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

  01

  运气还算不错,陈章、刘宇泽和王浩明、蔡桦从寝室溜出来时,整个校园已一片寂静。寝室楼像一个巨大的坟墓,操场上是呜呜的夜风,只有远处教学楼前亮着一两盏昏暗楼灯。四个人借着夜晚的掩护穿越长道往教学楼一幢跑去。来到楼门前,陈章掏出铁丝钩开锁时对蔡桦他们说:“你们可别传出去,我开锁是跟我爸学的,别到时候班上谁丢了东西赖我。”

  “怎么可能,我们是那种人吗?”三个人齐声说道。

  随着锁舌一声弹响,门开了,四个人轻手轻脚地往地下室走去。现在是夜里三点多钟,教学楼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四个人摸索着经过一间间地下教室,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来。陈章再次开锁,刘宇泽和王浩明用手机朝打开的房间照去,黑压压的桌案上堆放着无数的试卷。蔡桦问:“这么多卷子,谁知道哪一堆是这次期中考试的。”

  “找呀!”刘宇泽第一个冲上去。

  四个人在一堆堆试卷里翻找,语数外综合,每人找一科。大概十分钟之后,四个人找齐了四科的卷子,露出兴奋的坏笑。“快撤吧!”陈章说,“回去再看!”四个人随即离开这间存放试卷的教室。刘宇泽和王浩明走得很快,陈章忙着锁门,蔡桦在一旁等他。前面两人急匆匆地赶回去,陈章和蔡桦正要上楼,经过一间教室时,一间地下教室的门忽然开了。两人似乎被一股力量吸引,顿时立定在门外。接着,两人好奇地走进去,看到教室中央仅仅摆放着一面屏风一样的大镜子。陈章和蔡桦用手机光照了照,镜子幽森静谧地伫立在那儿,仿佛在等什么人。“你们两个干吗呢!”这时,折返回来的王浩明叫道。

  陈章和蔡桦随即回神,离开了那间教室,四人聚齐匆匆跑回了寝室楼。

  四人揣着卷子回到寝室,试图尽量不惊动大家,因为今夜计划偷卷子,所以四人早就换睡到了下铺。就在刘宇泽最后一个上床时,他上铺的林翔探出头来,望着四个人:“你们干什么去了?”四个人都惊住了,陈章赶忙说:“没什么,睡你的。”

  第二天早自习,四个人补了瞌睡,吃完早点回来,聚集在走廊上。蔡桦说:“妈的这下完了,让谁发现不好,偏偏让林翔发现了,这家伙嘴贱得很。”

  “我估计他不会说的。”刘宇泽说。

  陈章摇头,“说不准,反正他喜欢打小报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王浩明朝走廊那头看去,林翔正好上楼,面无表情地望着四个人。王浩明问他们:“要不要给他提个醒?”陈章拦住他说算了,“他又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去了,无非就是告诉老师我们半夜逃寝,我们就说本来想翻墙出去上网的,最后又回来了,卷子的事都不许说出去啊。”其余三人都赞同地点头。蔡桦说:“现在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卷子的问题吧,我看了一下题目,估计让我做我能拿三十分。”蔡桦自嘲地笑,其余三个也都笑了。他们四人常混在一起打球,都不爱学,平常也就是刚过及格线。这次偷卷子,完全是因为前半学期四人迷上了DOTA,因此耽误了不少功课。班主任给四人下了死话,不许给班上拖后腿,否则叫家长。

  “要不然找同学做?”

  “明显不行啊,他们看了题目,到时候发现跟考题一样,我们不就露馅儿了。”

  “要不然找高三的吧,你们谁认识高三的?”

