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夜惊魂

  编者按:故事编排很精彩,很是佩服作者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周密的逻辑能力。很精彩的一篇作品,尤其是写作手法很是精细,愿与更多读者分享。

  第一章

  中秋过后,秋意渐浓。

  南州的清晨,严冷峻被手机里《再回首》的歌声闹醒,若听得集结号一般,他猛然做了起来,由于动作过猛,头有些晕,定了定神,才记起昨晚搬了家。每次搬家,第一个夜里他总会做恶梦,今夜也不例外,梦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吊死在床头,身子若钟摆一般荡来荡去,醒来头痛不堪。

  这是一套三居室,进门便是一个高一米二的玻璃吧台,吧台上方吊着一些高脚的红酒杯,杯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埃;吧台后面是一个空空的储酒柜,已数年无人清理打扫了。因吧台占据了八平米,客厅只容得下一套三人沙发和一张四人餐桌。餐桌只是摆设,昨晚另两户人家都是在房间里用餐的。另两户人家,是两对夫妻,主卧的姓赵,名传胜;次卧的姓李,名梁。严冷峻的合同是与赵传胜签的,因房子是他租下来的,交三押一,每个月每间房四百块,这是南州最便宜的价格了。只是地段有些偏,在高速路边上,周围方圆五公里内都没有超市、餐厅、菜场、医院和娱乐场所,而且手机信号也是时有时无的,晚上九点以后,压根就看不见人影。看似是一个小区,其实没住几户人家。

  三间房一字排开,主卧在外,严冷峻住在中间。房间大概只有十五平米,一张餐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张床,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但严冷峻并不介意,他只是想找一间廉租房。小区的路杂乱无章、曲折盘绕。第一次来看房,严冷峻问了四个人才走出去。走不出去,严冷峻暗自嘲笑,他一直也没有走出自己。出了小区,门口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等待开发的空地,还有一位卖早餐的外地婆娘,不喜欢正眼看人,瘦削的脸,眼睛贼溜溜的,或许是因为生意冷清的缘故。早餐是鏊子烙出来的杂粮煎饼,煎饼上打一个鸡蛋,再加一些葱花、香菜、咸菜、甜面酱、辣椒和油炸脆饼,共两块五。严冷峻加了一根火腿肠,多花了五毛。

  南州,地处江南,雨水颇多,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落了三天三夜了。进了公司,严冷峻看同事们都还没有来,取了一根红南京,到楼梯口抽烟去了。烟抽到一半时,他突然想戒烟,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戒了,但要将烟的档次降一降。南州这座城市很奇怪,不管是普工或是白领,不管月薪是两千还是一万,大家抽烟的档次都普遍比较高,大都是十五元以上的。抽完烟,他去了一趟洗手间,洗脸时发现头发上有一只蟑螂,已经被压扁了,或许是夜里爬进头发里的。蟑螂通体都是红的,须子也是红的,约有一寸多长。严冷峻看了看,决定下班后买药回去杀蟑螂。

  这一日是二零一一年九月二十六日。

  严冷峻每日都在南州大学食堂用午餐与晚餐,跻身于这群学生中间,未免有些格格不入,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赤裸裸的老流氓,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毫无生趣的沦落者,有时他又觉得自己若一只斗败的公鸡,甚至有时他觉得自己很猥琐,逃避每一个直面投过来的目光。这一日,严冷峻看别人都是轻松的从容的宽裕的,唯有自己一如既往地心事重重。他不敢去想自己已经满三十二岁了,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了;他不敢去想没有房子没有家没有根。每年年底回家,他都呆在岳母那边,直到大年三十中午才回家一趟,但晚上却决不在家里住的。他不敢呆在家里太久,太久了,王勤便要与母亲拌嘴。母亲在她眼里仿佛就是一个阴毒的巫婆,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令她厌恶。严冷峻总以为分开了便清静了,便太平了。

