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猪

　　这天贝贝跟妈妈说她要养一个宠物。

　　妈妈很高兴，妈妈很早就想养宠物了，她也愿意女儿养宠物，因为养宠物能培养女儿的爱心。但因为女儿小时候被一只宠物狗咬到过，又被一只流浪猫吓到过，这些年一直对小动物有恐惧心理，连鸟都怕，家里从没养过这些小东西。

　　现在好了，女儿要求养宠物，看来是克服了心理障碍。但当贝贝说出她要养什么宠物时，妈妈还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贝贝要养一只猪。

　　这怎么行呢?谁都知道猪是又臭又脏的动物，智商也低，最不适合做宠物，再有它的体积也过于庞大，刚抱回家里来时还小小的，几个月后就像一只狗熊了，吭哧吭哧满屋乱挤，家里的几个房间都变成猪圈味，那还了得?妈妈很紧张。

　　但经过贝贝的解释之后，妈妈释然了，原来贝贝要养的是宠物猪，名字叫香猪，不但不臭不脏，还全身香香的，还知道去厕所大小便——这是宠物们最宝贵的品格，体积也绝不庞大，买来时只有一公斤，长到死也就顶多五公斤，比一本书稍稍长一点。可爱得要命!

　　还有这样的猪?妈妈可是从没听说过，贝贝说是新品种，用基因技术生产的，没有别的用途，专给人们做宠物。现在很流行咧，贝贝说。妈妈高兴起来，好的，那就买一个宠物猪，家里终于弥补了因贝贝害怕猫狗而不能养宠物的缺憾。

　　从小到大，妈妈对贝贝一向百依百顺，因为妈妈只有贝贝这一个女儿，太宝贝了，贝贝就是妈妈的全部财富。

　　“庞心贝”，这是贝贝的大名，写在户口本上的，入学注册的时候也用它。平时嘛，谁都叫贝贝“贝贝”，从来没人叫她大名，爸爸妈妈叫贝贝，同学老师也叫贝贝，连家里的小保姆也叫她贝贝。贝贝就这样从幼儿园被叫到了现在的初中二年级。被叫做贝贝并不是一件坏事，这反映出了贝贝的纯真可爱，人缘好不讨厌，永远如幼儿一样宝宝贝贝。

　　贝贝的老爸老妈比别的五好父母多了一个优点，那就是不急女儿的学习，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一般就一般，因为老爸开着一个公司，他已经给贝贝挣下了足够她一辈子花不了的钱，学习好不就是为了将来找一个好工作吗?好工作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嘁!

　　因此贝贝现在是全班最快乐的人，脸上整天挂的是无所事事的笑容，贝贝的学习在班里占中间，喜欢她的老师总是对她说：“贝贝，你只要再努把力，就能成上等生。”贝贝总是很友好地对老师笑笑，但并不下决心勤奋起来。

　　贝贝也没有感情问题，她长得很可爱，但心理年龄滞后，偶尔也有男生给她扔语言暧昧的纸条，但她看不大懂，也没兴趣深究，要想让贝贝涉足感情空间还得再等个三年五年。

　　因此贝贝活得一点烦恼也没有。何况她的妈妈还对她百依百顺。

　　贝贝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比如衣服，比如玩具，花多少钱也没关系，妈妈舍得。夏天到了，贝贝要买一件新裙子，名牌，1500元，她一吐口，妈妈就喜洋洋地给她买下来了。而在夏天还没到的时候，她已经买下了三件裙子。去年夏天买的几件呢，当然是不再穿了，送小保姆了。

　　不管贝贝花了多少钱，买了多么贵的东西，爸爸总会往沙发上一靠，说：“毛毛雨啦!”

　　星期天，妈妈陪着贝贝来到宠物市场。宠物市场卖着各种宠物，不同品种的狗，不同品种的猫，不同品种的鸟，还有不同品种的老鼠，什么都有，在这林林总总的宠物中，还真新添了用于做宠物的猪。

　　在一个摊点前，贝贝牵着妈妈的手停下。面前的一个大笼子里，挤着十几只天真的小猪猪，笼子上挂着一个标牌，上面写着：香猪，原产泰国。

　　贝贝说，就是它!