  “找高三的人家肯定还是起疑心,莫名其妙找人帮忙做卷子。”

  “你傻呀,把我们不会的题目抄下来,弄成资料题,假装去虚心请教不就可以了。”

  “就是就是,到时候老班听说了还要夸你有上进心。”

  “那就这么定了吧,我认识一个高三打球的,数学英语这两科我去找他,另外综合你们想想办法,后天我们一起对答案。”刘宇泽总结道。

  陈章回头,看一眼教室里的林翔,笑着说:“为个破期中考试,我们真够可怜的。”

  02

  答案的搜集很顺利。那天下午,陈章从一个高三朋友那儿问到了生物题的答案,正往教室走,便看见林翔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陈章警觉地躲在办公室外,看到林翔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压在了班主任的笔筒下面。等林翔走后,陈章小心翼翼地来到办公桌前,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条,上面写的是今天中午迟到者的名字。

  “这个SB,又在打小报告。”陈章咒骂了一句,将字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厕所。

  回到教室,林翔正在啃面包。陈章拿起水杯喝水,透过半杯水冷眼望着林翔。林翔是学习委员,对自己要求向来严格,甚至有些强迫症的倾向。班上大部分人对他都没什么好感,原因就是他非常爱打小报告,任何人迟到逃课或上课看小说,只要被他逮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告诉班主任。林翔一直引以为豪,他觉得这是自己铁面无私办事果断,并且毫不在意大家对他的疏远和鄙夷,他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清官。正因为如此,只要谁干了什么事被班主任发现叫去谈话,当事人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他,这个小报告主义者。

  林翔回过头,朝陈章这边看了一眼,陈章心说看你妹,林翔起身走来:“陈章,那天夜里你们四个干什么去了?”陈章说:“没什么呀。”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们可别又拖班上平均分的后腿哦。”林翔不客气地说。

  “你成绩好了不起吗?”陈章立马回了一句,“你除了会考试还会什么?”

  林翔讪讪一笑,回到了自己位置上。陈章不屑地喝干杯中水,就在放下杯子的一瞬间他将目光从林翔身上拉回来。忽然,陈章看到玻璃杯的纹路上闪过一个黑影。陈章回头看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他拿起杯子看了看,一只手从肩后拍来,吓了陈章一跳。

  “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喏,化学答案,你生物答案搞定没?”蔡桦说。

  陈章把答案拿出来,两人偷偷一笑。陈章心有余悸,又看了看自己的水杯。

  吃过晚饭的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晚自习课上,陈章仔仔细细地浏览着生物考题的答案,一道一道地背下来。其他的学生,有的在复习有的在整理错题集,有的在偷偷看小说有的在写日记。就在自习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坐在后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尖叫起来。大家纷纷回头,老师也吓呆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生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嘴里鲜血淋淋地站了起来,她双眼圆睁,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周边的同学都恐惧地退后,老师也一时手足无措。许多女生吓得哭起来,跑出了教室。后来,有人叫了救护车来,女生被送走了。

  从第二天起,学校里便开始传这件事,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有住在医院附近的同学说,那个女生的舌头被剪断了,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女生的父母带着人来学校闹了一通,学校说保证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沸沸扬扬地闹了几天,学生们也都恐慌无比。根据女生邻座的人说,当时上自习课,他一转脸就看到那女生脸色苍白,然后忽然掐住了自己,鲜血便涌出口中。不久,女生的座位空了,始终没有人敢坐那个位置。一天下午,陈章来到教室,看到女生的位置,好奇地走了过去。刚一坐下他便发现抽屉里放着一个猫咪壳子,打开一看,壳子下是一面小镜子。这在班上是常事,很多女生上自习课上着上着都喜欢摸出镜子来照一照。

  陈章不安地看着小镜子,他的思绪一下子被牵引到那天夜里。教学楼地下室,那个房间里的那面大镜子,当时看着那面镜子,陈章便有不祥的预感。

  望着镜子,陈章吐出自己的舌头,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的舌苔有些发黄,就在他缩回舌头的一瞬间,咔嚓一声,镜子居然自己碎了。陈章吓得双手一抖,将镜子丢进了抽屉。上课之后,那个古怪的想法一直在陈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女生被剪断舌头这件事跟地下教室里的那面大镜子有关。快下课时,陈章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刘宇泽发来的,想必蔡桦、王浩明也收到了,刘宇泽说:“所有答案已集齐,明天下午一起整理。”