  他有时也怀疑过王勤的动机,是不是像所有的农村女人一样一开始一个劲地只想镇住他压住他,好让以后有好日子过,好掌控着一切。他不敢去深思这个女人,也不好去教导这个女人,因这个女人跟着他,确实没有过上好日子。这一天严冷峻都在下载八厘米电影,一些关于绞刑的地下作坊影片。原本五点半下班,他为了将十四部小电影下载完,到九点钟才回去。回家的路依然冷清,绿化树遮掩的水泥路只有他一个人在赶路,路灯透过浓密的枝叶投射下来的阴影有些阴森森的,偶尔一些莫名的声响惊得他脊背直发凉。此刻他是不怕鬼的,只怕劫匪,不想被人家不明不白地捅死在荒郊野外。这段日子关于持枪抢劫的新闻屡见不鲜,先是沙城的一个家伙持枪杀人,两年多的时间里,已经作案四起,杀了三个人,一个重伤;后是储城的一个撑伞人十天之内杀了两个到银行取款的女人。

  在距离松源小区差不多有四公里处,两位警察挡住了严冷峻的去路,要求查身份证。严冷峻看看周围,只有一辆装着警笛的摩托车,再不见其他人,心里有些紧张,尽管他们穿着警服,他之前的一位同事便是在深海被两个身着迷彩服的自称联防员的人抢了手机,并在他手臂上捅了一刀,一刀就穿透了手臂。他说:“你们是警察吗?我要先看看你们的证件。”

  一个未戴帽子的警察笑,亮出了证件,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现在轮到你了。”

  严冷峻看另外一个年轻警察没有凑上来,从电脑包里摸出了卡袋,取出身份证递到那警察手里,这儿空旷无人,即便他们是劫匪,严冷峻也是没办法的。严冷峻笑着说:“我在城市里生活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警察九点多就开始检查证件的,人家都是在十二点以后查的。”

  那警察看看他,慢腾腾地说:“你觉得这儿的九点与其他地方的十二点有什么区别,我们在这儿站了个把钟头,才碰见你这么一个人,不查你查谁。”那警察年龄偏大,视力有些差,用手电筒照着证件,对着对讲机念了几遍号码,都没有读对,且将睢县读作唯县,忙活了半天才验完。警察说:“你是做什么的?”

  “软件。”严冷峻说。

  “你住在松源小区?”那警察笑着问。

  “是的。”

  “那儿刚建成的时候住了很多人,后来大都搬出去了,里面的环境比较复杂,晚上最好不要太晚出来。”那警察好心地说,“不是我吓唬你,中秋节刚有一个女人在里面被勒死了,到现在案子都还没有破,你要是发现可疑人员,随时给我打电话,这个小区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有我的电话,你也记一下,我姓张。”

  严冷峻确实被他吓到了,追问了一句:“那女人多大年龄?是哪里人?”

  “年龄和你差不多。”那警察说,“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

  回去的途中严冷峻一直在责怪那位警察,所谓不知者不怕,知道了,总觉得身后贴着一个女人。回到家,他脊背上的衣服都是湿的。他很想找赵传胜与李梁打听一下关于那个女人的传闻,但他们的房门都紧闭着,住着夫妻,也不便敲门。回到房间,他收拾一下洗漱用品,点了一片中午买的蟑螂药,关上门,去洗手间洗澡了。这是在二十楼,打开洗手间的窗户,外面灯火通明霓虹绚烂,但因隔得远,仿佛是挂在天边的,唯有近处高速路上的汽车一直在呼啸着。当他刚擦完身子,准备打沐浴露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由于淋浴的水声与窗外的车声较大,他以为是听错了,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疯狂的砸门声,砸的是洗手间的门,门仿佛都要被推倒了。严冷峻惊得连身子都没有擦,赶紧穿上睡衣,扣子都来不及扣齐,打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头撞了进来。门外站着赵传胜,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地骂道:“他妈的,你有没有一点公德心。”