　　确实可爱，肥肥的，软软的，小小的，能够捧在手里把玩呢。因为小，又很活泼，在笼子里还挤来挤去，一副不知忧愁的样子。有皮毛纯白的，有黑白相间的。

　　妈妈问了价钱，摊主很狡猾地看出这是一对又有钱又容易对付的母女，于是把六百元的价钱提到了八百元说出来，妈妈本来还想再往市场里面去看看，但贝贝对满市场的猫狗有恐惧感，所以就不去了，掏了八百元递上去，让贝贝挑了一只。贝贝挑了一只纯白的，抱在怀里，真的好可爱，老老实实，憨态可掬，不咬人也不挠人，比别的宠物强多了。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有一点不太顺利，妈妈开着车，贝贝抱着小猪猪坐在后排，半路上，一直表现得很老实的小猪猪，忽然不安起来，一耸身从贝贝的怀里窜下来，掉到另一个座位上，不等贝贝反应过来，它已经拉出了一泡屎，全抛在了座位上，满车里顿时迅速飘起一股臭味。

　　贝贝惊叫了一声，妈妈也惊叫了一声(她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天哪，它不是应该会上厕所吗?怎么还随地大小便?

　　但经过分析之后，她们原谅它了，小猪猪还没经过学习呢，当然不会上厕所，何况车子里也没有厕所。经过一个垃圾箱，妈妈停车，把弄脏的座垫扔掉了事，没有过分地埋怨小猪猪。

　　车子开到家门口，贝贝已经给小猪取好了名字：就叫它珠珠!

　　珠珠正式入住贝贝的家庭，成为这个家庭的宠物，不知珠珠会不会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很惊喜，要知道如果不是来贝贝家做宠物，它的命运也许不会这么好哩。

　　它睡在放置在客厅角落里的一只花篮里，花篮里还衬上了软软的海绵，海绵是从贝贝的一个布娃娃里掏出来的。不睡觉的时候，珠珠可以在客厅里到处走走，看看，嗅嗅，当然这是指它自由的时间。一天中，珠珠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不自由的，被贝贝抱在怀里，珠珠身上的基因不像那些宠物狗宠物猫，对被人抱在怀里不是感到舒服而是感到别扭，被贝贝抱得久了它就不老实地在她怀里乱动，试图逃下地来，贝贝怕它摔下来就把它抱得更紧，没办法，珠珠只好大声叫起来表示抗议。

　　贝贝和妈妈都很诧异，翻开香猪档案看了又看，那上面明明写着“不会猪叫”嘛，看来这是一只不乖的香猪。

　　不乖的地方还很多，比如吃饭，贝贝去超市给它买来了一袋狗粮一袋猫粮，因为档案上说它“食量很小”，所以本来是预备它吃一个星期的，没想到被它一顿就吃光了，还另外喝掉了一袋牛奶。吃得多，新陈代谢下来的也就多，半天过去，客厅里被它拉了两泡屎三泡尿，吓得妈妈把其它房间的门都关得死死的，只留下客厅让珠珠糟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教会珠珠去厕所大小便成了贝贝一家的头等大事，贝贝和妈妈费尽心机也没能让珠珠养成这个文明习惯，所以每天处理珠珠的排泄物成为小保姆的又一项工作，由于工作量较大，小保姆多有怨言，嘴上不敢说脸上挂出来，直到妈妈许诺每个月给她加一百元工资才满意。不过后来小保姆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她观察了珠珠的大小便习惯，发现在珠珠想要大小便时，只要用脚去踢它，它就会憋住了不撒，于是小保姆有对策了，一见珠珠有了需要，她就踢着珠珠出门，踢着它去外面，一直踢到马路边的草地上，让它在草地上解决问题。

　　卫生问题解决了，虽然手段有点太生硬，每次看见小保姆踢珠珠时，贝贝都心疼得很，可是每次贝贝也都没有拦她，因为那时只要一拦住小保姆别踢它，它就会立即把屎尿撒在客厅里了，那种气味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珠珠每天都要洗一次澡，贝贝有时间贝贝给它洗，贝贝没时间就由小保姆给它洗，因此珠珠一直保持着干净漂亮可爱，虽然不像档案上介绍的全身能散发香气，但也没有异味。