  四个人抬起脸来望着彼此相互一笑,得意非凡。

  03

  周末这天,早上上半天自习,下午会放半天假。早自习前,陈章四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借打球之名来到了教室。四人摸出自己各自搜集的答案,互相抄写交换。刘宇泽说:“答案准确度有百分之八十左右,反正我们只求及格,差不多会写就是了,就看看选择题和填空题吧,记住了,答题的时候千万要随机填错几道,反正不要让人起疑。”

  整整一上午,陈章他们四个人都在记忆各科的试题答案。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反正平时抄作业也没少练习。中午吃午饭时,陈章跟蔡桦一起打饭,他问蔡桦:“你还记得那天夜里我俩看见的那面镜子吗?”蔡桦说记得啊,怎么了。陈章说:“下午跟我一起去一趟地下室,我们去看看那面镜子。”蔡桦觉得奇怪,“一面镜子有什么好看的。”陈章说:“说了你也不信,你最近就没什么诡异的感觉?”蔡桦问:“什么诡异感觉?”陈章问:“你看到镜子的时候,没觉得镜子里有人盯着你吗?”

  蔡桦笑了,“要看你自己去看吧,你别神经兮兮的。”

  下午,陈章真的一个人偷偷溜进了地下楼层,找到了那天夜里门开着的那个房间。房间的门依旧开着,一进门,陈章就看到了那面大镜子。镜子周边是木质框架,很古典的那种。镜面光滑如冰,房间里的灰尘很大,但镜面居然一点尘埃也没有,像是每天都有人擦拭。陈章盯着镜面看了一阵,在镜子面前摆了个姿态,还对着镜子做了些鬼脸。镜子显影效果很好,人物成像无比清晰。陈章绕着镜子走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就在陈章准备离开时,突然,镜面发出一道道咔嚓声。陈章走回镜子前,镜面上的裂纹一段一段地拼接起来,最终拼接成了一段文字:

  我们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

  陈章战栗地退后,然而镜子里的陈章却没有动。镜中人一脸沉郁地看着陈章,阴冷地一笑,缓缓吐出舌头,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把剪刀,继而将刀口对准舌头。陈章身体一阵抽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舌头拽了出来,他努力往回缩着,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就在看到镜中人要剪断自己舌头时,陈章发出惨烈的呼救,然而镜中人停住了,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剪刀。陈章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赶紧缩回舌头。此刻,镜面上的裂纹也消失了。陈章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地下室,来到外面,耀眼的日光让他感到惴惴不安。他飞奔着跑回了教室,从女生抽屉下面找到那面破碎的镜子,然后将其丢进了厕所。陈章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他想自己已经找到女生死去的原因了,她一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晚自习时间,陈章还魂不守舍地坐在座位上,频频回望那女生的位置。第一节自习课后,陈章找到了蔡桦,认真地对他说:“你最近照镜子的话,一定要小心些。”蔡桦故意摸了一下陈章的脑门:“你烧糊涂了?”陈章怨怼地看着他:“我说是真的!”

  话音刚落,教室前面一阵骚动,林翔噌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环顾教室里的人大声质问道:“谁开我的抽屉了!是谁,给我站出来!”林翔愤怒而冷漠的声音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他说:“我抽屉里收的资料费不见了,是谁动了我的抽屉!”

  刘宇泽在后面笑得阴阳怪气,“好笑,你保管资料费不力,还说人家动了你的抽屉?”

  “放屁!我的抽屉一直锁着的,书都在桌下的箱子里,我特意将资料费锁在了抽屉里的,一定是有人动了抽屉将钱拿走了!”

  “你发什么火,有本事自己找出来,找不到你就等着拿钱垫我们的资料费吧。”其他几个向来讨厌林翔的学生起哄说道。林翔听了之后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他一扭身走出教室,几个转着笔的学生再次哄闹:“噢噢,又找老师去了,又打报告去啰!”