  严冷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许久才能说出话来,耳边只听得赵传胜喋喋不休地训斥道:“杀蟑螂为什么不将阳台的门关上,他妈的,所有的蟑螂都顺着阳台爬进我们的房间了,我们都睡着了,就听见唧唧的声音,打开灯,满床都是他妈的蟑螂,身上也都爬满了。”

  严冷峻这时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与赵传胜共用一个阳台,阳台外围被封了不锈钢与纱窗,刚才点药时,脑子里只想着那个被勒死的女人,却忘了将阳台的门推实了。他难为情地说:“实在对不起,我绝不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怀孕了,闻不得一点药味,而风刚好又将药味也吹进来了。”赵传胜继续骂道,“我告诉你,我孩子要是有事情,我就砍了你。”

  严冷峻知道他在火头上,虽然话不中听,并有些夸张,但也只能忍着,等他骂完了,就消气了。况且洗手间里一直传出来他女人呕吐的呻吟声,像是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确实很可怜。他怔立于门口,在等待着赵传胜女人出来再骂他一顿。赵传胜见他一直在赔不是,火气消了些,转身进了洗手间,随手将门重重地关上。大约过了一刻钟,洗手间的门开了,赵传胜扶着他的女人走了出来。严冷峻说:“实在对不起,要不要我带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女人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眼里噙满了泪水,白色的睡衣裹着她单薄的身子,身子一直在抖,许久才说出话来:“回去吧。”

  严冷峻不明白这个女人是叫他回房间,还是跟他男人说他们一起回房间,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乎被她施了魔法一般,散发出一种令人酥软的温柔,叫人再不敢有丝毫的侵犯或伤害。等他们回到房间,严冷峻也回去了,推开门,药味扑面而来,蟑螂遍地都是,有死的,有活的,活着的在做垂死的挣扎,有的在空中乱舞。怎么办?阳台的门是不敢开了;开房间的门,药味还会散出去,蟑螂也会爬出来,爬到客厅也不好。这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声音很轻,严冷峻打开门,只见那个女人戴着口罩换了一件白色睡裙靠在吧台边上,朝他轻声唤道:“你过来一下。”吧台的射灯开着,从她烫过的黑发打下来,落在丝一般的裙子上,里面的体态展露无余,她穿着丁字裤。

  她的话如同蒙古人的套马索,一下子就将严冷峻套住了,任由她拖着走了出来。她看看他,轻声说道:“我叫周倩,你可以叫我倩倩,刚才我老公冲你发脾气,实在不好意思,他只是在气头上,平日里脾气一般都还是比较好的。”

  严冷峻讪笑,难为情地说:“确实是我太不小心了。”

  “你刚搬进来,就被骂了一顿。”周倩说,“换作是我,我也会感到很委屈的,况且你又不是存心的。”

  周倩说完,又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现在传胜已经将阳台的门关上了,你可以将阳台的门打开了,好好地散一下药味,将蟑螂都打扫一下,要不然你就要陪蟑螂睡一夜了。”说完她扑哧一笑。

  严冷峻也笑笑,没有接她的玩笑。

  回到房间,他将风扇打开,拿来扫帚,将活着的蟑螂全部打死,忙活了一个半小时才躺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看新下载的八厘米电影。共十四部,每一部大约十五分钟,场景大都相同,一个蒙面男人或两个蒙面男人将一个女人双手铐在后面吊死,从套上绳索开始到女人死亡结束,每一个女人都大约持续五分钟,中途画面从不间断,看似是真实的。若是演员,眼睛长时间地瞪着,定然是不可能的,且挣扎的过程与死亡的眼睛是切肤一般的真实。可怜的是,双手被铐在背后,那种惊惧、踏空、无力、挣扎、窒息与绝望,叫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让严冷峻想起了小区里那个被勒死的女人,心中倏然腾起一股怒火,这比西方政府早期的绞刑更痛苦。用的虽然是同样的法子,但官方会在受刑人的两只脚上绑缚一些重物来加快死亡速度,通常只需要三十秒。

