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坚定不移的锡兵

　　从前有二十五个锡兵，他们都是兄弟，是用同一把锡制的旧汤匙铸出来的。他们身穿红蓝搭配的制服，肩扛长枪，眼睛直视前方。他们都躺在同一只盒子里，盒盖打开时，他们在这世界上听到的头一句话便是：“好哇，锡兵！”那是一个小男孩拍着手发出来的欢呼声，因为锡兵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小男孩马上在桌上排列起这些锡兵来，他们体形相同，只是最后一个只有一条腿，因为铸他的时候锡不够用，只能委屈他了；不过别看他只有一条腿，却站得跟两条腿的锡兵一样稳，因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摆放他们的那张桌子上，还堆着其他许多玩具，其中最漂亮的要数一座硬纸板做的小城堡，透过窗户，你还看得到里面的一个个房间。城堡前面有几棵小树围着一面小小的镜子，看上去像是一汪湖水。几只蜡做的鹅在“湖”面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也倒映在那里。这一切都很美，不过最美的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她站在敞开的城堡门口。她是用纸板剪出来的，穿着华丽的纱裙，肩上围着蓝色窄丝带做的披巾，中间缀着一朵金纸做的玫瑰，闪闪发光，足足有她脑袋那么大。这位小姐是个舞蹈家，她伸展双臂，一条腿高高举在空中。锡兵起初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腿，还以为她也只有一条腿呢。

　　“她做我的妻子倒不错！”他心想，“不过她很气派，住在城堡里，我却跟二十四个兄弟挤在一个盒子里，哪里还住得下她啊！不过我说什么也得跟她认识认识。”于是他从桌上的一只鼻烟壶后面探出身子，从那里可以看到那位漂亮的小姐，她竟然一直单腿站着没有失去平衡。

　　夜幕降临，其他锡兵都进了盒子，屋里的人也都睡觉去了。玩具们活跃起来，有的串门，有的跳舞，有的打闹。锡兵们也在盒子里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们也想出来，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夹子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石笔在石板上跑来跑去——真是吵翻了天，金丝雀也给吵醒了，索性跟它们聊起天来，出口竟是诗文！只有两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个是锡兵，另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还踮着脚尖站在那儿，展开两条胳膊；他还坚定不移地一条腿站着，眼睛从没离开过她的脸。

　　时钟敲了十二下，忽然啪的一声鼻烟壶的盖子打开了，不过里边并没有鼻烟，只有一个黑小鬼——那只鼻烟壶妙就妙在这儿。“喂，锡兵！”黑小鬼说，“不是你的东西你就别看！”

　　谁知锡兵对他不理不睬，好像没听见似的。

　　“那好，明天走着瞧！”黑小鬼说。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起床了，他们把锡兵放在窗台上，不知是因为风，还是黑小鬼在作怪，窗户突然被打开了，独腿小锡兵从三楼的窗台上倒栽下去。这一摔可真够戗！他头着地，腿悬在半空中，枪也被夹在两块铺路石中间了。

　　保姆和那个小男孩立刻下楼来找他。但是尽管他们离他那么近，还差一点踩在他身上，却没有发现他。要是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他们也就找到他了；不过他觉得大喊大叫不太合适，因为他穿着一身制服呢！

　　没过多久，天上就下起毛毛雨来，雨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成了倾盆大雨。雨停以后，两个野孩子打那儿经过。

　　“看呀，看呀！”一个孩子叫道。“这儿有个锡兵！该让他驾着船去漂流漂流！”

　　于是他们用报纸叠了一只小船，把锡兵放在里面，让他驾着船沿小沟顺流而下，两个男孩就在两边拍着手跟着奔跑。突然，一阵急流涌来，纸船上下颠簸；到了急流中间，船走得更快，把锡兵颠得东倒西歪；不过他仍然那么坚定，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肩扛长枪，双眼正视前方。突然，船冲到一条长长的下水道里去了，那里漆黑一片，就像在他的盒子里一样。

　　我会漂到哪儿去呢？他想，啊，天哪！一定是黑小鬼在作怪！唉！要是那位小姐也在船上，跟我坐在一块儿，就是比这里再黑上一倍我也不在乎！

　　突然，有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水老鼠游了过来。

　　“你有通行证吗？”水老鼠问，“出示你的通行证！”

　　锡兵并不答话，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纸船继续向前冲去，水老鼠紧跟在后面。它龇牙咧嘴地冲着碎木片和稻草大声嚷嚷：“抓住他，抓住他！他没缴过路费，他没出示通行证！”

　　但是水流越来越急。锡兵已经看到了下水道尽头的阳光，他耳边轰隆隆的水声足以让任何勇敢的人胆战心惊。你想想，下水道到了尽头，水流便会冲进一条大运河，他所面临的危险，就像我们顺着瀑布冲下悬崖一样。

　　眼看就要到下水道的尽头了，他却没法让船停下来，船继续往前冲，可怜的锡兵尽量保持直挺挺的姿势——没人认为在这之后他会退缩。纸船打了三四个旋儿，水已经没到了船边，它开始下沉了！锡兵站在水里，水没过了他的脖子，船越来越往下沉，纸也越来越软，最后水没过了他的头顶。他还想着漂亮的小舞蹈家，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这时，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了：

　　“冲啊，冲啊，勇敢的士兵！

　　冷酷的死亡就在你面前！”

　　纸船破成了两半，锡兵跌了下去，正在这时，他被一条大鱼一口吞掉。

　　哎呀！里面好黑呀，比下水道里还要黑，而且又窄又小！顽强的小锡兵舒展四肢躺了下来，枪却还扛在肩上。

　　那鱼游来游去，后来它拼命扭动身子，突然又停下不动了。接下来似乎有一道闪电射进它的身体，阳光闯了进来，一个声音嚷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呀，里面有个小锡兵！”原来那鱼被捉住了，在市场上被卖掉，又被带进厨房，然后被厨师用一把大刀剖开。她用手指把锡兵挖出来，带进屋了——人人都等着看这个到鱼肚子里游历了一番的大英雄呢，不过锡兵一点儿也不骄傲。他们把他放在桌子上——天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事！——锡兵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房间！他看到的还是那些孩子，桌上也还是那些玩具，那座气派的城堡和漂亮的小舞蹈家也还在那里。她仍然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高高举在空中，她也那么顽强！锡兵感动得差点儿掉下眼泪，不过一个士兵流眼泪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就那样望着她，可她一句话也没说。

　　突然，一个小男孩一把抓起锡兵，无缘无故地把他扔进了火炉——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的黑小鬼在背后捣乱。

　　锡兵躺在那儿，感到一股无比可怕的热量，不过这股热量是来自炉火，还是来自炽热的激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光彩全都不见了，究竟是在历险中退去的，还是苦恼的结果，谁又说得清呢？他望着那位小姐，她也望着他，他感到自己正在熔化，但他仍然那么坚定不移，枪还扛在肩上。突然，房间的门开了，一阵风卷走了小舞蹈家，她像飘然而至的仙女一样飘到炉子里的锡兵身旁，化成了一团火焰！接着，锡兵熔化成了一小团——第二天早上女仆来倒灰，发现他化成了一颗心的形状，而小舞蹈家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烧成黑灰的金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