　　珠珠活泼顽皮，它睡觉的花篮，没几天就让它用嘴撕烂了，换了一个纸箱，又撕烂了。

　　珠珠的饮食好，毛皮变得越发光亮。自从珠珠进了贝贝家，小保姆每天去菜场采购的蔬菜就多了一倍，多出来的是给珠珠吃的。贝贝吩咐，不准给珠珠吃烂菜老叶，要让它跟大家一样只吃鲜菜嫩叶。小保姆给珠珠喂嫩嫩的蔬菜时就点着它的鼻子说：“你看你，哪里还像个猪哇!”

　　小保姆来自农村，家里养过猪，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只猪的正常待遇应该是什么。

　　贝贝十五岁了，上初中二年级，人缘好，朋友也不少，她家有了珠珠这么可爱的宠物，她当然会跟大家分享。于是就有班里的男生女生不断地跑到贝贝家里来看稀罕，大家都特喜欢珠珠，都愿意抱着它玩，只是珠珠不愿意，每当有人抱它，它不是哼哼着挣扎，就是猪叫不停，一直叫到抱它的人放了手。

　　太不乖了。同学们说。

　　贝贝很没面子，有时就在珠珠的头上打一下。当然不会用力打，贝贝一边打，心里一边得意呢，因为珠珠不让别人抱却允许贝贝抱它，这说明珠珠是个对主人忠诚的小猪猪，一点也不随便移情别恋。

　　同学们来了几次之后，发现了珠珠的最大特点：它在长大。

　　它当然应该在长大，即使是香猪，即使是作为宠物存在，它也有长大的权力。

　　只是珠珠的成长速度未免太快了些。贝贝因为每天都跟它在一起，一开始对它体积的变化有些迟钝，但同学们隔了三四天来一次则容易感到惊喜了。

　　“天哪，它又长了许多耶。”

　　“三天的时间，它至少长了两厘米。”

　　这一提醒，贝贝也觉得珠珠长得太快了，她拿来了体重秤，让珠珠站到上面去，那指针指到了十公斤上。超重了一倍。按照档案上说，它最大只应该是五公斤。

　　“我说怎么抱它越来越别扭呢。”贝贝说。

　　“你给它的饮食太好了，营养过剩，该让它减肥了。”同学们说。

　　“对。”

　　贝贝于是吩咐小保姆，给珠珠伙食减半。

　　夜里，全家人都被珠珠搅醒了，它挨个卧室的门去拱，一边拱一边哼叽个不停，大家都醒来，开了客厅的灯，围着珠珠，以为它病了呢，小保姆睡眼惺忪地过来了，看了看说它没病，是饿了，是晚饭伙食减半造成的。

　　怎么办?喂它，把另一半伙食喂给它，先不减肥了。

　　珠珠的减肥没有进行下去，此后又试了几次，只要给它少吃，过不久它就会哼叽不停，追着人要吃的，要是再不给，它就会大声地猪叫，让全家不安。贝贝一家终于明白了给猪猪减肥是最不明智的事，因为这世界上即使是最逆来顺受的猪，也不会容忍你有意地饿它，这是猪最大的本性。

　　于是珠珠就每天吃饱喝足按照它的自然规律成长起来了。一个月后，它的体重达到了二十公斤。

　　贝贝已经抱不动它了，怎么会这样呢?香猪档案上不是说最大也就五公斤吗?现在却超了三倍。那档案已经没人再去看，贝贝和妈妈都知道只能面对现实了。

　　贝贝和妈妈都搞得不开心，如果抱都抱不动，还算什么宠物?还别说其它的问题越来越突出，比如食量越来越大，已经是全家人加起来的两倍还多，食量大了，排泄物也多，每天小保姆要踢它出去三四次，有时候它懒了，还很不配合。

　　也不如小时候漂亮了，脸上多了许多褶皱，像整天都在发愁。

　　两个多月以后，珠珠长到了四十公斤，这样的体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很有些不合时宜，全家人都十分焦虑，因为如此下去，确实没法在家里养它了。贝贝每天都关注着它的生长，每天给它量一次体重，发现它在以每天0.5公斤的速度增长。班里的同学对此也是兴奋极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跟着贝贝看体重秤的指针，回去后报告给同学们。

　　妈妈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该不是上当了吧?那个卖香猪的小贩是个骗子吧?他把一头只会长肉的普通的猪当作宠物猪卖给了我们吧?