  教室里的人哄堂大笑。

  坐在临窗位置的几个班干部倒没笑出来,毕竟是大家的钱,丢了可是大事。

  闹剧收场后,陈章继续对蔡桦说:“我去看了地下室的那面镜子,那镜子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

  “它会杀人。”陈章还没说完,上课铃响了,蔡桦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04

  陈章决定去打听打听和那个女生有关的事。他想起镜子那句“我们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便觉得女生生前可能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这天中午下起小雨,陈章撑伞来到教室,女生的一个闺蜜正在教室复习。他走过去,“尹静,我想问你一件事。”尹静问什么,陈章问她:“我知道你跟萧薇关系很亲密,她死之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尹静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好看:“你是什么人啊,侦探吗?”陈章有些尴尬地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如果这里面涉及她的隐私,那你就当我没说。”

  说完,陈章转身,尹静说:“等等,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倒是有一件事,当时我并没在意。”陈章问:“是什么事情?”

  “柳诗宇你知道吗,就是隔壁三班的那个班花,跟我和萧薇玩儿得蛮好的,她男朋友是体训队的那个,有一周周末我们看到她男朋友跟别班的女生在一起逛饰品店,回来之后萧薇就说要告诉诗宇,我说算了,但最后萧薇还是说了,然后诗宇就跟那男的分了。”尹静顿了顿说:“后来貌似说那男的跟那个女生没什么,朋友而已,但是诗宇还是坚持分了。”

  “哦,谢谢了。”陈章若有所思地离开。

  看来我猜得一点也没错,陈章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回到位置上。他打开笔袋,漫不经心地从里面拿笔,就在合上笔袋的一瞬间,笔袋上嵌着的镜子里忽然闪过一张脸,一张血迹斑斑的脸。陈章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那张脸又不见了。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陈章从没有见过。从外貌判断,那张脸的主人也不过十几岁。陈章松了一口气,第三节自习课下课时,班长走过来让陈章去班主任那里一趟。刘宇泽、王浩明、蔡桦赶忙跑来,“怎么,叫你去办公室?”

  “不会是试卷的事泄露了吧?”

  “应该不会吧。”陈章皱了一下眉头。

  “别怕,反正有事大家一起顶着。”刘宇泽对陈章说。

  办公室里,巫熊明正在备课,见陈章来了,起身让陈章到外面去说。陈章忐忑不安地跟巫熊明站在走廊外,巫熊明笑了笑,典型的奸诈笑容。他东问西问问了一大堆话,什么生活如何啊学习状态如何啊,陈章心想我天天在教室你看不出来啊。最后,巫熊明说:“陈章,我听说你会开锁?”陈章怔了一下,望着巫熊明:“是,我爸爸是个锁匠,我跟着他学过一些开锁的技巧。”巫熊明还是笑,“林翔的抽屉,那天晚上被人开了。”陈章恍悟,说:“巫老师,这绝对不是我,我拿人格保证,我还不至于偷大家的资料费,而且我父亲教导过我,开锁这门手艺是帮人救急,而不是为了犯罪。”巫熊明赶忙“好好好,是是是”地点头,“那就这样,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先回去上课吧,认真复习,快考试了。”

  回到教室,陈章忽然想到什么,赶紧给其余三人发了信息。晚自习后,趁洗漱时间四个人齐聚在寝室阳台上,陈章问:“你们三个人,谁告诉过别人我会开锁的事?”

  刘宇泽、王浩明、蔡桦都不吭声。

  “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个知道,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好,你们承认吧,我这是在救你们,我就当你们一时谁说漏嘴了,快说呀!”陈章焦急地说。

  “到底怎么了,你着急成这样?”王浩明问。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会开锁,一定是你们三人中谁说漏嘴的。”陈章说。

  “反正我没说。”刘宇泽说。

  蔡桦也摇头:“我也没说。”

  王浩明笑:“我也没说啊,别看着我。”

  陈章气呼呼地说:“你们要是不承认,可是要出人命的。”

  “我说陈章你最近怎么了?”蔡桦压低声音:“偷个卷子你偷怕了?”