  但这是五分钟。

  忽然,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呻吟声,是赵传胜的房间。严冷峻看一下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无顾忌,堪比日本的成人片。如果说她的说话声足以令人蚀骨销魂,那么她的呻吟声就仿佛一种奇妙的电流,使人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每一条血管都是酥麻的。大约持续了十分钟,严冷峻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是由嫉妒李梁会听到周倩的呻吟声而想起来的:刚才因杀蟑螂整套房子都快要被赵传胜震塌了,居然没有惊动李梁。按理来说,他们至少应该出来看看的。但他们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且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或许今晚他们没有回来。

  严冷峻随着女人的呻吟声情不自禁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完事后才发现房间内没有丢纸巾的垃圾篓,只好穿衣起身,想扔进厕所里,但又怕赵传胜听到动静,等了约半小时,才蹑手蹑脚地往厕所走去,厕所的灯未关,他停了一下,以为是谁忘了,试着拧了一下门锁,锁开了,推开门,门里居然有人,严冷峻来不及思索立刻又将门关上了,惊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地退回了房间。这时他躺到床上关掉灯才开始回想刚才那一幕:一个男人在帮一个女人洗澡,都光着身子,席地而坐,背对着他,没有打开淋浴,是用大盆洗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赵传胜夫妻二人,不是他们,那一定是李梁和他女人。他记得很清楚,那女人仿佛没有头发,发套在男人的的手里,男人正在用梳子梳理;那女人皮肤很白;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回头,仿佛门从来都没有被打开过。

  严冷峻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晃过神来更觉得奇怪,既然他们刚才都在房间,为什么没有出来看看外面的热闹,这是不符合常理的。也许他们只在乎他们二人的世界,一切不关己的事情都不过问。这样活着也很好,严冷峻想。他将纸巾塞在席子下面,打开从江城带过来的声音机,调至FM95.5,聆听凌晨两点的《夜夜鬼敲门》。这档节目他已收听了七年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一听鬼怪趣闻,远比看恐怖片更吓人。这是深海的节目,播音的是一个女人,三十八岁,叫秦玉琼,已主持七年了,严冷峻与她还有过互动,聊的是梦魇的话题,秦玉琼也经常被魇住。当晚的话题是吊死鬼。秦玉琼说,一个人上吊时,若是穿着红衣服,可以变成厉鬼。假如人们在吊死者的脚下挖地三丈,可以发现一根碳状物,那是由自杀者非常强大的怨气所导致的,而且吊死者死后不能投胎,得找一替身,也就是说,找一活人让他上吊死掉。

  这一夜,严冷峻已数不清究竟做了多少奇怪的梦,一会儿一个光头的女人钻进他的胯下,一会儿一个男人拿着刀砍他,一会儿蟑螂爬满了身子,一会儿听见吧台内外笑语喧哗乐声震天,一会儿身后跟着一个拿着血绳的女人要求他带她回家。

  第二章

  九月二十七日,清晨。依旧是《再回首》的歌声将严冷峻闹醒,他猛然坐起来,觉得脑袋一晃一晃的,打开门,门上被用血写了八个醒目的大字:“窥视别人是无耻的”。他一下子火冒三丈,立马敲响了隔壁的门。门开了,只开一条缝,李梁把着门看着他。他也看着他,李梁实在太瘦了,戴着一副黑边近视镜,眼窝深深地塌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薄嘴唇,瘦长脸,一只扶门的手惨白枯瘪不堪,手背上生着牛皮癣,二拇指头还滴着血。严冷峻透过门缝又往里面随意地瞥了一眼,那雪白的女人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边身子都露了出来,乳芳很坚挺。

  严冷峻怒声道:“门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李梁鄙夷地看看他,不屑搭话。

  严冷峻受不了这种眼神,继续大声道:“他妈的,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将门锁上的。”

  李梁又看看他,仍不说话,退后一步,“嘭”的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严冷峻怔立当场,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周倩也起床了,脸上还带着昨夜的潮红,看见严冷峻,低头抿嘴一笑,怯怯地说:“夜里吵到你了吗?”

