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哨子

    买票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会坐在狐狸先生对面。
    我只是对售票员说：“请给我一张马上去远方的车票。”
    售票员问：“你要去A城吗？”
    “太近了。”
    “那么B地呢？”
    “不够远。”
    “那么……C国？”
    最后，我买了一张到地球那一头的票。
    我还从来没有跟一只狐狸靠得这么近过，所以坐下来的时候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狐狸先生正托着腮，认真地看着窗外。这时他回过头来，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
    车开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对我说：“老先生，您身上的气味不妙哦。”
    “啊？气味？我身上有气味啊？”真尴尬啊！我居然让别人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难道我有那么脏吗？老太婆在的时候，天天逼着我洗澡、洗衣服，把我打理得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清洁。难道她一走，我邋遢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呃，不是的。”狐狸先生友善地说，“我们狐狸可以闻到人身上一种特别的气味，如果这个人的生命力很强，气味就很强烈；生命力越弱，气味就越淡。可是，老先生，我几乎闻不到你身上的气味了哦。”
    这下我才放下心来，说：“那么，就是说我快要死了，是吗？”
    “这个……唔，当然，也许还有挽救的办法……”狐狸先生抱歉地说。
    不过我却有一点点高兴——死了，就可以见到老太婆了吧？
    所以我笑着说：“没关系，狐狸先生，这可能是一年多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呢！”
    “什么？”狐狸先生目瞪口呆，“你是说你想去死亡之域吗？”
    “是啊，死后的世界也许比眼下这个世界更好呢！”
    狐狸先生猛地站起来，说：“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可以帮助我的人了！老先生，请你帮帮我吧！”
    “什么？我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能帮你什么啊？”我奇怪地问。
    狐狸先生坐下来，忧伤地摸了摸自己的尖耳朵，说：“在我们狐狸山上，最高最高的地方，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洞。所有进了这个洞的人，都没有再出来过。”
    “哦，”我说，“也许是洞里的世界太美好了，他们都不想出来了吧。”
    “可是，”狐狸先生着急地说，“洞外面还有他们的父母兄弟、亲人朋友等着呢，他们怎么忍心丢下这么多亲爱的人呢？”
    呵呵，对于我来说，洞外面却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一个人，每天茫然地从卧室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客厅，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所以我想，也许到了世界的那一头，我就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狐狸先生继续说：“特别是我们狐狸，只要一走近洞口，就会被吸进去。一个星期以前，我的未婚妻也被吸进去了！”
    难怪狐狸先生这么伤心。自从老太婆走后，这个世界就像忽然没有了声音的电视剧一样，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可是狐狸先生的话，却让我很心痛。我说：“那么，我该怎么帮你呢？”
    “我想，如果在我身上系一根绳子，有一个人在洞外帮我拉着这根绳子的话，我就能走到洞里，把她找回来。就算是我走不回来，别人也可以用绳子把我拉回来。老先生，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我摇摇头说：“我年纪太大了，恐怕拉不动你。不过，我可以进洞去，帮你找到你的未婚妻。”
    狐狸先生为难地摸了摸尖耳朵，说：“那怎么行？太危险了！怎么能让你去冒险呢？”
    “因为我也很好奇洞里到底有什么，我很想进去看看呢！可以吗，狐狸先生？”
    “这太危险了。”狐狸先生搓了搓手，为难地皱起眉头。
    最终，我跟着狐狸先生来到了狐狸山。
    高耸入云的山顶上，大树盘根错节，郁郁葱葱，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在树丛中若隐若现。狐狸先生靠在一棵树上说：“我不能再走了，我快要被吸进去了！”我倒没感觉到什么吸力，难道是因为我太老了？于是我说：“那么，就请你把我绑好吧。”
    狐狸先生在我身上系好绳子，我就走进洞里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我朝着这声音走去，大概又走了一天，也许是两天吧，来到一个悬崖边。怎么办？没有路可走了！回头吗？可是却听到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就在悬崖下面。我可不能就这样回去！走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而且，狐狸先生该多伤心啊！反正我身上系着绳子呢！不管了，跳下去看看！我咬了咬牙，用力往下一跳！
    啪嗒！——绳子断了！
    我像一块石头一样直往下坠！我吓得大喊：“啊——”可是只有“嗖嗖”的风声在我耳边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摔死了吗？
    忽然，一只大鸟飞了过来，呼地一下驮起了我。谢天谢地！我得救了！“谢谢！”我高兴地大喊。可是，是谁救了我呢？
    我定了定神，仔细看看身下的这只大鸟，咦？有点熟悉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对了！这不是老太婆常用的水鸟哨子吗？每当她特别生气或者特别高兴的时候，就吹这只哨子。其实她根本不用吹哨子，我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高兴，可是她说我根本就不懂。所以，只要她一吹哨子，我就得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听她说话。她去世之后，这只哨子就不见了。没想到它到了这里。
    水鸟哨子驮着我，降落在悬崖底下的一片草地上。“Biubiubiu——”水鸟哨子叫了几声，又朝一个方向点了点头。它已经长出了丰厚的羽毛，跟一只真正的大鸟一模一样了，可是叫起来还是哨子的声音。
    我朝水鸟哨子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人正弯腰在草地上捡着什么。唉呀！那不是我家老太婆吗？我气得要命，马上跑过去，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着说：“你也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忽然就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问。青草地，碧蓝天，空气中充满着泥土和草木混合的香气，要不是周围有悬崖峭壁拦着，我还以为是什么风景名胜呢。
    “这就是我们家的隔壁啊。”她说。
    “怎么可能？我们家隔壁还是房子啊。”
    “你不记得了吗？楼下有一盏路灯，我们每次回家都从那盏路灯下走的——我们现在就在那盏路灯的底下。”
    什么？我可不相信！
    “每到晚上，我的身上就会发出光亮，我就升到路灯头上去，照亮你。可是你一点也不知道呢！”
    原来人去世以后，就变成了光亮。
    “可是你怎么来了呢？”老太婆问。
    唉呀，我把狐狸先生的事给忘了！我赶紧把火车上的遭遇跟老太婆说了一遍。
    “狐狸先生的未婚妻，是不是红尾巴的狐狸小姐？”老太婆问。
    “是啊。你见过她吗？”
    “当然见过啊，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呢。水鸟哨子，你去把红尾巴的狐狸小姐请来吧！”
    水鸟哨子“呼啦”一声飞走了，我这才注意到，悬崖峭壁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四通八达。
    “太好了！我可以完成狐狸先生的任务了！”我高兴地说。
    老太婆瞪了我一眼：“狐狸小姐可不能走，她一走，她那盏路灯可就不亮了！”
    “不要紧，我代替她留在这里好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留在这儿，可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就出不去！水鸟哨子不是也留在这儿了吗？”
    “那是因为，水鸟哨子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啊！”
    我呵呵笑着，没有说话。这时狐狸小姐也来了，我跟她说明了情况，她高高兴兴地在水鸟哨子的帮助下，飞到悬崖顶端，找到了那根断掉的绳子，把它系在自己身上。
    我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找到狐狸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