  陈章不想多解释,他知道他们不信,“好吧,你们谁说了不敢当面承认,一会儿发个信息给我就行,反正我提醒你们,如果不告诉我,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夜里,陈章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第二天,陈章一进教室,就有几个学生目光怪异地看着他。陈章知道,自己会开锁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陈章并不在乎,清者自清,反正钱不是他偷的。陈章害怕的是三个朋友里有一个人即将死去。拿起水杯的一瞬间,陈章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水杯纹路上看到的那抹暗影。他将水杯举高,透过玻璃纹路往前看,又一次看到了林翔的脸。林翔正一脸冰冷地看着他似乎咬定是他偷的资料费。陈章忽然想,为什么,林翔不是一直在打别人的小报告吗?为什么萧薇死了,而林翔却安然无事?陈章越想越害怕。

  整整一节课,陈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地下室里那面镜子。然而他一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忽略的另外一个人。就在第三节课下课后,走廊上传来涌乱的人声,陈章来到教室外,一脚踏在了积水上。整个走廊上都积满了水流,女厕所方向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就在一个女生进去关闭水龙头时,厕所里传来一阵惨叫。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最后一丝流水带着浓浓的血液流淌到走廊上,女学生们都乱作了一团。没多久,救护车来了,从厕所里抬出了尹静的尸体。陈章看到尹静的嘴巴被掰开了,上下颚被撕扯成两半,整张嘴已经没有了人嘴的形状。同其他学生一样,陈章看得毛发倒竖。一瞬间,陈章忽然明白过来,是自己害死了尹静,他去问尹静那个问题,尹静不该告诉他答案的。

  尹静和萧薇两名学生莫名其妙的死亡给学校增添了一层阴影,但为了保证升学率和学业进度,学校不能给学生放假。学校加强了管理,开始有老师日夜值班,甚至调动了周边的居民在校外巡逻。各种猜测一时四起,有人说是诅咒,有人说是杀人狂魔。唯一对真相有把握的人是陈章,他知道这与学校那面镜子有关。那些天,每当陈章面对一面镜子时,他都感觉无比恐慌。他仿佛能看到尹静和萧薇的死状,尹静亲手剪断了自己的舌头,而萧薇亲手掰开了自己的嘴巴,因为她们不能控制自己,是镜像控制了她们本身。

  一天夜里,陈章半夜来到盥洗室,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写道:你究竟是谁?

  镜子上的血液慢慢凝固、干涸,最后被镜面吸收,然后血液又漫出来。

  镜子上出现了两个字:嘿嘿。

  陈章继续用指尖的血液写道:放过这些人,他们不过是无心之失。

  镜子上出现了一个阴险的笑脸:多嘴多舌的人,都该死。

  陈章用力捶打了一下镜面:你要怎样才会满意!

  “陈章!你在干什么!”啪的一声,盥洗室的灯开了,蔡桦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章,又看看镜子上陈章写了满满一镜子的话。蔡桦吓得后退:“你没事吧,陈章……”

  陈章一把抓住蔡桦的手腕,“你看,镜子、镜子在说话。”

  “陈章,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只看到你把自己的手割破了,在用血写字。”

  陈章急得用毛巾将镜子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又割破手指,在上面写道:你说话啊。

  镜子没有反应,灯光下,冰冷的镜面中映着陈章和蔡桦的脸。蔡桦惊诧地看着镜子里一脸冷白的陈章,安慰他说:“兄弟,你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陈章抬起手来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摆摆手沮丧地说:“不用了,你睡吧。”

