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树

　　母亲是个务实的人。每次听我讲一些怪力乱神的故事，总是眉头深锁，好似在抗拒什么的样子。她通常会不发一语，耐着性子听我把故事说完，然后开始搬出一堆人生大道理，好教导我走上正途。所以，我总尽可能避免说一些超出常识范围以外的神祕体验，怕母亲听了不能接受。然而母亲却曾作过两个神祕而超出常理的梦……

　　母亲说她作过两次印象最深刻的梦，一个是在她还没有认识父亲之前，梦见有一个老婆婆站在像是巨大馒头似的地方，用外省腔说话，内容大致是说「很高兴你能做我的媳妇」。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有一天忽然想起了这个梦，便告诉了父亲，他听了很讶异，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在父亲两岁时就过世了。根据母亲的形容，梦中的老妇人长得很像奶奶，她所站的位置，看起来像巨大馒头的地方，其实是家乡的祖坟。那时候父亲家中还算兴旺，爷爷给奶奶安葬时，是按照传统的方式，立了一个圆形的坟塚，这是南方人的习惯。

　　母亲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听了之后也觉得很神奇，感觉上是奶奶来托梦，预先告诉母亲将会嫁给她儿子作媳妇。开放大陆探亲时，父亲辗转拿到了奶奶的相片，由于年代久远，照片都泛黄了，就请人依照片重新用炭笔绘制一幅画像，挂在客厅里。奶奶的画像确实跟母亲留存的印象近似，真教人啧啧称奇。

　　另一个梦，跟我有关。时间是冬天，母亲在梦里，走进了别人家的园子，在那里她看见了一棵树，有几根树枝垂了下来，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挂在上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孩子的小小脸蛋，像果实一样挂在枝头。

　　每个小孩都开心的笑着，大声对母亲说：「吃我呀！」「吃我呀！」。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出现的奇妙饮料，上头用标签写着「请喝我」的字样那样。母亲稍微数了一下，树上挂了十颗小孩的脸蛋，还有一颗隐藏在树枝深处，小小的一颗，却是熟透了被虫蛀过的果子。母亲摘下了树丛中那颗，当场吃下去。

　　她醒来后深觉不可思议。更奇妙的是结婚后，盼了好久都生不出孩子的母亲，没多久就怀了我。因此母亲坚信，那是神明赐给她孩子的预言梦。

　　我曾查过古老的解梦书，上面提到，如果梦见吃了虫蛀的果子，生下的孩子身体比较虚弱，常会生病。如果那熟透了的果子真的是我，还真有点儿灵验，因为我从小就患气喘，动不动就感冒，令父母很头疼。

　　最近，我翻阅鸟山石燕的《妖怪绘卷》，找到关于人面树的资料，忽然想起母亲作的这个梦，心想：自己果真是妖怪呀！

　　听我的母亲讲在我出世前的连续几个晚上也有做过相似的梦呢，只不过是很朦胧的景象，眼前有很重的白色雾气，只得见有点遥远的丛林里一棵枝条不断摇曳的树，挂满不同色泽的酷似笑脸的花朵，母亲不断想要接近那树，但却又像是周身没有力气，迈不开来脚步，只得远远的浸入树周遭散发出的浓郁香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