  严冷峻看看她,未说话,转身回了房间。他在等赵传胜二人都漱洗完毕后再出去,但刚坐下,外面便传来了一句斥骂:“你是属猫的,折腾了一夜还不够,一大早又要折腾。”这是赵传胜的声音,严冷峻冷笑。

  外面的雨已停了,天地间布下一幕浓浓的雾,润湿了树木、花草、楼宇及世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在落泪。严冷峻照旧在门口那婆娘的摊前停下,今日的生意似乎不错,有四个人在排队等候。这四个人三男一女,严冷峻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三个男的仿佛是住在一起的,正在聊天说话,每个人都戴着一个粗粗的黄金项链,也可能是镀金的,一个是光头,另两个染着金黄色的头发;那姑娘看上去只有十六岁,很矮小,腿很粗,但胳膊细得吓人,脸上长满了雀斑,戴着耳机。

  严冷峻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婆娘总是偷工减料,不是少放酱了,便是少放榨菜,每次面都不将鏊子铺满,且动不动就质疑别人有没有付钱,反正这儿只有她一个人卖早餐,没有竞争,消费者便只能任人宰割了。那三个男人聊天的话题似乎是关于那个被勒死的女人的,言语间不乏猥亵之词:“老子约了她四次去酒吧,都不跟老子去,装清高,到最后还不是被人家给勒死了。”

  待那三个混混走了,严冷峻问那婆娘道:“阿姨,你认识那个被勒死的女人吗?”

  “不认识,但我听说好像是在园区一家台湾公司做人事部经理的,叫婷婷,而且还被那家公司的台湾老板给包了,这儿的房子就是那个老板送给他的。”

  “她是在家里被杀的吗?”

  “是的,刚好赶上那个老板回台湾去了,尸体在屋子里臭了五天才被发现,还是刚才那几个小流氓发现的。他们经常去勾她,那天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后来就撬锁进去,尸体是在厕所里找到的,听说被洗得干干净净的。”

  严冷峻道:“我明白了,今天我们不去钓鱼了,我们去找几个证人。”为了节省时间,严冷峻花两百块租了一辆黑车。他们先去了南州大学一号公寓楼的门口,在门口找了几位同学,打听在清明节前后记不记得有位在门口卖煎饼的阿姨,有两位同学说记得,严冷峻形容了一下阿姨的相貌特征,都完全吻合,便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接着又去了华达新村的门口,找了几个住户,打听在七夕前后有没有在门口见到一个卖煎饼的阿姨,有人说有,相貌特征也都吻合,严冷峻也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离开华达新村,严冷峻吩咐司机直奔南州派出所。大约两个小时后,那位卖早点的阿姨被带进了刑警队。

  阿姨姓张,乳名小兰,学名无从考证,不妨称张小兰。张小兰未等肖队长审讯便全招了,面色很安详。

  那还要追溯到两年前,张小兰的男人王顺福因在南州包工程赚了一些钱,便包养了几个女人,就是被杀的这几位女性,有学生,有DJ公主,有选秀歌手,有行政主管。王顺福每年赚的钱几乎全花在了这些女人身上,从不往家里寄一分钱。孰料好景不长,去年王顺福因一夜间赌输了工程款,无法偿还,连夜逃回了家中。但未出一日,债主便找上了门,有赌场放贷的,有农民工,骂骂咧咧的,见东西就拿,不值钱的便砸,如此持续了一周,王顺福将他包养的几个女人的名字、地址与电话都给了他妹妹王秀清,说他当初只现金便给了她们每个人差不多50万,希望她们能念旧情,每个人借出20万帮帮他。原本他是要自己去的,但债主怕他一去就没了踪影,便都不放。未曾想王秀清到了南州却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求也求了,跪也跪了,但到手的钱谁都不愿意再拿出一分来,有的干脆说不认识王顺福。王秀清回来的当天夜里,张小兰为王顺福倒了一杯酒,等他喝醉了,便将他吊死在了梁上,从而开始了她的报复之路。她以卖早点为名,在仇人的小区门口记录下仇人的出行时间,然后安排在团圆的日子里实施谋杀。