  05

  期中考试对刘宇泽、王浩明、蔡桦来说轻而易举,对陈章来说却是心事重重。

  连续两天的考试,陈章完全不在状态,稀里糊涂地答题,本来记得好好的几个答案也都忘记了。从考场出来时,刘宇泽三人都喜笑颜开,陈章则一脸沉默。最后一场考完后,四个人约好了去操场打球。投篮时,王浩明忽然说:“对了,有件事你们知道吗,老巫在班上安插有奸细。”刘宇泽笑:“嘁,还奸细,他是要拍无间道啊。”王浩明说:“真的,有一次我在办公室亲耳听见老巫跟另一个老师说的,还让那个老师也安排一个,你们看表面上都是林翔在打小报告,其实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老巫的奸细。你们没听说吗,以前老巫上学的时候就是奸细,暗地里帮老师查迟到记说话的人,专打小报告的。”

  “管他的。”刘宇泽说,“反正我们都是老油条,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次总算躲过去了。”蔡桦说,“我还当林翔要告诉老巫的呢。”

  “他敢!”王浩明大声说,“他要说我就真把他废了,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跟小人计较什么,”刘宇泽说,“这种人自然遭报应的。”

  三个人议论一番,说出林翔的种种劣迹。球从陈章面前滑过去,刘宇泽大叫一声:“陈章你干吗呢!魂不守舍的,不会是背的答案都忘了吧?”蔡桦看陈章一眼,笑说:“小章子最近有点奇怪,我让他赶紧去看大夫他还不信。”说着三人大笑起来。陈章蹲在一边,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掠过,他知道,三个人里面一定有一个人透露了自己会开锁的事,按照镜子的意愿,这个人即将成为下一个死者,可是谁也不相信他。

  考完试后的那几天,学校里风平浪静,因为没有新的死者,大家很快忘掉了尹静和萧薇。周末放假回来,陈章他们四个人在教室里抄作业,边嘻嘻哈哈地聊天,巫熊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四人逮个正着。巫熊明将四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望着王浩明:“怎么,把手机交出来吧,学校明文规定上课不许玩手机,你今早上可玩了一早上。”王浩明狡辩了半天,巫熊明则一口认定他玩了手机,最后摊牌说:“林翔都看见了。”王浩明心里骂骂咧咧地将手机交给老巫。老巫嘿嘿一笑,扭身走了。王浩明咒骂着:“妈的林翔,又是他打的小报告,老子今晚回寝室再收拾他。”刘宇泽劝说算了,“闹大了不好。”

  然而那部手机带来的连锁反应超出了四人的预料。为了背答案,王浩明将试题和答案拍成照片储存在了手机上。巫熊明习惯性地翻了翻学生手机,看到照片大惊失色,随即叫来了王浩明,问照片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偷了卷子。王浩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巫熊明到底姜是老的辣,三下五除二利用心理战术又以找家长做威胁使王浩明招供。第三节晚自习后,陈章四人被叫到了老巫的办公室。老巫一上来就敲了每人脑袋一下:“简直反了天了,我教了这么多届学生,还没遇到过你们这种偷卷子的!”

  四人低下头去,都不敢说话。

  “写检讨!写不深刻重写!”巫熊明怒吼道。

  四个人趴在走廊阳台上写了一下午的检讨,晚上回到寝室,刘宇泽首先提议要整治一下林翔,蔡桦说不值,“现在被抓了,再教训林翔,要记大过的。”聊着聊着,王浩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是他的手机被发现的,虽然另外三人没有怪他。聊到最后,王浩明一味地诅咒林翔,将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还说自己做鬼也不放过他。

  王浩明面红耳赤地走进盥洗室,掬了一把水洗脸,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低下头洗脸时,镜子里的自己却笑吟吟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猎物。坐在外面的陈章三人聊了一会儿发现他没出来,刘宇泽走去叩门:“喂,掉马桶里了啊!”里面没有回应,坐在一旁的陈章立即起身,用力将门撞开。看到盥洗室里王浩明的死状,陈章脱口而出一句:“Shit!”盥洗室的镜面碎了,与之相应的,王浩明的脸也碎了,尤其是嘴巴那一块,已经裂成了几瓣,血液淌下来将白色的瓷砖染红。他脸上的裂纹和镜面的裂纹正好吻合,也就是说,当镜面碎裂他的镜像跟着碎裂时,他本人的脸也裂开了。

