雪沐浴着月华,长发缤纷。这时候的杨雪居然换上了一身曳地的白色长裙,长裙与秀发一块儿飞舞,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来自童话世界里的女子。而且,杨雪还特意化了妆,看起来美极了。

  ——连日的劳累,终于抵达了鹰喙崖,为什么杨雪会深夜醒来,而且打扮成这样?

  ——难道她选择留在鹰喙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杨雪越过篝火和帐篷,慢慢向着她们来时的崖边走去。鹰喙崖虽然海拔不高,但因为陡峭,所以站在崖边,还是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群山在不远处,延绵开去,在月华里形成一些由深到浅的剪影,看上去壮观且美丽。

  杨雪的眼中,有些泪慢慢溢了出来。

  “爸爸妈妈,等着我,我就要与你们团聚了。”杨雪面向着深蓝的苍穹,轻声低语。然后,她再向前迈进一步,已经站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只要再迈出一步,她就会从崖上坠落。她的面上虽然已经是泪如泉涌,但神色却异常平静。是不是这一刻,她在心里,已经期盼了很久?

  事实上,当聂中原在车上跟她提到鹰喙崖时,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如果能从高耸的悬崖上飞奔而去,是否能融入到天空里去?在坠落的那瞬间,也许她还可以在空中舞蹈,绽放生命中的最美。

  这样的念头让杨雪兴奋,对鹰喙崖的期待也愈发强烈起来。

  现在,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除了对朋友们生出一些歉疚,她对这世界已经再无留恋——只要往前一步,她就能飞去天堂,跟逝去的父母团聚了。

  而这一刻,岂非正是她苦苦期盼的?

  回想不久前的那个午后,她坐在阳光里,接到了朋友们的电话。当朋友们问及她的病情时,她支吾着不肯回答。朋友以为她有什么隐情,所以也没有追问。如果朋友们能够早几天到来,赶在她出院前,也许,就能从医生那里,知道杨雪住院的原因了。

  杨雪因为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虽然及时得到救治,保住了性命,但那些药物却对她身体的多项机能,构成了伤害,所以,她必须住院治疗。

  杨雪选择死亡,完全是因为她的父母。

  她坚持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那场车祸,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在之前的电话里,为一些琐事与父母发生争执,临时决定,在该回家的时候,在另一个城市又多呆了几天。

  父母千里迢迢赶去,只是为了给她送上一份生日礼物,说一声祝她生日快乐。

  杨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多天,用一把尖刀在手腕上重重划开一道口子,看着鲜血涌出,她觉得心里的歉疚一下子轻了许多。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重重地拉开窗帘。一窗阳光急速涌来,她立刻觉得头晕目眩,重重地摔倒在地。

  失去思维的最后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但事实上,很快,她就睁开了眼。她还躺在房间地板上,但腕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不再涌出。

  她的第一次自杀,因为缺乏必要的经验和准备而告落空。

  第二次,她选择了安眠药,据一本在网上流传颇广的《完全自杀手册》里讲,吞食安眠药,是最理想的自杀方式。

  但这次她还是没能成功——父母在远行前,将家门钥匙交给了相处30多年的邻居,他们去世后,邻居关心她,经常做些吃的送过来。

  在医院里,杨雪开始谋划新一次的自杀方式,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使劲想,突然手机响,然后,她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知道了昔日的朋友要来这个城市。

  鹰喙崖上的杨雪回过头来,看着篝火旁的帐篷,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毅然转身,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长发,神色也变得凝重而庄严。

  她的右脚慢慢向前移去,已经触到了悬崖的边缘。

  甚至这一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空中的舞蹈。

  忽然,她听到了哭声。

  10

  醒来,睁开眼,杨雪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围站着四个她非常熟悉的人。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友情,让她整个校园时代充满了太多欢乐的回忆。杨雪记起来不久前,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过他们一个电话。然后,自己站在路边,一辆草绿色的牧马人吉普车缓缓停下。

  蓦然,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涌来,诡异的泥人、五官出血的聂中原、口吐白沫离奇死去的海风、攥着泥人等待凶灵的陆健,还有和自己失散的叶梓——他们怎么会一下子都围在了自己身边?难道自己是在梦里和他们相会,或者,是大家又相聚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看着杨雪吃惊的模样,所有人都笑了。

  聂中原说:“杨雪,你别怕,我们不是鬼,我们都没死。”

  海风也笑道:“哥们早就在这木屋里等着你了,刚才,还是我把你从外面给抱进来的,聂中原和陆健要跟哥们抢,哥们哪能错过这机会啊,拼了命才没让他们得逞。”

  陆健微笑:“杨雪,对不起,但等你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不会责怪我们。”

  叶梓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杨雪,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的。”

  杨雪盯着这些朋友们,看他们此刻脸上的笑容,还有笑容背后的一丝狡黠,心中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杨雪,还有个朋友在等着你。”聂中原说,然后回身招了招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赫然正是悬在树上死去的谭磊。

  “你也没死?”杨雪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笑了,谭磊道:“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我还没有活够呢,为什么要死?”

  “好了,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杨雪着急地道。

  众人还是笑,笑得杨雪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她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朋友们都还活着,而且,大家还活得这么开心,这已经让她感到无比欣慰了。

  “其实,我们早就到了你生活的那个城市,而且,我们还找到了你。”陆健平静地道,“但那时,我们根本没办法跟你说话,因为,你刚刚被送到医院,医生说你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杨雪惊得呆了,陆健的话是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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