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剪掉舌头的麻雀

　　很久很久以前，在日本住着一位老人和他的妻子。这位老人善良、仁慈、勤劳，而他的妻子却经常发脾气，她那张嘴总喜欢咒骂，破坏了家庭的幸福。从早到晚她总是发牢骚。老人已经很长时间不去理会她的坏脾气了。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外出下地干活，由于没有孩子，他养了一只麻雀，供自己回家消遣。他爱这只小鸟，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他结束户外一天的辛勤劳作之后，夜里回到家，唯一的乐趣就是抚摸麻雀，对她说话，教她小把戏，她学得非常快。老人会打开笼子，让她在房间里飞来飞去，他们会一起玩耍。吃晚饭时，他总是从晚餐里留出一些好吃的喂他的小鸟。

　　有一天老人外出到森林里砍柴，老妇人留在家里洗衣服。前一天，她弄了一些米糊，而现在当她去找米糊的时候，发现米糊全都不见了；昨天她装满米糊的碗完全空了。

　　正当她疑惑着米糊被谁吃光或偷走的时候，宠物麻雀飞了下来，弯下她小小的毛茸茸的头——这是她主人教给她的小把戏——这只漂亮的鸟儿吱吱地叫着说：

　　“是我拿走了米糊，我以为放在那个盆子里的是给我的食物，我全吃光了。如果我犯了错误，恳求您原谅我！吱吱！吱吱！吱吱！”

　　你可以由此看出这只麻雀是一只诚实的鸟儿，当她如此真诚地请求原谅时，老妇人理应很乐意马上原谅她。但事实并非如此。

　　老妇人一直不喜欢这只麻雀。她把家里的这只麻雀叫做肮脏的小鸟，说养她只会给她增添额外的家务，因此他们夫妻俩经常吵架。现在她实在太高兴了，因为她抓住了这只小鸟的把柄。这只可怜的小鸟做错了事，她用严厉、冷酷的话语责骂甚至诅咒小鸟，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满足。老妇人十分气愤，她抓住这只麻雀 ——小鸟一直在老妇人面前伸开翅膀低下头，来表示自己有多么的抱歉——拿来剪刀，剪下了这只可怜小鸟的舌头。

　　“我想你就是用这条舌头吃了我的米糊！现在让你看看没有舌头会是什么样！”她说着这些恶言恶语，赶走了鸟儿，丝毫不关心鸟儿会怎么样，也毫不同情她遭受的痛苦，多么无情的老妇人啊！

　　老妇人赶走麻雀之后，一边不停抱怨这个麻烦的小东西，一边又捣了一些米糊。在给所有衣服上浆之后，按照日本人的习惯，她把衣服摊开在木板上晒干，而不是像英国人那样熨干。

　　到了晚上，老人回家了。像往常一样，在回家的路上，他就期待着到大门口时会看到他的宠物麻雀飞出来叽叽喳喳地迎接自己，翻起她的羽毛来表现快乐，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今晚老人非常失望，他甚至连他最宝贝的小麻雀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加快了脚步，急忙脱去草鞋，踏上走廊。但还是没有看到麻雀。现在他确信他的小麻雀一定是惹妻子生气而被关进了笼子。于是他把她叫过来，焦急地问道：

　　“麻雀小姐今天在哪里？”

　　老妇人起初假装不知道，回答说：

　　“你的麻雀？我肯定是不知道的。现在让我来想想，我一整个下午都没看到她。该不会这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不顾你的宠爱，弃你而去了吧！”

　　老人不停地烦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坚持说她肯定知道他的宠物怎么了。终于，她坦白了一切。她生气地告诉他麻雀是怎么吃光了她特地为给衣服上浆所做的米糊；麻雀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她又是怎么在大怒之下拿起剪刀剪断她的舌头；最后她是怎么赶走的鸟儿，不让她再回到房子里。

　　然后老妇人给她丈夫看了麻雀的舌头，说：“这就是我剪掉的舌头！讨厌的小东西，她为什么吃光我的米糊？”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老人只能这么说。他人太好了，所以不忍心去惩罚他那泼妇一般的妻子，但他非常心疼那可怜的小麻雀的遭遇。

　　“我可怜的麻雀小姐失去了她的舌头，这是多可怕的不幸啊！”他自言自语，“她再也不能吱吱地叫了，而且这么粗暴地剪掉舌头，肯定很痛，会让她生病的！我能做些什么呢？”

　　乖戾的妻子睡觉之后，老人流了许多泪。当他用棉袍的袖子擦去眼泪时，一个巧妙的点子让他心中宽慰了一些：第二天一早他可以去找他的麻雀。这么决定之后他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起床了，匆匆吃过早饭，就出发了，他翻越了山丘，穿过了树林，在每一丛竹林间停下来呼喊：