  第三个死者的出现令学校再一次陷入恐慌,本来大家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王浩明死的更惨。一开始,陈章觉得王浩明之所以死,一定是他说漏了自己会开锁的秘密。后来一想,不对,王浩明是因为招供偷卷子的事而死的,而透露秘密的另有其人。

  要么是刘宇泽,要么是蔡桦。

  陈章找到两人,晓以利害,可是两人仍旧觉得他发神经。

  夜里,陈章在盥洗室破碎的镜面上写下:你下一个要杀谁。

  过了很久,镜子只回复了两个字:嘻嘻。

  后十天里,学校的情况变得完全不受掌控。短短十天里,又有三名学生死去,一个被割断了喉咙,一个被剪掉了舌头,还有一个嘴里被填充异物窒息而死。

  警方和学校开始重点关注此事,学校也不得不放假,惊恐万状的学生们离开了。

  陈章知道,如果不毁了那面镜子,学生们还是会死。

  那天夜里,陈章再一次溜进地下教室,来到了那面巨大的镜子前。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陈章一点也不害怕,他拿起随身携带的斧子,一斧子朝镜面劈砍过去。随着凌乱的破碎声,镜面一块块地掉落下来。镜子里陈章的影像残缺不全了,而陈章本人并没有受到伤害。但就在此时,陈章觉得身后有一个人,冷冷地站在那儿。

  陈章回过头,只是一面阴冷的墙壁。

  然后,他缓缓扭头,看到了镜面里站着一个人,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人,那个十几岁学生模样的陌生人。那个人在镜面中一笑,又消失了。

  结束了吗?陈章迟缓地后退,镜子已经砸碎了,这就算完了?那些学生得救了?

  陈章有点不敢相信,就在他靠近满地的镜面碴子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嘶鸣。陈章捂住耳朵,那嘶鸣声像是某种招魂声,将他身体里血液煮开了。他感到一股自内而外的寒冷,蹲在地上挣扎,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镜框下面标注的小字:方圆镜屋。

  06

  陈章来到了方圆镜屋,一进门,陈章便看到房间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陈章浏览着满屋子的镜子,一个人站在这么多面镜子前,有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洞天。“老板,你知道XX学校最近的事吗?”

  老板摇头,陈章看他不像是说谎。

  “你这个镜屋,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说……死人?”

  老板不开心地说:“你是来买镜子的,还是来找茬的?”

  离开镜屋后,陈章回到家,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和镜屋有关的词条,但是没有一条有用的信息。随即,陈章翻墙输入了“割喉”和“剪舌”,找了一个下午,他翻找到一条本地新闻。新闻上记录的是一起命案,四个学生因不满班上一个同学打报告而将其谋杀,不久之后这四个学生也莫名其妙地死亡。陈章看了看那所学校的名字,居然就是镜屋对面的那所学校!陈章将当时有关的新闻照片调出来,又找朋友黑了一下当地的公安局档案,找到了事发的详细情况。档案上说,当时四个学生中一个头目在学校养狗,那个打小报告的学生告诉老师,狗被带走后,四个学生便起了报复心,将该学生带到学校后面,一怒之下用利器割了那个学生的喉咙,现场取证表明,利器为一截硬玻璃,奇怪的是,该玻璃装入证物袋后不久不翼而飞,接着那四个学生也相继死亡。陈章找到了被害学生的照片和当时的证物照片。

  打开一看,被割喉的学生,就是他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一个人。

  而利器,一截普普通通的硬玻璃,陈章似乎在哪儿见过。

  下午,陈章火速赶往了方圆镜屋,老板问他干什么,他走到窗前,在那堆碎镜里翻找一阵,果然找到了那块玻璃碎片,当年的利器。陈章问:“这个是哪儿来的?”