  这就是四宗凶杀案的始末。合上案卷,肖队长点上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在考虑三个疑点,一是一位52岁的颤颤巍巍的老阿姨是如何将一个个年轻的女人用不同的手段杀死的,难道真的是仇恨的力量?二是王小兰对割掉眼皮的解释含糊其辞,只说是一种惩罚;三是丢失的摄影机在哪儿?警察搜遍了张小兰租住的车库,除了一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与被褥,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十月六日,重阳节过后。

  雨后的清晨,严冷峻打开房门,猛然发现周倩的门口蹲着一个抽烟的陌生男人,他中等身材,面色惨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黑色外套,手里玩弄着一个绿色的一次性打火机,看见严冷峻出来,淡淡地说:“早!”

  严冷峻也说:“早!”

  “我们见过,我是张小兰的儿子。”那男人弹了一下烟灰继续说,“周倩已经被我杀了。”

  “小区有监控吗?”

  “监控坏了,住的人少,去年坏掉之后,物业一直都没有修。装了也没用,凶手聪明得很,房间里一点证据都没有,也没有撬锁的痕迹,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和原来的一样,这是那个台湾老板说的,而且还留下了一句话,是刻在尸体背上的。”那婆娘说起这些事情来头头是道兴趣盎然。

  “背上写的什么?”

  “不知道,警察没有说出去。不过听说婷婷的两个眼皮都被割掉了。而且警察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婷婷的摄影机也丢了,警察怀疑整个作案过程可能都被凶手一时兴起录下来了,留作纪念。”

  严冷峻没有再问下去,那婆娘自语道:“怕是永远也抓不到凶手了。”

  “阿姨,我看这儿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找个人多的地方多赚一些。”问了她那么多问题,严冷峻也表示了一下对她生意的关心。

  她看看他,眼神有些怪异,笑着说:“我也就刚过来一个多月,这些事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现在生意虽然差些,但还是可以养活我们娘俩的。”

  “娘俩?”严冷峻问道,“阿姨的孩子也在这边?”

  她又看看他,依旧笑着说:“是的,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呢,你要是有合适的工作,可以帮忙介绍一下,他是学计算机的。”

  “嗯,好的。”严冷峻嘴上答应,却没有放在心上。

  “你是警察吧?”那婆娘见严冷峻要走了,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严冷峻回头笑着说:“你看我像吗?”

  那婆娘笑笑,谄媚地说:“这段时间经常有警察过来调查,前段时间来了两车人,将小区里的每个人都集中了起来,先是查身份证,后来又验笔迹,好像叫大家写的是,‘报告首长,我应不应该向你报告’。结果忙了一上午,也没有查到什么,不过却意外地抓到了一个小偷,偷了三四辆电瓶车。”

  严冷峻不喜欢那婆娘的笑,笑容里藏满了冷漠与幸灾乐祸,他生怕王勤在家里呆久了脸上也会出现这种笑。从松源小区门口出来,往南行驶一百米,是一段临时开发出来的野草夹道的石子路,野草高达成人的胸部。因这条路靠主道近些,许多步行与骑单车的人都喜欢走这儿,能少绕一千米。严冷峻刚接上这条路,就听到了前方的嬉笑声,是那三个混混与那一位姑娘,三个混混并排走在后面,姑娘走在前面。只听那光头说:“喂,妹妹,你长得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影响南州的市容了。”

  “不过咱哥几个不嫌弃,寂寞了可以找哥哥来陪你。”

  他们声音很大,那姑娘听到了,取下耳机,回头骂了一句:“神经病!”