　　“喔，我那被剪掉舌头的麻雀在哪里，在哪里？喔，我那被剪掉舌头的麻雀在哪里，在哪里？”

　　他没有停下来休息吃午餐，当他靠近一大片竹林时已经是下午了。竹林是麻雀最喜欢的栖息地，而在竹林的边缘他果然看到自己亲爱的小麻雀正等在那儿迎接自己。他高兴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飞快地冲上前去问候她。她低下小小的头，表演了一些主人教给她的小把戏，以此来表现她再次看到老朋友的喜悦之情，而奇妙的是，她依旧可以讲话。老人告诉她，他为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多么难过，还问起她的舌头，对她没有舌头还能够说话自如感到好奇。于是麻雀张开了她的嘴，给他看她已经长出了一条新舌头，并请求他不要再想着过去的事，因为她现在很好。然后老人得知了他的麻雀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儿，而是一位仙女。老人此刻高兴到了极点。他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他甚至忘记了他有多疲惫，因为他找到了丢失的麻雀，并且她并不像他所担心和预期的那样，因为没有了舌头而病怏怏的，她反而很健康很开心，还有了条新舌头，并没有任何受到妻子虐待的迹象。最重要的，她是一位仙女。

　　麻雀飞在老人前面，叫他跟着自己，把他领到竹林中央一座漂亮的房子里。当老人走进房子时，他完全惊呆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地方竟是如此漂亮。房子由最上等的白木建成，地上铺的不是地毯，而是他见过最精致的米白色垫子。麻雀为他拿来了座垫，是由最上等的丝绸和绉纱制成。每个房间的壁龛[注释]都装饰着漂亮的花瓶和漆盒。

　　麻雀将老人领到上座，自己坐在下座，她向老人多次礼貌地鞠躬，以此来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悉心照料。

　　接着麻雀女士（我们现在这么称呼她）把她所有的家人介绍给老人。介绍完毕，她的女儿们，身穿秀丽的绉纱长裙，端来许多漂亮古典的盘子，上面盛满各种各样美味的食物，看到这一切，老人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在吃晚餐的过程中，麻雀的几位女儿表演了一段精彩的舞蹈，叫作“麻雀之舞”，来逗客人开心。

　　老人从未如此享受过。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有这些麻雀仙女侍候他、款待他，在他面前跳舞，时间流逝地太快了。

　　然而夜幕降临了，屋外的黑暗提醒了他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必须要考虑告辞回家了。他感谢善良女主人的盛情款待，并恳求她看在他的份上，忘掉在他乖戾的老伴手中所遭受的一切。他告诉麻雀女士，他发现她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家，知道她什么也不缺，感到非常安慰和快乐。他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怀着急切的心情寻找着她。现在他知道一切都好，他便可以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回家了。如果她想要他做什么事，只要派人去叫他，他会马上前来。

　　麻雀女士请求他留下来休息几天，在这里尽情享受，但老人说他必须回到他老伴的身边——如果他不像往常一样回家，她可能会对他发脾气——而且还要回去工作，所以尽管他很希望留下来，但他不能接受她的盛情邀请。但是既然他知道麻雀女士住在哪里，那只要他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来见她。

　　麻雀女士看到她无法劝说老人多留一阵子，于是她给一些仆人下了命令，他们马上拿来两个盒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们把盒子放在老人的面前，麻雀女士叫他选一个喜欢的作为礼物，这是她希望给他的。

　　老人无法拒绝这个好心的提议，他选了小的盒子，说：

　　“我现在年老体衰，拿不动又大又重的盒子。既然你这么好心，说我可以挑选我喜欢的，那我就选这个小的吧，因为它对我来说更容易携带。”

　　于是所有的麻雀都帮助他把盒子背到背上，然后走到大门口为他送行，和他道别，多次向他鞠躬并恳求他有时间随时再来。就这样，老人和他的宠物麻雀开开心心地分别了，麻雀对自己在老妇人手中遭受的所有无情对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憎恨。事实上，她只是为老人一生都要忍受他的妻子感到悲伤。

　　当老人到家后，他发现他的妻子甚至比往常更加暴躁，因为夜深了，她已经等了他很久。

　　“你这段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她大着嗓门问到，“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人想通过展示自己带回来的礼物盒来安抚她，于是告诉了她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在麻雀的房子里受到的极好款待。

　　“现在让我们看看盒子里有什么吧，”老人说着，不给她时间再抱怨，“你要帮我一起打开它。”他们都在盒子的前面坐下，然后打开了它。

　　他们完全惊呆了，因为他们发现盒子里装满了金币银币和许多其他珍贵的东西。随着他们一件件地把东西取出来、放下去，一次次地移动这些宝贝，他们小屋里的席子被映衬得闪闪发光。老人一看到这些珍宝现在是他的了，就感到欣喜若狂。麻雀的礼物大大超过了他的期望，这能够使他不用工作，轻松舒适地度过余生。