  “我哪记得这么多,这上面全放的是碎玻璃。”

  “那我问你。”陈章指着玻璃的折射区域,“这里是不是曾经放了一面大镜子,最后卖给了一所学校?”老板说是,“你问这些做什么?”

  陈章要花钱买下那块玻璃,老板说你拿去吧,一截破玻璃碴子而已。

  黄昏时分,陈章带着那块玻璃来到江边。天光殷红,江水哽咽,陈章想,当年一共死了五个人,被谋杀的那个打小报告的人,还有那四个学生。这截凶器想必吸收了他们死前的怨气,形成某种邪恶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与他们生前的憎恶喜好是分不开的。而怨气又透过折射传染到那面大镜子里。所以那天夜里,镜子裂开对他说“我们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那一定是那四个学生的戾气所为。

  陈章将镜子放在江边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狠狠将其砸碎,砸成了细细的粉末。然后,他点了一把火,将粉末烧入火中。没一会儿,那堆火焰变成了幽蓝色。

  07

  开学后,事情渐渐平息,再没有学生死亡,警方的调查还在继续,不过很难有结果。

  就在开学第二周,巫熊明的英语课,巫熊明要给大家练习听力。每个人都准备好,巫熊明摁下录音键的一瞬间,陈章阴冷地笑了笑。

  声音徐徐传来,整个教室里充满了令人厌恶的声音:

  “今天XXX迟到,然后XX上课玩手机的,哦,对了,还有XX,数学课一直在看小说,他同桌给他打掩护的。”

  “嗯……这是你的检讨,你拿去吧,以后别干这种事情了,偷卷子太不像话了。”

  “也不是我出的主意,是刘宇泽怂恿我们三个人的。”

  播到这里,全班同学整齐地朝蔡桦看去。蔡桦一脸窘迫,陈章则洋洋得意地笑了。烧掉那地玻璃时,他就在想,为什么林翔一直在打小报告,却没有死呢?玻璃里的戾气折射到了那面大镜子里,不仅仅有四个学生的戾气,还有那个打小报告的学生的戾气。四个学生的戾气一直在残害多嘴的人,而那个打小报告的戾气,则一直在保护自己的同类。这就是林翔始终安然无事的原因,陈章记得刘宇泽说过,老巫在班上安插了奸细,刘宇泽和蔡桦中有一个人泄露了自己开锁的秘密一直没死,那个奸细应该就在他们两人当中。开学后,陈章一直注意着两人的动向,终于将蔡桦逮到了。

  全班人将目光从蔡桦身上拉回来,又看向巫熊明。

  老巫迅速关掉了收音机,声音沙哑地说:“我这是为你们负责。”

  一个女生问,“让我们互相猜疑,让学生互相揭疤,还没走上社会就学会背地里说人家坏话挑人家的软肋,这也叫对我们负责吗?”

  老巫无言以辩,笑着摆摆手,接着,他走到讲台上板书,讲课。但是他没能发出声音,他不停地张嘴,嘴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一股股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全班人随即惊叫,老巫痛苦地倒地,嘴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涌。

  老巫的死,让座位上一脸震惊的陈章陷入了新的恐惧。

  他已经烧掉了那块玻璃,难道这还不够吗?

  因为有些事情,是陈章不知道的。

  比如说这天夜里,林翔回到寝室,走进盥洗室洗漱。

  就在他低头刷牙时,盥洗室的镜面忽然裂开了。

  他抬起头一看,裂纹组合成了四个字:卑鄙小人。

  林翔吓得退后,而镜子里他的镜像却一动不动。镜像缓缓抬起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液在镜子上写着:我不杀你,我会永远跟着你。

  林翔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视线里镜中人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又一点点地清晰。

  那张脸他认识,那不是林翔,那是王浩明的脸。

  血液从镜子上漫下来,空白处留下一片字迹:我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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