  孰料那三个男人一下子火冒三丈,其中一人冲上前便是一记耳光。耳光打在脸上,“啪”的一声,声音如针一般刺入严冷峻的耳朵里,只听他们骂道:“不识好歹的贱货,给脸不要脸!”打完,哈哈一笑,哼着曲子扬长而去。严冷峻停下车子,走上前扶起那姑娘,拍打了一下她胳膊上的泥土,柔声问道:“没事吧!”

  “谢谢你!我没事!”姑娘看了看严冷峻,笑了一下,并伸出了右手,爽朗地说,“你好,我叫柯芜。”

  严冷峻未想到她居然没有哭,且还能笑得出来,或许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他也伸出了右手,勉强地笑道:“你好,我叫严冷峻,你还好吧。”

  “我很好。”她看看他,转动了一下眼珠,笑着说,“你是一个好人。”

  “你去哪儿?要是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严冷峻说。

  “我们的厂车就停在前面的希望路,你把我送到那儿的公交站台就可以了,谢谢你。”柯芜大方地说,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电瓶车的后座上。虽然仅有两公里的路程,但一路上,柯芜似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她兴奋地说:“你说我叫你叔叔好呢,还是叫你哥哥?”

  严冷峻笑着说:“可以叫叔叔,也可以叫哥哥。”

  “我看你也没有那么老,就叫你俊哥吧。”柯芜笑道,“俊哥,你明天还能载我吗?”

  “可以。”严冷峻说,“你明天七点四十在小区门口等我,我一定会到的。”

  严冷峻很想问柯芜为何住在这儿,柯芜也很想问严冷峻为何住在这儿。虽然仅在这儿住两个晚上,但严冷峻发现,打听别人为何住在松源小区是一种很没有教养的行为,这儿的每个人仿佛都有一段故事,一个秘密。柯芜的快乐不是装的,她的每句话都浸透着由衷的欢快。

  “俊哥,你是新搬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你。”柯芜说,“这儿除了俊哥,没有一个好人。”

  “你也不是好人?”严冷峻笑道。

  “有时是好人,有时是坏蛋。”柯芜大笑着说。有时她说到兴奋处会情不自禁地用双手环抱住严冷峻的腰,或用小手捶打着他的背。严冷峻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好人。”

  回到公司,严冷峻用中行网银往王勤的邮政储蓄卡里转了一千,操作成功后,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一千块钱你在国庆节带着诺伊玩一玩,我就不回去了。”

  王勤说:“你自己有钱吗?”

  “有,我在这边不需要花什么钱?”严冷峻说,“昨晚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家的电话打不通,叫你这两天回家一趟,妈想一诺了。”

  “她要是真想的话,不会自己过来看呀,我们家电话坏了。”

  “你要是回去,就和我妈好好处,你们要是能和谐了,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幸福。”严冷峻想起每次回家王勤与母亲之间提心吊胆、一触即燃的战争,不禁叮嘱了一句,孰料却惹恼了王勤。王勤说:“我对她不好吗?”

  “好!”严冷峻笑着说,“上次妈过来,我看嫂子跟她相处得很好,心里特别羡慕,你要是也能这样子就好了。”

  “那你跟你嫂子过吧。”王勤冷笑道,“你妈要是也帮我照顾七年孩子,我会比你嫂子对她更好。”

  “好了,不说这些了。”严冷峻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连忙说,“我马上要开会了,挂了。”

  王勤不吭声。电话挂掉没一会儿,王勤又来电话了,这次的语气非常平静,也非常冷淡,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她说:“我想了一下,我希望你重新找个人过日子吧,我受不了你给我的这些压力,我想看看你找的人在受了我那些委屈之后是否能比我做得更好。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你是什么意思,是借题发挥,还是就事论事?这一个月,你已经跟我提三次要分开的话了。”