　　他不停地说着：“多亏了我慷慨的小麻雀！多亏了我慷慨地小麻雀！”

　　但是老妇人，在第一眼看到金子银子时的惊讶和满足过去之后，无法抑制她贪婪的邪恶本质。老头太天真，告诉了她自己如何拒绝麻雀给他的大礼物盒，因为小的较轻，便于带回家，他选择了小的。现在她因为老人没有把大礼物盒带回家而开始责骂。

　　“你这个愚蠢的老头，”她说，“为什么你不拿大盒子？试想一下我们损失了什么。我们本可能有这两倍的银子和金子。你绝对是个老蠢蛋！”她尖叫着，非常生气地去睡觉了。

　　老人现在真希望他对大盒子一字未提，但为时已晚；而这个贪婪的老妇人，并不满足于这份自己不配得到的意外之财，她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要得到更多。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床了，让老人给她描述去麻雀家的路。当他明白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时，便试图阻止她去，但却毫无用处。她不会听他说一个字。奇怪的是，老妇人一时气愤剪掉了麻雀的舌头，在这么残酷地对待麻雀之后，她却毫不感到羞愧地要去见麻雀。不过她想要得到大盒子的贪欲使得她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想过麻雀也许会对她发脾气——确实本应如此——也许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惩罚她。

　　麻雀女士的家人最初发现她的时候，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嘴里留着血。自她在凄惨的处境中回到家时起，她的全家人和亲戚什么也没做，只是谈论着老妇人的残忍行为。“她怎么能这样，”他们彼此讨论着，“就因为无意中吃了一些米糊，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过错而处以这样沉重的刑罚？”他们都爱老人，他是这么的仁慈、善良，在重重烦恼之下，仍然那么有耐心，但他们却憎恨老妇人，于是他们决定，只要他们有机会，就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不会等太久了。

　　走了几个小时之后，老妇人终于发现了她让丈夫仔细描述的竹林，现在她站在竹林前大声呼喊：

　　“被剪掉舌头的麻雀的家在哪里？被剪掉舌头的麻雀的家在哪里？”

　　最后她看到了在竹叶之中露出的屋檐。她急忙走到门口，大声敲门。

　　当仆人告诉麻雀女士，她的老女主人在门口要求见她时，这意外的造访让她有点吃惊，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她对老妇人冒险来此的大胆行为感到十分意外。

　　然而麻雀女士是一只有礼貌的鸟儿，她念及那曾是自己的女主人，所以出来迎接了老妇人。

　　然而老妇人并不想多费口舌，她毫不羞愧地直接切入重点，说道：

　　“你不必费心款待我，就像你款待我家老头那样。他把大盒子留在了这里，这太愚蠢了，所以我亲自来拿。如果你愿意给我那个大盒子，我马上就走——那就是我想要的！”

　　麻雀女士立刻答应了，并吩咐她的仆人把大盒子拿出来。老妇人急切地抓过盒子，扛到背上，甚至没有停下来感谢麻雀女士，就开始急忙往家赶。

　　盒子太重了，她没法走太快，更不用说跑了，虽然她其实很想那么做，她是如此急切地要回到家看看盒子里装着什么。但在途中，她不得不时常坐下来休息。

　　在沉重的负担下，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她要打开盒子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无法抑制。她猜想这个大盒子里装满了金子银子以及珍贵的珠宝，就像她丈夫收到的小盒子一样，她再也等不急了。

　　终于，这个贪婪自私的老妇人在路边放下盒子，小心地打开，期待着大量宝藏来喂饱她的眼睛。然而，她一揭开盒子，一群看起来很可怕的恐怖恶魔便从盒子里跳了出来，他们围着她，好像要杀掉她。即使是在噩梦中，她也不曾见过像她如此梦寐以求的盒子里所藏着的这么可怕的怪物。一个前额正中间长着一只大眼的恶魔走过来瞪着她，一群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看上去要吃掉她，一条盘曲的巨蛇在她身旁对着她嘶嘶作声，一只大青蛙跳过来朝着她呱呱直叫。

　　老妇人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害怕过，她颤抖的双腿带着她尽快逃离现场，所幸她活着逃脱了。当她到家时，她倒在地板上哭着告诉丈夫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是如何差点被盒子里的恶魔杀死的。

　　然后她开始责怪麻雀，但老人马上阻止了她，说道：

　　“不要责怪麻雀，是你的恶行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只希望日后这对你会是一次教训！”

　　老妇人不再说什么，从那天起，她后悔她的暴躁与刻薄，并渐渐地变成一位善良的老妇人，以至于她的丈夫几乎认不出她是同一个人了。他们免于贫困与忧虑，小心翼翼地花销着老人从他的宠物——被剪掉舌头的麻雀——那里得到的财宝，一起开开心心地度过了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