　　妈妈和贝贝让小保姆观察珠珠：“你仔细看看它，跟你家以前养过的普通猪有什么区别?”

　　小保姆说：“不用看了，我整天侍候它，还不知道它?”

　　“那你说它跟普通猪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它就是一头普通的猪。”

　　说这话的时候，珠珠已经长到快六十公斤了。

　　有关珠珠前途的问题令人挠头，既然它不是宠物猪，就没法当做宠物来养，它的缺点太多了，首先是食量太大，现在它的一顿饭要吃掉全家人三四顿饭的东西，不单让家里的伙食支出高出了几倍，也让小保姆的劳动量高出了几倍，这一点小保姆尤其不满，趁人不注意经常狠狠踢它。

　　还有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任性的坏习惯，只要不顺心就会不管不顾地大声猪叫，现在它的叫声可不比小时候了，以它六十公斤的身躯发出的分贝，常使楼下的一个老头捂着胸口找上门来，扬言如果他心脏病突发住院，那么医疗费要由贝贝家给出。

　　还有它的卫生问题也越来越突出，自从小保姆在一次给它洗澡时被它撞倒，小保姆对给珠珠洗澡的工作就十分抵触，一天洗一次改成了三天洗一次，并且潦草从事，现在珠珠身上已经有了越来越重的异味。

　　还有，还有很多哪，总之是只要谁家在客厅里养了一头猪所能够遇到的麻烦，贝贝家全都遇到了。

　　怎么办?一天晚上召开了家庭会议，讨论结果，爸爸说：“干脆送掉算了。”

　　送给什么人呢?谁会肯养一头猪呢?在爸爸的同事和妈妈的朋友中当然找不到这样的人，在贝贝的同学们当中也找不到，别看他们平时都对珠珠表现出了那么大的喜欢。但爸爸胸有成竹，爸爸说：“送给屠宰场，肯定要!”

　　可他话一出口，贝贝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了一声：“不!”奔到珠珠身边，搂住了珠珠脖子。

　　家庭会议形成 的最后决议是：珠珠终归是要送人的，但送给什么人要慎重考虑，要保证它有一个不被虐待的归宿，当然决不能送给屠宰场。爸爸已经为自己的血腥提议向贝贝道了三次歉。

　　半个月后的一天，小保姆领进家里来一个收废品的乡下人，贝贝和妈妈在审慎地把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之后，跟他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你养过猪吗?”

　　“养过。”

　　“为什么不养了改收废品?”

　　“没有不养，我老婆养，我收废品。”

　　“那你家现在养了几头猪?”

　　“两头。”

　　“它们吃得好吗?”

　　“吃得好。”

　　“我听说乡下人都特别……那个节俭，吃饭都不肯吃饱。”

　　“那是我们自己，但我们会让猪吃饱，因为要让它长肉。”

　　“好，那我们这头猪就送给你，你可不许虐待它!”

　　“是，是。”

　　于是，由小保姆踢着珠珠下楼，乡下人的板车在楼下等着它。

　　贝贝没有送珠珠，为了避免自己心碎，她跑进卧室里关上了门。

　　乡下人想把珠珠捆上车子的时候它猪叫着拼命挣扎，不肯配合，好在乡下人的力气很大，又有小保姆在旁十分乐意地倾力协助，终于弄得妥当。

　　乡下人真走运，没花一分钱，居然有人肯白送他这么大的一头肥猪，尽管他有些迷惑，搞不明白这家人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但他开心得嘴角都挂出了笑容。

　　就在他跟小保姆说了谢谢道了别，骑上车子刚走出十几米时，贝贝着急忙火地从楼里冲了出来，大声喊：“等一等，把你的地址留下来，将来我要去看它!”