  “我只是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严冷峻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但我又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混蛋,如果你真的感觉日子没有希望了,因为我而活得太累了,我鼓励你重新在家里找一个合适的男人过日子。”严冷峻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看来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不是我有这个想法,而是你整天跟我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每天都在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男人,我也受不了。”

  “我气的是你对我不好。”

  “我对你不好吗?”严冷峻反问道,“我的为人你是很清楚的,我对谁动过坏心思。”

  “我承认你是一个好人,你对朋友好,对父母好,对兄弟好,对同事好,对同学好,但就是对我不好。”

  “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人是天长地久的事,很多事我今天将你忽略,但总想着以后还有时间去弥补。”严冷峻说这句话的同时不禁扪心自问,他的确对别人都能理解,唯独对王勤苛刻,像他这种人是不该结婚的。

  王勤说:“怕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电话又挂断了,只有冷漠的嘟嘟声回旋在耳边,严冷峻呆了许久才将手机挂掉。老婆是用来哄的,严冷峻是永远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是真不明白?还是无心明白?抑或是压根就没有爱过这个女人?只是为了完成生活的一道程序。

  浓浓的雾,中午散了,晚上又布满了天地之间,霓虹灯下仿佛能看见它光彩夺目地自发间耳际指间流过。在城市里,尤其是在秋季,这是极罕见的景象。但严冷峻并未觉得美,他有些无可奈何不知所措,王勤冰冷的话语仿佛在他心里结了冰。在回去的途中,严冷峻买了八瓶雪花。刚开始是报四瓶的,但他又怕不够。喝到一半没酒了,是最败兴的。今晚还好,七点半到这儿,没有遇到那两位警察,但却被柯芜拦住了。柯芜似乎很早就坐在希望路边等他了,远远地看见他骑车过来,站起来兴奋地叫道:“俊哥!”

  严冷峻看见是她,心底涌出一些喜悦,不解地问道:“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进的是周倩的房间,窗帘已拉上,灯光已打开,两米宽的大床上平平整整地铺了一层塑料纸。床边摆着一张茶几,几上并排放着一把手术刀、一把小钢锯、一副手铐、一卷黑色胶带、一个黑色方便袋、一副塑胶手套、一整套衣服。周倩一进来就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服,迫不及待地躺在了床上,望着严冷峻温柔地埋怨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可以开始了。”

  严冷峻呆了许久,迷茫地说:“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拿着刀进入我的身体,慢慢地划开我的身子,完全地把我撕开,将你整个人都塞进我的身体里,然后再将我的头锯掉用方便袋带走。我都为你想好了,你先换上赵传胜的衣服,等一下会有好多血溅出来,出门时你再换回自己的衣服,这样就很难有人会发现是你杀了我。”周倩静静地说,“等一切平息了,你将我的头带回我的家乡,扔在村东头的小河里,那儿是我最幸福的地方。”

  严冷峻彻底地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慌慌张张地逃离了房间。周倩见严冷峻走了,不由地蜷在了一起,失声痛哭。

  外面阳光灿烂,秋风怡人,严冷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麻木地走向小区门口,远远的只见王彦从门口走了进来。王彦是他的同事。严冷峻奇怪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就直接跑过来堵你了。”王彦笑着说,“走,钓鱼去,看你这些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带你出去放松一下。”

  严冷峻笑,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二人走到门口时,王彦奇怪地说:“那个卖早点的阿姨怎么走了,刚才我还和她打招呼的呢?”

  “怎么了?你认识她?”

  “是的,她一年前是在太阳城门口卖早点的,那时我刚好住在那个小区,每天都会买她的早点。”

  王彦的话一下子让严冷峻想到了一年前在太阳城出租屋内被凌迟处死的DJ公主,他连忙问道:“一年前是不是有个女人在太阳城被杀了?”

  “是的。你怎么知道?”王彦惊奇地说。

  严冷峻激动地说:“你先不要问我,我先问你,那个阿姨在那儿卖了多久?”

  “差不多两三个月,那个女人被杀之后,不久她就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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